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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惊澜 第9节

作者:俞洛阳 字数:19645 更新:2021-12-30 19:19:07

    韩云汐听到“二少爷”三个字,忽然抱住头,再一次发病,把三人吓得怔住。钱塘忙帮着北斗按住他,塞给江画尘一张银票,让闻睫和江画尘再去叫林不稳过来。

    林不稳跟韩云汐还记着那诊金的仇,骄横无比“我纵然治得了他的病,也治不了他的命。你看他那副倒霉样子,便是大内的御医来了,也未必弹压得住。丫头你别找我了,还是早些给他准备后事是正经。对了,我这里收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你回去跟钱塘商量一下,看要是不要,我可以给你们作个半价。”

    第章

    闻睫闻言大怒,比他还骄横“林不稳,做大夫的做到你这份儿上,连棺材都带卖,也算是标新立异独树一帜你是不是盼着天下人都死光了,你才高兴姑奶奶我先斩了你,这棺木你留着自己享用吧”伸手就去抽墙上的一把佩剑,被江画尘抢上来拦住,尔后将钱塘给他的银票掖过来,林不稳脸上方有几分喜色“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个知趣的,那就容在下再想想办法。”

    林大神医再一次驾临紫霄居,韩云汐卧在床上,神色恍惚,他已经疼得快认不清人。林不稳要给他诊脉,钱塘慌忙按住他,韩云汐动了动,发现是个大夫,便扯着林不稳的袖子哀求“只要不让我疼,怎样都行。再疼下去,我就去跳沉璧峡,我受不了了。”

    林不稳一声长叹,有银子的时候,他向来医者之心慈悲为怀“可怜啊,那么我给你下重药了。贵是贵了点,不过管用。你可别后悔。”

    钱塘在一边插嘴“什么重药”

    林不稳道“阿芙蓉。”

    他身后尾随的小童捧着一个青瓷菊花罐,里面一块块棕色的膏状物,另有一包细小的花种子。钱塘等人过来围观“就是这个吗”

    林不稳道“此物来自遥远的波斯,有镇痛压惊,驱除疟疾风寒之奇效。当年和阿芙蓉的种子被作为贡品被进贡给我朝圣上,后来机缘巧合,流落到了我这里。我那里还有些,用完了你去找我要。不过你记着,这药一旦用开,很难戒除,须得终身与你相伴,所以我连种子都给你。你紫霄居后面那块平地背风向阳,土质肥沃,四面又有大石阻挡,很少有人会去。趁着这春日里,你把这种子种了吧,等秋日收了果实,我来替你熬膏药。不然将来药断了,可是要人命的事情。”

    韩云汐抱着罐子,如同抓住了自己的命根儿“这药怎么用”

    林不稳拿出一杆黄铜烟斗给他“先在火上烤软,尔后点燃了吸取其烟雾即可。我这是贡品,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你看,你这”

    他对着韩云汐伸出一只手,钱塘插过来,又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林不稳接过看看,数目倒还凑合,便拿着出门而去。

    这果然是好药,也是重药,一下子就根治了他的头疼且不说,连别的病也捎带着给治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一日,他终于有了些精神,夜半时分悄悄溜出去,想再下一次漏斗洞,结果却发现,漏斗洞洞口已经被大石彻底封死。

    韩云汐摸着那石头,怆然无语,转身踉踉跄跄回了紫霄居,拿出阿芙蓉点燃,袅袅的烟雾将他笼罩,他伸袖拭去了变得冰凉的泪水,低声道“这样也好,省得你再出去勾三搭四地送荷包。既然你在漏斗洞里无法再出来,那么我就不再离开天水宫,我陪着你。”

    如此下定决心,日子就好过了许多。几天后,他已经想不起来为何要头疼,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儿再值得自己去头疼,不过都是浮云罢了。他叫上北斗和木奎,选个好天,把紫霄居后面的空地整理出来,将阿芙蓉的种子下种,指派了另两个侍从专门照管这块地,自己时不时也来看看。

    清静日子过了十几天,韩云汐在阿芙蓉的滋润下慢慢恢复过来,脸色好看不少。他便想着须得感谢一下钱塘几个,给找了这么好的大夫,这么好的药,竟然药到病除。就打算做几个菜,设个小宴请他们过来吃酒。

    不管干什么,都得先养足精神。韩云汐将阿芙蓉取出来,点燃,正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不经传报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北斗和木奎。

    司晨凰进门就闻到这房中飘散着一股奇异香气,靡靡漫漫,尔后看到坐在罗汉榻上吞云吐雾的韩云汐,瞬间怔住。

    片刻后他寒声问道“这是什么”

    韩云汐本想将烟斗藏起来,但没有来得及,只好装傻不理他。北斗便代答道“阿芙蓉。林山人给下的药。”

    没人看到司晨凰面具后是什么表情,只是所有人都感受到这室中骤然间冷下去,冷下去。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有韩云汐故作镇定,一口接一口地抽取那阿芙蓉。

    司晨凰厉声道“余下的东西在哪里”一边眼光在房中四处乱扫,韩云汐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但是司晨凰很快就看到了多宝格上那只青瓷菊花罐,他认得那是从林不稳药房里拿出来的。当下就抢过去,韩云汐跟着扑过来,却晚了一步,司晨凰拎住那个瓷罐,重重摔在地上,瓷罐粉身碎骨,阿芙蓉散落一地。

    韩云汐惊道“你干什么干什么你让不让我活了”

    司晨凰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长期吸食。林不稳没跟你说”

    韩云汐慌着要将地上的阿芙蓉收拾起来,顾不上搭理他,不防备被司晨凰一把夺去了手中的黄铜烟斗,拗成两段。然后他回转头,吩咐北斗和木奎“他若是再犯病,你们叫我。”转身一阵风般走了。

    第二日,据说林不稳被人打成重伤,卧床不起,一边骂骂咧咧说自己出力不讨好,一边自己给自己下药方,吩咐青衣童儿煎药去。

    韩云汐这边把阿芙蓉捡起来,重新用一个铜罐子装好,给妥帖地藏了起来。但是烟斗没有了,釜底抽薪要不得,北斗他们又不敢去给他找新的。他忧愁无比,瞬间犯了病。

    先是头疼,接着全身深入骨髓的痒,如万蚁噬心,令人痛苦难当无所适从。他忍不住连声惨叫,一头撞在床头的栏杆上。北斗按住他,一边安慰,一边用汗巾子给他擦额头的冷汗。木奎反身冲出紫霄居,往独玉宫方向奔去。

    司晨凰来得很快,手中拎着他的那根长索,见到痛苦不堪的韩云汐,抢上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韩云汐头发散乱,满脸的汗泪交流,挣扎道“你干什么我都快死了你还不放过我”

    司晨凰并不理他,几下子就把他给绑了个结实,手法利索老道。尔后他沉声道“那东西你不能再碰。你忍一忍,熬过去几次就好了。”

    韩云汐叫道“我不忍,我忍不下去你若是不让我用阿芙蓉,你就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司晨凰不做声,只是盯着他看。

    韩云汐满眼绝望之色,尝过阿芙蓉的销魂滋味,再来经历这生不如死的疼痛,且不知晓何时才是尽头,他怎么也捱不过去了。他眼光缓缓掠过室中,很多东西可以致自己于死地,却偏偏动弹不得,竟是连死都成了奢望。一片混沌中,他忽然想到了咬舌自尽,且不管咬死咬不死,先咬了再说。无奈司晨凰一直目不转瞬地死盯着他,待见他嘴一动,来不及去找别的东西,只好把手伸了过来,强行塞到他嘴里。韩云汐这一口重重地咬在他手上,顿时齿下见血。

    司晨凰并未出声,只是身躯跟着战栗了几下,顺势在榻边坐下,示意北斗赶快拿点什么东西过来。北斗无奈,战战兢兢地递过来一条干净帕子,司晨凰就用帕子塞到他嘴里,尔后伸手握住韩云汐的手。韩云汐要甩开他,被绑的动不得,只得由得他握着。

    司晨凰也在轻轻喘息,两人静默片刻,司晨凰说话了,声音低沉缓慢“你别闹,闹也没用。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只有请郁孤城主过来处置你。”

    韩云汐一呆,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几分畏惧之色。司晨凰冷笑两声,哑声道“你知道怕了”见他满头的冷汗,满脸的泪水,便用衣袖给他慢慢拭了去。他外面的长袍是黑色回纹缎,里衣却是轻薄的棉布,被韩云汐汗水浸透,冰凉的一片,粘在手臂上。

    司晨凰道“我陪着你,总是能熬过去。”

    他果然说到做到,一直在这房中陪着韩云汐,连晚饭也不曾吃。韩云汐闹够了,那一阵子疼痛和奇痒也捱了过去,疲惫不堪地陷入沉睡。

    到得夜半时分,他却又忽然醒转。房中漆黑一片,司晨凰依旧支着下颌,坐在床头一把椅子中。坐姿倒是端正得很,没了往日歪歪斜斜的样子,宽大的黑衣溶合在夜色中,模糊一片,似乎来自地府的幽灵。唯有白银面具发出些微金属的光泽,冷冽怪异。

    韩云汐“呜呜”两声,提醒他自己醒了,司晨凰慢慢转过脸“你答应我不再寻死,我把巾帕取出来。”

    韩云汐慌忙点头,司晨凰将巾帕从他嘴里抽了出来,他接着低声哀求“我手腕麻木了,能不能解开绳索”

    司晨凰道“你还闹不闹了”

    韩云汐摇头“我若不是难受得很,为何要闹”

    司晨凰挪到榻沿坐下,把绳索解开,握着他手腕慢慢搓揉着。 过了片刻,他说话了,语声斩钉截铁“你最好忘掉前一阵的事情,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韩云汐的头又隐隐地作痛,这是大痛的前兆,可是他不想司晨凰再坐在这里看自己出丑,所以他说“我会的。这怎么已经半夜了”

    司晨凰听不懂他的暗示,坐着不动。韩云汐只得明说“天晚了,您还是回去吧。”

    司晨凰慢慢放开他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他反手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韩云汐跳起来,悄无声息冲向南边的窗户,那窗下就是深不可测的沉璧峡,只要跳下去,今生所有的痛苦无奈彷徨忧愁就可以一了百了,再回头就是下一世,日月经天,沧海桑田,世事轮回,瞬间百年,谁还会记得谁

    他把窗子推开,正要纵身而出,突然间身后一阵风声掠过,接着腰上一紧,被两只铁钳般的手臂给扣住了,尔后司晨凰冷厉的声音响起“你答应我不寻死,你敢骗我”

    韩云汐全身一僵,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蓦然间却天旋地转,原来被司晨凰提起来扔到了床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声脆响,脸颊火辣,金星乱舞。

    司晨凰站在他身前,气势汹汹“你敢骗我谁借给你的胆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这又来骗我”他扑上来,直接把韩云汐按倒在床上,韩云汐预料到接下来的暴风骤雨,只来得及把双臂护住头“我头疼,我不骗你,真的头疼,我活不下去了不是成心要寻死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哀求声中,他的衣服被暴怒的司晨凰几把扯得干净,韩云汐心道完了完了完了,要被他给折磨死了,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不过念头一转,想这样死了也好,虽然脸面丢尽,但终归是死了,也算达成心愿。他嘟哝“等我死了记得给我穿上衣服。记得别忘了”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感动司晨凰的手抚了上来,身躯压了上来。

    韩云汐眼前一黑,吓昏过去。

    第章

    韩云汐被早晨的鸟鸣声给吵醒,他懵懂半晌,试着动一动手脚,令人惊讶的是,身体上并无惨遭蹂躏后的伤痛。外面天光大亮,室中器具雅洁,他心情慢慢好转一些,只要身上不疼,怎么都好说,这日子就又有了盼头。

    他四处看看,忽然被枕边的一件东西给吸引住了眼光。

    那是一杆新烟斗,碧玉雕琢成竹节的形状,尾端还带着三片竹叶,玉质晶莹剔透,里面似乎隐隐有流动的光泽,璀璨无比。韩云汐忍不住拿起来把玩,触手温润光滑,便叫道“北斗过来,这是哪儿来的”

    北斗道“独玉宫早上遣人送过来的。交代还有话,说阿芙蓉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您尽量别用,实在忍不住了就少用些,缓解头痛即可。”

    司晨凰肯让步,大出他意料之外。韩云汐头上的撞伤已经痊愈,但是发际处留下一个弯月形的伤疤。他摸着额头上那个月亮,沉吟不语,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日他闲来无事,便去紫霄居后查看自己种下的阿芙蓉。这些天过去,阿芙蓉已经萌出了嫩绿的芽,一排排煞是整齐。

    韩云汐随手将几把野草给拔了,忽听得身后闻睫的声音道“二宝,你在干什么”

    韩云汐埋怨道“你如今连二哥都不叫我一声。”

    闻睫提着一个小食盒,里面是做好的卤凤爪,凑过来将一只鸡爪子塞在他嘴里“叫什么二哥,显得见外。”

    韩云汐道“怎么想起来过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理我了。”

    闻睫叹道“谁敢来看你教主有令,说你身体不大好,得将养,我们不能来吵着你,不然就打断腿。今天是山上有客人,晚上要设宴款待,估计大家都会很忙,我才敢偷偷溜过来一趟。”

    韩云汐“来的是什么客人你不去陪着”

    闻睫顿时垮下脸,恨恨地道“还不是吴王那边那个大总管澹台钨又来了。每次来都是要这要那,要银子要人,这些年也不知道要走了咱们多少东西,如今还不罢休。我才不想看见他,我就溜出来了。”

    韩云汐释然。他从前在天伤分坛听钱塘拍过八卦,似乎在闻睫十三岁那年,澹台钨上山来挑影卫,不知道为何瞧中了没多大的闻睫,想趁机中饱私囊给带走。当时闻天君才去世不久,闻睫没了靠山,吓得不轻。司晨凰出面替她挡了回去,又亲自下山替澹台钨购得几个美貌女子相赠,此事方才罢休。而且在此事不久之后,直接将闻睫任命为赤霞侍者,有这名头在身,许多人的妄想也就烟消云灭。

    韩云汐却对澹台钨及吴王赵伽很好奇“他不是过年的时候才来过吗为何又来了”

    闻睫拉着他胳膊在就近的山石上坐下,一边啃鸡爪子一边给他禀报“你病了后大概不知道,这一向外面挺乱的,各种急报是一封一封往我这里传。前一阵子咱造的杀孽稍微有点多,把正道的人真给惹恼了,四处找咱的茬子。大哥前些天已经下山一趟,就是处理八大分坛跟人打架的事儿去了。而且据说那个谢战被气得一直病着,爬不起来床。但是若是好了,这老家伙可不一定会善罢甘休,不定做点什么事儿出来呢。”

    韩云汐道“你怎么东拉西扯的这跟吴王派人来有什么干系”

    睫道“怎么没有干系我们天水宫一直跟吴王干系很大,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但是沧海盟那边跟朝廷有干系,想来那边又在朝中重臣那里说了什么,朝廷无法针对咱这些江湖人下手,但是可以针对吴王。我也是听大哥说的,京师那边一直在找机会给吴王难堪,总是派人来查他。上次那个陈北雁,本来跟在檀乔身后查咱们杀人的事情,不知怎么地又跑到闽中去,贼头贼脑地瞎折腾一番,据说是搜集吴王谋反的证据,惹恼了吴王殿下。恰好咱们这边要招护法,檀乔就借机把他给弄走了,据说吴王很承这个情。这次澹台钨过来,就是来下帖子邀请教主去一起过端午节的。他们有赛龙舟,还有歌舞会闽都,怎样热闹就怎样来。而且吴王的生辰就在端午前三天的五月初二,往年教主都不在宫里,都是梁天君让人备了贺礼送过去。今年却是三十整寿诞。看这架势,只怕他们是想让教主亲自去一趟。哎,这么有趣的事儿,我却不能去,真是遗憾。”

    韩云汐笑道“你易容成个丑八怪,跟着不就得了。”

    闻睫接着慨叹“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倒不是他们觊觎我的美色这么简单,关键是教主不管去哪里,从来不带我,他说我太能闯祸。”

    韩云汐道“这话倒是在理。那么这次打算去的是谁”

    闻睫道“我估摸着会带檀乔,那个老狐狸最会逢迎巴结这一套,是跑不了的。也许大哥也会跟着,反正我是去不了。二哥,回头就咱两个在这里,你偷偷做了好吃的给我吃,谁也不知道,多好。”

    结果未到晚上,钱塘便过来告知他二人,澹台钨提出想见见天水教诸人,因此晚上大家伙儿都得去独玉宫赴宴。

    闻睫皱眉道“他又想干嘛过年的时候不是才见过”

    钱塘叹口气“上一次他说事情忙时间紧,慌慌张张的,这次要好好看看。你乖一点,快回去收拾一下。衣服不用穿那么招摇,届时往远处坐坐即可。二宝,你也去换换衣服。”

    是晚独玉宫的天淳殿里铺排宴席,司晨凰檀乔梁霜白陪着澹台钨上首一席,接着就是四大使独坐一席。下首是十六护法等其余人众陪着。

    钱塘四人均都衣饰雅洁,英挺俊秀,看起来十分惹眼。钱塘尽量把闻睫挡在身后,可惜离得太近,还是挡不住澹台钨不时瞟过来的眼风。

    宴席未到一半,澹台钨便有了几分酒意,借酒装疯,几乎要靠到司晨凰怀中,搭着他肩头笑道“司教主这里越发人才济济了,俊男美女,满目皆是。莫非好人儿您都自己留着,并不舍得往吴王那里送可是谁不知道天水宫和我们吴王殿下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吴王那里平安无事兴旺发达,也是天水宫的体面对不对”

    司晨凰并不在乎他的毛手毛脚,慢条斯理回应道“年后澹台总管才从这里领走了十几个影卫,难道又折损得差不多了怎么我天水宫这里,人却只见多,不见少王府究竟是招惹了什么对头,害得人家天天上门寻仇若是不小心惊了吴王殿下的驾,那可都是澹台总管您处事不妥当的缘故。”

    澹台钨道“是是是,司教主所言有理。但你老兄我天生鲁钝,好容易混住这一碗王府总管的饭吃,司教主难道忍心让哥哥丢了这饭碗不成那我只有厚着脸皮到天水宫来混饭吃了。只是饭碗丢了好说,若是把吃饭家伙也丢了,司教主您忍心吗”

    司晨凰双手互握支着下颌,沉默不语,片刻后轻笑道“吴王殿下如此宠信澹台总管,怎会舍得让您丢了吃饭家伙放心吧,该帮衬的地方,在下一定会帮衬。四月二十八之前,我带人赶到闽都,给吴王殿下祝寿。”

    澹台钨正等他这句话,顿时欣喜若狂,凑到他身前低声道“多带些人。届时朝廷会派人来颁圣旨赏赐东西,听说有人会乘机捣乱,万一有点什么事儿,还望司教主能出手相助一把。”

    面具后的司晨凰蹙眉,将他一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了下来,把一大杯酒塞进去“这话,是吴王殿下的意思,还是澹台总管您的意思”

    澹台钨谄笑“便是你老兄我的意思,这点面子你都不给吗”

    司晨凰接着支颌做沉思状,澹台钨看得心急,又去扯他手臂“怎么样”

    司晨凰故作为难“你知道,我前一阵子才跟风云盟干了一仗。虽然对手算是被我灭了,但我天水宫也是元气大伤。况且这次结下的死敌可是当真不少,我若是走陆路,这一路难得清静。”

    澹台钨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

    司晨凰叹道“你又让我多带人,贺礼少了我也拿不出手,这拉拉杂杂的,树大招风啊这样吧,实在不行了我备船走海上,从闽江入闽都。所以还请澹台总管将那个东海行署通行文书给我一份,别叫人拦着我就成。”

    澹台钨一怔,欲待出言推脱,司晨凰侧头看他,眼光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凌厉。

    澹台钨心中一凛,生怕他改变主意,忙道“待我飞鸽传书给吴王殿下,若无异议,这便将文书给司教主。我对司教主有求必应,司教主可一定也得给面子,将这些小美人儿都带着,都带着啊”言罢别有深意地将闻睫韩云汐江画尘等人又用目光抚慰一番,一副垂涎欲滴的贱样儿。

    司晨凰微微颔首,侧头看檀乔一眼,檀乔忙挤过来,道“澹台总管别总是记挂着小美人们,来来来,待我这老美人敬您几杯。”

    几句花言巧语合着几杯酒灌下,澹台钨酩酊大醉。

    酒宴才散,闻睫一出门就愤愤骂道“什么东西,也跑上天水宫来作威作福咱又不是欠了他的,做什么得哄着让着”

    钱塘忙伸手捂了她的嘴“欠不欠的,你小丫头说了不算。咱们跟吴王十几年的纠葛,牵丝扳腾,之前的有些事儿谁也说不清,我等休要妄加非议。丫头你若是不想被人觊觎,就快点找个人嫁了。包子蒸熟放那儿不吃,别怪狗惦记着。”

    闻睫甩开钱塘的手,一挽衣袖“让我今晚偷偷去杀了他,一了百了我让他惦记我”

    钱塘作死做活按住她“还没出门你就想闯祸,就这还想跟着去闽都”

    几天后,澹台钨留下一份赵伽亲笔签署的东海通行文书,离开天水宫回闽都。同时司晨凰吩咐下来,此次去闽都,檀乔带二十四影卫相随,四大尊使各带四名贴身侍卫相随。独玉宫带二十个黑衣侍从,五日后出发。余人留守天水宫,以梁霜白号令为准。

    出发的头一日,韩云汐顾不得夜寒深重,半夜又赶到漏斗洞外,四下里静寂无人,他摸摸那坚硬冰冷的山石,低声道“我出去一阵子,很快就回来。”

    没有人回应他,他的喃喃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曾经锥心刺骨的痛楚,如今变得有些渺远了。以后的岁月里,势必会越来越远,山也远,水也远,剩他一人孤独伫立于天地山水之间。

    六只海船从雁荡山下芙蓉镇出发,扯足了风帆,先往东,尔后折道往南。司晨凰等人居于中间大船之上,后面跟随的船只装载贺礼,左右前后四船护航。

    不出半日,众人就将那浩瀚无边的海水看得厌烦,钱塘便提议“打马吊打马吊嘿嘿,还是哥哥我有先见之明,走到哪里都带着马吊牌。输了都不许耍赖,特别是闻睫”

    檀乔陪着司晨凰伫立于船头甲板上望风景,听得后舱传来的轰鸣笑闹之声,低声道“就知道疯玩。”

    司晨凰负手而立,不置一词。

    第章

    钱塘最会哄人玩乐,带着三人打了一路马吊,哄得三人十分高兴。

    司晨凰和檀乔却带着二十四影卫忙了一路。吴王赵伽麾下设东海制置司,水军十分庞大,处处设置关卡,一路行来,被盘查了十几遭也不止,连钱塘等人热火朝天的马吊也被打断了好几次。

    檀乔和手下影卫辛苦得不得了,数次跟司晨凰提议把四大使派出去干点正事儿,都被司晨凰轻描淡写地带过。檀乔也是七窍玲珑心思,清楚这其中缘由,最后撇着嘴腹诽“偏心。你的小情人出来就是散心的,我们出来都是卖命的”再不多言。

    闽中此地向来与南海诸国通商较多,处处都是大码头。这一日船在一湾口附近又停住了,随船的侍从下人上岸补给食物和水,众人还道是又到了什么通商码头。结果不出片刻,一群兵士又过来盘查,檀乔出示那张通行文书,方才放行。便是如此,也赔了一百两银子给官爷们打酒喝。

    闻睫不耐烦地道“早知道这样为何不走陆路这些官大爷们有多么烦人,咱又不是不知道。”

    韩云汐闻言,隔着窗子望外看,见那海湾里隐隐地停泊着一排排战船,十分整齐,前面挡道盘查的海船上也是一群群的兵士。沿路此种场景已经经历了几处,他笑道“这一路上,搞得咱倒是来阅兵一样。怪不得要讨要那一张通行文书,不然我看真走不到闽都。”

    十余天后,到得闽江入海口,船缓缓转向,折而往西。

    天水教跟吴王赵伽是唇齿相依的干系,但司晨凰只在初任天水教教主那一年来拜望吴王赵伽一次,以后再没来过闽都。这次前来,赵伽竟然携王妃,带手下臣子出城迎到闽江岸边,礼仪周到,阵容豪华。

    赵伽今年三十而立,身材粗壮高大,下巴削尖,死气沉沉的眼睛,乌黑中略带些紫色,嘴唇也带些紫色,与暗紫色云纹锦衣相映衬着。玉带束腰,金冠箍发,大热天穿得如此厚重,脸色却依旧青白,暖不过来的样子。

    司晨凰抱拳为礼,身后诸人跟着行礼。赵伽趋前几步虚扶,拉着他手前行。司晨凰一摸他手,冰凉彻骨,随手又搭上他脉息,脉息微弱,忽缓忽急,心道“就这样儿,也不知能活几天,还不安分。”

    众人换乘吴王府的船只入内河,有水路直通吴王府邸。赵伽在闽中横征暴敛、作威作福多年,将闽都建造得十分巍峨壮丽。他陪着司晨凰站在船头,一路行来,但见街市繁华,行人如梭,司晨凰随口道“闽都果然好地方。”

    赵伽道“好地方,也轻易见不到贤弟屈尊过来一次。愚兄等待这几年,方才等到贤弟大驾光临,荣幸荣幸。”他长司晨凰三岁,以贤弟相称,听来十分亲热。

    司晨凰道“我这里都是些江湖粗人,言语礼节上诸多不妥之处,怕被外人见笑,因此轻易不带他们出门。”

    赵伽眼光扫过他身后诸人,覆着面具的檀乔,黄头发的杂种钱塘,沉静温顺的韩云汐,冷峻秀气的江画尘,稚气未脱的闻睫,个个左顾右盼,瞧来少不更事。天水宫和吴王府多少年互相死盯着,知根知底剖腹剖心,赵伽却知这些人看起来没什么出众之处,实则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断不可小觑。

    他微笑道“贤弟客气。这次可得多住几天,让愚兄好好招待一番。”他凑近了司晨凰,轻声道“前一阵子你天水宫的事情我听说了,贤弟手段干脆,杀伐决断,愚兄佩服愚兄便是心肠太软,总是下不得这般狠手,害得处处受制于人,惹来不少闲气。这次朝中派人来,不知又会玩儿什么花样,届时若有不妥当之处,愚兄还得跟贤弟多请教请教。”

    司晨凰轻笑“吴王殿下手段强过我百倍。殿下治理得这闽中井井有条,在东海更是雄霸四方,我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天水宫,如何能和殿下相比”

    赵伽哈哈大笑,顺手拍他的肩膀,原来澹台钨拍人肩膀的毛病是跟他主子学的“贤弟啊,嫌天水宫太小施展不开是吗你们这行话是怎么说来着,一统江湖,天下无敌。你放心,只要你我一如既往互相帮衬,若有我纵横天下的这一日,便有你一统江湖的那一天”

    司晨凰袖手而立,但笑不语。

    五月初二,赵伽生辰。这一日天气也应景得很,丽日朗朗,东风脉脉。闽江两岸风光如画卷徐徐展开,临水榴花盛放,红艳如火;栀子白兰漫山遍野,香气馥郁。

    依着闽中风俗,赵伽先在闽江岸为天地祖宗上香行礼。京师的赏赐已经送到,赵伽却命人将来使堵在闽江下游不许靠近,让其静候消息。天下各处封地亲王,也就他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尔后吴王坐船巡江,接受两岸百名古稀老叟带着百姓贺寿。各地隶属官员扎花船,载贺礼,依次从闽江上行过,展示给人看。

    闽中素来富饶,但赵伽暴虐,百姓多有暴动之心,也曾起过几次叛乱。因此沿江的百姓贺寿有粉饰太平之嫌,人群中混进去不少赵伽手下兵士,时刻提防着刁民作乱。

    待花船行过,接着是画舫一只只从江面上驶过,随风徐行。画舫上官员们进献贺寿歌舞,一时间满江花醉,香风百里,羯鼓声轰鸣如雷,惊天动地,极尽奢侈繁华之能事。这便是天下闻名的歌舞会闽都,若无变数,会一直延续到端午佳节。

    吴王府专属画舫中,起楼三层,赵伽着大镶大滚华服锦衣,在二层华庭中居中而坐,左面是王妃,右面便是司晨凰。吴王手下大半官员并不知道司晨凰是何等来头,见得吴王十分看重此人,吴王手下的第一红人澹台钨又跑前跑后卑躬屈膝,因此个个对这位贵客毕恭毕敬。

    衬着这满江的繁华缭乱,赵伽道“贤弟啊,看眼前这般胜景,觉得如何”

    司晨凰道“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若人生至此,再无别求。”

    赵伽斜眼看他,轻笑不止“愚兄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那是贤弟你没有见过更大的排场。”

    司晨凰道“排场再大有什么用不过暗藏的杀机更多些。”

    赵伽大笑“贤弟真是妙人儿”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侍从慌忙来给他捶背。赵伽侧头扫了澹台钨一眼“愚兄还有话对你说。”

    澹台钨忙对王妃做了个请的姿势,伺候着王妃离开,官员们也知趣地纷纷退出,换到后面尾随的船只上去。只留下赵伽的一批贴身侍卫守护在华庭外。

    赵伽扫一眼司晨凰身后侍立众人,司晨凰会意,对着檀乔将中指虚弹,檀乔飘然上了船头。四大使分别穿窗而出,江画尘在左,韩云汐在右,闻睫守船尾,钱塘飞身上了画舫顶端。

    司晨凰道“吴王殿下,此时若有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赵伽道“那么愚兄就直言。愚兄如今东海水军庞大,这一路上贤弟想必也已经看得明白。若说要纵横四海,别的都不差什么,不过差些军饷而已。还望贤弟念在吴王府和天水宫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出手相助一把。”

    司晨凰道“我八大分坛所有的进项,皆与殿下手中各处市舶提举司有莫大的干系。我这边的账目,难道殿下不明了”

    赵伽凝神看他“贤弟装糊涂。贤弟知道愚兄所指并非这个。前一阵子那么多江湖人杀上天水宫,为的是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没有巨大的利益驱使他们,谁会拿着性命去冒这个险”

    司晨凰闻言轻笑不止“呵呵呵,那不过是谣言而已。”

    赵伽道“是不是谣言,天下你我二人最清楚。对了,还有你天水教的九大长老,这些年他们却过得可好”

    司晨凰道“多年未见,这个小弟真的不知。他们年纪已大,想必已经相继坐化了。”

    赵伽道“贤弟好会胡诌,连你教中长老你也敢随口调侃诅咒。什么年纪已大,愚兄记得十五年前初来这封地,与前任天水教司无影教主相识,九大长老随侍在他身边,后来远赴海外而去。当时他们有的尚未到而立之年,如今可都坐化了不会吧”

    司晨凰笑道“黄泉路上无老少,不分先后。这些年我的确未曾见过他们,想必殿下也知道缘由,谁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

    赵伽脸色微变,但瞬间便收敛,转而摆出一副笑脸“贤弟,从前的事情太复杂,且不说了。如今天水宫可是你当家做主的。你若是不想给愚兄这笔钱,愚兄不会强求,但信口开河可是要不得。不过这笔钱,是那时天水宫和吴王府共同拿到手的。当年吴王府初建,愚兄自认为无能力保管,所以才由天水宫暂为代管。你们天水教前任司教主也曾承诺我,我若用得到,他必定将我该得的部分双手奉上,如今贤弟你是连你长辈的话也不想听了吗”

    司晨凰沉默片刻,他情知赵伽今日断不会善罢甘休,赵伽身体不好,快撑不下去了。他本想等赵伽死了再解决此事,但如今这局面,显然吴王殿下等不得。

    司晨凰既然敢来闽都,就不怕他,但若是一直装糊涂下去,恐怕也不行。他便转过身躯,对着赵伽坐好,一本正经“吴王殿下,你心知肚明,这一笔钱既不是我天水教的,也不是你吴王府的。我不瞒你,我打算将它物归原主。”

    赵伽脸色微变“什么谁是它的原主哪里有什么原主你是说地下那个死鬼卓家家主”

    司晨凰道“不,卓家还有后人。若是卓家人都死光了,你我如何坐地分赃都行。可如今,他家的人还活着,你说该怎么办”

    赵伽心中大怒“便是还活着,你杀了他不就成了死在你手里的人还少在我这里装成佛菩萨一般给谁看”若是换做别人,赵伽早就将他拖出去砍成八块。但眼前的是魔教教主,他只能慢慢压下一口气,正待接着劝说,却听得前面江面上传来一阵骚乱之声。

    赵伽拧眉,尚未出声询问,一个侍卫已经趋前 几步,在华庭门首处相候,欲言又止,赵伽道“说。”

    那侍卫道“禀报殿下,前面一条船冲破阻拦,闯到距此半里之遥,船上之人手携圣旨,口口声声要见吴王殿下。”

    赵伽讶异“如今朝中竟然还有如此不怕死的官员好吧,既然这般勇猛可嘉,那么就让他过来。”

    船上侍卫一声“吴王有令,来船放行”的喊声遥遥传出,一条船从各路画舫花舟中挤了过来,船头一人做朝中三品官员打扮,身边一人四品武将服饰,眉眼紧致,气度沉稳,紧紧护卫在那官员身边,却正是那位京城六扇门总捕头陈北雁。

    站在船头的檀乔一看到他,不出声地感叹“啊,作死的冤家,你怎地又来了真他娘的阴魂不散”

    第章

    这次来的人是御史中丞严广萍大人,在朝中素以铁面无私闻名。陈北雁跟随在他身边,忽然看到船头站的竟然是檀乔,也是微微一怔,却垂下眼睑,做得视而不见,扶着严广萍上了大船。

    檀乔往后让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二人进去,等着他们再碰一鼻子灰出来。

    两人果然碰了一鼻子灰,严广萍请吴王殿下接圣旨。赵伽端坐在椅子中不动弹,冷冷地道“本王身子一向欠安,连皇兄也得体谅一二。圣旨我坐着接了,严大人这就开始吧。”

    这番羞辱,严广萍来时也曾有所预料,因此并不动怒,由得他无礼放诞,只将圣旨宣读了,赐下贺寿之礼若干,问候若干,并无别事。

    陈北雁却自从走进这华庭,就一直盯着司晨凰打量。尔后眼光缓缓扫过花窗外的韩云汐江画尘等人,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无比。

    这圣旨的内容,倒有些出乎赵伽意料,与他打探来的消息不相符,便道“本王遵旨,谢谢皇兄这番关照。严大人一路辛苦。严大人这官服一穿,的确很有国之栋梁的架势,怪不得名声这么好,这如今的局势,也就等着你力挽狂澜了。本王就比不得严大人了,本王身体不好,有些地方未免疏漏,为世人所诟病在所难免。更有那糊涂人听着风就是雨,背地里说三道四。算了,不说这许多,赐座。”

    门外过来一个侍卫,将一把椅子随随便便摆在下首,陈北雁过去搀扶严广萍坐下,趁机掐一下他掌心,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严广萍会意,便将第二道圣旨往袖中再拢拢,暂且不拿出来。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几句,礼仪周到。严广萍趁机提道“下官带来的贺寿之礼如今还在闽江下游入海口处,还望吴王殿下能传令过去,放船只过来。”

    赵伽笑道“严大人,你看我这闽中繁华富贵,应有尽有,还能在乎你那一船两船的寿礼不过严大人千里迢迢奔了来,且不管你究竟是来干什么,这点面子我却不能不给。来人,将京师来船放过来。着人去传令闽都行署公馆,迎接严大人和陈大人入住。严大人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趁机查看查看我这闽中的风土人情地脉什么的,回去跟皇兄也好有个交代。你说是吧”

    他言语中的骄横无礼夹枪带棒之处,严广萍只做听不见,淡淡地道“如此下官就叨扰殿下几天。”

    陈北雁随着严广萍离开画舫的时候,再次从檀乔身边经过。陈北雁沉吟片刻,终于抬起眼看他一眼,意味深长。檀乔却将手中的檀香扇“唰”一下打开,暗香浮动,恰恰遮住脸,只做没有看见他的目光。

    赵伽望着严广萍远去的背影,冷笑不止“老东西,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敢轻举妄动,我先把你剁成八块。”他牢骚完毕,却转首向着司晨凰“贤弟啊,也就是今天你在这里,愚兄才有底气说这等话。那陈北雁手下狗腿也甚多,只怕一个防不胜防,阴沟里翻了船,可不太好。”

    司晨凰但笑不语。

    天水教诸人住的是王府扩出来的别院,紧挨着王府。

    这一夜,许多人骚动不安,注定了是多事之夜。

    韩云汐无法入睡,趁着月色悄悄潜行到檀乔房外,不出意外地看到一条黑影在轻叩檀乔的窗户。

    尔后是檀乔不耐烦的声音“谁”

    窗外那人低声道“明知故问。”

    片刻后窗子轻轻被推开,陈北雁忙往后让了一步。檀乔连面具也未曾带,月色下容颜妩媚明丽,唇角微翘,带几分调侃之色“你偷偷摸摸地干什么抓贼抓上了瘾,自己也跟贼学会了”

    陈北雁沉吟,尔后下定决心“檀乔,这里是王府别院,诸多不便,借一步说话。”

    檀乔道“你打算说多长时间本座困了,不想去。”

    陈北雁却忽然出手如风,抓住了他的手“你必须去,跟我走。”将他从窗口扯出,展开轻功飘然而去。

    这一下出其不意,韩云汐一怔,正在犹豫跟是不跟,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半夜出来看热闹好雅兴。”

    他慌忙回首,却是司晨凰在一丈开外看着他。韩云尴尬无比“我我对檀天君很好奇。”

    司晨凰道“不用解释了,跟上。”

    想缀着前面这两大高手还不被发现,相当有难度。幸而后面这两位也是如今江湖中的绝顶的高手,四条人影一前一后飘出了闽都,飘到了闽江岸一人烟稀少处。

    夜风将白日的热闹繁华荡涤干净,沿岸寂寂无人,闽江静水流深,唯有江面上几点昏黄的渔火隐约闪烁。檀乔伫立于一棵石榴树下,背对着陈北雁抱臂而立“找我干什么,说。”

    陈北雁道“上次我从泰安出来,本是一路追着你的。结果忽然接到京师急报,只好折返回去。”

    檀乔微笑“陈大人,你这是在解释为何不接着追捕我你追我是为了抓我这魔教妖人归案,你折返回去,岂非正合我意莫非你以为,我在盼着你抓我回去坐牢”

    陈北雁无语,片刻后缓步走近。清风吹动了檀乔轻薄的纱衣,陈北雁伸手,替他拢了拢衣领,低声道“你们来闽都干什么”

    檀乔道“你们来干什么,我们就来干什么。”

    陈北雁道“我知道你们天水宫素来和吴王赵伽交好。但赵伽在闽中作威作福,引得民愤极大。他掌控了东海沿岸各处通商码头,自行制定收敛各种苛捐杂税,导致如此富庶之地尚且常有百姓暴动之事。而且他设置东海制置司,蓄养水军无数。这更是忤逆犯上的死罪,京师那边已经早已经知晓内幕,对他十分不满。下手处置他,指日可待。所以,你们天水教最好别跟他走得太近。”

    檀乔走开几步,轻笑一声“我们十几年的老交情,让你一句话就给打散了,你不觉得荒谬”

    陈北雁道“不荒谬。与天下人作对,与朝廷作对,素来没有什么好下场。你想必明白。”

    檀乔道“我明白不明白的,此事我也无法左右。”

    陈北雁寂然无语,片刻后道“你可以劝劝司教主,今日里坐在赵伽身边的,就是他吧”

    檀乔点头“若不是他,谁配让我替他守船头赵伽吗嘁”

    陈北雁叹气“我不瞒你,实则我跟严大人这次来,携带的是两道圣旨。第二道圣旨上,便是让吴王赵伽将东海制置司和各处通商码头的市舶司移交京师派来的官员。今日里,我们两岸的人手都已经配备潜伏好,只等着赵伽抗旨不尊,就下手杀他。却因为你们在这里,只好暂且按下这次行动。因为动起手来,你们天水宫若是跟着出手,我们就没什么胜算了。”

    檀乔闻言大惊,回身一根青葱手指指上他的鼻尖“陈北雁,你疯了。你这蠢货,便是我们不在这里,你贸然动起手来,你就有胜算不成你以为赵伽是儍戳”

    陈北雁抬眼看他,神色坚毅郑重“檀乔,我跟严大人这次来闽都,实则并没有打算全身而退,严大人连遗言都已经写好交给了严夫人。我们就是要跟他动手,若是将他擒获最好。若是不敌,他便是将我们斩杀当场,他落得个抗旨不尊,杀害朝廷大臣的罪名。接下来,京师那边就会名正言顺发兵讨伐他。但如今犹豫的是我,严大人这种官员朝中不多了,我还想搏一搏,我想让他活着回京师。同时你们夹在中间,出乎我的意料。所以,今天我暗示他不要发第二道圣旨。我先来问问你的意思,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檀乔语气淡漠“我没有意思。”

    陈北雁接着叹气,语气无奈“你不要这样。”

    檀乔道“什么破事儿,我单是听着就头疼。你一身武艺,逍遥江湖有什么不好,何必为朝廷卖命”

    陈北雁道“人各有志,你又何必为天水宫卖命”

    檀乔却忽然挑起了桃花眼看他,夜色中笑意盈盈,魅惑无比“你想策反”

    陈北雁道“在下不敢策反,只是想知道缘由。”

    檀乔道“说也无妨,我天水教左右天君,都是孤儿,困苦流离、走投无路之时被天水教收容,在天水老祖面前发过血誓。这一生,除非教主许可,否则不能离开。”

    陈北雁无奈“好吧,不离开就不离开。你回去劝一下司教主,让他莫要插手此事,这总可以吧”

    檀乔哼笑“没用。”陈北雁忽然伸手,又扯住了他的手,语带求恳“不试,怎么知道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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