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地回头,就好像脖子上的关节生了锈,我看见冯晓斓又疑惑又担忧的神色,我深吸口气,给自己鼓劲,然后果断转回了身“晓斓,你站着别动。”我严肃地说。
冯晓斓一头雾水,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抱歉了,我才是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的那个,我才超想哭的。
“你站着别动,让我抱一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抱?好啊,你抱吧。”冯晓斓不懂我内心的翻江倒海,毫无防备的在我面前张开双臂。
少年,是我抱你不是你抱我啊。啊,算了,不管了,抱就抱吧。我走上前去,试探着将冯晓斓整个人揽进怀里,一番犹豫后,以一只环上对方的腰,一只托住对方的头的姿势,把人往怀里搂。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做这件事。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是空了的一个半圆找到了另一个半圆,变成了一个q弹圆润的麻薯,滚来滚去沾满了霜糖,粉糯糯圆嘟嘟,咬一口还流出甜滋滋的芯来。
我是个极不爱吃甜食的人,但记忆里最深刻的味道,却是幼时偶然吃过的麻薯的甜蜜。岁的年纪,和父母去别的村赶集,半道走失,哭的稀里哗啦,自己跌跌撞撞回了家,站在家门口却是铁将军把门。
记得自己那时哭的都要厥过去了,伤心的不得了,邻居家从南方嫁过来的老奶奶可怜我,领着我上她家坐,拿出了只有孙子来家里才会端出来的麻薯给我吃。小小的麻薯刚好盈满一个孩子的手。
长大后,我不止一次去寻找童年里的这份美味,但即使是最正宗做法,也不如邻居家奶奶做的清甜软糯,有些甜的过头了,甚至腻到烧心。
可能正是童年里独一无二的回忆,才让记忆里的味道超越了时空,超越了真实,成为永远无法复制的神奇味道。这种味道化成了一种情感,大概只有同等的情感才能让这种如梦似幻的甜再次呈现?
我猛的睁眼,从回忆里抽身。一种无法直视自己的感觉涌出心头,没办法再沉浸在这个拥抱里的我稍稍放松了力道。我感到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有什么微妙的东西正在改变。
然而这时冯晓斓突然回抱了我,我惊了一瞬,后背的触觉一时间变得比前胸敏锐的多,冯晓斓手掌的热度,手臂的力道,都通过神经纤维以每秒超百米的速度传递至大脑,而大脑也同时将情感忠实的反馈在我的躯体之上。
我吓得不轻,猛的扳开冯晓斓的手踉跄着后退“你你你,抱着我干什么!”竟然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冯晓斓很是意外,侧着头看我“不能抱吗?我只是想这么做啊。”
我一手叉腰一手扶额“不是,不是不能,是你为什么要抱我呢?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抱我呢?抱住我后有什么感觉呢?你不清楚这些又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抱我呢?”
“那您清楚吗?”
“我当然……”突然卡壳,我匆忙捂住嘴,生硬地回避冯晓斓的疑问。
“您告诉我,您为什么抱我呢?”冯晓斓凑近逼问。
我接连后退,侧着脸低着头,手依然捂在嘴上。我不敢看他,更不敢与他对视。
“陛下?”冯晓斓还在逼问。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无法组织语言了,我只求这事快点过去,然而作为第二个当事人,冯晓斓并不想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冯晓斓突然伸手,再次抱住了我,他还说“既然您没搞明白为什么,那就再抱一会吧。并且,我也想弄明白我为什么要抱您。”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都要爆炸了!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任性,这么不体贴年迈体虚,心功能减退的我呢!
我僵在那里,一边是度秒如年,一边又隐含窃喜,精神混乱的不行。这时候,冯晓斓突然说“陛下,您心跳好快,为什么抱着您,我会觉得,很舒服呢?”
很舒服,舒服,服……我听见星球爆炸宇宙坍缩的声音,我看见满天繁星坠落的火光,我闻见硝烟和花香的味道,我从8844米的高空陡然落下,又在翻滚的岩浆里破浪而出,我飞在天上与太阳肩并肩,我潜入海底和王八嘴对嘴,我……
陛下!”冯晓斓大喊一声。
耳膜一刺,我终于回神了,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嗯?”我一声轻哼,细若蚊吟。
冯晓斓瞪眼“您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啊。”我迷迷瞪瞪的说。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冯晓斓又问。
“说了,说了什么?”我哪里知道他又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一句舒服了。
冯晓斓又开始瞪眼,很生气的样子,见状我忙说“那什么,你别气,再说给朕说一遍吧,这一遍朕一定记得你说的每一个字,绝对不跑神!”
我这么一说,冯晓斓顿时泄气了,看我的眼神变成了无奈,他叹了口气道“又是这样,你又纵着我了。”
说着他放开了我,转过身去不再看我“陛下,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您为什么对我和别人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懵了,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有这么明显吗?
“您会让我近您的身而不设防。”
“我同很多人都有肢体接触啊,像皇后和贵妃,就算是陈福也经常扶我一把。”
“您给了我特权让我能无召入宫。”
“石锵和罗纯想见我也不用通报的。”
“您总是纵容我,即便我在您面前从不守君臣之礼。”
“嗨呀,朕就不在意那些虚礼。”
“那同您同寝而卧同桌而食您又该怎么解释!”冯晓斓飞快转身几乎是在吼我了。
我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福,福团也每天晚上和我睡一间屋子给我守夜啊。”
“陛下!”冯晓斓恼羞成怒,冲上来就是一脚把我踹倒在地,再俯身伸手,恶狠狠的揪住我的衣领,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的姿势,只听见冯晓斓说,“您用得着这么费劲巴拉的证明您自己对我无意吗?”
啥?他在说什么?我听到了什么吗?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啊。
“呵呵,晓斓,你还没去看你师父师兄吧?他们,他们都等你着呢。去吧去吧,就在尚书省里头,你去兵部的那间屋子里找。”
此话一出,空气都冷了几分,冯晓斓看了我许久才起身,他恨恨转身,抬腿欲走,之前他撂下一句“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等到勤政阁只剩下我一人,巨大的空间空荡荡岑静静,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我长叹一声,直接躺倒在了地板上,目之所及是高高的屋顶,榫卯结构的木质屋顶既有艺术的精巧又有几何的美感,地上是黑色的大理石,经能工巧匠刀割手磨,光可鉴人,冰凉沁爽。
自觉非常的丧,心里空荡荡的,甚至有种名为畏惧的野兽正扼住我的咽喉。我都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想我需要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也很头痛啊,不让他们慢悠悠的来了,我要放大招了!
第62章 零陆贰
“您倒是说话啊,说是有要事要我们来紫宸殿,可您就这么坐着,半句话都不说……算了算了,姐姐,我们走吧,我们帮不了皇上。”罗纯拉着石锵欲走。
“哎呀,等等,等等,别走啊,我已经愁的掉了三斤肉了,肌肉都不结实了,作为我唯二的亲友,你两就不能多点关心多点爱吗?”
罗纯幽幽回头“你倒是把原因说出来,让我们好好疼爱你啊。”
“这个,这个嘛……”
罗纯气势汹汹的早我面前坐下“皇上,您哪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哪,哪儿?”我一愣。
“但凡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就畏缩不前,前怕狼后怕虎,说白了就是怂!”罗纯指着我说。
“没,没有吧。”我擦着冷汗躲避罗纯对准我的指尖。
“有啊,”石锵煞有介事的点头,“我和罗纯从未见过您为自己做过什么,分明不是大殷的皇上,却做的比阿智本人还要好,您可以用这个身份做点什么的吧?美人,财富,享受,即便是您要一日三餐鲍参鱼肚,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总会有人替您做到,而不横加指责半句……”
“您知道您在臣民眼中是什么样子吗?您没有架子,也不在意帝王威严,宽厚仁慈到像个没脾气的大家长,朝政的氛围之轻松,是前所未有的。但您总能高瞻远瞩,行政天马行空却每每正中红心,就是在没架子,也没人愿意糊弄您。您行|事不拘一格,用人毫不拘束,外人道您是唯才是用,只有我和罗纯知道,这些都是您从你的世界带来的习惯。”
“平等也好,宽容也好,不拘身份地位也好,这是你的世界赋予您的特质。但是,拥有这些特质的您,却从未这样对待过自己。您所作出的一切,都是基于对皇帝这个身份的在意。如果您不是皇帝,您会过的十分肆意享受,晴日里骑马游街,雨雪天檐下畅饮,或是流连花楼听歌唱曲,或是游览山川抒情写意……”
“即便是贫寒窘迫,也大可效仿先贤风雅,临水之畔,结庐而居,总归,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石锵说了很长一段话,他的表情告诉我,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说白了,您就是想要什么不敢伸手,喜欢什么克制表达,皇上,您不觉得这样对您很残忍吗?”罗纯接上了石锵的话,忧愁的看着我。
她们能说出这种话,我很意外,更意外的是,这些话真的刺痛了我。像是在心上撒了一把蒺藜,弹来弹去扎不透肉,却把戳刺的疼痛密密麻麻的散布在心脏各处。
“你们真是,说起话来一点也不讲情面。再说,我为什么要住河边啊,湿气大的地方容易染上风湿啊,到老了可会很难受的。”我哭笑不得的说。
“转移话题的技巧也未免太拙劣了吧!”罗纯气鼓鼓的说。
“您还没说找我们来说要做什么呢。”石锵示意我要注意回归重点。
“好吧,真是败给你们了,”我一拍手,“我今天找你们,其实吧,还真的是为了自己。”
……
“什么?您喜欢冯晓斓!”两个女高音异口同声,环绕立体声,全方位袭击我的耳膜。
“声音小点啊!我的耳朵会很痛的!”我苦着脸揉耳朵。
“抱歉抱歉,不痛了哈,”罗纯倾身毫无诚意的揉了两把我的耳朵,与其说是揉,不如说是拧,很快她又坐回去,“然后呢?您说您喜欢他,然后呢?”
“还要什么然后?”我很迷茫啊。
“哎呀,您总要告诉我们您是怎么喜欢上他,又是怎么发现喜欢上他,现在又想对喜欢的他做点什么吧!”石锵也忍不住抛弃了矜持,两眼发光的看着我。
“对啊对啊,没错没错。”罗纯震惊混乱到只会附和了。
被四只高强度高瓦数的探照灯照的纤毫毕现,感觉自己都要人间蒸发了,我压力好大的“你们,能不能别这样盯着我啊。多少也克制点吧。再说了,我是喜欢一个男孩啊,男孩唉!这不是重点吗?”我笑的十分僵硬。
“不然呢,您像普用人一样喜欢女孩,不就太无趣了吗?”石锵用你别是搞错什么了吧的眼神看我。
“啥?我不该喜欢女孩吗?”我震惊了。
“您也有点与众不同的自觉好不好?像您这样非凡之人,在喜欢谁的问题上太过普通,才会让人意外啊。别说是喜欢男人了,便是您决定和一只猫共度余生,也没什么意想不到的吧?”罗纯理所当然的说。
“……”我惊的半晌无言,“你们是,把我想成成么人了啊?”
“这个先放在一边,那您是怎么喜欢上冯晓斓的呢?我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还闹出不小的惊吓了吧?”罗纯兴致盎然。
“大概,是见他的第一眼太过印象深刻,就,一直刻在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了吧。”我挠挠脸,感觉脸皮都变薄了。
“原来是一见钟情啊!那下一个问题,您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冯晓斓的?”罗纯再接再厉。
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我说“也是,也是是昨天才想明白的,突然就这么明白了,当时太紧张了,就有点,怎能么说呢,就有点手足无措。”
“昨天?应该发生了什么吧?”石锵十分敏锐。
我再度舔唇,有些尴尬的吧昨天发生的事分毫不差的叙述了一遍。然后我得到了双份的嫌弃。
“皇上,您可别是个傻|子啊。”罗纯双手抱胸,一脸冷漠。
“要是我就直接揍您了,冯晓斓脾气实在太好了,好到难以想象。”石锵抚着脸感叹。
“也,没这么糟糕吧?”我一脑门的汗。
“没这么糟糕?您都让您喜欢的人忍不住先表明心意了,这时候您反倒退缩了,这和已经和心仪的女子私定终生,约好私奔,结果私奔当天,姑娘来了,你却害怕躲起来了有什么区别?”罗纯愤然道。
“哪有这么严重!”我被这话震的头晕眼花。
“哪里没有了!您这是不负责任啊!是在玩弄真心啊!您醒醒啊,这样做不就是个狼心狗肺的风流浪子吗?您的良心不会痛吗?”罗纯从过来把住我的双肩不停晃动,我隔夜饭都要被她晃出来了。
“好了好了,皇上他受不住了,”石锵赶忙走过来,强制分开激动过头了的罗纯,又把她搀到一旁躲着我说,“不过阿纯说的不错,在这点上,您确实不如阿智,在情感上,他至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就像冯晓斓说的,您还是多想想吧。这个只能靠您,我们真的无法给您帮助。”
石锵和罗纯走后,我又陷入了无边的烦恼之中。扪心自问,我是喜欢冯晓斓的,那天他从房梁上跳下来,像是仙灵下凡,好看到要发光,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接看进了我心底。从那天起,我就特别愿意让他亲近我。要他做我的贴身侍卫也好,替我推拿也好,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然而,在他远离我,去做他自己的事时,我却不会像世人说的那般,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样的表现限制了我对自我感情的发现。
然而,喜欢是什么?在没遇见时,我也是不清楚的。直到那天,我抱住了冯晓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