临走前,那大臣愤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图个一时嘴爽,拖累举家发配边疆。
因冠着“神童”的名头,加上他抓的全是贪官,连剑成在民间的名声倒是不赖,不过,我就不大喜他,揭榜时我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便盯着我看了好久,光看眼神便能看出这个人做不出什么好事。
“初次见面,匆匆备了点薄礼,请皇兄笑纳。”
此言一出,我才回了神,此时他的神情与方才又不一致,竟有些孩童的羞涩,白皙的两颊也落了点红晕,许是夕阳映的。
我伸手接过那块小玉石,那是块白玉雕成的小兔子,恰巧这玉有些杂色,兔子双眼便是天然的两点朱红,只一眼我便识出,这是块难得的宝玉,当下心一软,心里暗抽自己一巴掌,多好的孩子,我方才竟怀了何等的恶意踹度人家,实在惭愧。
我假意推辞:“如此珍宝我怎好收下,殿下还是拿回去吧。”前半句绝对是真心话。
说着我便将玉石塞回他手中。
语毕,我见他脸色骤变,皱着眉头,与我小时候挨骂时的表情一般无二,他抿了抿唇,道:“我以为皇兄会喜欢。”说着便将玉兔真的塞回袖中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滴溜溜望着他的手,真的真的塞!回!去!了?!不是说好送我的么?我这是假客气,难道看不出来?
罢了,如此耿直的少年,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便宽慰自己,这是孩童的天真,难得啊。
我扯了扯嘴道:“不是不喜欢,是太贵重了,本王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说来惭愧。”
承祯哦了一声,又道:“听闻父皇已命人翻建泰王府,皇兄喜欢什么便告知我,待皇兄府邸建成,我便当作礼物送过去。”
当真耿直得不行,我笑道:“大殿下肯来看本王,本王已经很欣慰,哪用得着什么见面礼。”说着,我命人去内殿取了个盒子,揭开摆在案上,道:“这是我那核桃中最大的一颗,专门留给大殿下的。”
他取了核桃仔细把玩后,故作老成叹道:“可惜了,此等上品,若能配成一对便圆满了。”
后来我才知,这是番国贡品,文玩核桃,宫人送来时是以锦盒包着的,我还暗念宫里过于奢侈,连个吃食也包装得如此精细。
我虽是读书人,可我爹从不爱玩这些东西,武侠小说中也没提过,我便不知道。幸好皇上光送了核桃,因没工具,我便没吃,总共六颗,我已经送出去五颗。
他也没推辞,直接谢过我后将核桃收了起来。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去,我心里还惦记这那块玉兔,早知道痛痛快快收下就是,我爹留的那块传家宝玉我都没怎么上过心,难得遇到叫我如此心动的小玩意,我心有不甘,但又不能明要。
宦官轻声问我要不要传膳,承祯默默望着我,端着茶杯时不时抿上两口,依旧没有要走的打算。
“大殿下可有空,不如留下来一同用膳?”我道。
他颔首:“也好。”
因是晚膳,我之前特地嘱咐过要从简,却不曾想今日承祯在,一时没顾上叫人加菜,待菜都上齐,我才觉不妥。
“本王肠胃不好,习惯晚餐留肚子,却忘了大殿下在此。”言毕,正要转头命人多加几个硬菜,却被打断:“无妨,皇兄客气了。晚上着实不宜多吃,这样便好。”
他裹着湖色的衫子,腰杆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就这么看着我。那眼神使我想起儿时夫子盯着我背书,手里提着鞭子就等着看我出错。
我便问:“是不是不合口味?”
他摇头,烛光下两双眸子熠熠生辉。
我问:“那怎的不吃?”
“皇兄没动筷子,承祯自然也不该动。”
我这才明白过来,再忆起有人跟我提过承祯的身世。说来也真是个令人心痛的孩子,生母出身卑微,生下他就没了命,他是留在太后身边长大的。想来也是不容易。
我提了筷子夹起一块鱼肚子,仔细看了,没什么刺,便放入干净的盘中,又夹了一筷子甜肘子,想着我小时候爱吃,他也该喜欢。命人将盘子挪到他面前,他却缓缓摇头道:“多谢皇兄,只是,承祯乃皇奶奶一手带大,丧期未过,荤腥一概不碰。”
我一时语塞,刚到嘴的东坡肉差点没掉下去。他将盘子挪到一边,夹了一筷子乳瓜丝,开始慢条斯理地嚼起来。
他将各个素菜吃了个遍,我有些发愁,就这小身板,三年不吃肉,能架得住么?左右我是做不到,默默往口中塞了只醉虾。
用膳间,他一言不发,我也不好打搅,想来皇家规矩严,食不言寝不语
突然一声:“皇上驾到。”打破沉寂,我还没来得及起身,皇上已进来了,身后跟了一大群侍从与宫人,比起上次,隆重多了。
我没见过如此大的排场,一时被这龙威震住,便要跪下行礼,却见他一挥手道:“泰王不必多礼。”抬眸望了桌子,道:“看来朕来的不凑巧。”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滞在方才我为承祯夹菜的盘中,一块晶莹剔透的甜肘子赫然摆在盘子中央,皇上眉头微锁,又垂目扫了眼承祯,此时承祯依旧躬身低头行着礼。
皇上薄唇微启,道:“你也免礼。”
承祯这才直起身子。
“皇兄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响起,我这才注意到皇上身边立了一个小童,眉清目秀,面如珠玉,身着明黄蟒袍,从这一身行头便知,这该是太子殿下了。
我忙再次跪下:“臣,叩见太子殿下。”这次,皇上没再制止我。
我听见稚嫩的童声道:“泰王不必多礼,平身吧。”
我起身,见他笑吟吟地望着我,眼中闪着光,亲切问道:“皇兄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我道:“多谢殿下垂问,一切都好。”
“那便好。”他人小鬼大地与皇上一样,背起肥嘟嘟的小手,不疾不徐道:“先泰王乃圣上亲皇兄,你我也应如亲兄弟般和睦共处,本宫每每念及泰王在宫外受的苦,都有所感伤。”声音稚嫩却不失稳重,单从这话来听,不敢相信这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幼童。
皇上掩唇轻咳几声,一旁的随身宦官连忙着急去扶,却被他缓缓推开,转而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子说着话,嘴角不由扬起。
我扫了眼承祯,见他抿唇,面无表情,偶尔抬眸望一眼皇上,又迅速垂下眼睑。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强迫症,看到标点符号被吞就想改,总改文。以后如果可以,我会尽量定个稳定的更新时间。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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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直觉告诉我,眼前这小娃娃早晚要成精。我听他道了又道,向前几步拉住我的手,问:“皇兄看的是哪家的书?”
我一时口快,想也没想,答:“回殿下,臣一般都看自家的书。”
见他小脑袋摇了摇,笑道:“怪本宫没说清,我本想问皇兄习的是哪家思想。”
此时,静默许久的皇上突然开口淡淡道:“不早了,承胤你也该就寝了。”又向左右吩咐:“送太子回东宫。”言毕,掩唇咳了几声,我这才注意到,皇上的面色不大好,嘴唇微微泛着白。
闻言,太子颔首,再次紧紧握了我的手:“初次见皇兄,有莫名的亲切感,不由话多了些,今日就到这吧,来日方长。”说罢,转头躬身道:“儿臣便先告退。”
眼看着明黄的小团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稳稳地晃出视线,皇上也抬脚出膳堂入了大殿,高高上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与承祯一道跟了出去。
“承祯可还有事要与朕言?”
承祯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我听见他道:“儿臣并无要事可言。”
“朕听闻,你已将那些书焚了,其实大可不必,为臣之道,你心中有杆称便好。不早了,你也退安吧,朕在此处,还要与泰王说说话。”
一个个都退安了,只剩我一人,皇上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一副叫人看不透的眼神,太子走后,皇上脸便沉了下来,这大晚上特地摆驾找我,莫不是这些日子我犯了什么错?我忙垂首默默思忖。
绞尽脑汁回想这些天我的所言所行,貌似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我是不慎打碎过一个花瓶,但这种小事也不至于叫皇上亲自来问罪。
又想起我将皇上送我的文玩核桃送人了,左思右想,也就这件事了,我腿一弯,扑通跪倒在地,叩道:“请皇上恕罪。”
只听他柔声道:“你何错之有?不妨说来听听。”
“前些日子陛下命人送来三对掌珠,被我当做吃食”
话音刚落,我见皇上恰刚溢出的笑意僵住,目光微微一颤,道:“你你拍碎了几个?”我正要解释,见他扬手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起来罢,朕不怪你,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将它们送来。”
“陛下放心,臣只是将他们赠与几位小殿下了,只是后来方知此物不是小吃,又想着这是皇上御赐的,如此倒唐突了陛下。”
“没碎就好,本就是你的东西,那是早年先泰王留下的,如今物归原主。”说着,皇上抿了口茶,又道:“朕此番过来,不过顺路瞧瞧,本朝亲王只剩下你与乾王,当中你与朕最亲,咳咳,过几日朕会命人为你安排册封仪式。”言罢,他搁下杯盏,起身拂袖,抬脚离去了。
待皇上走远,我将一个小宦官唤到一旁,轻声问:“你进宫多久了?”
“回王爷,不到半年。”言罢,有些惶恐不安,又道:“小的如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王爷恕罪。”
我摇头:“不要怕,本王随口问问罢了。”说着,我随手抓了本书翻了翻,抬眸扫了眼他,道:“本王不过是个从天而降的王爷,没什么本事,往后你们跟着本王,相比与伺候其他主子,倒显委屈了些。”
小宦官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闻言低下头去,怯怯道:“王爷前程似锦,小的能侍奉您,实乃荣幸之至,何敢觉得委屈。”
我将书搁下,正襟危坐,笑道:“哦?怎么个前程似锦?你倒是说说看。”
“小的听说乾王世子与陆家小少爷有有那种关系,就凭这一点”
此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宫人带人端了洗脚水过来,遂疾言制止:“休得胡语,还不快自行掌嘴!”
小宦官当即就跪到一旁自虐去了,我冲宫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他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这些本王在民间都听过了,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狠狠瞪了小宦官一眼:“还不快过来伺候王爷洗脚。”
才一小会功夫,那宦官的脸已绯红,看样子他对自己倒肯下狠手,我扬了扬脸,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想要清净清净,小豆子一个留下就好。”
小豆子便是方才与我说话的小宦官,脑袋生得滚圆,远处看,倒真像颗大豌豆。这些天一直在我身边跟着,看着老实巴交。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实则是用来试他的,没想到他还真没什么城府,人都退下了,他耷拉着脑袋拨弄着盆里的水,我道:“叫你自行掌嘴你便真下狠手了,用不着那么实在。”
他将头又往深处埋了埋,低声道:“王爷有所不知,小的自己若是下手轻了,便会有专人过来再罚一次,那时候可不是这么回事了。”
竟有这种事,我笑着给他出起主意:“往后你试着将手掌窝起来,这样声音大,还不痛。”他缓缓抬头,讶异地望着我,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下次可以试试的。”我道。
这种事,我经验丰富,小时候发懒不练字,我爹便叫我跪着自己拿板子抽手心,我就窝着手,抽得噼里啪啦响都不怎么痛。一来二去就有了经验。
稍稍缓了气氛,我又问他:“陆言丰,这个人,你可听人提起过?”
他沉思片刻摇摇头:“王爷是不是弄错了,御林军统领名唤陆言庭,王爷说的这个陆言丰,小的真的没听说过。”
我哦了一声,笑道:“兴许是我记岔了,这个陆言庭陆大人是一直跟着皇上的?”又自言自语道:“真是年轻有为,能当上御林军统领的,一定是个传奇人物。”
“不仅如此,陆大人也有涉足刑部,具体是个什么职位,小的也不清楚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说陆大人有个孪生兄弟,想来应该也是个人物才对。”
“王爷可能真的记岔了,陆大人不可能有兄弟的。莫非是陆家小少爷?”他定定地盯着水盆,时不时搅动水面,摇摇头:“那也不对,总之,小的从没听说陆大人有亲兄弟。”
“你方才说的陆家小少爷跟陆大人有什么关系?”我问。
我见他目光躲闪着,央道:“求王爷莫要为难小的了,陆家的事,宫里忌讳谈的。”想起方才他便是因为陆家小少爷的事挨了罚。
“左右没有旁人,你是信不过本王?”
“小的不敢,只是,小的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陆大人的姓好像是先太后赐的,随的是太后的姓。据说先太后长姐嫁给一位贺姓将军,后来将军战死,留下一个儿子,那便是后来的陆大人了。而当今的陆家,是先太后同父异母的哥哥承袭的。后面的事,想必王爷您也知道了,宫里忌讳谈这些事,小的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你下去吧,方才你所言,句句不会传六耳,你尽管宽心困觉去。”我扬了扬袖子。
其实,他说得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大半,这些年宫中一有动作,整个天下就跟着抖一抖。
我参加乡试那会儿很多人半路弃考,只因听闻太后要做女皇,要改朝名为“周周朝”,幸好有些不怕死的言官冲在前头送命,他们才不怕死,他们坚信,一个言官如果能因谏言而死,便是天大的荣耀,便是行内的翘楚,死得漂亮,死得圆满。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地写本子,递折子,批道:一个女人怎么能做皇帝!当真做成了,岂不是贻笑千古!
虽然最终皇奶奶也没做成女皇,不过,皇帝之实早就有了,我可怜的叔叔们,甚至我爹也是,他们一个接一个被她老人家拿到皇位上溜,最终,她还是不太满意,一度想将她娘家侄子也拉上来溜达,如此一来,江山可能就要改姓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