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地坐下来吃饭。楚茜平日里工作很忙,对他了解不多,能聊的话题也只有学校和成绩,“月考的结果怎么样?”
“有些小得分点的失误,总成绩是年纪第二名。”
“还不错。”
楚茜果然也问,“第一名是谁?”
“沈闻叙。”
“……”
预料之中的冷场。付安阳心里叹了口气,放下刀叉直视她说,“下周末我想回旧家一趟。”
话题转移得太快,楚茜一愣,没立刻答应。
曾居住过十来年的旧宅在离婚时判给了丈夫,她虽然知道那人如今已经不再定居国内,但也不想让他有可能跟付安阳碰上。
付安阳也因此才说“我想去”而非“我要去”,用稍委婉的语气征求意见。
他的父母并非好聚好散,离异后夫妻关系很紧张,万一回去恰好跟父亲遇到,迟早是要告诉她的。
他对父亲的记忆不深,至今为止都不是什么好印象也不太想碰上,但那栋房子是他从小居住的地方,里面应该会有很多生活痕迹可循。
楚茜沉默片刻,问他,“是去拿你的箱子吗?”
……箱子?
什么箱子啊。
愣住的人变成了付安阳。他没说话,心里涌起某种游戏里马上要开出重要道具的紧张感。听她继续道,“去年你发烧还没醒时一直说梦话,说要把那个箱子带到家里去。我就先让人带过去了。”
没想到儿子苏醒后记忆缺失,每天都在忙着做各种检查担心他的大脑出现问题,她也快把这点小事忘了,“我安排人给你取回来?就不用再耽误你的学习时间去跑一趟了。”
楚茜说,“晚上让人直接送去你卧室吧。”
第18章
午休结束后付安阳回到班里,带着点心事的模样。
夏予添刚睡醒,还瘫在桌上,迷迷糊糊收起胳膊给他让开点位置,“去吃大餐还不高兴?”
“高兴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敷衍道,“这不写着呢么。”
“嚯。问你成绩了?”
“问了。”
听这语气,夏予添以为他的心事就是被沈闻叙抢了第一名,叹了口气,表示不太懂他们学霸的抑郁。
这次考试的结果跟沈闻叙心中所想稍微有一点出入。
虽然像凡尔赛,但他最近几天被付安阳督促以为考试很难,每天晚上加班时还会再多做几道题,为了考进前十名认真学习来着。
结果有点认真过头。
付安阳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你演我?”
表面上看起来都没怎么努力,原来是放学之后背着大家偷偷做题!
沈闻叙保持低调,“只是正常发挥。”
但这样一来,主动权就变了。
他原本只打算考个跟付安阳相近的名次。只是想当同桌,具体位置哪里都无所谓,谁知道一不小心居然考到人家前头。
先落座就意味着无法选择同桌,只能等付安阳选他。
想想都觉得很难实现。当天晚自习重新排座位,开始点名之前他问付安阳,“你想坐哪?”
付安阳指指中间那排,“当然是视野最好的地方。”
正中间是视野最好的地方。排位时沈闻叙第一个走进教室,没怎么犹豫地在正中央那桌坐下。
付安阳前后脚进来,同样没怎么犹豫地路过他,选了他斜后方的位置,“啊刚刚忘了说,稍微偏一点也行。”
沈闻叙叹了口气。
果然不会那么配合。
当然不能配合。付安阳想平时一起吃个饭就被叨得不行,真要是要跟他当同桌,还不得天天被小纸条骚扰攻击,还怎么好好学习。
下次必须把第一名抢回来!
第三个进来的是严谨,付安阳熟稔地招了下手。
虽然没有特意商量过,但想当然发小们都是会选择坐在近处的。既然同桌空着,过来坐也很合理。
总不会放着他不要,去选沈闻叙吧。
但付安阳只自信了两秒。眼看着她走进来,还没到自己跟前就停下,心凉了半截。
关绮绿也就算了!怎么见色忘友是会传染吗。
严谨心思没他想的那么肤浅,既不想选他也不乐意跟沈闻叙当同桌,只站在走道边,敲了敲沈闻叙的桌子,“你也去后面坐。”
沈闻叙反应贼快,即刻让出座位往后挪:“谢了。”
严谨:“应该的。”
付安阳:“……”
千算万算想不到会被友军出卖。
“那么悲愤地看着我干什么。”
严谨自然地在前桌坐下,转头道,“跟你坐一起还不得天天帮你们俩传小纸条?还不如直接你俩凑一堆。免得影响我学习。”
就很通透。
沈闻叙赞叹:“很有道理。”
付安阳:“……”
门口班主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提醒“选好座位就不要再动”。付安阳丧失了最后的逃跑机会,喜提同桌。
沈闻叙很快就适应了角色,流畅道,“今晚放学一起走吗?同桌。”
“……”
孽缘。
叶嘉禾考得也不错,前十名内进到教室,略略扫了一眼排位状况,脚步不停地来跟严谨坐同桌了。
又隔几位关绮绿才从班门口冒出头来,看到这情形沮丧得很明显,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旁边座位。
付安阳左手边是沈闻叙,正前方就是叶嘉禾,被包围之下感觉自己还是太轻敌了。就应该一进来就蹿到角落里或者正后排,看他们怎么跟。
可转念一想,本来就应该爱坐哪坐哪,干嘛要那么折腾,故意躲他们似的。
他的心理活动都反映在脸上。沈闻叙观察得清清楚楚,心情莫名愉悦。
所幸两节晚自习课过去,付安阳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这两个人上课的时候还是挺乖的,并没有递小纸条之类的骚扰行为发生,也就稍微能接受点了。
沈闻叙也没有余力给他递小纸条,一只手握笔,一只手习惯性地在课桌下摩挲那只旧怀表,跟老大爷盘核桃似的。一节课过去还左右手互换,分工明确两不耽误。
付安阳心想这又是什么怪癖。课间沈闻叙不在,叶嘉禾转头来跟他斗嘴时惯性吐槽,就提了一句。
“是他亲妈留给他的。”叶嘉禾哪里能不知道,“上课时盘几把算什么,他睡觉也要揣怀里呢好吗。”
“……”
你还见过他睡觉?
付安阳想了想,问,“那里面是不是装了一片红色的珊瑚石?”
上次在海洋馆的时候见他拿出来过,看来是走哪都随身带着的。
“那块小碎珊瑚?是他的宝贝啊,爱惜得不行,天天跟我眼前炫耀烦都烦死了。”叶嘉禾不假思索,“那不就是你送给他的吗,有什么好问……啊。”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停顿下来,不怀好意地“啧”了一声,“你连这个都忘了么。”
付安阳怔了怔,耳边回响起沈闻叙那句“救过我的命”。
接着是轻描淡写的“看在你这么笨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原来他真的忘记了重要的事。
可沈闻叙就那样轻易地原谅了他。
**
楚茜一贯效率很高。当晚晚自习下课回家,付安阳就收到了那只皮箱。
箱子的外观大小跟普通的行李箱差不多,但是旧款的手提式,没有轮子。就摆在他卧室门口,被宋阿姨看到差点以为他要离家出走。
拎起来的时候比想象的要沉,似乎装了不少东西。付安阳把箱子转移到房间里,去洗漱完回来坐在地板上慢慢地看。
箱子带了个六位数的小密码锁,他拨到自己的生日数字,轻易地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混着股陈旧的木质和皮革味。
箱盖内用蜡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所属权:“晏晏的cang宝xiang”
“……晏字儿写得还行。”
付安阳嘀咕着,把箱子里的物件一样样拿出来看。稚气的文具袋和没用过的笔,枫叶的书签标本,雪球八音盒之类零零碎碎的很多小玩意。他小时候大概是有收集癖。
除此之外,占据箱子主体的是十多本日记。全部都写得满满当当,封面上标注了日期,是每年都要用掉两三本的程度。
付安阳按时间顺序摊开在地板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绕自己两圈的本子,被这份从天而降的大礼砸得懵了。
是很珍贵的线索没错……但什么人想不开会天天写日记啊。
他拿起时间最久远的一本掀开,喃喃自语,“我不会是个变态吧。”
第一本日记的字迹仍旧稚气,有很多稍微复杂的字要涂鸦好几次才能写对。但应该已经掌握了查字典的技能,没有再用过拼音。
扉页上写了长长的标题:《送给晏晏的公主——全世界最厉害的故事集!》
开篇是奇怪的童话。
全世界最厉害的勇士独自居住在一座城堡里。城堡外终年雷雨遍布,有很多可怕的怪物。怪物们在追杀一位公主。
有一天,公主躲进城堡里,遇到了孤独的勇士。他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谁也不敢来打扰。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勇士娶了公主。天空放晴,怪物们都消失了。
从此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童话一看就是自己编的。但在一个小男孩幻想的故事里,公主的名字叫阿叙。
付安阳翻页的手微微颤抖。
……淦。
不会是沈闻叙吧。
再往后翻,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只是单纯的日记,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记录给“阿叙”看的故事。大大小小的生活碎片几乎全部包括在内。
是上千封未能寄出的信。
“今天学校组织我们去了山脚下的植物园。上台阶的时候夏予添看到松鼠,突然叫起来,吓跑了小松鼠,被老师训了一顿。”
“台阶上有两棵超级大的树,树干紧紧地贴着,枝叶都覆盖在一起,重叠得分不清来自哪一棵。如果你能看到,一定也会觉得神奇。”
“老师说它们叫‘夫妻树’。夏予添问为什么不叫‘夫夫树’,又被训了一遍。”
“……”
他把这些日记当成名为“阿叙”的倾诉对象。全部的喜怒哀乐,烦恼和心事,都以对话的口吻完完整整地都在记在这些本子上。
一本接着一本。渐渐长大后笔迹有了变化,可全然坦诚的笔触从未变过。从校运动会短跑拿了第一名后跃然纸上的骄傲,到父母吵架后躲在房间里哭着写下的委屈。像要把自己的全世界都跟他分享。
也毫无保留地诉说思念。
“明天又是我们的生日了,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十年一遇的降雪。宋阿姨休假去看望刚出生的小外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雪没有下,你也还是不在。”
“不给我打电话。不写信给我,也不寄礼物给我。”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整整六年的光阴。老师同学家人朋友,所有曾在他人生里停留的角色悉数登场,承载于一页页的讲述中。
只有这个人,六年间从未出现过,却从未缺席过任何一页。
未知的情绪从字里行间跃出,不断积郁,堵在胸口难以消弭。付安阳通宵看完了全部日记,天色蒙蒙亮时翻过最后一页。输入量过度,累得抱着本子倒在地板上。
片刻后,他放下日记本翻身坐起,手腕抵住酸痛的双眼用力地揉,低头重重地呼吸。
拂晓时分,万籁寂静。
他似乎明白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沈闻叙的原因。
是因为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沈闻叙”这个人。
只有坚信着一定会回来,一定要再见面的“阿叙”。
**
双休日叶嘉禾回故乡探望亲戚,名正言顺地翘了两天班。办公室里只有沈闻叙,被埋在各种报表企划书ppt里,午后更困得头掉。
前几天为了考试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今天事情不多,也没有特别麻烦的要处理。工作告一段落,真的闭上眼却又睡不着了。不知怎么脑子里总不太清净。
沈闻叙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目光向右侧偏移。空气在他眼中变形,隐约浮现出付安阳侧脸的轮廓。
“下次考试我一定会超过你。”他这样说着,眉眼间细微的神色变化和不服输语气都可爱到不行。
不知道这会儿在干什么,还是跟其他朋友待在一起吗?
沈闻叙微扬的嘴角又垂了下去。
也不是没有按照岑意的建议尝试过,但想法和感受一时半刻还不能同步,甚至因此产生了抵触心理,他不想跟那三人碰面,因此课间接着问题目的机会去找付安阳的频率都变低了。
事实上,如果除去“付安阳的朋友”这个定位,他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三个人,更不可能用“朋友”这个词去把他们跟付安阳归纳在一起。
——自然也不想听到付安阳用这个词把他跟其他人混为一谈。
是太贪心了吗?
还需要更多时间?
他半天没有看过手机,有要紧事秘书室会转接内线。这会儿为了转移注意才兴致缺缺地划亮屏幕来看。
本打算看看学生群有没有什么幼稚的同学发言当个消遣,没想到会看见付安阳的消息。
[sunset:今天还出来见面吗]
是两个小时前问的。
原来没有跟别的朋友出去鬼混,沈闻叙精神一振,困意全消,迅速地回消息过去。
[嘘:跟我一起去逛内衣店?]
上周开玩笑似的说过,之后以为他没有放在心上就没再提。
[sunset:随便什么店都无所谓,你定个地方我去找你]
[sunset: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19章
沈闻叙愣了愣,思考半分钟才回复了“好”,把见面的地址定位到离公司不远的临湖小公园。
他把手边的工作收尾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