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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君犯上 第24节

作者:流年忆月 字数:24240 更新:2021-12-30 21:02:36

    “你听着,我们时候不多了”晴波再重重地按着她的掌心,咬紧牙关努力将涌出眼眶的热泪倒流回去,“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你带着这银票,去南相交给晏王,切记万不可用掉,若是你用掉,我若死后成魂,也定不会放过你,听清了么”

    热泪盈眶,小悦连晴波的脸都看不清了,用力地一揩热泪,总想着能看清晴波的脸,却转瞬又被泪水蒙上,什么都瞧不见了,只听到那飘渺如空的声音,丝丝缕缕地钻入耳中,留下晴波在自己记忆中的最后一道声音。

    “告诉晏苍陵,晴波愿以一命来换梦容后半生的幸福,换品芳阁安宁,换百姓无忧”

    “小姐,小姐”小悦纵身一扑,眼泪浸湿了晴波的衣襟,“小姐,你可以不死的,我们还有办法的你若死了,梦容姑娘怎办,尚有那个男”

    “呵,傻。”晴波一怔,黯然地打断了小悦的话,轻轻将人一推,牵动唇角,挤出了一抹黯然的笑容,苦涩写满脸上,连笑容都承不住的悲伤,“你们的卖身契我锁在我房内的柜里,钥匙在这儿”她徐徐地掏出了一串钥匙,郑重地放在了小悦的手里,用力地按了几按,“梦容被我安排在一处安静之地,她不会知晓我的事,若是她问起,便告诉她,我这姐姐厌烦她这不成器的妹妹,丢下她走了至于这品芳阁你则交给晏王罢,我想他会有所安排的。小悦啊,小悦,拜托你了拜托你了”她站起来了,声音轻得好似一阵风过,便能带走她在人世间留下的一切美好之音,她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前走去,每行一步,都在小悦的心中嵌入一颗钉直待被钉得鲜血淋漓,直待被钉得满目疮痍,直待被钉得痛不欲生,直待热烈跳动的心被钉成碎片

    “小姐,小姐,小姐”

    痛彻心扉的绝望被热泪淹没,小悦爬了起身,狠狠咬牙,义无反顾地含着热泪,朝晴波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若想知晓我为何非死不可,去问晏王罢,他会告诉你答案。”

    最后一眼时,晴波,如是说着。

    那一刻,她笑容绚烂了整个天地

    、第一零六章 理由

    “之后,我便带着东西一路跑啊跑啊身体的痛都被我丢至了脑后,我看不清路了,只知麻木地跑麻木地跑。后来我不知跑了多久,我看到黑夜忽而亮了,转头一看时,便见浓烟滚滚,火光照亮了天。那是一个于我而言终身难忘的时刻,我当时尚不知这火便是小姐燃起的,那时我只觉得这火好似烧到了自己的身上,痛彻心扉,我清晰得记得,那时泪水便这么突然地流了下来,毫无征兆,泪水滚落到伤口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我还得跑啊,还得跑,小姐说,我不能回去,只能朝前,不然她的死不值了。我不知跑了多少的路,我在后来的路上,遇到了原先被小姐丢下的马,便骑上了它,继续朝西南方而去。直待我走到一片林子时,这匹马因过度劳累猝死,我方下马继续步行,但是,最后我还是撑不住地倒了下地再醒来时,便是遇见你们了。”小悦的泪水不住地涌上,朦胧了她的眼,她转首看向乐麒同乐梓由,含着苦涩,瞬间偏过头去,掩面呜鸣。

    “我们见着她后,便将她救起,她一醒来,便唤我们去救她的小姐,当时我们便赶回到他们分手之处,发现那儿的草庙已被烧成灰烬,我们在残渣中挖掘出了三具尸首,以及一把匕首,当时小悦见着晴波那具尸首时,忽而就放声大哭起来,她道她也不知怎地,便是知晓,这具尸首是晴波的。我们带着这三人的尸首,回了芳城,请仵作鉴定,那女子的尸首,确实是晴波无疑,另两具尸首乃是男子的,身形略高大,应是当时威胁晴波的其中两人。”

    “那俩男子尸首何在”晏苍陵黯然失色。

    “嗯便在方才的冰窖内。”

    晏苍陵一顿,悲从中来,他方才心都落在了晴波的尸首之上,竟然都未发现,。

    “你说,小姐为何一定要死,为何,晏王你告诉我”小悦将泪眼从手中抬起,痛苦地直视着晏苍陵,“小姐说你知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为何一定要死,为何啊啊啊”

    “啊呜啊呜。”啊呜也受其悲伤的气氛所染,单手拍了拍小悦的肩头,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她的脖间,用自己身体的热度去安抚着小悦。

    季临川始终沉默不言,头稍稍左偏,掩映在长发刘海之下的眼,瞧不清喜怒哀乐,但丝丝缕缕的悲痛,却从他攥紧的拳头里逸出,顺着地面,钻入了晏苍陵的脚心,再涌上了晏苍陵的心头。

    “璟涵”

    晏苍陵试探地一唤,却见季临川将脸偏得更偏,遮掩住了所有的情绪,他把手一横,挡在晏苍陵的面前,不让其看到自己的神色“我无事,你们继续,继续”

    “璟涵”晏苍陵一惊,立马过去将季临川拥进了怀中,方发现他面色惨白,双唇不住地打着抖,眼底的哀色丝丝缕缕地夺出眼眶,“璟涵你怎地了,你”

    他顿时一悟,痛楚跟着溢满心尖“璟涵,这不关你的事,与你无关”

    季临川咬紧了牙关,将头错开晏苍陵的视线,手上的青筋根根地凸起,显得他手愈发的瘦弱。

    “晴波为何一定要死,为何”

    晴波的死,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季临川。梦容买下了官家出身的季临川,乃是一大罪,若是朝廷之人追问,品芳阁所有人都将牵连其中。作为贩卖季拂心的老鸨,晴波是最能指证晏王犯法私入青楼,买下罪犯,再将罪犯娶为王妃之人。她若还活着,便会继续被人利用,被人逼迫着说出她同晏王的关系,背叛晏王。

    晴波并非没有弱点,她的弱点便是梦容,若果那些人将梦容抓来,那她在被逼之下,便会道出所有的秘密,可她却不能背信弃义,不然晏王府所有人都将受到牵连,而买下罪犯的品芳阁也将受连。晴波用死,来全了她的恩义,让所有的秘密永远地消失,让所有试图借由季拂心之事害晏苍陵的人在她死后绝了路,让所有的忠诚在她背叛之前,留在众人的记忆里。

    “一切的源头是我,若非是我,晴波怎会死”

    “那那为何死的是小姐,而非梦容姑娘”小悦听罢晏苍陵的阐述,哭得撕心裂肺,为何偏生是她的小姐来承担所有,明明惹事的是梦容,梦容

    “晴波是个好姐姐。”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将小悦所有的痛哭都掩在了嘴里,她抖动着双唇,张了又张,总想说出哪怕半句有用的话来,最后却只能止于更大声的哭泣之中。

    是啊,晴波是个好姐姐,她会挺直腰背站起,将所有的罪孽担在自己身上,只为了保下她妹妹的安宁。

    “奴同梦容从前父母皆丧,从小便是俩人相扶相持走过来的。奴身为长姊,要承担的比之妹妹还多,可每当奴撑不住欲倒下之时,拉起奴的手的,却是奴这个调皮的妹妹。奴放不下她,她还不懂事,她还不知人情世故,奴只想护着她,谁让她,是奴的妹妹呢。”

    晴波曾笑着对晏苍陵说着这些话,那时晏苍陵还不懂这句话中的姐妹深情,但现今他却懂了。若面对此事的是梦容,那么梦容定会在第一时刻,将所有一切招出,那么最后的下场,是品芳阁同晏王军卷入泥淖。所以晴波以死而断了那些人的念想,断了能得到秘密的路子。至于梦容呢,呵,晏苍陵不得不钦佩晴波,临死还算计了他一着,晴波这是要他欠她人情,以换梦容后半生安生,保护梦容,不让外人有机可乘逼迫梦容道出季拂心的秘密。

    晴波啊晴波,初识,是他晏苍陵算计了她,但她死后,却也算计回了他,他们这一生的局,晏苍陵承认,是他输了。

    “不,不,不”小悦嘶声痛嚎,趴在桌上,泣不成声。季临川头偏寸许,将自己目光掩藏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又是一人被他所害,又是一人

    “璟涵,此事同你无关”晏苍陵将季临川掰了过来,在乱发中寻找季临川的眼, “此事归根结底,都是安天仁一手造成的,同你无关,同你无关你不过是被害的人罢了。”

    季临川木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晏苍陵,却分明瞳孔未聚,涣散到无边无际的地方去了“无论归根结底是否同我有关,但我的身份,却是害了你们。慕卿,我我们和”

    “你若敢说和离,我今日便死在你的面前”

    “你”季临川猛地聚焦了双目,直视晏苍陵的眼,“你明知同我在一块有何下场,你为何还晴波的死,还不够教训么那些人可找上晴波,亦可找上你”

    “那便找罢,”晏苍陵冷笑,“我晏苍陵还会怕区区只敢对付女子的孬种么了不起,我今日便集结两大军,打入京城去,将那些害晴波之人,碎尸万段”

    “你”季临川语塞,急如燃眉,“你可知你一人的抉择,关系的是晏王府所有人,你怎可因你一己之私,陷所有人于不义”

    “璟涵,那你想我怎么做,同你和离,丢下你不顾,接着眼睁睁看着你再受伤害不”晏苍陵震声一喝,“我做不到既然当初敢娶你,我便做好了死的觉悟你害怕我牵连王府中人,那好,今日我便辞去王爷一职,做个闲散的平民百姓,带着你一同隐居,从此君临天下与我无关,从此拯救黎民百姓同我远离。这天下负你了你,那我便为你负了这天下”

    “你”季临川被他慷慨激昂的话震得难言,骤然压柔了声音,“你何苦男儿当以家国为大业,而非拘泥于儿女私情。”

    “若小家不能全,我如何全大家璟涵,”晏苍陵深深地望入季临川的眼底,捕捉着他躲避的眼神,他眼中的坚定,让季临川都无法忽视,“若连我都弃了你,这世上还有谁伴你左右,这帝王身侧虚席何人来坐我打天下,为己也为你,你不想我替你报仇么,你不想有一日看我君临天下,将那些害我们之人碎尸万段么晴波的血不会白流,你的苦不会白受但我需要一个力量,支撑着我,将那些魑魅魍魉一一铲除”

    霎那,心旌神摇,心潮澎湃。

    季临川神情恍惚了一瞬,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握上了晏苍陵的,从指尖到指根,毫无保留地小心贴合,再至没有缝隙,紧紧相缠。

    “好。”

    “璟涵”晏苍陵高兴一拥,将人抱在怀里,紧密不分。

    晏苍陵侧头看还在痛哭的小悦,知晓气氛不对,遂同乐麒俩人扬了扬手,唤起派人小心去寻梦容下落,并保护梦容,而他们则待明日季临川情况好些后,再继续细查晴波同小悦分开后又遭遇之事。

    乐麒颔了个首,送他们到朝临阁门口后,便离去了。

    季临川情绪还不太稳定,回房内,匆匆洗了个脸,晏苍陵便伺候着他睡了。凝注着季临川的睡颜,晏苍陵却毫无睡意,趴在床前遥望着外边的天。

    明明是晴天白日,但天却让他感觉如黑幕一般的深沉,好似晴波这么一走,人生便空了一块,天也变得暗了。同小悦分开后,晴波究竟发生何事,乐麒说在草庙里寻到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又是何人的,那些害死晴波之人,又是谁,他们现今又在何处。

    所有的疑虑,都被晴波的死带走了,她走得无声无息,走得无人所知,走得如此的伟大。

    可惜啊,却无法知晓在人生的最后,晴波身上究竟发生何事了一直到,他这一夜的入眠

    、第一零七章 仙逝

    鬼神之说,晏苍陵是从来不信的,可直到他这一夜做了一个冗长而清晰到刻骨的梦时,他方相信,原来死人托梦并非传说

    这一夜,伺候着季临川再次睡去后,晏苍陵也禁不住疲惫地睡了过去,一个翻身时,抱着季临川的温度一空,他的脑海里便开始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幻影,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麻乱地在他脑海中转圈重合,在他被这乱七八糟的碎片弄得狂躁之时,倏尔碎片停下,融合在了一块,一幕一幕犹如在眼前发生一般展现。

    他顿了一瞬,在这迟疑之刻,他忽而自己灵魂有如被一只利爪狠狠地抽出,剥离了身体,飘在半空之中凝视着下方沉睡的身体,忽而有旋风而至,他被逼眯上了双眼,一瞬过后,风声止歇,身体有了沉重的感觉,再他睁眼时,便见到了一片草丛。

    冷意瞬间侵身,融入四肢八脉,紧接着肌肤上跟着一痛,竟犹如被撕扯开了无数个细小的口子,让他连寻找伤口都无从下手。

    “这是”

    “小悦,走罢,朝前而去,不要回头”

    “晴波的声音我的声音怎会变成了晴波的声音况且,我说的话分明不是”

    “小姐,小姐,小姐啊”

    一声凄厉,将晏苍陵的神思拉回,恍然发现,面前竟是趴伏着小悦。

    “小悦”

    心中如是想着,再出口时,却发现换做了另一声。

    “小悦,快走罢,时候不多了,走”

    脚步一移,她一个转身,朝着看不见希望的前方而去。

    “小姐小姐”身后的哭声撕心裂肺,紧紧地撕扯着她痛苦淋漓的心,她咬紧了牙关,痛意从唇而上,让她昏阙的意志再惊醒几分。

    “心好痛。”

    “小悦,梦容,若有来生,我们再做好姊妹罢。”

    她跨开了步子,飞一般地轻盈往前奔去。即将冲出草地之时,她埋首一低,将耳朵贴在地面,听并无马声而至,松了好大一口气,看前方草庙正黑,立时冲进了草庙之内。

    肌肤被草割裂的痛感侵身而上,晏苍陵正用着同晴波一样的眼,去看着这个世界,他此刻终于发觉,在这个梦中,他变成了晴波,去感受着晴波在人世间最后一刻,经历的爱与恨。

    她入了草庙之内,左顾右看,发现庙内竟有一个火堆,弯下身,捻起一小撮的灰在手指尖磨了磨,发现还有余热,可见来人并未走远。左边一瞧,尚有一块用过还可再用的打火石,咬了咬牙,将其捡起,放入了怀中。她继续将目光一扫,看往左右,发现在火堆旁,竟丢着一把匕首,这匕首黯淡无光,但将其抽开时,锋芒大绽,朝地一挥,竟将火堆劈成两半。

    “好东西。”她嘴角弯弯,灰黑的尘土掩不去她的绝代风华。

    “她莫非,想一人同四人对上”

    “呵,”她含着一口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手中的匕首,“稍后便靠你了,我是不能活了,我在人世间一日,便会有对所有人不利。但我哪怕是死,也要杀了他们”

    狠色一生,她将此处做了一些布置,便躲到了身后的石像之后,屏气凝神的等待着。

    时刻匆匆而逝,静谧的夜里,只听闻着心跳的声音,冷汗直流,她连揩去冷汗的时刻都不匀半分,一瞬不瞬地将目光凝滞在外边之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若来,则同归于尽,若不来,她大难不死,定求神拜佛。

    可惜,死亡的脚步永远不会错过一个人,那些人来了。

    嘚嘚的马蹄声应声而落,吁声一过,那四人翻身下马迈步走了进来,月光一照,正是背光之刻,晏苍陵借着晴波的眼,却看不清来人的脸庞。

    那四人猫着脚步,沉声敛气,手中银剑破开了空气,惨然地映入眼底,她立马将身体稍稍向后,避免剑上倒影了她的身影。

    她小心地躲避,小心地将双手搁在石像之上,石像之巨,岂是她一人之力可推,但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她却生出了无穷的气力,牙一咬碎,蓦然间一股无穷的力量涌上了四肢八脉,轰地一下将石像重重推倒,顷刻便砸在下方一人之上,一声惨叫,那人逃之不及,双腿被压倒,哪怕人还活着,也是双腿残废了。

    惊见同伴受创,那为首之人暴怒一声,手中长剑,还不客气地朝晴波面前刺去,晴波拎着下摆一跳,抬脚踢起供品,朝为首之人的面上砸去,在其视线被遮之时,晴波侵身而上,手中匕首朝那人腹部刺去,铛

    怎料这人身上竟身着了不知是何材质的盔甲,这锋利的匕首竟无法刺破,在这电光火石之刻,她一睁大眼,身子火速反应,收回匕首,麻利地朝后一刺,立时血花四溅,后方袭来之人的血染污了面颊。

    机会仅有一次,她一踢地上草料,正要往前逃去时,身后忽而受重力一压,整个人迎面扑倒,一脸土灰,头皮一痛,她的头发被狠狠拽起,抬首便对上了为首之人狰狞的面孔。

    “晴波,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晴波冷冷一笑,扫到那被她划破一个大口子的那人身上,冷意刻在了眼底,那伤口不住地流着鲜血,若不止血,一时半会便能丢了命去。

    一人被石像压断了腿,一人即将殒命,她若身死,也值了

    不还不够,她还贪心,她还想将他们杀死,让他们所有人陪葬

    “呵呵呵,哈哈哈”凄厉的喊声随着一拳落在她肚上的痛苦而戛然而止,她一捂肚子,睁大了眼,强撑着爬起来,但下一瞬,她的脑袋便被宛若主宰者的男人们,狠狠地撞在地上。

    咚声大如闷钟。

    “找死,找死,哈哈哈,让你常常鲜血的味道”

    “不”

    咚、咚、咚剧烈的疼痛与晕眩将所有的意识剥夺得一干二净,头破了,血流了,咸咸的血液顺着头顶而下,蒙了晕阙的双眼,苦了满血的唇,耳边那些人还在嚣张地大笑,哈哈哈的残忍声音冲耳而入。

    她挣扎着,伸长着手,试图去捡那被甩落在地上的匕首,还有一点,还有一点便能拿到匕首,便能断了那人的手。

    “想拿么”一只脚,耀武扬威地踩在了匕首之上,稍稍从鲜血中抬起朦胧的眼,便见一人双手环胸睥睨着自己,他冷笑一扬,哈哈哈地将匕首往后稍稍踢开了一寸,眼底一片玩味。

    她冷笑三声,不灭心头意志,将身体往匕首挪去,她每动一寸,那人便将匕首挪后一寸,她便如被人盯着的玩物一般,毫无尊严地在那人的注视下,爬向那把唯一能保命的匕首。

    “啊”一霎那,只见一道寒光遮眼刺下,痛楚极致地钻入掌心,她隐约听到了掌骨碎裂的声音,鲜血从掌心一点一滴地流出,与头上鲜血混作一团,痛,难以言喻的痛随着那把将她手钉在地上的剑,而传入到十指相连的心脏。

    咚、咚、咚,心脏快停了,眼前一片也快模糊了,那些人猖狂的笑容还近在耳边,好吵,好吵,好想让他们就此闭嘴。

    全部闭嘴强烈的意志汇成永生不息的河流,化作翻涌巨浪,涌入头脑,她狂声一喊,撑地狠狠一起,痛意让她头脑瞬间清醒,将扎在手上的银剑用力一抽,旋着剑身一刺,噗地一声,深插入为首之人的胯下青楼女子不懂防身之术,但这见男人之多,找个致命之处,极其容易。

    “啊啊啊啊啊”为首之人厉声凄嘶,满地打滚,另一人即刻扑面而上,她看到那把剑用力朝自己右手一挑,血液疾飞,痛楚一生,她右手手筋便断,剑也哐啷一声落了下地。

    “唔”

    闷吟惊呼,瞬间身体被压在了地面,她从乱发中挑起目光,便见一狰狞的面孔近在眼前“臭娘们竟敢伤了我们的兄弟的命根,我倒要你尝尝你这会儿还能怎么伤”

    霎那,双眼惊恐瞪大,她看着那人邪恶的手摸在自己的身上,一手将自己挣扎的手按在头顶,另一手灵活地滑入体内,屈辱感一丝一缕如同蚂蚁爬上了肌肤,牙都被磨得将碎,屈辱的泪水酝酿在了眼底,却迟迟不忍落下。

    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仍在耳边,唰地一声,衣料被人扯破,眼看胸脯便要大敞,她高高一昂首,便见方才放入怀中打火石滚落于地,孤零零地躺在地面,而打火石下,恰是一沓厚厚的草料。

    “呵,哈哈哈”希望瞬间点亮,她大声狂笑,一股蛮力冲身而出,还能活动的腿弯膝一踢,将那人稍稍踢开了半寸,同时手心一动,快速地将打火石抓在手里,朝地一划,擦出火花,丢至草料之上,干燥的秋日,顿时将大火燃旺,火舌缭绕,照亮了黑暗的草庙。

    火焰宛如饥饿的魔鬼,沿着柱子,沿着地面,朝四面八方吞噬而去。

    “逃,逃啊”声音一喊,她面上之人立时一步三歪地爬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扑去,她早已累极,所有的体力已被鲜血侵蚀干净,跑不动了,走不了了,只能拖人陪葬了

    “啊”她一扑而上,双手一环,紧紧地抱着那个试图侵犯她的人,哪怕那人扭动敲打着她的头,她也死不放手,激动之间,她狠一张口血盆大口,用力一咬,硬生生将那人的大拇指咬断,恶心的血液弥漫在唇内,让她几欲作呕,头上受到的狠敲,让她所有的意识都迷糊掉了,哐啷一声,只见一个令牌掉落下地,她心头一滞,不自觉地松了手,就扑到了令牌之上,看那人并非发现令牌地朝门口夺去,立马将令牌紧紧地攥入手心,令牌不大,正好够她握紧,幸好,幸好

    幸好,临死前,还能做些什么

    轰火光冲天,火舌如同巨龙,在火海中翻滚咆哮,巨尾一甩,大门打落,巨爪一勾,横梁倒塌。

    “啊啊啊”一声凄嘶冲耳而入,她迷糊中看到,那试图侵犯她的人被横梁压倒,转瞬便在火中扑腾咆哮,痛楚哀嚎。

    火势漫身而上,带着极致的痛楚,灼烧着她寸寸缕缕的肌肤。

    痛不欲生,连嘶喊没有气力。

    “晴波,晴波”

    强烈的灼伤感顺着皮肤而走,滚滚烟尘冲鼻而入,呛得呼吸都带着刺痛的味道。

    “好痛,好痛咳咳”

    血液滴落而下,粘在发上,糊成一团,遮住了最后一点在人世间中希望的火光。

    天好亮啊,这黑暗终于被火给冲去了。

    天亮了,梦容,该起身了,阿姐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小悦,今日给我梳我最爱的发髻罢,我要漂漂亮亮地去迎接黄泉里的客人去了还有,你

    火舌翻卷,燃起的簇簇明火中,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面前。

    那张平凡却不普通的脸,在过去的那段时日里,却总是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一日,秋雨霏霏,零零碎碎打落在被洗透的青石板路上,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清静的长街之上,放眼一望,那人的写字摊便这么悄无声息地入了她的眼。她疑惑地上前,问他秋雨十分,为何不收摊走人。他笑着答,兴许雨日仍有客人上门。她含住了笑再问,若是没有你当如何。他笑着将手一扬,说姑娘那你便照顾照顾罢。于是,那一日,她捧着那一卷画着她的画像,笑着离去。那一幅画,三分秀气画出了七分灵韵,三分柔媚画出了七分绝美,瞬间醉了她的心。

    那一日,她再次出了门,长街尽头里一望不见那人的踪迹,黯然失色时,正在拐角见到那人施舍给贫困百姓的身影。她笑着问,你常将自己的收入赠与他人么。他愣愣地看着她,笑着回答,是。简简单单的字,诠释了他的道义。

    那一日,他带着她入了他的家,看墙上张扬地挂着一把大弓,她惊呼问他,你竟会射艺。他坦然笑着,说他自幼臂力惊人,本愿投笔从戎,奈何家人生怕他战死沙场,他遂绝了这个念头。她至今都记得,他看着那张弓时,眼中现出的金戈铁马。

    那一日,他翻身上马,在长街尽头摇首对她相望,他说,晴波等我,待我金榜题名,定回来娶你那时的她,早已看惯恩客的寡情薄意,只淡淡地一笑,当做是一个笑话,并未应他。

    直待今日阴阳将两隔,方发现人生匆匆十数载,最想的,最念的,最放不下的,是那个说要娶她的他

    江凤来,江凤来

    “晴波,待我金榜题名,定回来娶你”

    火光掩目,泪被蒸干,她撑开了一条眼缝,看到那个人身穿红衣,笑着向她走来。

    你说金榜题名,定回来娶你,你说,晴波等我,你说,晴波答应我

    “好”

    轰

    “不”

    头顶骤然一痛,一块横木沉沉地压在了头上。那一刻,她看到人散了,火烬了,天黑了

    那一声“好”也再也发不出声了

    “晴波”

    、第一零八章 梦醒

    “晴波,晴波”晏苍陵挥动着双手,猛然从噩梦中挣扎惊醒,双瞳愕然一睁,还未聚焦,便有滴滴热泪拂逆主人的意识,顺着脸庞,滑落而下,霎那沾湿了软枕。

    他竟然已是泪流满面。

    “慕卿,怎地了”季临川跟着醒转,看着茫然无措的晏苍陵,手心一热,抚上了他的脸颊,“你可是做噩梦了”

    温柔的话音一落,瞬间身体一热,他便被紧拥在了晏苍陵的怀抱之中。悬着的泪珠滚落肩头,湿了季临川的心,聪慧如他,很快便能猜到晏苍陵是梦到晴波了,他将声音放柔,宛若母亲安慰孩子一般,拍着晏苍陵的背“慕卿没事了,没事了。”

    “璟涵,璟涵”晏苍陵嘶声痛哭,如同无助的孩童,紧抓着季临川这一支撑着他的力量,将所有苦痛,洒泪而下“晴波死了,我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眼睁睁地,切身实地地感觉着她,在最后一刻的爱恨,在最后一刻的痛苦与绝望。

    他一字一句地,含着泪,将自己的梦告知了季临川,当梦在话语中尽的时候,他再次泪流满面,化开了无尽的悲伤“璟涵,璟涵。”他一遍一遍地抱着季临川叫唤,他在害怕,害怕季临川也如晴波一样,同那个心上人永生错过。

    “别怕,我还在,我不会再同你分开。晴波已走,我若再走,便是对不起晴波了。”

    晏苍陵回应他的是一个热烈的吻。晏苍陵的吻一向都是温柔的,生怕一用力便能将季临川揉碎,却在今日,霸道得近乎要将季临川吞之入腹,狠狠地席卷着季临川腔内的味道,太过用力,太过深情,也太过痛苦。

    吻是他用来发泄的最好方式。

    “若是不想晴波死得不值,便替她揪出幕后黑手,保护好梦容罢。”

    话在耳边遗落时,晏苍陵满目凄凉,他定定地凝望着季临川,叹尽了一生的叹息,浅浅地说了一个字“好”

    只是不是现在,现在的他,需要休息他太累了,那梦中晴波经历的痛楚,无论是身或是心,至今还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身上,痛得他呼吸都带着绝望的苦痛。

    “慕卿好好歇息罢,”将晏苍陵的头揽入自己怀中,季临川便宛如母亲一般,用他温暖的手顺着晏苍陵的背,给他哪怕只有零星半点的安慰,也要让晏苍陵心安。

    “璟涵,你还在,真好。”他沉沉地睡去了,在这一刻的安慰中,稍稍勾起了幸福的唇角。

    逝者已逝,生者当珍惜彼此。

    翌日,晏苍陵强打起了精神,带着季临川去了冰窖之内。看到晴波尸首的一霎那,晏苍陵眼底的泪,又失控地夺眶而出,只能将头错开,靠在季临川的身上,以免自己的无助被他所见。

    季临川不能身临其境,不懂其中悲怆,但从晏苍陵生动的描述中,也大致地明了了晴波死去之时的苦痛。看着那一具毫无声息的尸体,心头也如被针刺一般,麻麻的,酸痛着。他见到晴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相见,都记得那张一直挂笑的美丽容颜,此刻那张脸却再也见不着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焦黑得看不清的面庞。

    “慕卿。”他轻轻一拍晏苍陵的肩头,微微含笑,用自己独有的方式,鼓励着晏苍陵站起。

    晏苍陵深吸一口气回神过来,看了身侧乐麒等人一眼,便踏步上前,蹲下身,在晴波的尸身上环视一周,对着准备好的仵作道“将她的嘴撬开。”

    仵作应了一声,如实照做,撬开她嘴时,便见到了那一个被她死咬在唇中的断指。仵作惊呼道“奇也怪哉,上次我到来时,还撬不开她的唇呢。”

    晏苍陵背过了脸去,并不答话。人总说死后会有魂,晴波已将过去经历之事,托梦告知,她在人世间的余愿已了,是以便放心地离去了。

    取出断指后,晏苍陵继续唤仵作将晴波的左手掰开,同样也从中翻出了一块手心大小的令牌。

    “嗯你怎知这些东西在晴波身上。”乐梓由不明所以,出言问道。

    晏苍陵苦涩地一笑“晴波托梦告知我的。”说得轻巧,其实,那也许并非托梦告知,而是让他的魂上了晴波的身,去感受晴波的爱恨。

    令牌呈现在自己面前时,晏苍陵眉头一深,拧眉盯了半晌,却想不出这令牌为何人所有,只有将其交给乐梓由“务必要查清,究竟为何人所有。”

    “放心罢。”

    “至于这断指”晏苍陵低头端详,这断指因受烟尘之故,染了不少的灰黑,但晴波死咬着口将其保护得很好,断指根处有厚茧,拇指宽大扁平,可见是习武之人,但除却这并未便看不出什么不同了。

    晏苍陵揉了揉眉心,那时他随同晴波的眼去看时,因是背光之故,只能依稀看见那四人的脸,并不清晰,他沉了沉面容,扬手一挥,令乐麒道“去找这活着的两人,一人胯下有伤,被断了根,男子体征会有所变化,另一人被划破了腹部,如今不知是生是死,两人约莫这般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再将两人的身形道出,“大致是这模样,至于容貌”他一转身,对上小悦,“你来说。”

    小悦却也摇了摇头“当时天太黑,我只依稀看见了一些,并不清晰。”

    “那便去找罢,”晏苍陵眉峰一蹙,“总会找到的。”

    “是。”

    乐麒同乐梓由应下,扫向另两具尸首,试探地问道“这两人是如何死的”

    晏苍陵哈哈哈地仰首大笑,嘲讽之意写在了脸上,倏尔止笑,目射寒光“被晴波害死的,其中一人”他指向腿骨碎裂的尸首,“被晴波推下的石像压断了腿,晴波纵火时,被火烧死。另一个,试图加害晴波,晴波临死前,紧缠着他,迫使他无法移动,最后耽误了逃生之刻,被横梁压身,被火烧死。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安好无恙,哪怕是逃生的两人,亦是没个好下场晴波仅凭一人之力,便害死了四个人,她当真是好样的”

    没有一个人出声,内心中都在为着晴波的付出感到骄傲,小悦却是已泣不成声,只有啊呜在抱着她呜呜叫着安慰。

    “慕卿,我们去寻人了,你节哀罢”挣扎了许久的话,还是落了出口,这句话中的深意,明明白白地落在了晏苍陵的心底乐梓由这是要让晴波入土为安了。

    但晏苍陵却否决了“不,在让那人见到晴波最后一面时,还不宜让她下葬。”

    “何人梦容”乐梓由问。

    可惜,并不是。晏苍陵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的记忆碎片翻江倒海,最终融合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江凤来。”

    “江凤来这是何人”乐麒眉头一皱,看向身侧也一直拧眉不语的大哥,却换来乐梓由同样不知的摇首。

    “我也不知,总感觉慕卿神神秘秘的,总而言之,我们先去品芳阁瞧瞧罢。”

    “好。”

    俩兄弟一前一后地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品芳阁,每行一步,都有如千钧之重。往日里行到品芳阁,俱是步履轻快,朗笑着便这么入了门,可今日,那一步,却怎地都迈不过去。

    檐下的风铃还在风中叮铃作响,可那凭栏而望的伊人却再也不会行出廊外,扬起手里的丝绢,露着自然的微笑,朝他们摇手招呼。

    走近了,风起了,风铃铃铃作响,却在入耳时,变得干涩难听,可惜那风铃失了晴波,再响不出原来的味道,那从品芳阁中飘出的淡香,入鼻后,也多了几分惆怅,少了那一缕清香。

    少了晴波,品芳阁瞬间变换了模样。

    “公子,您快走罢,奴都说了,这晴波姑娘早已离开了品芳阁,这品芳阁也交予奴的手了。”

    “我不信晴波当初告知我,品芳阁便是她的家,她不会离开你再让我进去找找”

    一激动的男音穿空而入,乐梓由俩兄弟脚步同时一顿,相互对视一眼,行了上前,只见一男一女站在品芳阁前,周围渐而围上了看热闹的人。

    “奴说了,晴波姑娘已走,奴先前已让您在阁内寻过,为何你还不死心,日日来此等候,您若再这般下去,阻了客人的来路,便甭怪奴不客气了。”站在门前叉腰横直的女子,姿态端庄,眉宇间倒有几分形似晴波的从容,但在气质上却少了许多晴波的味道。

    乐梓由愣了一瞬,缓缓收敛凝注在那女子身上的视线,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所有女子都拿来同晴波比较了

    “大哥。”

    关切的声音作响,乐梓由稍稍抬眼,这角度便恰好地收入了那男子的容貌,瞬间,他愣了一愣。

    、第一零九章 错过

    晏苍陵在看到江凤来时,也怔了一瞬。在梦中所见到的江凤来,是一布衣青衫的翩翩书生,他支着一个破旧的小摊子,执着一枝竹管,坐在阳光底下,笑着面对来往的客人。晏苍陵想,若他人成画,必是一幅山水青竹的美卷,在画旁得提上一些什么君子淡泊名利的优雅诗句。但面前的江凤来,同梦中的那个清和的书生判若两人,满面青渣不修边幅,落魄不堪,而让晏苍陵惊奇的是,此刻他的眼,并非书生那般空灵清澈,如望青山一般的秀气,而是有如混沌初开,浑浊不清,复杂到难以从中揪出一丝的纯净,那不是书生的眼,更像是历经风霜,饱经坎坷之人的眸。

    我看不透他。晏苍陵下意识地笃定。

    若说梦中的书生是翩跹的仙鹤不食烟火,那面前的江凤来是翱翔的苍劲飞鹰。

    “晴波在何处”出口的嗓音带着书生般的柔和,却因被悲伤掩盖,抖如山崩地裂,声音难续。

    “你来寻晴波”乐麒同乐梓由带江凤来来晏王府时,晏苍陵便知此人来的目的,如今一问,不过是问江凤来是否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去接受一个早已没有美貌和风姿可言的干尸。

    江凤来没有一丝的犹豫“是,她在哪儿”声音明明悲痛得都带着颤抖,却仍能沉稳地吐清一字一句。

    “同我来。”带着他入了冰窖,怀着悲痛带他到了晴波的尸首边,晏苍陵不忍看他痛哭流涕,默默地带着季临川离开了。

    冰窖外的日光打向身躯,热意却抵不住刺骨的寒意,反而让冷意愈发侵身,临冬的寒风钻身而入,让炽热的心都跟着凝成坚冰。

    习武之人的耳力惊人,哪怕勉力封闭五感,依然能清晰地听到冰窖里传出的嘶声痛嚎,那声如此凄厉,有如冰刃狠狠地刺入他的心。

    晏苍陵拉着季临川走向更远的地方,试图同那些痛苦远离,但风一过处,又捎来有如鬼魅缠身,不休不止的恸哭。

    “慕卿”季临川反身拥住了晏苍陵打抖的身躯,并不宽厚的掌抚在他的背上,却给了他坚实的力量,“我还在,我还在。”

    “璟涵”口中两字含在嘴里,生出无限的惆怅,“我不敢想象,若是有一日,你离我而去,我会怎样。璟涵啊璟涵,我说我,该如何坚强。”

    季临川一声不吭,静静聆听着晏苍陵喋喋不休的低喃,他稍稍低下眼,便能看见晏苍陵那抖动不已的手,他抓住了晏苍陵的手,一根根地掰开,再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手掌,两手贴合得严丝合缝“慕卿,我不走,碧落黄泉,天上人间,我都陪着你。”

    心头一紧,晏苍陵豁然心结一开,将人猛地拥入怀中,贴合得一丝空气都不留,那吻也压得一点儿寒意都不剩。

    他们吻得天荒地老,吻得轰轰烈烈,吻得忘乎所以。

    直待,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两人方放开点起了邪火的彼此,稍稍错眼,看向来声之处。

    拐角处,现出的先是一只普通的布鞋,再转而露出一张红着的眼,江凤来,抱着被宽布遮挡的晴波尸首,迈着沉如重山的脚步,一步,一步,带着满腔仇恨而来“害死她的是何人,她又是在何处遇的害。”

    他没有嫌弃晴波尸首的模样,更是坚定地发声询问,晴波的仇人是何人。

    晏苍陵心头一涩,避开了看向晴波的目光“害她之人现今尚不明,我还在查,有两人已死,有两人在逃,其中一人胯下有伤,一人腹部有伤,你可曾见过”

    江凤来拧眉一蹙,绝望地摇了摇首“我归来后,便来了品芳阁寻晴波,前几日都寻不到她,我便一直在门口等待,早也去等,晚也去等。直待今日,那老鸨方现出,告知我晴波已走,品芳阁交由她手之事。再后来,便是遇上了你的同伴,我也得知了晴波她”他声音一哽,话又再难续下,方褪去泪水的眼,又涌上了泪珠,稍稍将眼错开,岔开了话题,“她究竟在何处遇的害。”

    晏苍陵深吸了一口气,将印在脑海深处的回忆,残酷地抽出“她遇害之地,是在城外的一间草庙中”

    “你说什么”“中”字还未落音,江凤来便先扬声切入,双瞳惊愕大睁,“你说她在哪儿遇害的”

    看对方情绪如此不对,晏苍陵即刻将晴波逃亡之事,草草说了一遍,也将那草庙所在详细描述,当话尽时,当过去随风而逝时,江凤来踉跄了数步,不敢置信地盯着晏苍陵的唇,一遍一遍地,带着零星半点的希望问着晏苍陵,“你确信么,你确信么”

    晏苍陵也一遍一遍地点头,残忍地告诉他“我确信。”

    “你确信你确信哈哈哈,哈哈哈”毫无征兆,江凤来就这么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掩着面颊,放声大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悬在天边的红日跟着隐去了光芒,藏在云中看不见了,暗无天日,吹拂的风,飒飒落落,树叶也跟着泣了。

    你道他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你道他为何跪下双膝你道他为何同晴波情难再续

    一切恩怨纠葛不过是浮梦一场,错过一场。满腹经纶的才子扬鞭跃马,长街尽头,对着心上女子扬手高笑,许下金榜题名定归来成亲的诺言,带着满腔的热情,行路而去。道路半途,看天悬红日,黯然失色,听雨打风声,无边寂寥,看山水,失去了颜色,看百花,没有了妖娆,他想起了那一个惊才艳艳的女子,那人会在雨天打着一把伞,笑着向他走来。于是毅然回首,赶马往他们熟悉的长街而去,他要带着她一块上京,金榜题名皆是虚名,洞房花烛方是真意。

    天黯了,月隐了,前不见路,后不见途,唯有草庙一间,可以躲避。点起火堆,架好草料,看夜色茫茫,正是狩猎时机,遗落了匕首一把,带着那把家传长弓,往夜幕而去。猎物难追,羽箭难中,当身负猎物归来时,只见大火一场,将草庙吞噬,燃起不灭的天。无处可去,只叹恨一声,转身驾马而离,却不知,他在外头潇洒转身,她在里头痛苦思忆,他和她,今夜俩俩永分离,此生擦肩情难续

    方知世上最苦痛的,不是阴阳相隔,而是擦身而过

    “如果,如果我当时进去看一眼,看一眼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啊”泪如雨下,如流水落花,天地不灭,便无止休。

    晏苍陵错开了眼,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交给了江凤来“这是晴波用以护身的匕首,这是你的”

    “匕首”江凤来迟滞地抬眼,映入匕首轮廓时,倏尔将手一扇,打开了匕首,“拿开匕首有何用,救不回她,救不回她啊啊啊啊啊”他仰首咆哮,泪如洪流奔流决堤,“是我害死了晴波,是我害死了她”猛地站起,竟如一只猛豹突地窜出,撒开双足,风驰电掣间已在眼中凝成了一个黑点,连一直盯着他的晏苍陵都反应不及。

    “江凤来,你要去何处”

    “快追”季临川先一步拉住了晏苍陵的手,跟着江凤来的方向追去。

    没有了书生的清和之气,江凤来此刻便如一匹狂躁的雄狮,四处乱冲乱撞,逢人便撞,逢物便冲,晏苍陵看江凤来已经癫狂,又不敢上前去制止他发泄苦痛,只能一边追着,一边唤人将周围的行人驱散。

    一路狂奔,泪水如线悬在眼角,飞一般地顺着江凤来的面庞朝后而飞,洒落泪珠点点。

    晏苍陵时而停下照顾季临川,时而跟上,险险便要跟丢时,便见江凤来的步伐便止在了城门边上,他发狂地朝守卫大吼“开门开门”,守卫却只坚毅地支起手中枪,将他前路阻挡。

    晏苍陵带着气喘吁吁的季临川走至,悲痛莫名地看着那红透眼的江凤来“挥了挥手,让他出去罢,不然他会疯的。”

    他已猜到了江凤来要去向何处城门外,只有草庙才是他心头的归宿。

    他收到了江凤来感激的一眼,一口叹息漫入云端,拉着季临川,慢慢地踏着麻乱的步子,朝城外而去。

    安静的小道,只能闻两人的声音,太过安静,太过寂寥,让人禁不住落下泪来。

    没人说上一句话,没人道出一个字,直到一声痛苦咆哮穿透云空,刺入耳膜,两人方惊然跳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声而入。

    “不好”两人相互对视,心头猛地一跳,急忙拉着手朝前方奔去。

    、第一一零章 阴婚

    江凤来,你可切莫想不开晏苍陵心头一紧,加快了步伐朝前而去,季临川气喘吁吁地跟上,跑不得几步一个踉跄,险险摔倒,搀扶在晏苍陵的胳膊上,方能稳住身子站好。

    “慕卿,你快去,我我稍后再追上你。”

    “不晴波同江凤来的教训还不够么,我不论去向何处,都不会丢下你。来,璟涵,上来”晏苍陵一弯身,将自己宽厚的背呈在季临川面前。季临川一咬牙,赶忙上了晏苍陵的背,方一稳身,晏苍陵便化作离弦的箭,朝草庙之处冲了过去。

    冲到之时,本以为会见到江凤来殉情一幕,却意外地只见到他埋首在草庙的灰烬中,翻身寻找着不知什么东西。

    季临川同晏苍陵对视一眼,疑惑挑眉后,双双紧紧握住彼此的手,走上前询问“你在找什么”

    “我曾送给晴波一块小金锁,可是找不着了,找不着了”江凤来急得脸色热汗直流。晏苍陵抿了抿唇,拉着季临川远离草庙后,行至江凤来的身边,帮他翻找。

    在他的梦中,并未见过那一块小金锁,若晴波将其放在身上,当是会在临死前将其拿出来看的,显然在梦中时,此物并不在晴波的身上。但晏苍陵也难同江凤来道出自己那诡异的梦,是以只能帮他寻了。

    翻遍了整个草庙,都未能寻到那一块金锁,晏苍陵拍了拍江凤来的肩头道“兴许她将其锁在了什么地方,你切莫灰心。”

    “呵,我该想到,也许这烈火早将那块金给融成灰烬了。”江凤来脸色苦痛,无尽的悲伤将他压得难以喘息,“我不该指望还能留着一点儿属于我们的东西的呵呵呵,哈哈哈,晴波啊晴波”

    季临川走上前去,苦涩化在了唇角“将她葬了罢,让她入土为安,由你而葬,她会很欣慰的。”

    “是的,葬了她,她不该再受这世间纷扰,再受污浊玷污。”江凤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拖着寂寞的背影,抱着晴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远处而去了,往孤独的尽头去了。

    季临川问他要去哪儿,他答出了一个让人心酸的地名,落霞山,潇湘亭。

    未免江凤来会心生悲痛而寻死,晏苍陵一刻不停地跟在他的身后,季临川苦涩地相随,拉着晏苍陵的手,愈来愈紧,紧到连心都揪痛起来。

    潇湘亭下,来往人依旧,每一个人皆是拉着心上人的手,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但却是第一次,在这神圣之地,见到一对阴阳相隔的有情人,拜天地,行阴婚,许下死后黄泉同聚的诺言。

    那一刻,季临川掩面泪流,那一刻,晏苍陵仰首望天,止住涌出的泪。

    直至多年后,潇湘亭已成为登基为帝的晏苍陵,再难踏足之地,但那一日,潇湘亭下下残酷的红日,仍永远盘桓他的心头。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红烛红灯,只有天与地,见证着他们的情爱,一个青楼女子,一个普通书生,一段擦肩而过的爱情

    江凤来抱着晴波,往落霞山顶而去了,这一次,晏苍陵没有再往前跟,他想,江凤来也有自己的选择,是同晴波而去,或是活着替晴波复仇,都由江凤来自己而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内心祝愿,若有来世,让他们再续前缘。

    晴波的死,没有让季临川落下一滴泪,却在看到两人错过的爱情时,泪流满面,当夜,他抱着晏苍陵说,慕卿,我们不要再分开,哪怕海角天涯,生死都要相随。

    晏苍陵吻着他的泪,他说好,好,好他不知说了多少个好,说得不厌其烦,说得心都碎成一片一片。他说,晴波当初没能说出那一句“好”,便同江凤来永生错过,他不要再走他们的路子,他要同季临川,好好地过,好好地道尽所有的情话。

    当第二日,崭新的一日到来,红日捎来暖色时,他们便在客堂上,看到了那容颜焕发的男子。

    太过难以置信,不过经过一夜,青渣已去,乱发已扎,书生之气骤敛,宽大的袍袖被窄袖之衣取代,该执笔作画的手,竟挽着一把巨弓,谁敢相信,这还是昨夜那落魄的江凤来。

    “你”晏苍陵也怔愕了半晌,眨眨眼回神而来,“你寻我”

    “不错,”江凤来从坐上站起,有力地一手抱拳,利落地回道“我无人可信,只能信你了。我要寻到害晴波之人,亲手替她报仇。”

    季临川浅浅地抿唇,欣慰一笑“你能振作,我由衷地替你高兴。”

    江凤来目中含光,手上巨弓倏尔一紧,沉声问道“那些人在何处”

    “至今还未查明,”晏苍陵摇首,“毕竟我赶来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刻。”且,由于他将部分的探子带到了南相之故,这儿的探子人手不足,而晴波离世也断了他消息最广的来路品芳阁现今于他而言,已成了一处普通的摆设。

    “且住”晏苍陵猛然抬首,“我记得你昨日说过,你先前回到品芳阁时,一直未见晴波,便在门前等候,直待昨日才有人出面,道晴波已走,品芳阁归于那人所管”

    “不错,有何问题么”江凤来好奇问道。

    季临川声音略带急促,也发现了其中问题所在“那在此之前呢,你去往品芳阁无人阻拦你么。”

    “这倒没有,”江凤来稍稍蹙眉,“因我以前便常来往品芳阁,是以随意进入,但我问及晴波何在,每人都说不知,我当时以为晴波只是出外游玩,遂未放在心上,哪曾想”

    晏苍陵敛下了双目,在江凤来等候晴波时,晴波的尸首已被乐梓由俩人带到了晏王府的冰窖内两人当真是一直错过。

    “亦即是说,”季临川摸着下颔,沉吟道,“你昨日方被那人所拦。那你可知晓,拦你的女子是何人”

    “我不知,我去品芳阁,只是去找晴波,其余人并不接触。”

    “梦容可有寻着”季临川倏尔问了一个毫不着边的话。

    晏苍陵顿了一顿,摇首道“不知所踪。”

    “那我们便去问品芳阁的现任老鸨罢,她定是知晓的。”

    “你们寻梦容”新老鸨花颜见到晏苍陵,听他们如此一问,禁不住讶了一讶。

    “你知晓梦容姑娘在何处”小悦被晏苍陵等人带来,听出花颜并无惊讶,立马追问道,“你可是知晓她在何处,快说快说”

    花颜到底不比晴波从容与镇定,被问了这么几声,便稍稍露了口风“你们怎知奴知晓梦容在何处”

    季临川轻抿薄唇,摇首解释,原来晴波已走,品芳阁当是交予梦容之手,可如今却越过了梦容,交到花颜手中,可见梦容已来寻过花颜,把品芳阁交给了她。

    花颜双唇微张,讶了一讶,莞尔笑道“不错,梦容曾来寻过我,将品芳阁交予了我手。怎地,莫非你们有何异议么”

    “异议不敢,”晏苍陵一掷千金,将一大沓银票丢在了桌上,“我要买下品芳阁,此后品芳阁归我。你可以拒绝,但我却有能力,让品芳阁所有人都不认你为主。”

    “你”花颜顿时花容失色,纤纤玉指横指向晏苍陵的鼻头,“你简直是仗势欺人”

    “我以除了你们所有人的奴籍交换。”

    青白交错的脸上,瞬间被喜色取代,花颜大喜过望,扬声问道“当真你当真能除了我们的奴籍”

    不过是一句还未兑现的誓言,便能让花颜喜色连连,晏苍陵心中一涩,忽而想起同晴波初识时,应承她的除奴籍之事,岂料,承诺尚未兑现,晴波便用她的生命,兑现了她绝不背叛的誓言

    “是,我会除了你们的奴籍。且只要你们有相中之人,我尚可替你们找人说媒,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这”算是我回报晴波的罢末了的话,吞在了腹中,留在了愧疚的心底。

    他能拿到这笔钱买品芳阁,也是征得季临川主意的。晴波在这儿生活大半辈子,如今连死,也不愿连累品芳阁,可见对此处感情已深,他晏苍陵做不了什么,但替晴波照应好这些可怜人,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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