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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第2节

作者:百年灯 字数:22450 更新:2021-12-30 19:31:26

    如此情形一直持续到大寒前后。原本是除旧布新,赶年集,备年货的热闹节气,段王府中却颇为肃静。老王爷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这日午后好不容易醒转过来,便将大儿子段超唤到跟前。

    “给你弟弟去一封信,让他回来过个年罢。”

    段超跪在卧榻跟前,听过这句话,内心只觉酸楚不已。早前他爹一直不肯让二弟知晓他卧病一事,段超明白那是为什么。他爹年轻时也是带兵征战的将领,二十余年前上虞一战大梁落败,王都南迁,从此国之不国,昔日的泱泱大国如今只得偏安于淮水南面狭小的地域中。对此最为痛心疾首的,应当就是他爹这一辈人,他们生在故国,长在故乡,一生中最热烈壮阔的记忆都在故园风雨中,他们对于北方土地的向往与缅怀,定是后一辈人所不能切切感受的。何况是他爹这样一个曾经纵横沙场的将领,缅怀之上,应当还有份盼望收复失地的热切。所以他不愿意叫远在战场的二弟知道他病了,定是怕二弟知道后赶回来,对前方战事有所影响。

    可事到如今,又是甚么让爹爹改口了呢段超当着老王爷的面拟好书信,不敢作多想,只怕自己再往深处想一丁点,就会想到这是他爹想见二弟最后一面这层上去。

    半月后家书抵达前线,与之一同到的还有圣上口谕,宣段寻短暂回朝。此时北方正落着鹅毛大雪,段寻只领了一小队轻骑,于风雪夜中踏上归途。又十五日,一行人渡淮水,天明后入南都城。

    却终还是没能在年节里赶回来。

    令段寻颇为讶异的是南都竟也落起了雪,雪花轻而薄,落到人肩上便化开,堆不出北国的皑皑积雪,却也能将屋檐瓦舍染上一层颤巍巍的白。苍天灰而阴沉,合着厚重暗云,只觉天地间晦暗一片。

    段寻忽想起那句诗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当真是雨雪霏霏的时节了。

    第9章 卷九 别时聚

    段寻要回来的消息,李牧是从段煜那处得知的。

    元宵后山阳书斋复课,段煜精神不大好,待课间休息时,他转到李牧身侧,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来。

    “先生,您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吗”

    李牧接过那张纸来看,只见上面的字苍劲有力,飞扬落拓,“这不是你写的罢”

    段煜抬头望了他半晌,才点点头“嗯,是姥爷写的。”

    昨日姥爷精神忽好了些,不仅能坐起来,还将自己召到跟前,询问起日常功课。这阵子姥爷病着,他不敢惹姥爷不欢喜,于是功课都乖乖记下来,姥爷考问了一番,对自己似乎颇为满意。

    “煜儿,背首诗来给姥爷听。”

    段煜便背了一首岑夫子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大约因为讲这首诗时挨过一顿揍,所以这诗他记得最牢,万万不会背出差错来。老王爷听完便是开怀大笑,连连道“好诗好”

    “姥爷这也给煜儿背一首罢。”

    段老王爷笑着答应了,他一面诵着,一面随手抓来张纸,挥洒下去便是字句成行。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李牧看着眼前的字字句句,忽不知该如何跟段煜解释。他正想着措辞,便见平日里总是张扬跋扈的小子垂头抹起泪来。

    “先生不说煜儿也知道姥爷病了,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说姥爷叫小叔回来了,说是说是见最后一面。”

    人人都在说这是老王爷与自家小儿子的最后一面,却没说中,段寻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赶上。

    老王爷是夜里走的。前日晚饭过后,他还和平常一样问过段煜的功课,又向段超问了段寻大约甚么时候到家,入夜后才回到自己房中洗漱睡下。却是就这样一睡,便再也没醒过来。

    带着对家国儿女的挂念,老王爷长长久久地睡了过去,他的前半生戎马倥偬不可一世,后半生却国仇家恨意终难平。

    苍生几十年,总是顺境逆境兜兜转转,别绪离愁聚聚散散,痴喜悲欢,盈缺一握,常以为一世长且慢,却是生死转眼间。

    那日的一场雪到第二天就止住了,天却不肯晴朗起来,而是稀稀薄薄地落着点雨,雨中似乎还裹挟着些许肉眼难见的冰晶。

    天气寒得刺骨。李牧晨起咳嗽不止,直咳得五脏六腑都扯着疼起来,便不怎么有胃口,只草草喝了些粥,过后慢悠悠绕去开书房里看书。他今日不仅咳得厉害,还有些莫名的心慌,总是觉得仿佛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处,既咽不下去,亦吐不出来。

    外头天亮是亮了,却因着阴雨的缘故,终究比平日这个时候的天光暗沉许多。冬日书斋改了到学的时间,要比夏时更晚些。而此刻时辰尚早,天气又寒冷,连刘会都还未过来。李牧颇感心浮气躁地看了会子天书,索性放下书出了偏院,绕去开书斋的大门。

    门外长街倒也没多冷清,身披斗笠的摊贩挑着担子,抑或驾着马车打门前路过,斜对门的包子铺也已经架起了户棚,木蒸笼正往外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李牧将取下来的门栓立在墙壁内侧,站在门内四处张望了会,正要转身,便瞧见街角拐出辆马车来,正是平日里接送段煜的那辆。

    段煜那小子,甚么时候习得早起的习惯了

    李牧本欲转身回去,看到马车时便顿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处等着。转眼那马车到了跟前,车夫利落跳下,却没有转身去捞门帘,而是直直向李牧走来。

    待那人走近,李牧才瞧见他袖间别着一道白,当下便猜到是老王爷去了。果不其然,那车夫三两步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道“先生,小的来替我家小少爷告假,小少爷怕是要些日子来不得学堂了”

    李牧听完详述,忙点头作知晓状,那头要传的话既已传到,便也不再多留,车夫与他一揖过后,转身便离开了。

    李牧却在门后又站了会,及至早到的学童来了,他才跟着转身走回北堂的书屋。

    从先前得知老王爷过世以后他便一直在想,不知段寻有没有赶回来若是赶回来了,此刻他在做什么若是没能赶回来,尚在路途的他又知不知晓这个消息

    如此又过去几日,王府那边仍是没有半分消息,向来流言如风传的市井之中,竟也难得听见谁谈及此事。李牧每日散了学都会到棋楼里坐会,那里消息多,当初段寻尚在北方战场上时,他就是靠在这棋楼里与众人半真半假地下棋品茗,才能得知些前方战事的近况。而如今他置身其中,仍是半真半假地喝着茶对着弈,却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打听甚么了。

    大约十日后,棋楼中才有人谈起王府出殡的事情。

    “说是请高僧算过时间,好几日前寅时三刻发的丧,法事一并都在赶云寺做,宫里的人也在。”

    “宫里皇上也在

    “可不是么,到底是他叔叔。现下皇族里头老一辈的人,也就走得一个都不剩了”

    李牧静静听着,心神不在棋盘上,没几回合便被对手吃了将棋。

    待到早春时节院里的梨树结出零星花骨朵时,段寻终于来了一趟山阳书斋。此时距他第一次在人间里见得李牧,已是整整两年辰光倏尔流过。

    那是老王爷离世后段煜来学堂复课的第一日,他在家中一呆便是月余,再提起上学堂这档子事,颇有几分抵赖不想去的意味,任伺候他的下人哄了又哄,段煜就是磨磨唧唧地不肯出门,正当他爹撸起袖子准备教训人时,段寻将人一把带到身边。

    “哥,我送他去罢。”说罢转身蹲下去,对段煜道“小叔许久没见着先生了,煜儿带小叔去见见他可以吗”

    那头段煜鼓了小嘴,嘟囔道“小叔自己不是识路么”

    “小叔又不是书斋的学生,要是煜儿不同我去,你们先生非叫人拿扫帚赶我出来不可。”

    段煜心下一琢磨自家先生的性子,还真是他小叔说的那样,便唉声叹气道“好罢。”

    于是二人收整出门,到山阳书斋时正巧赶上刘会急匆匆从门内走出来,他先是见到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段煜,后才瞧见立在段煜身旁,以手接住他的挺拔男子。

    正是段寻。

    刘会愣了片刻,才慌忙上前一步,深深地拜了一拜,道“将军,今日的课怕是上不了了。”

    段寻眉头一拧,问道“怎么书斋放散假了”

    “不是,是我家先生”

    “你家先生怎么了”

    “我家先生今早没醒过来”

    第10章 卷十 病中探

    说起刘会此人,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风风火火,他自觉没甚么文化,也不爱读书,时常自己都嫌弃自己说话唐突,前言不搭后语。这不眼下他前一句话方说出来,便连自己也觉出了不妥,尤其看过对面那位将军忽变的脸色后,刘会心下大悔,直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说甚么不好,没醒过来算是甚么话

    于是他连忙解释一番。

    自天气没那么冷以后,李牧便起得早了,常常是比贪睡的门房还要更早些的。可今日刘会到书斋时却没见着他,问过厨娘以后才知道李牧还睡着,他也没怎么留意,在偏院里头的石凳上等了会,就见他爹拎着邻街的蒸糕走进院中。

    “这是又去买陈福家的蒸糕了”

    这蒸糕是他家先生爱吃的味道,老爷子笑呵呵应了,走到刘会身边放下荷叶包,道“怎么没见少爷”

    “厨娘说还睡着呢。”

    “还在睡”

    老爷子自言自语念完这句,刘会也跟着他爹慢悠悠的调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待到两人互看一眼后,便突地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家先生历来都不贪睡,只有一种时候会醒得晚,那就是病中。

    思及此,两人都在心中叹了一声不好,急忙破门查看,果见李牧躺在卧榻上昏昏睡着,不论怎么叫都叫不醒,覆上他的额头一摸,只觉滚烫非常。

    刘会本就是容易慌乱的性子,尤其是遇到先生生病这种事,不论多少次,都还是要慌上一慌的。于是他七手八脚地给李牧额上覆了块凉帕子,便急匆匆出门去寻大夫,却正好在门口遇到送小侄子来学堂的段寻。

    这头刘会终于将经过完完整整地告知段寻,这才见来人紧蹙的眉头稍舒展了些。

    “你先去请大夫罢,我进去看看你家先生。”

    “诶”

    刘会得了招呼小跑着离去,段寻便转身对车夫道“你去请章太医来书斋一趟,就说是我找,务必快些。”

    说罢将段煜带进北堂的书屋,叮嘱了他自己温习功课后,便转身朝偏院中李牧的卧房步去。

    李牧榻前仍是只有刘老一人照料着,段寻在他跟前坐下时,心里隐隐冒出一股子难言的情绪来只因分隔两载后再相见,经历亲人离世的段寻忽然想起,眼前这人似乎一直就是这般孤苦伶仃的,连个算得上亲眷的人都没有,每每病了困顿了,除去,便再没有别的人替他斟药覆衣。

    “他这两年身子就没好点”段寻摸了一把李牧滚烫的额头,将手留在他的额边,拇指轻轻刮擦着李牧的眉毛。

    “少爷是身子虚,多少年了都这样。”

    “大夫可有说究竟是什么毛病,可能根治或是调养”

    “只说是娘胎里落下的不足,加之襁褓中埋了病根,却也找不出具体的病症来。”

    段寻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他虽不通医理,却也明白揪不出病灶是最难办的。自古问诊讲究对症下药,连症结所在都找不出,何来根治一说。

    如此一想,段寻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及至他让人去请的章太医赶到,且见了段将军铁青的脸色时,心下也跟着生出几分担忧。

    他想,莫不是要自己诊什么罕见的疑难杂症罢

    这天过了晌午时分,李牧才自昏沉沉的杂梦中清醒过来,他模糊醒转时只觉喉间苦涩,想起身拿些水喝,却又感到头晕乏力,难以支撑自己坐起。于是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微微张开嘴,想放些清新气味进来。

    房内清静,他又未睁眼,自是不晓得周遭有人。直到听见衣物响动之声,随即一道暌违已久的嗓音响起,明明贴在他耳根近旁,却又使人觉得似远似近,抓不到最终落处。

    那声音道“醒了”

    李牧晓得他不是在做梦,不惧怕睁眼会将美梦捣碎,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渐渐将眼睛打开,果见那人端坐在床沿上,也正定睛望着自己。

    他们有两年没见了罢。

    段寻似乎是瘦了些,面上肤色也不如从前白了,眉宇之间的英气倒是愈发彰显,目光沉静,却又深如古井渊潭。明明是熟得很的面貌,却又隐约叫人觉出些不一样来,李牧盯着上方的人看了许久,及至看到那人左脸眉梢上一道未愈的伤痕,这才回过味来,明白了究竟是哪里叫他觉得不一样。

    “这是醒了还是没醒”段寻见李牧方醒过来,就一副怔愣愣的模样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似是要把人看穿似的,索性出言打趣他。哪料他这头话刚出口,李牧都还来不及点头示意,站在后头的章太医便紧跟着上前一步,抢着道“将军,先生这是醒了。”

    我说章太医啊章太医,您老人家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些年,耳力却是不行呐。段寻在心里默默道,转身接过药汁,只看了一眼,又叫人去换。

    “先给你家先生倒碗温水来。”

    李牧心中微感讶异,心道他怎知道自己口干,却又觉得熨帖,仿佛只要被人如此细心关怀着,倒胜过那一碗半盏的白水解渴。

    大约半柱香光景后,李牧服过药,章太医又替他号了一次脉象,便道着改日再来离了书斋。这头刘老捅了捅自家儿子的胳膊,示意他莫要杵在房里叨扰二位主子说话,刘会得了意思,同他爹一道退出去,将门带了。

    房中便只剩下段寻同李牧二人,刹那间又倒回至先前的寂静光景中去。

    “听刘会说他已娶亲了”

    李牧心道,人家自己都告诉你成亲了,你还来问我做什么便笑着道“他还敢蒙骗将军不成”

    段寻面上并未因这句玩笑话生出几分笑意,“他成亲了,你房里谁照料”

    “不是还有刘叔。”

    段寻闻言摇头,抬眼看着李牧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未必照看得过来。”

    “我只是易生病些,又不是行动不便,哪里”

    “李牧。”李牧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段寻以他的姓名打断,他抬头回望那人的眼,愣着道了句“嗯”

    “你为什么还不成亲”

    如同酷暑天里一桶凉水兜头泼下,将人浇得一个激灵,自昏沉的眩晕中逐渐清醒过来。李牧慌忙移开对视的目光,低头沉思,似是当真想起来。

    是啊,自己为什么还未成亲

    第11章 卷十一 礼嵇阳

    李牧的娘亲身子不好,据说怀上他的时候得过几次大病,那时正逢大梁颓败,整个上虞都城里头废乱不堪,于是也没怎么好好医治,病根一直落下来,在李牧三岁那年,他娘亲就去世了。过后不久有媒人来给他爹说续弦之事,捏捏李牧的脸道“你家小子还这么小,怎么能没有娘啊”

    他爹倒是一直温温和和地笑着,并不回媒人的话,却是将李牧唤到跟前,问他道“牧儿想不想要娘亲”

    彼时心智还未启蒙的李牧尚不懂亲人离世意味着甚么,他许久未见着娘亲了,一听爹爹问自己想不想娘亲,便想也不想,忙点头道“想。”

    媒人闻言眉开眼笑,正要接着将话往下说,却听他爹道“若不是娘亲,是别的人呢”

    李牧便不知他爹爹是甚么意思了,只得茫然地摇头,被他爹抱到腿上。

    “那往后就跟着爹爹过了,好是不好”

    饶是心性稚嫩的孩童,听他爹说这句话也难过起来。李牧捣了捣头,漱漱落下一串眼泪,在泪眼中望着说媒之人叹了口气,起身告辞了。

    如此再没有人上门说媒,李牧就这么跟着他爹单过,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他爹一场病倒下后,也再没能起来。从那时起他就是一个人了,到如今许多年过去,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余生要与谁共度。何况自己的余生到底有几多长还未可知,指不准哪天日头西落,自己也就跟着一睡不醒了,到那时留下单单的那个人,不是作孽是甚么

    李牧如此想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抹意味不明的苦笑,半晌后才道“只怕余生苦短,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将军长李牧两岁罢,怎么也还未成亲”

    段寻闻言低头笑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

    竟是与自己相同的缘由么李牧不禁也笑起来,却还是方才那种直涩到心底的苦笑,他转而又想到,其实段寻还是错了因为即使不成亲,会因他而欣喜牵挂的人,终究还是会为他牵肠挂肚,情思难寄。

    如此想来自己也是一样,到底还是都错了。

    “这么说倒是你我二人,左右都孤零零的,不如凑在一起过算了。”李牧玩笑,此时正当一阵风自窗口吹进来,床榻四周的蚊帐随之飘荡而起,待风弱些后,又堪堪落回原先形状。

    “怎知我就不会因你伤神”微风拂定后,仍是段寻开口说话。李牧嘴角的苦涩笑意终究散了,面色却愈发沉静温和。

    临近黄昏时刘会进屋招呼段寻留在书斋用饭,被他委婉回拒。既是不留下来吃饭,段寻便起身,准备与李牧寒暄告辞了。

    “好生将养,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替他紧了紧被角,正要起身时,听李牧道

    “等等”他用手撑起身子,侧过头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甚么,片刻后段寻见他手上拿着个青灰色的瓷瓶转过身来。

    “这是祛疤痕的土药,见效好,将军拿着用罢。”

    段寻依言接过瓷瓶,拿在手里大略看过一眼,笑道“又送我东西”

    李牧望着他一笑,不曾言语。

    “等你病好,就带你去看回礼。”

    这天段寻走出书斋大门,回过头去看那空荡荡的门楣,方在心中勾画起门匾的形状来。字要清正,不可太过张扬,选材当以木最为适宜,木色宜深褐抑或詹黑,要显得出沉静,却又不能太肃穆。他又将怀里的瓷瓶拿出来看了看,李牧说是土方子,灵验。其实灵验不灵验他段寻是压根儿不计较的,若是真想要甚么祛疤痕的灵药,大可去太医院讨便是了,可段寻不在意那伤疤,也就没安心思去管。

    但眼下李牧给了他那瓶药膏,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跟从太医那讨来的不可并论。于是段寻竟颇为难见地记得每日一早一晚洁面后擦擦抹抹。他做得跟走过场似的,并不留心眉梢的疤痕有没有因此淡退消减,仿佛擦药就只是为了擦药,而并非为了消除那处伤痕一般。

    闲时常去书斋走动,见李牧慢慢儿地康健起来,便寻了一日书斋休学,领着人去了一趟天水坊。

    天水坊的名号在南都城颇为响亮,以土木工活见长,是王公贵族常常光顾的巧匠坊。李牧这天跟在段寻后头,起先并不晓得是要去甚么地方,待到了临水街的转角,看见那恢弘大气的“巧夺天工”四字牌匾后,才渐渐回过味来。

    “早先就留意到书斋没有门匾,总觉得门楣那一块空落落的。”段寻在他身侧,一面漫步,一面低低地说话,二人穿过雕花精致的观景长廊,眼前望见一扇拱门。

    “将军是要赠李牧门匾”

    段寻闻言停了步子,侧过头,以玩味的目光打量李牧。

    李牧“”莫不是说错了甚么

    前头领路的天水坊主也跟着停下步子,眼光从段寻流连至李牧,见他不得其解的模样,便笑意盎然地道“可不是么前些日子将军送题字过来,在下正纳闷着将军何时起兴教书了,原来是赠给先生的。”

    李牧且笑,见着段寻摆摆头往前走,亦跟着一步步迈出去。

    “怎么才走两年,你就又跟我生分起来了”

    李牧“”

    “跟段煜那小崽子一个样。”

    李牧只好将话接起来,往别的地方带,便道“题的甚么字”

    “看过不就明白了。”段寻说话时斜睨着他,脚下步子不停,没用多久二人到了书着留步居的房门口,提步进去,是一间待客用的敞厅。

    三人一同落座,坊主人亲自给段寻和李牧斟过茶,这便命人去将还在制的门匾暂取过来。

    “前几日南面的作坊才将木头送来,一接到便开始赶工了,只是雕件出活慢,只得劳将军和先生再等些日子。”

    段寻道“不急。”

    坊主人脸上带笑,又转过来对李牧道“将军替先生选的是上好的沉香木,前几日木材来,当真漂亮得很,想必制成门匾后也要比其他的好看许多。”

    言语间两名小匠已抬着门匾进来,上头还别着“诗书礼乐”的题字纸,李牧上前揭起来细看,只见横列的大字旁还竖着一列小字,笔锋愈发遒劲漂亮,写道“千山赠于建安十四年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

    前几日去某知名乡下玩儿,没有带电脑,还正遇客栈的网坏了,所以没更文。

    今日起恢复更新。

    第12章 卷十二 渡飞鸿

    山阳书斋这名字是李牧自己起的。他爹去那年,正是书斋起头的日子,李牧从他爹手上接过尚未成型的书斋,左右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好地起个名号,自此用心经营下去。

    于是便有了山阳书斋这么个名字李牧记得他爹说起过,在大梁落败前,他们一家人住在上虞城外的祁濛山脚下,向阳而居,面水建翎。山阳山阳,取的正是山的阳面一层意思,原是左思右想下不得要领的随便念头,却不料世事奇巧,竟是阴差阳错地将自己同段寻两人的字囊括了进去。

    归去途中李牧将书斋为何名山阳的由头讲给段寻听,只见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看,嘴角自始至终不曾上扬,却总使人觉出那里卧了几分促狎笑意。

    照着段寻的意思,书斋揭匾一事张罗得颇为热闹,红红火火的鞭炮一放,十里八村都晓得他李牧得了段将军亲赐的门匾,好不风光。经过这些日子两人相处,李牧本就难以为继的生分终是被段寻消磨干净,二人说话做事又倒回至两年前相熟时的光景里去。

    见段寻请了这么多人来捧场,李牧脑仁一跳,将人拉到廊下悄悄说话。

    “这么多人,怕是连晌午都没地方张罗大伙了。”

    “谁说要张罗他们吃晌午”

    “”李牧闻言很是认真地看了看段寻,见他没有甚么玩笑的意思,才又接着道“人是请来替书斋揭匾捧场的,哪有不招待晌午的道理”

    段寻便笑了,手往李牧肩上一搭,拍着他的背胛骨道“你把你的人招待好就行了,我这边都是行伍里头的,晌午还得回去。”

    “你也要回去”

    “我就不回了,总得有人替他们把先生请的饭吃了不是。”

    李牧“”

    自段寻从前线回到南都,转眼便过去了将近两月的辰光,这两月里前半段日子段寻忙,李牧还只能去周遭的棋楼探听他的消息,后半段日子情形就翻了个个儿,抬头低头总能看见这人,熟到似乎连他脸上疤痕痊愈的速度,自己也能把握几分。

    李牧喝茶时抬眼打量对面人的左侧眉梢,那疤痕已淡了很多,被稍长的额发一遮,几乎已经不怎么能够看见。

    “又在看甚么”明明在低头啜饮的人被他如此偷偷看几眼,竟也能察觉到,头也不抬地问他。

    “眉上的伤痕似乎好多了。”

    “我也以为,都是托先生的福。”段寻说着放下茶盏“明日散休有甚么打算”

    “没有,怎么”

    李牧不仅是个病号,还是个懒人,以往的休憩时光他都是在书斋的偏院里晒着午阳睡过去的,后来与段寻相熟,情形才有所改变。

    “淮水边在起工事,想不想去看看”

    “工事”

    “嗯,皇上要修一座跨水的桥。”说着以手指蘸茶水,在黄杨木的桌面上画起来,带起条条比木色暗沉的水痕,“杏川沟是淮水最窄的地儿,桥修在这里,对岸就是泗水,如今在我们手上。”

    不仅如此,泗水还是大梁北征军在北岸集结的驻地,修桥将其与南面连通,也是为将来的大举北征做足准备。李牧一瞬不瞬地听段寻讲着,目光落在他的手指尖,又落在指尖过处带起的痕路上。

    “去不去”

    李牧抬头,痴痴地又点了点头。段寻就笑了,伸手过来替他抹去嘴角上沾的茶叶“先生,我怎么愈发觉得先生呆了”

    李牧虽是个文弱书生,却对行军打仗的事情好奇得很,若不是身子不结实,他应当是要加入行伍的。以往段寻跟他处在一处时并不常说打仗的事儿,今日难得听他说起,李牧不禁听得痴了,眼下还被段寻如此亲昵地揩嘴角,那痴痴的模样只能是有增无减,哪里还想得出甚么打趣的话回他。

    翌日一大早有人叩响书斋大门,来开门的正是李牧本人,他特特穿了一件平日从不穿的短打,配着靴裤,端是副铮铮少年郎的俊俏模样。于熹微晨光中跨出门槛,李牧望着门外与自己相似装扮的青年相视一笑,一前一后步下台阶,翻身上马。

    到九陀山深谷前的凉亭时,一轮朝日已经升了起来,万千光芒明晃晃,暖融融地照着阡陌大地,正是无限好的春光野景。二人在凉亭内短暂休憩,取壶饮水,亭外两匹马儿对着头食野草,蹄子前后步着。

    待启程时,段寻从包袱中拿出件带帽兜的披风递给李牧“谷里湿冷,披上这个,莫要吹风吹凉了。”

    李牧便接过披风,依言替自己穿上,穿好后段寻盯着他左右看了一会,伸手替他将帽子也扣上了,便要转身上马。

    “你的呢”李牧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没拉住,段寻还是翻身坐上了马背,自高处看着他笑道“我不用这个,走罢。”

    虽说段寻讲他不穿这个,李牧却还是从那件披风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似是一种熏香的味道,又似是常用在衣箱中的香草的味道,那味道隐隐潜在鼻间,被山谷中一阵风吹散吹远,片刻后风变小了,味道便又笼回来,直直潜进李牧心间。

    马儿的脚程极快,到淮水岸边时正是午间时分。二人自马上下来,沿着岸边堆砌的工事往下游走,不多时便瞧见大桥架设的地方。

    因着已是晌午时间,长工们都从桥上散了下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用晌午。除此之外还有好些穿着官兵样式衣装的,李牧猜想应当是军中的人,一问段寻,果真是这样。岸边还有不少挑着担子的货郎,来回走着吆喝,卖些混沌类的散食。

    “那边有个伙房,但一日只开两道火,这些货郎的生意倒是好得很。”段寻抬手指下游的地方,顺着他的手望出去,果见远处有许许多多简易搭起的棚子,应当就是伙房和寝室了,“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想来段寻是常来这边的,几个管事模样的人都认得他,这头李牧跟在段寻身后将将走进伙房坐下,一人便从门外进来,见了段寻,很是随意地朝他们走过来。

    “尽会挑晌午时间过来,王府是揭不开锅了么”

    第13章 卷十三 惊鸿面

    来人穿着十分随意,长长的身量隐藏在一身粗麻质地的长衣中,说完话看到段寻身畔坐着的李牧,眉梢一挑,这才稍稍敛去了几分无赖笑意。

    段寻与来人大略玩笑过几句,便将二人相互介绍一番。李牧这才晓得他唤作沈暮山,是沈相的二公子,亦是段寻幼时读伴。此人名号李牧倒是知晓,南都城中那条穿城而过的人工河便是在他的督办下修起来的,家家户户都晓得相爷家的二公子精通工兵水利,却又都不晓得这人还如此年轻。

    言语间伙房的人端了三碗面食上来,热气蒸腾,鲜香四溢,李牧便觉得有些腹空了。想来沈暮山也腹空得厉害,面碗刚一放下,他便拾起筷子刺溜吃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要带人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也好让伙房的人烧一锅像样的饭菜,你瞧瞧眼下,只能委屈嵇阳贤弟吃这粗面。”

    段寻闻言看向李牧,见他也看着自己,眼里笑意拳拳,回道“中正兄客气了。”

    三人胃口颇好,不消多时便用完了一餐简单的晌午,趁着午间众人歇息沿着河岸边走边看。这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长空碧蓝如洗,腴白的云倏尔飘走,又倏尔飘来,将淮水的颜色也染作蔚蔚一片,当中白影点缀,好不漂亮。

    “岸那头也是我们的人,桥从两边一同开架,今日晚了,下次带你去对岸看看。”段寻在李牧耳边低声说道。李牧闻言,抬首望向遥远的对岸,隐约中当真可见得工事的轮廓,人影是瞧不清的,却能瞧见那杆鲜艳的旌旗,红底黄边,正是大梁的王旗。

    至这时李牧心中才有了实实在在的几分真切感受兴许大梁当真就快要收复北边失地了,那片他从未踏足过的故国土地。

    这日段寻与李牧二人在堤岸边坐了许久,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琐碎的话,直到日头偏西之时,归鸿成群落于岸边湿地,水光潋滟,掠影倏忽。

    “都是北方飞来渡冬的鸟,开春以后还未走干净,再过些时日便不容易看见了。”段寻说着起身,俯首道“走罢,该回去了。”

    与沈暮山告别,那人笑嘻嘻道“走罢走罢,来了也不做正事,光会耍懒。”又转首对李牧道完全不同的话“下次若还想过来,让千山领你来便是。”

    于是二人打马上路,山道狭长,宝马却不惧险峭,一路飞驰。抵达时已是深夜时分,段寻提早与人打过招呼,是以有人专程在城外候着,将二人迎进原本已经关闭的城门中去。他们是打北城门进的,离段王府倒是近,距山阳书斋却要远些。段寻不说,但李牧看他禀退了手下人,打着马默默随在身侧的架势,也明白了他这是要送自己回去。

    如此细致周到,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只怕是要立时芳心暗许了。然李牧毕竟不是女儿家,他一面感念段寻的照料,一面又想自己好歹是男子,就算是眼下夜色深沉,也并不值得段寻如此小心护着的。更何况这人陪自己在外折腾了一整日,能早一刻回去,还是早一刻回去歇下好些。如此想着,等段寻坚持着将他送回到书斋要折返时,他却又挂心起他一个人走夜路这事来,道“时辰晚了,不如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罢”

    段寻闻言倒是有几分诧异,不过却也乐得受李牧挂念,于是也不推阻,干干脆脆地留下来。

    客房空置已久,举着灯进去,可闻见一股子呛鼻的灰尘味道,烛光周围密密地飞着一层尘粒。段寻跟在李牧身后走进屋子,刘老抱了一床褥子进来,说是要给换一床干净的床褥。

    “先生留人下来,却让人睡蛛网下面,是否太没诚意了”

    李牧闻言呛了一口,心道哪里如此夸张,怎么自己没瞧见有什么蛛网不过客房这般情形,他确实也有几分心虚,便咳了一声道“你去睡我的床,我睡这里。”

    段寻笑“哪需如此麻烦,我同先生挤一挤不就是了”

    一边正在吭哧吭哧换床褥的刘老闻言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等着李牧定夺,一边道“也是,这房背阴,白日里照不到光,到了夜里愈发阴冷阴冷的,能不住还是不住的好。”

    既被如此说了,李牧哪里还有推拒的道理,加之他本就不抵触与段寻同卧,便就着话应下来。于是这夜在李牧的卧房床榻上加了具枕头,又加了床被子,二人洗漱过后,便吹灯睡下了。

    许是白日见闻太过新鲜,又许是错过了平日的歇息时辰,李牧熄灯后怎么也不能入睡。他顾忌着躺在身侧的段寻,怕左右翻身会闹醒了他,便只得就着躺下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处。

    如此过去不知多久,寻思着段寻应当已经睡实了,他才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半晌后又辗转翻身,不知怎地就叹出一声低低的愁绪来。

    就听段寻道“怎么睡不惯”

    李牧本以为他睡了,被这么忽地一问,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平息了半晌才老实道“也不是睡不惯”

    段寻未吭声,他又接着道“大概是过了时辰,反而不困了。你先睡罢,我再眠一眠,兴许就睡着了。”

    段寻低声嗯了一下,翻过身,由平躺换做面对李牧躺的姿势,在被子底下将手搭到李牧手上,虚虚地牵住,便不动了“睡罢。”

    这下李牧难眠的缘由算是清楚了段寻这么牵着他,哪里还能睡得着他一动不敢动,同一个姿势保持得久了,难免觉得身上不适,但他又不想将手抽出来,是怕吵醒段寻。

    亦怕自己稍稍一动,段寻便不再牵他了。

    此般心思起于何时恐怕比他站在自己书屋外望进来那日还要早些。从他十九岁那年一战成名,三年后归朝,骑良驹从自己跟前经过时,根由就早已落下。那时李牧才十六,向往疆场的病弱少年郎匆匆一瞥青年战将,本是命中极其寻常的一眼,却成为惊鸿一面,将心底对故国的朦胧思念与征战杀敌的热血情怀,一股脑全都投在了战将的身上。此后许多年,每逢他归朝,李牧都会站在长街行列中,打远处久久地望一眼。辰光过隙,一转眼便望着他从铮铮青年出落成铁面将军,待他眼角眉梢锋芒更甚,目光亦愈发张狂不羁时,得他一句礼数周全的“先生不必多礼”。

    又此后,与人几次匆忙会面,几番浅言,几度来往并几载分别,曾经的那份艳羡与仰慕不知不觉变了模样,于青年人心中疯狂滋长。

    正所谓惊鸿一面,瞥在眼中,却落入心底,从此似水流年也好,春秋各半也罢,都不曾忘记彼时那人如玉如虹。

    作者有话要说

    更改一个小地方

    卷十一关于阿寻和牧牧年龄差距的侧面描写处,牧牧说“将军长李牧两岁罢”的“两”改为“几”。

    因为作者本人平日里习惯用两代替几的意思,回过神发现容易造成歧义,实际上二人的年龄差应是六岁,不是两岁哦。

    啊 原来这是一个起于暗恋的故事啊

    第14章 卷十四 伞下人

    身侧的人吐息安稳,李牧昏昏沉沉地也有了几分睡意,这时窗外忽然落起雨来,水丝敲打瓦檐窗棂发出噼啪声响。

    枕畔的人呼吸一滞,似是被雨声吵醒一般,握住他的手上力道稍厚,于被中轻轻捏了他一下。李牧贴着段寻干燥的掌心轻轻动一下拇指,迷迷糊糊地道“嗯”

    “落雨了”

    “似乎是”他一边含糊应答,一边闭着眼听外头淅簌雨响,又咕哝道“怎的下雨都能将你吵醒”

    段寻的声音倒要比他清明许多,“军中呆得久了,夜里只要有一点响动就醒。”

    “还睡得着么”

    段寻笑了一声,道“自然。”

    李牧困意袭来,已没有心思去追究段寻为何笑,他反手将段寻的手牢牢握住捏了捏,道“那就睡罢,我倦得很了。”

    夜里的雨一直下到清晨。山阳书斋的门人一早自隔壁院过来启门时,正遇到自家先生的友人从偏院出来,他举着把书斋的寒竹纸伞,身着开襟短打,裤脚利落束于短靴之中

    端是副意气风发的好模样。就连一贯不怎么懂得好看不好看的他,也禁不住觉得眼前明亮。

    刘会迎上去,恭恭敬敬道“将军可是要回府”

    “眼下不急,先去给你家先生买早饭。”

    刘会一怔,这买早饭的活计通常是他爹在做着,今日小雨淅沥,怎还变成了由客人去呢连忙请段寻回屋歇息,揽下活计要自己去。不想段寻却不依,只让他去好生伺候先生晨起,便踏开步子出了门去。

    这头刘会方走进偏院,见他爹正在院中的窨井边汲水,便走过去招呼,道“爹。”

    他老汉应过一声,道“可碰见段将军了”

    “碰见了,段将军做什么”

    对于段大将军这行为吃惊的不仅刘会一人,他爹也正琢磨不过来,见自家儿子过来了,自然要拉住好生说上一说。只见他不等刘会问完话,便道“将军与先生交情好,听我说先生喜欢吃陈福人家的蒸糕,举了伞便要去买,拦也拦不住。”

    嘴上虽说着两人交情好,心下却犯了嘀咕段将军与他家先生虽有几番来往,且待自家先生不错,但两人交情何至于好到眼下这般了早些时候他想着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人,大约都是这般彬彬有礼的模样,你且看莫说先生了,就连对待自己这样的仆从,那位将军不也拿捏得客气周全得很么如此想着,便也没来得及察觉二人亲疏远近,及至如今才陡然回味过来,他家先生总算是有位走得近的友人了。

    思及此,刘老心中生出几抹庆幸。他家先生性子慢而清冷,虽说平日里见着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鲜少见他对甚么人事动真心热血,在与人打交道上更是疲得很,他身子又弱,若是总这样对世间人情诸般好不予理睬,只怕也不会对活着有多大牵挂,身子康健时还好,遇到病痛时候,要如何挺过去如今终于遇到段将军,有他随着,盼能带得先生对人世冷暖知觉知味,便也能活得更有念想些。

    这日刘家老少二人在廊下坐了会,已是接近夏日的气候,下起雨来时却还是有几分清冷,二人便起了一炉火,偎在廊下等着先生起来。段寻提着蒸糕踏入院中时,看到的便是此番景象,他往李牧房中投去一眼观望,见没有什么动静,便也走过去至炉边,将蒸糕煨在提壶里,与刘氏二人一同坐下闲等。

    他这头坐得自在,另两人却多少有些惶恐,只听刘会道“不如这就去请先生起了罢”

    段寻将人拦下,道“你家先生夜里没睡实,让他多睡会。”

    昨夜两人都歇息得晚,李牧又辗转多时才睡去,想来便是因此才起得晚了些。他醒来时见窗外天色晦暗,不以为有多迟,及至打开门时瞧见对面廊下围在炉子边的三人,才大略回过味来,自己许是睡过头了。

    初醒时见身侧已没有人,还道是这人早早地离开了,眼下见他同自家管事二人毫无分界地坐在一处,坐那矮矮的木板凳,李牧心中忽地生出几分熨帖,那滋味来得突然,霎时间盈满心腔,使得他走过去时的步子也不由得快了几分。

    刘会见先生已起,忙站起来给人让座,道“我去摆桌子。”称呼上二人并不以主仆称的。

    李牧点头,自己就着矮小的木凳子坐下,整理过长衫衣角,这才抬头去目光招呼段寻,见他弯着嘴角问自己道“睡醒了”

    李牧便点头,又见他手上递过来一杯清茶,正是方才他自己啜过的那杯,李牧忙接过,正不知喝是不喝之时,听一旁刘老欣慰地笑道“将军一早冒着雨去临街买了蒸糕,见先生睡得稳,没舍得吵您,却是连早饭也要等先生起来再一同吃才肯。”刘老上了年纪,说起李牧这般年纪的人,常常就像说自家三岁孩童般,措辞也跟着一并将人显得孩子气起来。他自己当然是觉不出,听的人却大致感受到几分。

    李牧生出玩笑意味,便拿捏着语气,故意严肃道“一日三餐不在时点上,仔细拖坏身子。”

    段寻将蒸糕自提壶里取出来,软糯的米糕外裹着层荷叶,荷叶表层又染了提壶内的水气,摸在手上颇为滚烫。他一面解开荷叶结子,一面道“先生教育得是。”

    将剥开的蒸糕递给李牧。

    “你吃罢,我自己来。”

    “拿着。”段寻不依,把蒸糕塞到李牧手上方才作罢,转头对一旁呆看着二人的老人道“刘老也吃罢。”

    刘老爷子连忙笑着答应,取了一个米糕在手上,热腾腾地吃起来。

    他可不敢等段寻也给自己剥一个。

    吃完早饭段寻便要告辞。李牧想着他在外一整日,府上应当积下不少事,便也不好再留人“还下着雨,让刘会用马车送你罢。”

    “嗯,那我改日再来牵马。”

    李牧撑着寒竹伞站在门檐下头,见段寻自车内掀起帘子来,招招手对自己道“进屋去罢,莫要受了寒,到时又得好一番伺候您。”

    李牧眼角眉梢都漾出笑来,软软点头,却也不转身回去,仍笔直地站在檐下望他。

    望着载他的车马嘚嘚走远,转过街角。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写研究计划 更新上可能会慢一点 暂时改成隔日更

    反正就是一个慢火煨出来的故事 我琢磨着也没什么人能在更新期间看说的好像完结以后有人看似的 所以更慢一点应该没关系吧orz

    第15章 卷十五 同城书

    日子无甚波澜。段寻那日留下句改日再来牵马便离开书斋,却是又去了好几日也不曾见他过来。李牧照常上着书斋的课,时而想起这茬,便不由得有些挂念。

    自己修去的书也不见回一封,莫不是出了甚么事罢难免如此想到,可寻眼望去座下,那位段王府的小公子哥儿正好整以暇地撑着手打瞌睡,眼皮子阖得是好不自在。李牧便又将此想法否了如若是真出了甚么事,只怕段煜那小子也不能坐在他课上如此混日子。

    李牧抄起戒尺静步走到段煜跟前,他周遭的学童大都抬起了头,或一脸同情,或一脸坏笑地瞅瞅段煜,又瞅瞅自家先生。眼见着先生用戒尺拍了拍那睡梦中人的书案,不得反应,又捏了个弹指打在段煜额头上,这才将人唤醒过来。

    段煜正在梦中与人斗蛐蛐斗得难分难解,忽被叫醒,眼底尽是茫然,又还有点愠怒之色。他以为扰自己清梦的是旁座沈家那坏小子,于是转过头就要瞪他,却不料瞪到一袭青灰色衣衫,顺着瞧上去,正是自家先生执书立在那里,瞧他的眼里似笑非笑,似怒而又非怒。

    段煜心底暗叹一声糟糕。他捣蛋的日子多了,挨罚已挨出几分经验来,眼下瞧先生一眼,便知道自己又要挨尺子了。谁知这日先生竟没有罚他,只是问过几句为何瞌睡之类的话,又叫他站着听了会课便作罢。

    先生何时转性了段煜琢磨着大约是自己在小叔跟前告的那些状生了效用,心里顿时就有些心虚,也不晓得小叔听完自己的混话,是怎么教训先生的,看那先生细皮嫩肉的模样,该是吃亏吃大了罢如此想着,段煜瞌睡也不敢再打,只把小小的头埋得更低,连抬眼看一眼先生都胆怯。

    李牧自是不晓得段煜心头那些九九。他这段时日对这位心思全不在文化上的小公子十分亲和,想着这小子刚失了疼爱他的姥爷,处在生死离别之痛的当下,自己能不教训他,还是莫要教训他了罢。

    散学后李牧随学童们一路出到书斋大门处,见了段王府来接段煜的车,便上前将昨日拟好的拜帖呈上。

    “李牧惫懒,只得劳烦管家大人将此贴带给段将军。”

    一回生二回熟,管家依言接过帖子,仔细揣进衣襟,与他连番客气后回了府。于是这日晌午过后,段寻将将散朝回到府中,便看到了那封邀他前去游湖的帖子。

    上头的字仍是清新隽永,有力有劲,他熟悉之至。而透过一笔一画遒劲的笔锋转动,段寻似乎看到了那位教书先生细致温柔的心思。近段时日李牧常常陪伴在侧,若是学堂开课不能共处的日子,他便每日都会修一封帖子托管家带回来,帖子内容却不拘形式,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叮咛问候,倒是都能让人看过后觉出暖乎乎的心意来。

    段寻大概晓得他这是惦记自己方失了亲人,故而百般柔和体贴地对待自己。他一面觉得熨帖之至,一面又觉得不大乐意那人心地好,莫不是对谁都这般体贴温情的罢

    他哪想得到李牧纵使心善纯良,却不是热情之人。这一点书斋的刘老爷子想得实在,李牧实是个冷性子,对谁都礼敬三分,却不热忱,更别提如此上心挂念,日日修书问候了。

    否则他那副好皮囊,何至于至今还打着光棍,连个上门说媒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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