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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君犯上 第7节

作者:流年忆月 字数:29246 更新:2021-12-30 21:02:22

    你一言我一句,接连不断地,闹得一片嗡嗡作响,但不过片刻,其中一解差狠抽一鞭,喝出一声“吵什么”,众人顷刻便被掐住了话头,抿住了嘴,防止激动之下逸出口。

    晏苍陵亦随之稍整衣衫,掸掸衣袖,挺直腰板站好。

    不久,便有一长得尖嘴猴腮的矮个子人背负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看到解差们,他眯着眼笑了笑,脸上干巴巴的肉随着他的眯眼皱成了一团,好似一滩随意揉搓而成的烂泥。同解差们客套了几句,他便高高吊起眼梢,故意踮了踮脚尖,沿着犯人一路逡巡过去。

    这所长身形不高,约莫只到晏苍陵的肩头,他的身高便是他心中的那根刺,每次逡巡犯人,他均会踮起脚尖,去看那些因疲惫歪倒一旁显得略矮的犯人,总以为这般能让自己有成就感。因而此刻一见他踮起了脚尖,一些明眼的高个子犯人便故意将膝盖弯下,生生让自己矮了一个头,只为了讨他的欢心。

    所长果然受用这一招,满意地拍着那些乖乖弯腰的犯人,指着那些精明的犯人,就让解差带其下去,好生关照。

    耳朵长了风的其余犯人,一见所长这一举动,纷纷效仿前面之人,故意矮下身子,更甚者直接跪伏下地,深深一拜。一人拜下,后头高站之人的便显得极其突出,当下一人拜,数人连着拜,以免造成身高落差,让所长不满。

    所长满意地看着众人将自己视若高官般下拜,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跳起来仿若圣上说一句“免礼免礼”,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步的距离他分作了三步而走,贪的不过是这片刻的受人膜拜。他一张鼻子翘得老高,越走下去,这目光越是放不进人,只盛住了一片蓝天。结果一时得意,踩着了不知哪儿来的石头,脚下一崴,登时扑倒在地。

    这一摔让众人猝不及防,解差只愕了一会,便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你扯胳膊,我拉手臂地将他扶了起来,还给他掸了掸灰,照顾得不知多好。所长这高昂的鼻,因这一摔,而被生生压到,蹭破了皮,他一摸上,疼得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火气也跟着上了来,一看地面,指着那块绊倒他的碎石就喊“给我将它碾碎了狠狠地碾”

    “嗤。”

    一声轻笑忽扬,所长的气还没顺就暴涨上了头顶,他臭着一张脸大喊“谁,是谁在笑”

    、第二十七章 纠葛

    方才故意发声的晏苍陵,适时地后退一步,手指一提,悄无声息地指向了高站着的季崇德。

    所长顺着望去,只见季崇德腰杆笔直,面色冷漠,眉目里逸出几分不屑。

    “啐他娘的,不想活了么”所长跳了起来,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干巴的肉,耀武扬威地挥着拳头,“你若老实给我道歉,跪下给我磕头,我便当今日啥都未发生。”

    季崇德眉头微皱,抿紧了双唇,半句话都不言。

    季崇德如此漠视自己,所长的把火就烧到了头顶,呼呼呼地直啸。他跨前一步,踮起脚尖,将脖子拉得老长老长,结果还不急季崇德高,他几乎就要跳了起来“你是何东西,胆敢笑我你可信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莫名被人罩下嘲笑他人的帽子,季崇德拧起了眉头“不知你所言何意。”

    “何意”所长的声音往高音上吊,指着季崇德的鼻头就喊,“你方才嘲笑我,还胆敢无视我,你”

    “诶,您别气别气,”眼看这所长都准备抡拳头动手了,晏苍陵忙堆起笑脸,做和稀泥,“您同一个下贱的犯人生啥气呢”他一顿,看向一旁听罢“下贱”两字后哼了一声的季崇德,将手抵于唇边,怪笑道,“您同他生气,伤的是您的身,倒不如背地里让他”他含着深意地嘿嘿笑了三声,同领悟过来的所长对视了一眼。

    所长是个明白人,怪笑了一声,当即收下了同季崇德计较的心思,整整衣衫,摆回正经的模样“成了成了,都散了,该回哪的回哪儿去”

    晏苍陵身子一凛,背对众人后退一步,朝不远处等候在那的乐麒等人送去一眼,乐麒会意,故意将自己的长发弄乱,状若疯子般从一角落冲出,直匆匆地便往所长的身上撞去

    “哎哟”所长被撞得毫无防备,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鼻子再次破了相。晏苍陵眼角划过一丝嘲讽,也不拉所长,就抽出一条鞭子往乐麒身上打去他打的位置拿捏有度,恰恰削过乐麒的手臂,不远处的旁人看来,却是着实地打到了乐麒身上。

    鞭子呼呼生风,整条路都响彻着鞭笞之声,乐麒配合地躲避反抗,晏苍陵则狠着一张脸,骂骂咧咧乐麒这小子胆敢撞伤所长,不要命了。如此一骂,原还想怪罪晏苍陵不拉自己起身的所长,登时咧开了一口白牙,在晏苍陵的身后抡起拳头左右挥舞,骂道“他奶奶的,哪儿来的混小子,胆敢撞我,打死他,打死他”

    所长一开口,其余众人也附和着叫嚷,一声接一声如浪翻涌朝远处传了开去,吵吵嚷嚷。晏苍陵一直背对众人打骂,若有何人上前来想插上一脚,他便红着脖子瞪直了眼,直将那人看得没了心思,方继续动手打人。

    也是由得晏苍陵这般遮掩,乐麒方能借由躲避鞭子,将自己弄出一身灰,再动作麻利地用晴波配置的药,在自己身上弄出几道假疤。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晏苍陵朝乐麒使了个眼色,乐麒登时惨叫一声,毫无征兆地滚到地面,痛楚地揪着心口翻滚几下,蜷着身体哀嚎几声后,便不再动了,仔细一看,竟是断了气了。

    打死了人这一记讯息狠狠地砸在众犯人头上,立时让众犯人的叫嚷声都如被掐住了喉头,生生止住,众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分明是胆怯之意不过抽了几鞭,便将人弄死,若这鞭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那岂非众犯人不敢再想,瑟缩了头,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挤出谄媚之色对着解差嘿嘿直笑,生怕一个不注意将解差们惹恼了,丢了自己的命去。

    众犯人中唯有一人面色铁青,握拳的手上青筋暴起,此人正是季崇德。原先他因不满所长而先一步随着解差离去,不想走得几步便听抽鞭声传来,那时他尚以为是解差警戒地训斥犯人,便未多想,继而跟着解差前行,结果不到半炷香,鞭声越来越厉,惨叫声亦随之传来,他不管不顾,挣脱了解差冲了回去,凑巧将打死人的一幕映入眼底。

    熊熊大火从心底滋生,迅速蔓延全身,季崇德在看到晏苍陵故意拿脚狠踹“死去”的乐麒后,理智随着大火烧得干净,攥紧的拳头不知借了什么风,不过眨眼,就送到了晏苍陵的脸上。

    噗

    晏苍陵早早便察觉出了季崇德的到来,但他却故意卸了防线,生生受了季崇德这一着,接着他便惊呼倒地,捂着脸打滚不停。

    不过一会的工夫,便发生了打死人同犯人打伤解差两事,连所长都怔得瞪直了眼,期期艾艾都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晏苍陵捂着被打的脸,故意大声痛呼,歪斜着身子摇晃站起,对上季崇德板着的脸,叫了一声就扑上去朝季崇德一拳挥去这一拳他故意歪了一小寸,不偏不倚地擦过了季崇德的脸。

    但季崇德可不知他的相让,五指一张,他便将晏苍陵的拳头拢在掌心,另一掌直劈晏苍陵的肘部,借力一托,三两下就将晏苍陵稳稳地钳住。

    晏苍陵心里暗叫一声好,嘴上却大呼出声“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来帮我”

    众人受他一声惊,赶忙涌上来,奋力将季崇德拉开。所长也回了神,挤出几滴热泪悬在眼角,拉着晏苍陵拍着他的手哭着问候,若非知晓这所长的性子,晏苍陵倒还真被他这动人的演技收服了心去。

    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所长的手,晏苍陵摸着脸哎哟哎哟瞎叫一通,状若疼痛地抽着嘴角,哭诉道“所长,这这下贱之人胆敢打我,您可得帮小的出气啊”

    “放心”所长一拍胸脯,信誓旦旦,“我定给你报这一仇,今夜我便”背着被众人拉住的季崇德,所长阴险地做出了一个斩头的动作。

    晏苍陵惊呼一声,被吓得弹跳起来,一面小心地往后瞄着季拂心,一面拉着所长朝角落走“不不不,所长,你不知这人是何人,他啊”他将手拢在所长的耳边,叽里咕噜便将季崇德的来历同身份夸大地道了出来,其中不乏譬如季崇德目中无人,对所长不屑一顾的作假之词,短短几段话下来,彻底将所长仅有的怒意点燃。

    所长脸上青白交错,额上青筋凸凸直跳,却在血管将近暴出之时又因忌惮季崇德的身份而凹陷回去,屡次纠结下来,所长的脖子都红了一片,到底还是怕事,强将怒意压下,从鼻腔哼出几声,挥手让解差将季崇德丢到役场干活,便拂袖离去。

    伸长脖子看所长远离,晏苍陵嘴角挑起一抹算计的弧度,故意走到对被钳制押走的季崇德面前撇了撇鼻,歪着嘴巴冷笑三声,就绕过他到了乐麒躺着之处。

    这时恰有解差行来,准备将“死去”的乐麒丢去乱石堆中,晏苍陵把手一横“诶诶诶,你们这是作甚,同老子抢个死人么这小子害得老子被打了,老子还未泄愤呢,你们便将人丢了,这不明摆着同老子对着干么,去去去,干活去,老子自个儿来”说罢,就弯下了腰,两手合抱,趔趄了几步将乐麒抱起,哎哟哎哟地喊着这死人忒重,接着便迎着众人了悟的怪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乱石堆方向而去。

    到了无人之地,晏苍陵大吆小喝地将乐麒重重甩到地面,叫嚷道“你这小子,每日吃多少斤饭,恁地重”

    假死的乐麒眼皮子一掀,一个鲤鱼打滚跳起,警戒地左顾右看。

    “成了,我已探过,周围无人。”晏苍陵拎起衣襟拭了拭嘴角的汗渍,结果乐麒一句话侃来,他气得差些将自己汗臭的衣裳脱下糊到乐麒脸上。

    “哼,你老眼昏花,谁知你可会漏看了什么人,我不放心。”

    “”晏苍陵一巴掌拍了过去,但乐麒一躲,巴掌便落了个空,他狠狠地瞪了乐麒一眼,将手收回,“成了,你快去准备下一步计划,切记要万无一失。”

    “嗯。”乐麒冷冷地丢下一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得干脆,留得晏苍陵在他身后,泄愤地乱挥拳头。

    稍后几日,所长因着季崇德屡次冒犯自己同解差一事,时常给季崇德难堪,加大其劳作量,迫使他每日只能歇息短短两个时辰,一旦歇息时刻过去他便得起身劳作,搬石挖土,皆得抗下。

    季崇德竟毫无怨言,默默接下此活,任劳任怨,但他似乎从先前打人一事中悟出了什么道理,一旦所长出现在役场,哪怕差役打骂犯人再厉,他也视若无睹,但所长的前脚一走,他后脚便踹上了重手打人的差役。

    也不知他从哪儿来的底气,胆敢惹恼差役,但因他救了人,在犯人中有了一些人缘,差役生怕将事情闹大,加之忌讳他的身份,只能生生将苦吞下,跑去同所长哭诉。

    所长听后勃然大怒,冲去揪着季崇德喊话,季崇德却轻飘飘地说一句“你无证据证明我欺辱差役”,让所长气红了脸。幸而晏苍陵在一旁相劝,一面假惺惺地哄着所长,一面故意踢打了几下季崇德,方将事情息了下去。

    但所长一口气哽在喉头,不出就难受得慌,数次都恨不得抄把刀子,将季崇德给砍了。但这刀方拿起,晏苍陵早早布下的人便到来,暗中使给他好处,让其好生照顾季崇德。所长的火气一见着银两,便如见了水,登时灭了火,宝贝地抱着银两摸个不停,不住地颔首保证一定好生照顾,一定一定。结果这银两还没捧热,下一瞬又被跑来诉苦的差役点燃了怒火,一冲过去役场,又是一番质问,准备动手了,晏苍陵又出面调解。

    于是,每一日都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所长被气得将近发狂,暴跳如雷,看季崇德的眼底都带起了刀子,最后索性闭门不见人,不闻也不问。

    然,这一情况在多日后,发生了重大变化。

    在事情发生之前,晏苍陵便以身体不适,恐难行为借口,留在了配所,并未回京述职。所长也甚是喜欢溜须拍马的他,故而也给他打点了关系,让其留下。

    有了这一层关系在,晏苍陵做事便方便多了。为了博取所长的好感,晏苍陵常以各种芝麻小事为由去寻所长,表面是寻他商议公务,背地里却是赠银赠物,还顺着他意,将自己高挺的背脊一弯再弯,等同他高,以博他一笑。

    所长对晏苍陵的表现甚是满意,一双眼笑得弯到看不见了,拍着晏苍陵的肩头就一个劲地说“好好好,我甚是满意,满意啊”晏苍陵也挂着怪笑,强扭出一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地应和。

    奉承多日下来,所长对晏苍陵可谓是推心置腹,宠爱有加,晏苍陵说一,他亦会赞同地说一,绝不说二,这般圣宠之下,晏苍陵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在讨好所长同时,晏苍陵常拎出各种小事,控诉着季崇德如何地仗着自己背后的势力欺辱差役,如何地在背后说着所长的闲话,种种坏事有的没的都一股脑地罩在季崇德的身上。所长本便不喜季崇德,这一堆关乎季崇德的坏话兜到他头上,他勃然盛怒,屡屡发火想将人宰时,晏苍陵安排之人赠送的甜头又下来,闹得他是又气又急,真恨不得能有一契机让季崇德死了个干净。

    眼看所长对季崇德的怨恨已深,当是实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刻了。于是,这一夜趁着夜深人静,晏苍陵运起轻功风一般地溜出了配所,同在外头的手下们会合。

    “如何,你们可准备好了。”晏苍陵揉着因长期同所长弯腰点头而酸软的背脊,眉目间皆是疲惫之色。

    “禀主子,一切已准备妥当。”一手下迎面出列,拱手对晏苍陵恭敬地道,“属下已查出,明日便会有一批新的流犯到来,届时我们会挑其中几人下手,暗中易容成他们模样,混入配所。”

    “很好,”晏苍陵点头赞许,“辛苦了。务必保证此事万无一失。“

    “是“众人震出整齐的一声,容色肃然。

    “主子,这是昨日送到的,请您过目。”那手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密封的竹管,双手呈递给晏苍陵。

    晏苍陵接过,当即拆开匆匆阅览一遍,看罢后拧着的眉头都扬了起来,话中带着高笑道“甚好这可是仿照尚书的字迹而写的”

    “不错,晴波姑娘自打那一日得到主子您送去的尚书大人笔迹后,便立马写了这一首诗,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南州。足足赶了六日,方能送到,路上不敢有片刻耽搁。”

    “做得好”晏苍陵笑着拍了拍那手下的肩头,“也不枉我辛苦弄来他的笔迹。这诗写得妙啊,妙啊”

    “听晴波姑娘说,”手下端着小心睨了晏苍陵一眼,方迟疑开口,“这诗是那位公子想出的。”

    “恩人”陡然听到恩人的消息,晏苍陵一愣,脸上便挂满了担忧,“他可还好。”不问这诗的情况,反倒先一步问恩人的近况。

    手下暧昧地看了晏苍陵一眼,目中含住了笑意,点了点头“恭喜主子,那位公子在王大夫的调养下,双手渐愈,而今正练习行走,只怕主子归去之日,他便能站起而行了。”

    “当真”晏苍陵高兴地蹦了起来,语调方扬,又生怕惊扰周边之人,将声音压低,语气中却仍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当着好起来了那他”

    “你若想着人家,便早日成了事归去,问来问去作甚,留着一念想,归去看惊喜不好么。”乐麒冷冰冰地呛来一声,晏苍陵张开的双唇便僵在了那里,恶狠狠地甩一记白眼过去,同乐麒大眼瞪小眼,最后终究觉得乐麒所说甚是在理,便止住了心头悬着的疑问,只待挂着这一念想,催促自己早日完事归去。

    手下也识趣地不再多说,提着眼梢看了心急如焚的晏苍陵一眼,躬身道“听闻是长史大人,去向这位公子拿主意的,这公子想了不过半晌,便道出了这首诗,经由长史大人同乐主子查看无误后,方让晴波姑娘录下,再送至主子您手上。”

    “仲良”晏苍陵划开了一抹笑,一股暖流汇入心尖,“此等大事,仲良都肯交由恩人这一外人之手,可见仲良已试出了恩人的品性,这是好事,好事啊”

    手下嘴角弯弯,看晏苍陵一提到恩人眼睛都带了光,不自禁地吊起了一颗八卦的心,左右看了一眼,带着笑意同晏苍陵侃道“听闻此前长史大人,还对外称那位公子是主子的准王妃呢。”

    轰地一记惊雷砸到晏苍陵的头上,他笑容凝在了脸上,保持着咧嘴的姿态定定地静立那处,一句话都道不出口。准王妃一想到这一词,他的眼前便浮现了一张温和的笑脸,那张脸虽堪称绝色,但却沾染不上半点花街柳巷中妓子的妩媚艳丽,眉宇间袒露出的皆是温润之色,你看着他,便如品着一朵娇花,但当你沉入花中之色时,你方发觉吸引你的并非花的模样,而是淡而清雅的花香。

    晏苍陵半晌方从旖旎的深思中回过神来,眼梢一睃,看到手下暧昧的目光,登时绯红窜上,讪讪地拍去一巴掌“去去去,该忙活什么的便忙什么去,主子的事你也管么”

    手下笑意更甚,不敢再逗红脸的晏苍陵,刻意收起笑意,同晏苍陵商榷接下来的计划。

    晏苍陵的绯红也消失殆尽,容色肃然同他们商量正事,仿佛方才的准王妃三字,只是幻听一场。

    但当同手下分开后,晏苍陵又想起了那张容颜,羞怯之色溢于脸上,烧到了头顶,让他禁不住加快了轻功的脚步,化作飞箭朝配所而去,想着借借疾风扇去面上燥热,不想这夏日的热风非但未让他降温,还给他火上浇油,热火越烧越旺。他又禁不住地想那一张脸,慢慢地又往深处想去,若是他嫁与自己为妻,那该是多好可当他生出不轨的念头,脑海中另一小人便蹦了出来,叉腰指着他鼻头怒骂,怎可亵渎恩人,对其产生非分之想。

    他一夜辗转难眠,脑中两个小人打起了群架,吵吵嚷嚷,将他的脑袋闹成了一团糨糊,最后只在几近天亮时,方疲惫地阖上眼。

    之后几日,他都因恩人之事,弄得自己精神恍惚,连易容成普通犯人到来的手下,都没闲余理会,一心放在了恩人之上。幸而先前他已部署妥当,只需让手下们依计划而行便可。

    因而这般不关心世事,只沉醉于恩人之事上的情况下,使得他在听到一道消息后,惊呼着跳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暴动

    这一日,晏苍陵脑海里的两小人还在嗡嗡打架,睡得极不安稳,方能迷糊入睡时,砰砰砰的砸门重声便砸入耳眶,他迷迷糊糊道了一声好吵,便掀起被褥蒙住了头,翻身往床里睡去。

    外头之人焦躁不安,久久不见人开门,猛地一记冲撞入了房,扑到晏苍陵的床头就将被褥掀开,把人拽了起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快起身,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晏苍陵嘟囔了一声,将身子蜷到了墙根里头,慵懒地挥了挥手“别吵别吵。”

    “诶这等时候你还睡犯人们反了拎着刀子来砍咱们了”

    “啊”晏苍陵惊得从床上跳起,差些磕碰到了床顶,到底多年训练的军人能力还在,仅用了几弹指便将衣物穿好,沉然问道,“发生何事”

    来人所长面色惶恐,热汗唰唰地流下,他身子一扭,就溜到了晏苍陵的背后,竟卸了他踮脚的功夫,猫在晏苍陵高大身躯的背后,哆嗦不休地指着吵嚷的外头“那些个犯人不知受了哪个混账的唆使,竟反了差役,夺了刀子,逢人便砍,我慌乱之下想到你住得偏,便逃到了你这儿。”

    晏苍陵放耳去闻,房外响彻着喧闹的兵器相接声,喊杀声震天,尖叫声刺耳不绝,有如千军万马驰骋而来,将他仅剩的困意都震得殆尽,他倏尔嘴角勾笑,这反差役一事,亦是他步好的一局,由易容成犯人混进配所的乐麒等人,掀动众犯人造反,接着

    “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跑等死么”所长伸长了手,跳起拍了晏苍陵一脑袋,唧唧哇哇地叫嚷。

    晏苍陵到底是个亲王,虽这段时日为了计划降低身份,却不代表他喜好非亲近之人打自己,顿时声线沉了一沉“那你为何不走。”

    所长被他骤然冷却的温度骇得抖了一抖,明明八月的天气都被吓出了几分冷汗,期期艾艾地道“你我,我这是顾念着你的性命,是以方来寻你,让你一块儿走的”

    “是么”晏苍陵泛起一丝冷笑,内心腹诽,只怕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无人相助所长安然逃出,是以所以来寻自己这个马屁精作挡箭牌了。

    “自然”所长挺起胸脯说得理直气壮,却在听到一声惨叫后,把伸长的脖子都缩到了晏苍陵的身后,“快走快走这儿待不下去了”

    晏苍陵“哦”了一声,拎起佩刀装模作样地护着所长,步步小心往前行走。当时为了计划实施方便,他便挑了这鸟不拉屎的旧柴房住。他知会过乐麒等人,不要将暴动的犯人引到他这偏僻之地,只偶尔放几个自己人过来做做样子便可。

    在刻意的安排下,他们这避难的一路都安全十分,只偶尔有几个自己人冲过来同晏苍陵对上,虚晃了几刀吓吓所长,晏苍陵就一刀将人“砍翻”在地,拉着所长往外冲去。

    所长一路上吓得心惊肉跳,一见刀子的寒光,便将双眼阖上,十足的等死模样。晏苍陵给他做龟孙子久了,自是一口恶气堵在心口,是以到后头常故意带着所长往刀子多的地方窜,之后再将所长救回这一着将所长吓得屁滚尿流,差些跪下来对着晏苍陵喊一声“祖宗救命”了。

    暴动越闹越大,起先还只有乐麒等几个犯人动手,到后头在其故意砍断犯人们的锁链,鼓吹犯人们反人之后,不满差役鞭笞的犯人们都红了眼,捡巨石的捡巨石,抄刀子的抄刀子,但凡伤人的工具都稳握在手中,一见差役便往他们身上招呼。

    这些个差役,晏苍陵早已打探清楚,大都是些常害人命的坏家伙,品性不良,死了也干脆。仅有几个良知未泯的,晏苍陵便让乐麒等人下手时注意些,绕过他们一命。

    晏苍陵带着所长东躲西藏,哪里乱就往哪儿冲,非要将所长吓破胆了,方肯罢休。逃窜之时,他的目光不时地环扫一圈,直待将近脱离危险圈时,方看到季崇德右手舞着一把大刀,一面保护差役的性命,一面卸下犯人的武器,看似在保护差役,却又在差役试图反手将犯人杀掉时,打下差役的武器。

    季崇德这分明是护着两方之人,不愿哪一方有所损伤。

    晏苍陵无奈摇首,给乐麒递了一个眼色,便拉着所长跑了。

    这一场暴动持续了整整一日,最后在南州刺史派人镇压后,方得以结束,其中损伤不计其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死人者大都是差役,仅有小部分的犯人。刺史到来一见,大惊失色,当下将情况禀告给了镇守南州一片的郡王西平王。

    这西平王也是一个人物,晏苍陵此行目的非但是季崇德,尚有西平王吴其康。吴其康乃是桓朝少有的外姓王爷之一,因于当朝天子初登基时,立下赫赫战功,加之阿谀奉承,得天子所爱,赐封为外姓郡王兼西南节度使,独掌军权,镇守西南一片。此人生性多疑,脾性古怪,虽有郡王同节度使两职挂身,但因封地地处酷暑地荒的西南,环境恶劣,地形多样,不易训军,是以他仅是表面位高权重,内里空无大权罢了。

    也是因着这般情状,不满天子赐封此等恶劣之地的吴其康,在多年镇守南州荒地后,生出了谋逆之心,暗中收兵买马,在南州一处荒无人烟之地,训军练阵,谋划大计,伺机准备攻向京城,谋朝篡位。但因这训兵之地隐匿非常,连晏苍陵靠着晴波等人关系网都打探不出,是以吴其康的谋逆心思外人均不知,皆以为他是一安分守己之人。

    这般表同内两套的人,最是难对付。因而晏苍陵为了对付西平王,借由此行,想了一出一箭双雕的计。

    暴动的众犯人皆被捕获,乐麒等人早已趁乱逃亡。看暴动歇了,晏苍陵方带着所长回了配所,一见着地面的血腥,所长就叫了一声,幸而晏苍陵撑住他,才不致他昏迷过去。

    所长哆嗦着身子看向赶来的刺史,平日里的嚣张气焰都压了下去,问了一声“这些犯人该怎办。”

    “怎办”刺史不快地扬了一声,不过甩了所长一眼,就将所长逼得退了几步,“当然是死了,还能怎办来啊,将他们拖下去,斩”

    “且住”晏苍陵大手一挥,跨前一步,迎着刺史不满的面容,弯腰拱手道,“刺史大人,此暴动主事者尚未查出,焉能如此草率便将人杀了,如此岂非太便宜主事者了。”

    刺史眯了眯眼,似乎不满他一小小的差役敢同自个儿如此说话,当下冷着脸问道“那你以为如何。”

    “嘿嘿,”晏苍陵干笑三声,将头一压再压,“小的听闻您已将此事报给了西平王爷,小的以为不若先将犯人羁押,待西平王爷下令后,再处置。毕竟这些人于西平王而言有何用处,咱们都不知不是”

    收到晏苍陵含着深意的笑容,刺史心中亮堂,瞬时明了晏苍陵话中之意,当即挥手下令,将那些暴动的犯人关押起来,待西平王令下后再做处置。

    一场暴动就此结束,刺史带人归去后,所长也因被吓没了胆,无心正事,挥手让人处理役场的尸首后,便回房睡觉压惊去了。

    晏苍陵目含深意看着被押送回去的季崇德,脸上泛出一丝怪笑。

    季崇德在此次暴动中,救下了不少差役,拢了人心,是以所长对他暴动中两面逢源之事也未有怪责。

    所长受惊,也没了同季崇德闹的心,接连数日躺在床上,公务都交由手下处理。而晏苍陵为了心头计划,自请去查主事者,所长无心顾暇,挥挥手便许了他查探的权限。

    晏苍陵有了这一权力,办事便容易得多了。他假惺惺地去了关押犯人之地,状若凶煞地逼问他们,究竟谁是主谋,谁若道出便放了谁的性命。众犯人当即闹开了,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地说着不同的名姓,结果都无一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后头为了保命,他们便对着身边之人乱指一通,言道对方便是主事者。

    如此一来,便闹得不可开交,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晏苍陵一个头两个大,伙同众差役将众犯人拉开后,他便冷哼了一声“既然不肯说实话,那无妨,待得西平王令下,你们一个两个都等着人首分离罢”

    短短一句话,在他刻意加重了“西平王”三字后,在众犯人间炸了开来,一些犯人惊愕大眼,扑到囚牢边上高声呐喊“我冤啊我冤啊,我是无辜的”

    晏苍陵却挥一挥手,往外走去,由得这些人自行想象自己将来的下场。这些犯人中,确实有些平白受冤的,当时乐麒等人临走前,将他们手上染血的刀硬塞到了几个躲在一旁看热闹的犯人手里,恰好刺史派人赶到,就将那些无辜的带凶器犯人一块儿逮了。平白受牵连,将要送死,那些人自然呼天抢地,大声痛嚎。

    晏苍陵要的便是这等效果,接下来,他只需再做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在背后煽风点火,便可完成他筹划多时的计划了。

    、第二十九章 主事

    这夜明月似灯,高悬于空,繁星点点嵌入夜幕,如灯花点缀绕于明月之侧。多日的酷暑在落了一场大雨后,终于有了一日清凉,夜风拂来的皆是清爽之气。

    晏苍陵端着一碗“精心准备”好的糖水去给所长,炎炎夏日,一碗清凉的糖水正切中心房,所长一见之,眼底都亮起了光,啪啪啪地拍了晏苍陵肩头几把,夸他识趣,接过糖水便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水渍顺着脖子流到了汗湿的衣内。

    晏苍陵眸光深幽,接过所长递来的空碗,说了几句讨好的废话后,便端碗离去了。

    行到一拐角之处,他环顾四处无人,一个打滚上翻窜到了房顶之上,小心踏着步子,往所长的房间移去。

    悄无声息地移开一片瓦,目光下放,看所长在糖水中所放迷药的作用下,打起了呵欠,上床熄灯入睡后,晏苍陵方沉稳地移回瓦片,足踏屋顶,身轻如燕,朝自己房内掠去。

    一回房内,他动作麻利地换上准备好的所长服饰,戴上所长模样皮面具,处理了一下身高,便迅速地翻身上屋顶,跃往囚牢,到其附近阴暗角落,方轻飘飘落下,整整衣衫模仿所长目中无人的姿态走了进去。

    今日风高气爽,暑气渐消,最是赏月打盹的最佳时机。然,这般舒适的日子,于许多无辜受连被关囚牢的犯人而言,却是苦不堪言。盖因燥气一解,那些随着乐麒等人抄刀子反差役的犯人,便从蔫蔫的热气中清醒过来,挽起袖子,抡起拳头,从嘴上怒斥对方是主事者,要求狱吏将其拿下,到一言不合打闹起来,闹得不可开交。期间有些人打不过对方,便拿那些无辜的犯人出气,整个牢狱中乱成一片,狱吏若想过去制止,尚得提防随时会迎面砸来的臭鞋。

    一方是无辜受连之人,一方是身强力壮对差役积怨已深之人,两方矛盾日益扩大,愈发不可收拾,只需来一滴热油,便可让他们燃起熊熊大火。

    横扫一眼吵嚷的犯人们,晏苍陵抵唇咳了一声让众人止住吵闹,接着话一出口便将矛盾引至了最高点“吵吵吵,你们便吵罢哼,你们若再不将主事人名讳交出,西平王到来,你们各个都得凌迟处死”

    此话一落,登时如一枚火药在众人间炸了开来,一些有些学问的冲到了牢门前,双手紧紧地拽着牢门,厉声质问“天理何存我们并未犯重罪,凭何要将我们凌迟处死”

    “不错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方才还闹成一团的众人,此刻竟齐了心,一致对着晏苍陵大叫,有些冲动地还扑到了牢门边上,龇着一口黄牙,面色狰狞,伸长了手往晏苍陵方向乱抓,一副要将晏苍陵脖子拧断的凶煞模样。

    晏苍陵将所长的习性研习了个透,一看犯人如此嚣张,登时仿若胆小怕事的所长,跳了起来,哆嗦着手指,话音颤抖“你你们这是作甚还想造反不成来啊来啊,镇住他们”

    语音一落,便有狱吏抽着鞭子涌来,唰唰唰地朝那些喊声忒大的犯人身上无情招呼,一时间,疯狂的大叫同鞭笞声混作一气,嗡嗡回荡。晏苍陵躲在了一高大的狱吏身后,扯着狱吏背后的衣裳,时不时地冒出个头瞎嚷嚷一声,接着又怕事地缩回头去,将所长胆小的模样表演得淋漓尽致。

    吵闹在狱吏的镇压下终于停歇,受打的犯人蜷着身子窝在墙内咬牙低吟,看似已乖顺地屈服,实则各个皆是狠着一张脸,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所长之肉。

    晏苍陵将众犯人的反应收入眼中,趾高气扬地叉腰狂笑“哈哈哈,瞧你们还敢反呸就凭你们这点本事,还不是乖乖地屈服了哼,你们便等着罢,待西平王爷到来,你们一个两个都甭想活命,等着凌迟处死罢,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在牢房内讽刺地回荡,一声一声好似一把无情锁,狠狠地插入众犯人心间,将他们的无力感屈辱地拉扯出来,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蓦然间,一簇火苗悄然在众人心中燃起,直待日后时机一到,便可燎原。

    晏苍陵一出牢房,便有差役拱手哈腰地凑合上来,他不想看这种人谄媚的模样,方皱了皱眉,欲将人赶下去,但心念一转,摆出一副气冲冲的模样“他娘的这些个鬼东西,吵吵吵,吵个头事到临头了还不一致群推出一个主事者去送死,他们的命不便可保下了么嘁,一群蠢货,蠢货”他狠狠地跺了跺脚,踩了地面好几下,啐痰一口,甩着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

    行到拐角后,他身形一窜,隐在了角落中,他侧身探出头来,看方才那差役听到自己的话后,便匆匆回了牢房,之后再笑容满面地走出,他会心一笑,往自己房内方向而去。

    他一回房,立时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再次拔起身形,在屋顶上游走,潜到季崇德所居之地附近的树上,隐匿身形,伺机而发。

    因所长忌惮季崇德之故,季崇德并不同众犯人居住一块,而是单独居住在一破烂的小屋,同众犯人隔绝。晏苍陵经由多日观察,发现季崇德每日亥时均会出屋,在屋外打拳健身,之后再去打水净身,而这打水净身的半柱香时刻,是他唯一会离开屋子之时。晏苍陵若想入房,必得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出入,任务颇为艰巨。

    晏苍陵屏气凝神,一双眼闪烁着夜狼的光,他将身形往树丛里躲了躲,凝望着季崇德的一举一动。军人出身的他,潜伏游击不在少数,沉稳呼吸隐藏身形他最为拿手,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他有十足的耐心去等着那短短一瞬的入房之机。

    亥时一到,季崇德果真如所探的情况一般,推门而出,在房外打拳健身,他打的拳蕴含万千精妙,看似出拳,实则是收拳,一实一虚,让人看不真切,同是习武的晏苍陵,看得入了迷,一双眼有如生了根盯在季崇德一招一式上,总想着能从中悟出什么精髓。

    如此沉迷,令他差些误了时候,收脚步声一在空气中划开,他立马精神一震,收回视线,放至离去净身的季崇德身上,估摸着人已走远听不到后,他方翻身下树,电掣风驰般钻入了季崇德里屋,将一样东西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他的枕下,接着处理好了地上脚印,便窜出了屋,往方才高树上躲去。

    他前脚方上树,季崇德后脚便归来了,惊得他出了一声冷汗,咬紧了牙关,凝注视线于季崇德上,看对方上床入睡,都未发觉有何不对劲后,他方放心地离开。

    一回里屋,方能卸下一身的黑衣行头,便有一枚暗器携着纸条从窗外射入,晏苍陵眸光一闪,两指一夹,堪堪将暗器稳稳地接在手里。他朝外扫了一眼,再回眸来将暗器上的纸条拆下,仔细阅览一遍后,将纸条放火烛下烧了个干净,从红火中抬起头时,他目中满含笑意。

    翌日,晏苍陵起了个大早,趁着所长的药效未全过,还睡得迷糊时,去叫了门。所长嘟囔着爬起,惺忪着一张脸揉着眼眶,问道“作甚呢,一大早的。”

    “所长,这都日上三竿了”晏苍陵拍了拍手背,“你别睡了,快快快,咱们快想法子抓出主事者。”

    “抓啥子抓”所长不悦地打开他拉上来的手,打了一个大呵欠,“西平王不是快来了么,让他抓去”

    “哎哟喂,”晏苍陵焦急道,“所长这你便有所不知,这事若由西平王解决了,日后回禀圣上,记的可是西平王的功。若是您赶在西平王来前,将主事者寻出,这功可是记在您的身上啊您想想,届时龙颜大悦,招您入京,日后拜将封侯,不在话下啊”

    所长的困意立马被这声惊醒,他瞳大如铜铃,附和地拍着掌心道“对对对,你说得不错走走走,我们快去牢房。”

    回屋匆匆清洗了一番,所长顾不得整理仪容,就随意套了一件衣衫拉着晏苍陵往牢房而去。

    一路上,晏苍陵附在所长的耳边,叽叽喳喳了半晌,所长听罢,脸上都笑开了花,可一入阴森的牢房,这笑意都被他憋了回去。所长吞沫了一口,沿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走到了牢房正中,清咳了一声说了一通所谓的安抚众犯人心的废话,在一暴躁的犯人不耐地砸出了一只破鞋喊他废话少说,直入正题后,他方跳着脚,骂骂咧咧地道“你们若不想死,便快些招了主事者”

    这声一落,众人缄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交头接耳吵嚷了一番后,竟一致喊出了一个人名季崇德。

    、第三十 章 书信

    “季崇德”所长大惊,怔愕道,“当时他不是还帮着我们么。”他望向了晏苍陵,好似晏苍陵是季崇德肚中的蛔虫,能清楚解释季崇德是怎地回事一般。

    “哎哟喂,”晏苍陵也露出一副被惊吓的模样,将所长拉出了牢房,拉长脖子看了里头闹哄的众犯人一眼,小心地把手搁在所长耳边道,“这您便有所不知了,越是不可能之人,越有可能犯事。依我说,这些犯人此前都未老实招出,估摸着他们是怕了季崇德的身份,不敢惹上季崇德。但今日,您以招主事者可保命相诱,他们为了活命,自然便老实招出了。”

    “妙妙啊”所长近乎崇拜地看着晏苍陵,咧开了一大口黄牙,“那还等什么,走走走,带人抓人去”所长老早便看季崇德不对眼了,有如此灭了季崇德之机,他焉会错过。

    “诶,所长,”晏苍陵将人扯住,“咱们不可如此张扬,那只会打草惊蛇。再者,咱们光有人证不够,尚得有物证才是,我认为咱们得寻个诸如您的东西掉了,要搜房的借口,先故意在其余犯人房内搜一遍,以免被人发现我们目的,最后方去季崇德的房内寻同他人谋划暴动的罪证。”

    “好主意还等着什么,快快快”

    “诶”

    一抹算计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晏苍陵即刻跟着所长,以搜查失物的借口,先在众犯人的房内大肆搜寻了一遍,最后方至季崇德的房。

    季崇德注重隐私,自然不愿被人东翻西撬自己的房间,据理力争,站在房门前冷着脸反对要入内的众人。

    但这般情状,落在所长眼底,便是季崇德不愿让他们寻到罪证。所长一恼,更笃定季崇德是主事者,新仇旧恨烧到了头,他一跳脚,大手一挥“给我搜凡阻止者,杀无赦”

    唰明刀一抽,架上吵红了脸的季崇德脖子,一位差役拎起季崇德身上的锁链狠狠一拽,将季崇德摔了个趔趄,逼迫他从房门移了开来。

    众差役早对季崇德不满,一听到搜房都红了眼,鱼贯入内,乱翻乱撬,连一小角落都不放过,一见着有用的东西便往自个儿怀里揣,一面巴不得将季崇德所有的东西都搜刮干净变卖银钱,一面又恨不得自己造一个假的失物,放到季崇德的屋内,没罪的都要给季崇德落实个盗窃之罪,嘴脸难看之至。

    晏苍陵随之加入,随意翻了几下,慢慢移动到了季崇德的床边,假意乱翻了一通后,便掀开了枕头,将他昨夜放入的东西一封信抽了出来。

    “所长这儿有封信”一扬手中被启封过的信件,晏苍陵焦急地往所长那儿跑,为了演戏逼真,他还故意撞上了桌角,揉着膝弯一瘸一拐地半笑不哭地跳过去。晏苍陵皱眉呼痛,又咧开一口白牙,笑道“所长快看”

    所长双眼发亮,二话不说就扯了过来看,看罢后哈哈大笑“好东西,好东西,季崇德”他笑容骤变,面色一分分冷透,“果真是你主谋了此次暴动,怪道你先前如此嚣张,莫不是以为你此次暴动定能将我们宰了,你便不将我们放在眼底哼,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尚有何话可说”

    季崇德听得是云里雾里,眉峰紧蹙,语气沉稳“我不知你所言何意,什么主谋暴动,人证物证。”

    “你还狡辩来啊,将他拿下”

    “是”差役等着这一声已久,声音一落,登时如饿虎扑食涌了上去,三两下就将还在发懵的季崇德绑到了所长面前,一个差役单脚往季崇德膝弯踹去,试图逼他下跪,但季崇德岂会让他如意,暴喝一声“谁敢动我”又将双膝绷紧,挺直腰板而站。

    他身上本便带着一些军人的威严,这一声暴喝,犹如猛虎出山,气吞山河,当真将那些差役逼退了几步,不敢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一人敢先上前动他。

    晏苍陵在心底禁不住给他喝了一声彩,面上却摆出惊吓的模样,跳到了所长的身侧,猫着身子指着季崇德“所长,你你你你,你瞧这人竟还胆敢如此嚣张,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所长亦被季崇德的气势吓了一吓,强作镇定地吞沫一口,再度挥手“你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绑”

    众差役目光射向季崇德,方能上前一步,又被季崇德一声“嗯”给吓退了回来,依旧无法逼近他一步。

    “我所犯何事,你们凭何抓我”季崇德双目一凛,寒光射向所长,分明炎炎夏日,却让所长后脊生出了冷汗。

    “你”晏苍陵看这所长也是个不经吓的,只能自个儿亲自出马,狰狞着脸,朝着季崇德啐了一声,“你谋划了此次暴动,尚假惺惺的装作无辜模样,怪道那时你两方人都救,怕是一面想救你的同伙,一面又想做好人罢呸若非今日咱们发现了此等罪证,我们倒还真信了你去”

    “哦何等罪证”

    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陡然插入,晏苍陵浑身一震,循声转身,目光送到来人身上便移不开眼了。

    来人身着华贵紫衣,上头纹路繁复雍容,金玉带借由烈阳一照,夺目之光射入眼眸,逼得人睁不开眼。他从远处单手负后款款行至,不凡气度从规律而沉稳的步伐中明显溢出,到了近前,众人方能仔细看清他的模样。

    只见他眉若刀裁,目如锋刃,他只需轻轻向你射过一眼,便有如一把利刃戳入你的心口,使你既震慑于他的威严,又惊惧他的狠意。

    这是一个对手。晏苍陵毫不犹豫地便下了如此结论。

    来者何人,毫无疑问,西平王皆南州节度使吴其康是也。

    身后浩浩荡荡的郡王亲卫鱼贯而入,一会儿的功夫便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吴其康嘴角挑笑,扫视一眼目前之景,沉声问道“本王方到此处,不想这暴动的犯人还未见着,便先见到了一位老熟人。兵部尚书,许久不见,上一次相见,似乎还是三年前罢。”

    季崇德对吴其康似乎并无好感,只粗略地点了点头,朝他拱手道礼,应了一声,便终止了话头。

    吴其康双眸一沉,脸上却沁出了几分笑意“不知你们这是在作甚呢。”

    所长一见吴其康到来,想到邀功之事,立马跳了起来,先一步开口,生怕吴其康将自己的功劳夺去“回禀王爷,我们正抓捕罪犯。罪犯凶煞,恐伤您千金之躯,您不如退避一旁,待我将罪犯拿下后,再向您请罪。”一谈及功劳,这所长人都精明了几分。

    吴其康双眸眯成了一条缝“何等罪犯,竟如此凶煞,那本王出手相助,更是义不容辞。”他嘴上说着罪犯,目光却分明犀利地放到了季崇德的身上,“哦,瞧这架势,莫非兵部尚书您是所长口中所说的罪犯不知您又犯了何罪。”

    “王爷,”晏苍陵喊了一声,火上浇油道,“这贼人谋划了此次暴动,而今我正要拿下他呢。”

    一听他将这事暴出给吴其康,所长便冷了脸,暗中责怪晏苍陵自作主张,若是吴其康听罢此事后上前来捉拿季崇德,岂非让吴其康夺了功劳去。但到底在吴其康面前,他不好发话,只能鼓着双颊,气冲冲地瞪着晏苍陵。

    奇怪的是,吴其康只淡笑地“哦”了一声,并不表态,目光清明扫视一眼“你们所说的罪犯可是兵部尚书据本王所知,他刚直不阿,又岂会有此心思做这等失身份之事,依本王说,这策反暴动的,定另有其人”

    “是是是,王爷所言极是,”吴其康替季崇德说话,晏苍陵早在意料之中,吴其康如此作为不过是想收拢季崇德之心罢了,既然如此,何不顺着他的意,以此挑起他同所长的矛盾。于是晏苍陵点头哈腰,堆笑道,“罪犯不是他不是他。”

    所长也是不经脑,一听这到手的功劳就这么被吴其康给弄走了,哪肯愿意,面色一变,冷声道“胡言乱语这人证物证都俱全了,还怎不是他来啊,快先将他拿下”

    看所长不买自己的账,吴其康也有些恼了,笑容凝在了脸上,既然所长不识趣,他又何必给其好看“哦何等人证物证,本王瞧瞧。”

    这些人便如同谈一场奴隶买卖一般,唇枪舌战,剑拔弩张,全然漠视季崇德的感受,季崇德顿时气结,火气也上了来“何等人证物证,倒也让我瞧瞧,究竟是何方贼子,竟诬陷于我”

    两人一开了口,所长再不乐意,也得将晏苍陵搜出的书信不情不愿地交出,呈递给吴其康看。

    吴其康抖开一看,览了几句,又沿着信头遛了季崇德一圈,看几句又睃他一眼,古古怪怪,看罢后,沉然地将书信收回,塞入信封,指尖微微含颤“本王”不想因其手未拿稳之故,信封内的另一张纸滑落而出,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吴其康疑惑地弯腰去捡,抖开一看,乍一眼见之,他面色倒还镇定,可往细里看,面色骤变,愈发铁青,眼珠上下转动数次,倏尔发作,狠狠将其一掷下地,直指季崇德鼻头,厉声暴喝“好你个季崇德,竟心存谋反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一部分的剧情问题,我解释一下,这一部分内容很多,因为小攻面对和算计的有四类人,分别是

    1季崇德。这个毋庸置疑,是首先要算计。前文已经提到,季崇德这人对皇帝愚忠,如果直接将他劫走,他十之八九会自尽,所以在小攻试探出他的三观后,小攻决定改变计划,用别人逼迫他,而这别人就是剩下的三类人。

    2所长。所长这人在这里,是连接各方矛盾的关键人物,小攻想算计别人,就得把他算进去。

    3犯人包括无辜受牵连被关的犯人和真正参与了暴动的犯人,他们的用处前文也提到了一点,后文还有用。

    4西平王。小攻针对他,就是想处理掉这个竞争皇位的对手。

    而四类人之间又有多种矛盾季崇德vs所长,所长与差役vs犯人,犯人vs西平王,西平王vs所长,季崇德vs西平王。

    可以看出,这部分内容很多,要解决的矛盾也很多,且这些内容都是后面剧情所必须的,所以不是两三章就能写完的。我能略写的都尽量略写了,但关键地方,譬如人物心理变化以及矛盾冲突就不能略写了,不然这文就没意思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加更,让乃们早日见到季小受了:3

    s节度使,相当于现代的地方军区总司令,掌有军权。

    、第三十一章 诬陷

    此声一落,顿时如同火药在众人之间炸了开来,季崇德被炸懵了脑,迟滞一瞬方反应过来,厉声驳斥“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岂可血口喷人”

    “无凭无据本王今儿个便让众人看清楚,可是本王诬陷于你”吴其康将那纸张一抖,反向面对季崇德,招手唤晏苍陵过来,“你来念给大伙儿听听”

    晏苍陵躬身应下,打着抖儿就指着上头的字迹,一字一顿地念道“西风相送烛光灭,难平抑郁是今朝。他日王恩平吾反,赤子反躬忠于桓。咦,这啥意思”念罢后,他抓耳挠腮地小心询问,偷偷向季崇德瞄了一眼,发现季崇德他眼中也明显带着不明的意味。

    “这都瞧不出”吴其康冷着脸,将纸条反过来,指着几个字,“你将每句诗最末尾一字,连起来读瞧瞧。”

    “哦哦,”晏苍陵谄媚点头,躬身指着纸条,慢慢地将字窜成一线,“灭、朝、反、桓。”

    轰一记惊雷直直劈向众人的头顶,灭朝反桓简简单单的四个大字,明明白白说的就是灭了桓朝,反了桓朝。胆敢写如此反诗,季崇德当真是不要命了

    季崇德也被惊得双瞳大睁,奋力挣脱了差役的钳制,就往吴其康的手上扑去“你污蔑我我未曾写过”末了的话,生生结在了喉头里,他目中涌上毫不相信的光,面如死灰地盯着吴其康手中的那张纸,纸上的字迹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他一提笔,便能写下一模一样的字迹。他快速伸手一扯,从毫无防备的吴其康手里生生抢过另一封所谓的罪证信,上下匆匆阅览一遍,越看越是心惊,这是一张同他人策划犯人暴动的书信,字迹依旧是他的。

    他蓦然间失去了所有气力,有如一具脱了魂的躯体,漫无目的甩着手里的信件。他开始怀疑,自己可是得了什么病,会在夜间睡梦时,提笔写下那些谋反的书信。

    当然,他所不知的是,这都是晏苍陵安排好的。这反诗便是当日由季拂心出主意,晴波仿照季崇德字迹写好后快马加鞭送来的,后头晏苍陵觉得光一首反诗不足以逼迫季崇德,便立马派人唤晴波又仿照季崇德字迹,写了一封策划犯人暴动的书信,以加深季崇德罪证的说服力。

    两种罪证都落到他人手里,季崇德也不傻,深知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自己,他万念俱灰,连辩驳都深觉苍白无力。将事情原委细想一遍,便知从所长到来,再到西平王的出现,都是步步算计好的。一时之间,既是感慨自己为人不够低调,又为自己的境遇感到不平。

    种种负面情绪形如巨山压来,迫得他无法喘息,倏尔间他哈哈捧腹大笑,眼角笑出了泪花,抖着这纸骤然止住笑意“你说这是我所写的,可有何证据西平王你只凭你来路不明的东西,便多加臆测,诬陷于我,究竟是何用意。我对圣上之心,天地可鉴,你侮辱我,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嗬吴其康被其气势逼退一步,脸色微变,双唇紧咬“本王是否诬陷,白纸黑字都写得一清二楚,大家有目共睹。你们说,本王可有诬陷他”吴其康性子多疑,加之本便心存谋逆之心,而今一见季崇德有谋反之心,登时将其视为了对手,原先欲收拢他之心荡然无存,秉承着宁可错杀对手,也不可放过可能的朋友的信念,他自然要拼尽全力,将季崇德灭了个干净。

    “王爷您自然未有诬陷他我们都瞧着了,季崇德你非但策划犯人暴动,尚心存歹念,意图谋朝篡位”看季崇德有为自己辩驳之力,所长也不顾着功劳归属于谁了,便附和着吴其康他不将季崇德杀之,誓不罢休。

    “证据确凿,你尚有何话可说”

    “证据确凿,证据确凿,你们口口声声说证据确凿,却不知证据何在仅凭几张纸便断定是我所做的一切,未免太过草率谁人知这几张纸,可是别人所写,故意趁乱搜房时,从自己怀中取出,继而诬陷于我”季崇德一声吼啸,目中利刃狠狠戳向晏苍陵,饶是晏苍陵处事不惊,也禁不住被吓退了一步。

    “你你要证据是么”晏苍陵状若惊吓地吞沫了一口,胆怯地凑到所长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声,所长眼底一亮,登时喜上心头,一个拊掌,便唤人去拿一样东西。

    那东西带来时,季崇德脸色惊变。原来那是当时初到配所时,所长强迫他们所写的一张类似保证信的东西,要求犯人保证自己在配所期间,绝不犯上作乱,服从差役安排。这东西,每字每句皆是犯人亲笔所写,故而每个人的字迹清晰可见。如今拿这封信一对比上,季崇德是有口都难辩。接着,所长还唤差役将几个被关押的暴动犯人带了上来,众犯人皆一口咬定,暴动的主事者是季崇德。

    “事已至此,你尚有何话可说,”吴其康假惺惺做一副怜惜的模样,摇首轻叹,“兵部尚书,本王敬重你乃一好汉,若是你老实招了,圣上面前,本王还可替你说情,留你一全尸。”

    “呵呵呵,哈哈哈”季崇德心如死灰,骤然对天朗声大笑,笑容凄厉,有如鬼哭狼嚎,让闻者揪心,他笑了不知多久,方垂下头来,扯着嘴角讽笑,“我一生光明磊落,效忠我皇,不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只凭几张来历不明的纸条被诬我谋逆之罪我自问问心无愧,不曾生过那等谋逆之心,而西平王你身为堂堂王爷,竟不多加细查,便诬陷于我,若世上真有天谴,定是你先行一步”

    “你”吴其康一口气噎在喉头,被人如此诅咒,他原先尚存着给季崇德全尸的心,现今他却只想将季崇德碎尸万段心念一转,更笃定了要将季崇德害死之心,哪还顾得上季崇德是冤还是真有反心,将手一扬,即刻下令,“心存反心意图加害圣上,而今又污蔑本王,罪加一等来啊,将他拿下,待明日本王将其亲自押送至京,交由天子定夺”

    唰亲卫一拔手中佩刀,寒光一过,便齐刷刷地架在了季崇德的脖子上,季崇德一惊,一看手里还攥着的书信,就往嘴里塞去,但他一人之力怎敌得过众人之手,不消半会便被人扯走了书信,接着被人一钳一扭,他便再无反抗之力

    季崇德万念俱灰,抬首望天,方才还是晴天白日,残阳如血,这时忽然笼上了一层乌云,阴沉得几近落雨,那一颗如阳般热血的心,也随着那越滚越多的乌云,渐渐地埋到黑暗深处,再也看不着了。他心如死灰,面上交织着悲愤与绝望,残雨低落,溅下的不知是血或是泪。

    他一生忠君报国,忠肝义胆,哪怕天子昏庸,他赤子之心不改。此生自问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清正廉洁,解百姓之苦,担百姓之忧,不想竟接连受小人诬陷,流放千里,背负谋逆之罪。论他忠肝义胆,论他赤子诚心,亦抵不过一首来路不明的反诗,抵不过小人一句谗言

    季崇德倏尔哈哈大笑“尔等折腾如此多事,求的不过是我季崇德一颗头颅,既然如此,我何故忸怩作态,爽快给你们便是但尔等今日诬陷于我,我定不会轻饶待我入黄泉地狱,定化身厉鬼,日日夜夜长啸人间,扰乱尔等世代不得安宁”

    一声长啸直贯云霄,轰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闪电生生劈下,试图扯裂黑暗打下光明,却终究不抵黑暗威压,不过转眼一瞬,便被暗潮淹没,再无声息,豆大雨点哗啦溅落,如针下坠,一颗一颗刺入肌肤,钻入骨髓。

    季崇德赫然朝前一扑,毅然将自己的脑袋往颈上的刀上送去

    晏苍陵心头一跳,一颗攥在手里的小石子切碎雨帘而出,不偏不倚打在季崇德面前刀上,使其偏了一寸,仅是划破了季崇德寸许肌肤,落下血痕一道,却未能要了季崇德的性命。

    一刀未能了解性命,亲卫自然不会再给他补一刀,暴喝一声,众人扑涌而上,三两下将季崇德绑得严实,连嘴巴都给堵上这是连咬舌自尽都不成了。

    希望之火被大雨一点一滴地浇得冷透,痛彻肌骨的绝望如一条冰凉的蛇,顺着季崇德的脚跟蜿蜒而上,爬过背脊,掠过胸膛,最后钻入四肢八脉。

    季崇德眼底的火光熄灭了,支撑他最后信念的魂魄也被生生抽出,他神情恍惚,如若游魂,不知万物,踉跄了几步,几乎无法站立。

    吴其康亦被他这一着吓了一跳,双唇紧咬,强迫镇定,却止不住从拳头上传来的颤意。如此刚烈之人,又岂会生出谋逆之心,但事已至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是早早交由天子处置,是生是死,皆与他无关了。吴其康当即下令“将他绑好了事不宜迟,本王今日即刻上路,亲自押解他上京”竟是怕得连一刻都不敢耽搁了,好似晚了那么一步,季崇德意外死亡,方才季崇德近乎诅咒的东西便会生到自己身上。

    天子即位以来,因赋税过重,百姓流离失所的现象屡见不鲜,意图谋反之人也逐年递增,是以天子下令,凡有凭有据抓获谋逆之人,并亲自押送至京者,皆可升官加爵。故而吴其康会邀功押解季崇德上京,已在晏苍陵计划之内。晏苍陵本打算以谋逆之罪将季崇德逼到绝境,在吴其康押送季崇德的当夜,将季崇德劫出,再徐徐攻心,收拢毫无退路的季崇德。不想这吴其康竟出乎意料,即刻上路,让本以为吴其康会在第二日方上路的晏苍陵毫无准备,计划被打乱得彻底。

    晏苍陵一顿,目标锁定在了所长身上,当下能制止吴其康的只有所长一人了。

    但所长又岂是晏苍陵肚里蛔虫,一听吴其康先一步将季崇德拿下,又要亲自押送进京,夺了自己的功劳,登时一口气憋在了心中,脸红脖子粗,双唇张合几下欲言,却到底地位不比吴其康,只能生将怨气吞下,硬生生挤出一句“王爷请便。”

    吴其康料想所长也不敢做什么,只嗯了一声,略将下巴一扬“走,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晏苍陵惊了一惊,他必得想法子拖住吴其康才是,他一动手,扯住所长的衣袖,低声提醒了一句“所长,您忘了问那些犯人该如何处置了。”

    所长一顿,立时顺着他的话问了一遍。

    吴其康正是心烦意乱之时,眼梢吊起睨向一旁浑浑噩噩的季崇德,眉心一耸,想到季崇德策划那些犯人暴动一事,不论真假亦好,他依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于是将话音沉沉,一字一顿无情地道“杀无赦”

    、第三十二章 凌迟

    嗬所长被吴其康的狠色吓得心惊肉跳,忙拍着自己的胸口压了压惊,而晏苍陵则嘴角微扬,看向一旁被拉来当人证的犯人,只见他们双拳紧攥,额上青筋突突直跳,面上愤恨相交这其中有几人是那群暴动犯人中无辜受连的人,一听自己无辜受连即将枉死,他们自然勃然大怒。

    晏苍陵他成功地引起了吴其康同犯人以及所长三方之间的矛盾,只需再来一个契机,便可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吴其康对配所的事不感兴趣,原先到来,不过是听闻了配所暴动一事,想借机挑几个身强力壮的犯人偷偷带回充军,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心情都没了大半,挥了挥手,就带着一众亲卫往马车行去。但行至马车前,方能站定,看了眼这装饰华贵的马车,他眉峰蹙然,转身回了所长面前道“你们这儿可有普通的马车。”华贵的马车太过显眼,他又没有时间赶回王府,而带着季崇德这一罪犯,路上难保不会出啥岔子,还是换一普通马车的好。

    一听这话,方才还担忧一会儿如何改变计划的晏苍陵,双眸霎时光芒掩映,在所长不情不愿地唤人去拉马车时,晏苍陵第一个扬手,示意自己前去。所长看他做事如此积极,更为满意,赞许地颔了个首,便让晏苍陵去了。

    晏苍陵当然不会如此乖顺地给吴其康备好一完整无缺的马车,因而他在车上动了一些手脚,以让吴其康的行程被拖延下来。

    约莫半柱香的时刻,给马车动好手脚后,晏苍陵龇着一排牙,将马车拉给了吴其康。吴其康颔首,丢给了他一锭银子后,便带着众亲卫驾马离去。

    目送吴其康带着亲卫远离,晏苍陵对着看自己手里银子发光的所长讶了一声,做马后炮道“所长,您还未问西平王,这些个犯人该如何处死呢,是该砍头、活埋、凌迟,或是”

    “问什么问屁大点事儿也问,你当我死的么”平白被吴其康抢了功劳,这银子也不丢自己身上,所长早一肚子的怨气,一时冲动,就在听到晏苍陵刻意强调了“凌迟”两字后,怒火攻心,“凌迟,通通凌迟,一个都不留,全给我凌迟处死”

    “啊啊啊啊啊”一声大叫随着闷雷惊响,一闻如此惨烈的死讯,场上其中一名的犯人便挣脱了差役,反手夺走差役手中的尖刀,狰狞着脸挥舞尖刀朝所长砍来,但他一人之力焉能敌过众差役,这刀尖方能逼向所长面门,便被哐啷几下打了开去,犯人亦被扭住胳膊,被踢下跪,屈辱地跪倒在他憎恨的所长面前。

    “你们俩个,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丫丫个呸”所长吓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抚着心口按揉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恢复了精力朝那犯人一脚兜去,又跳到那人身上,狠狠地踩了几下,“敢杀老子,你不要命了呸老子踩死你”怒气泄了出去,他方拎出一方手绢不紧不慢地擦着汗,踹飞那痛呼呻吟的犯人,微微一笑间刻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以为自己是王爷便了不起,敢抢我的功劳敢杀我我要你们瞧瞧我的厉害来啊,先将他拖下去,凌迟处死稍后再一个个解决”

    “不不不放开我,放开我”被踹得鼻青脸肿痛呼不止的犯人,蓦然间生出了气力,大声叫喊,撕心裂肺,最后却抵不过所长的一声令下,当真被拖去了刑场,除下衣裳,一刀一刀,狠狠地片,无情地割。这些差役哪有刽子手的动作娴熟,所谓的凌迟处死,不过是拿着一把刀,挑犯人身上看得顺眼的肉片下罢了,那种疼痛,比之真正的凌迟处死,还令人生不如死。

    “啊啊啊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我有何错,有何错”

    “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同样是人,为何只许你们欺凌我们不许我们反抗凭何让你们决定我们的生死凭何,凭何”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鲜血涌出,同落雨汇成残酷的红潮,顺着雨水蜿蜒,绵延着朝远处去了,朝绝望的尽头去了

    那一声声惨叫,最后淹没在了痛意的低吟里,之后再也没有了声音人还未死,声却先绝,痛至极致已无声,唯有嘲笑在心头。

    所长在得意地大笑着,差役在狰狞地嘲笑着,犯人在冰冷而悲愤地看着,晏苍陵呢,他默默地转身,到角落里,抬首望天,雨水如密麻不绝的细针,一根一根插入他的脸孔,扎入肌理,刺入骨髓。这一切是他造成的,但也并非他造成他已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了。凌迟处死,不过是他用来推进计划的工具,却成为了他人的屠刀,有犯人会被凌迟处死,是在他意料之中,但真正面对之时,他方发现自己内心是如此脆弱。

    从军多年,什么生死不曾见过,他总以为自己够狠,可以毫不留情地杀害每一个敌人,牺牲每一个人,可真当牺牲时,他却胆怯了,他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自己,如此残忍地让他人牺牲,值得么,值得么。

    “若真有济世之心,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前路难行,则另辟蹊径,前有阻碍,则披荆斩棘”

    “恩人”他赫然睁大双瞳,尖锐的雨落下,刺痛了他的双眼,也让他迷失的心,走出雾霭。

    他突而想起了七年前的雨幕,那个人笑意晏晏伸出了那一双手,将他拉出了绝望

    晏苍陵莞尔一笑,抹去脸上水渍,走向雨幕。

    接连下了半日的雨,在晚上之时终于停住。配所弥漫着死亡一般的沉寂之气,那被凌迟的犯人,被晏苍陵暗中送去的一石子击中死穴后,终于从极致的痛苦挣扎中解脱,他临死前的动作,令晏苍陵毕生难忘他缓缓地抬起垂下已久的头,朝着晏苍陵的方向,展露一个绝望的微笑,当他倒下后,他的尸首却成为了差役足下泄愤的道具,那一张笑颜,混着泥水与足印,再也看不到了。

    有什么在胸腔萌生,有什么悲伤在心中流淌,晏苍陵忽而悟了,若有一日真君临天下,他定大赦天下,哪怕是犯人,也当有尊严地活着,有尊严的死去。

    晏苍陵暗中联络了自己的手下,将一切布置妥当后,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冷笑着走进了所长的房内,一如原先那般,一碗糖水将所长放倒,继而将所长塞到了床底下,遮掩盖好。所长暂时还有用处,还得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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