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见如此多的人,卫奉国习惯性地调转马头,从背街来到了后门,这才回到了宅院之中。一跃从马上跳下来,将马鞭丢给前来迎接的马夫。
“摩柯勇回来了?宁勇在厅中等令好久了。”
卫奉国回头,看见了前来迎接自己的独眼老人,听见老人对自己的称呼还有所用的语言,他微微皱了皱眉,这才接过了老人手中的汗巾,擦了把脸,“令下去吧,这里我会应付。”
老人点点头,领命带着众人退下。
穿过了后院的莲池和假山竹林,卫奉国这才来到了待客的廊厅之中,厅内正中央有一株上好的红珊瑚,而放在四张圈椅旁边的乃是从崖州贡来的苏铁,其中两株甚至开了花,而且花叶修剪相得益彰,很是可贵。
“卫公公这里的苏铁倒是比宫里的还好看,看来外头那些人称你一句‘千岁大人’,也算理所应当。”
“王爷谬赞,王爷千岁若是喜欢,下官就把它们送与王爷如何?”
宁王带着满面的笑摇了摇头,“本王怎么敢拿卫公公您的东西,本王害怕——若是有一天公公和本王置气起来,像是对我皇兄那般对我,那本王就算是身经百毒,也是不够死的。”
“王爷提旧事……”
卫奉国也笑,却对宁王将皇帝的死因归罪于他避而不谈。只走过去给宁王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在了宁王面前,双手高举着那杯滚烫的茶水过了头顶。
“王爷提旧事,只怕是心里对属下有了怨,属下所有一应是王爷赐予,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看着那杯茶水,宁王保持着嘴角的浅笑不动,伸出手来接了茶碗,却好像拿不稳一样,整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就那样翻倒下来,劈头盖脸、洒了卫奉国一身。
宁王微笑,而卫奉国没有动。
滚烫的茶水泼在卫奉国出宫前刚换好的衣衫上,冒起丝丝热气,白烟升腾起来,只在空间停留了一瞬,就消失殆尽。
良久,宁王才淡淡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卫公公你起来吧,方才,对不住,本王手滑了。只可惜了公公家中这上好的龙井茶,本王是注定要没有口福了。”
卫奉国点点头,也不管这满身的狼狈,却不起身,继续跪着说道
“王爷责怪属下没能说服沈钧,使得王爷在殿上蒙羞,属下万死难辞,还望王爷降罪。”
“沈钧为人古怪,”宁王走过来将卫奉国扶起来,“本王不怪你,只是卫公公,你和本王的死对头文以宁,是不是有些过从亲密了?”
卫奉国挑眉,看着宁王。
“孙阁主今日早晨告诉本王,看见您和沈钧同时从河山阁出来,之前他在河山阁还看见了文以宁。而早朝之后,我和孙阁主亲眼看着你将太后从宣政院正门口抱走——这些,本王说的不错吧?”
“是,王爷所言句句属实。”
“属下喜爱男人,太后又是个中翘楚,还希望王爷明白在下私心。”
宁王一愣,反而看着卫奉国半晌说不出下一句话来,他没想到卫奉国如此简单就承认,太过坦然,反而叫他立刻拿他没有办法。
默了半晌,宁王才重新开口道,“你……和孙阁主都是本王的左右手,你跟着本王十年、本王自然愿意选择相信你。孙阁主那边,本王希望你们不要为此伤了和气、起冲突知道吗?”
“毕竟,孙阁主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个自然,”卫奉国抱拳拱手,“孙阁主不过是护主心切,属下明白,不会和他计较。况且,属下瞧着孙阁主也算是同道中人,明日自会与孙阁主解开这个误会。”
误会。
宁王听见了卫奉国说了这两个字之后,点点头,凌冽的眼神有所缓解。卫奉国毕竟跟了他十年,孙傲客——却始终不明白,跟着他宁王,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做不得。
做了不该做的事,只会让他动了杀念,弃卒保车。
待到入夜,宁王才从卫奉国的私宅之中离开,只剩下卫奉国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小徒弟立刻就从旁边的厅中蹿了出来,递给了卫奉国一块汗巾
“师傅,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嗯?”
“我看那个文以宁,根本不需要您护着,他藏着的东西可不比您少。您这么护着他,迟早要惹祸上身、死于非命的。”
卫奉国笑,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宁王不足惧,只怕是那个孙傲客从中作梗、挑拨离间,想要在京城灌注他的势力,成为宁王唯一的助力,以图来日他可以此胁迫宁王,从而获得最大的利益。”
小徒弟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卫奉国
“可是师傅,我怎么觉得宁王不是太喜欢那个老狐狸啊?”
“孙傲客心高气傲,他的隐天阁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墨隐老人的一套广袖流云剑和青山观雪名扬天下,他是墨隐老人的首徒,又代掌隐天阁,近年来又成为实际上的武林盟主。江湖已尽数在他掌握,他自然会将眼光放在京城。”
“京城有什么好的?”小徒弟哼了一声,“京城成天里勾心斗角,说错话都能死人,还不如我们现代——不对,我家乡痛快!”
卫奉国闻言,不过摇头,无可奈何地一笑。
“可是师傅,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宁王会怨恨他?”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岂能二主?”卫奉国笑着翘起了腿,斜着身子点燃了手中的烟卷,看着外面夕阳西下,又是一个日落月升。
孙傲客狂妄,却始终忘记了宁王所求的是天下和皇位,一个自命“天子”的人,怎么会能容许旁人威胁于他。
甚至凌驾于他的权力之上。
“我说师傅,良禽择木而栖,您为何总要跟着宁王呢?宁王谋朝篡位又心狠手辣,亲哥哥都能毒死,而且他又对孙傲客没什么好感,只怕日后也是要处之而后快的。您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京城说小不小,可是说大却也不大。你以为京中除了跟着宁王还能怎么办?这个天下除了宁王就是太后,你是想叫你师傅去跟着太后吗?”
“为什么不可以?正好师傅你又那么爱他。”
卫奉国摇摇头,熄灭了手中只剩下丁点儿的烟卷。
“宁王谋朝篡位,首当其冲,虽然危险,可是其党徒所谋,不过只有一样权势而已。只要有宁王在一日,旁人的注意力都在宁王身上,哪里还会管得到咱们。”
“若是换在太后身边,宁王党徒百般刁难不说、更是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位男太后,若要护他,自然是选择在宁王身边更好。”
听了这话,小徒弟眼前一亮看着卫奉国道,“师傅你果然是只老狐狸!”
卫奉国摇摇头,伸出手来揪了揪小孩的包子脸,惹的小孩子一脸的不满之后,才放开手来。只见他一扫眉目间的调笑与玩味,只正了面容,眯起眼睛盯着外面暗黑的夜和月
“孙傲客才是狐狸,可是你师傅不是。狐狸总想着和猎人周旋,狼,不会。”
小孩抬头看着卫奉国起身,高大的身影站在月影之下,当真是仿佛对月长啸的狼。小孩只是一晃神之间,就听见了卫奉国的声音继续说道
“坐以待毙不如率先出击,孙阁主既然有心要与我周旋,我们不妨先与他会上一会!”
☆、第二十一章
眼下七夕将近,京中每年到了这个日子都会有灯会,阳河和琴川之上更是有花船和水戏。大街小巷里都有不少小商贩们卖起了祈福的彩球、红绳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上男女也想着多添喜气。
京中有名的几家酒楼,近日里都是特地将一些菜肴名字改了,以期在这种时候能够借着乞巧节的由头讨巧,赚上几分钱银。
孙傲客没有想到会收到卫奉国的邀请,不过在江湖中那么多年,什么人事没有见过,事先虽然没有细细查探过卫奉国的来历和喜好,但是孙傲客通过前几日的观察,明白这个卫公公在京中算是一号人物。
惹不起,但是却不用躲着。
带上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弟子,然后又从自己培养的一众死士中挑选了两个容貌清丽好看的男子,便直接奔赴卫奉国所说的那家酒楼——“鸾凤楼”。
听闻鸾凤阁、新雨楼、碧烟阁和若凝楼乃是当年六国乱世时候的“羽都四楼”,后来天下统一,四楼没落,这家酒楼借着旧事和旧时由头,大着胆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倒是十分响亮。
孙傲客到了门口,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有店小二领着他往楼中更深处的雅间走去——这鸾凤楼倒是十分别致,带路的和上菜的跑堂竟然都是一应容貌出众的女子,店内的饭菜飘香扑鼻、甚至还有酒香。
只是,孙傲客看了一眼殿中挂着的几个菜品的价钱木牌,立刻就明白了卫奉国为何要在此处相邀了。
寻常人,自然不会愿意担这十倍的菜价。
而且,就算闻上去味道不错,孙傲客并没有觉得这里的饭菜好吃到能够值得起这个十倍之数。
“孙阁主,久候多时了。”
牵头带路的女子让开来,孙傲客看见了卫奉国坐在雅间的桌前,腿上坐着一个酥胸高耸的美人,左手还搂着另一个,看见孙傲客进来,卫奉国笑着打了招呼。
可是也就是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忙着去抢怀中美女递过来的美酒。孙傲客皱了皱眉头,可是转念一想,立刻堆起了满面的笑意
“没想到,千岁大人也会邀在下同喝花酒?”
“不知孙阁主还看得上吗?”卫奉国说着,示意之下身边的美人就起身过来,伺候着孙傲客入座。
孙傲客搂着美女,让自己的两个徒弟都到门口去候着,反而他身边的两个清秀的小男孩,却蹭到了卫奉国身边
“见过千岁大人。”
“孙阁主——您这是?”卫奉国一看那两个孩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意装成疑惑的样子看着孙傲客。
“那日在锦廊上才知道千岁您好这口,这两个男孩子也算是在下觉得干净的,就不知样子入不入得了千岁大人的眼?”
孙傲客说得客气,也有理有据,卫奉国却也能够看得出来对方是什么心思。左不过是想要借着送美人的由头,在自己身边安插个眼线罢了。
这个孙阁主还当真将他卫奉国当个人物。
心里冷笑,卫奉国面上却没有露了半分,只是装模作样地将两个孩子上下一个打量,笑道,“孙阁主的眼光当然好,只是咱家可是个太监,太监进出皇宫内外,身边留着的人,可是需要十分干净的。”
孙傲客看着卫奉国那样,以为卫奉国就要上钩,便再三保证道
“这两个孩子绝对干净,一定是以处子之……”
“孙阁主没有明白咱家的意思,”卫奉国却不客气地打断了孙傲客的话,眯起眼睛来摸了摸那两个孩子的脸蛋,“他们若是想要跟在咱家身边,必须净身才成。咱家的干净,说的是下身干干净净的意思。”
话音刚落,那两个男孩子之中一个立刻惨白了脸色吓得跪倒下去。另一个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孙傲客听了这话,咬了咬牙,拍了拍那两个孩子的肩膀“也好,跟着千岁能够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枉费我养你们这么多年。不过是手起刀落,你们瞧瞧千岁大人,当个太监也不算亏。”
“阁主我……”跪着的男孩十分不情愿的,才求了一句,就被孙傲客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孙傲客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卫奉国就赶快拦住了他
“孙阁主,何须为了他们置气呢,今日邀请阁主前来,是寻欢作乐来的。我们都在王爷手下共事,终归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男人的命根子十分宝贵,何苦来着?”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孙傲客也知道不能强求,只能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孩子一眼,心里想着等回去再收拾他们。
没想,站着的那个男孩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千岁大人,我自愿净身入宫,更愿长留公公身边。”
卫奉国皱了皱眉,心里好笑,却故意严肃地开了口吓唬对方
“瞧你的样子也已经过了十五六岁。这个年纪净身风险很大。”
“到时候灌了猛酒让你昏倒,然后再将你仰缚于条凳上,条凳放在放着石灰粉的大盆之中。再将你下身涂满了药油,利刃手起刀落、便可去势。”
“只是可惜,阴下近卵处筋多,极易致命。遇上手法不好的师傅啊,可是要当场就血崩而死的。运气好的,待割至全茎只剩二管,便用钳夹住以防内缩,敷药包扎,四五日不得饮食,半月不能见风……”
说到这里,卫奉国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看那个脸色惨白早被吓怕了的男孩,“若是半月之中,见了半点风,性命有忧。若是管通不成、去势失败,只怕最后会被尿胀死。”
“啊……”男孩竟然叫了一声,就晕倒过去。而自愿请命的那个,却还是面不改色地跪在地上。
卫奉国看了看他们,倒对这不怕的男孩子刮目相看,心中有了主意——对方是来探底的细作,自己何不加以利用,便点点头道
“好小子,有几分胆识。也罢,咱家就成全你。你先跟在咱家身边,明日自己去宫中奏事处报到,便会有人给你净身了。”
见目的达成,孙傲客又笑起来,拉着卫奉国喝酒,更让小男孩起来给卫奉国敬酒,两个人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之后,孙傲客搂着怀中的美女对着卫奉国说道
“卫公公在京中日久,却不知道能否问公公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