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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头歌 第47节

作者:卜做人了 字数:8939 更新:2021-12-30 21:00:38

    第123章

    崔法言来书曾提过几次,陈望之问他,宇文彻究竟何时动手。“你要我杀你,也不是不能。屠戮前朝皇室,并非没有先例。”宇文彻翻身坐起,去了件长衫披在肩上,“不过,在杀你之前,我有一事要问。”

    陈望之道,“你问罢。”

    宇文彻道,“你出宫之前,去紫极殿探视狸奴。我记得你拎着狸奴,手臂一直在抖。陈望之,你那时是当真想杀他么?”

    陈望之哑声道,“你当我想杀他,那我就是想杀他了。”

    宇文彻瞟了眼烛光,苦笑道,“我看到你拎着襁褓,他在你手里摇摇欲坠……我以为你是要杀他的,所以用力推你,以致于你受了伤,我却浑然不知。”转过目光,望向陈望之消瘦的侧脸,“当时,我恨你,恨得几乎想要杀掉你。——扪心自问,我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狸奴不够乖巧可爱?他才刚刚满月,他能做错什么?你对我绝情,为何也要对他如此狠毒?我实在不懂。然而,”他顿了一顿,缓缓道,“现在,我多少可以理解,即便你当真存了杀他、杀我的心思,也不该称为过错。我是投机取巧,趁你失忆懵懂欺骗于你。而且,我也对月奴……我对他……”说到此处,宇文彻已是语带哽咽,“这一年以来,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想起他的样子,想起他守在博山炉边,睡意朦胧,却不肯去睡,非要等我回来。我没为他医治手脚,眼睁睁看着他难过。我有多后悔……”

    “你总说,你不是他。我知道,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不是月奴,月奴也不是你。”宇文彻背过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你怨我,恨我,我承认自己犯了弥天大错。但你若说我对月奴心存厌弃,这个罪名,我万不能背。”

    “那个月奴,他回不来了。”陈望之沉默良久,道,“你趁早,趁早去寻别人罢。”

    “别人?”宇文彻叹息,“你方才说,这些话,明日便讲不出来。那就趁今夜,有什么话,我一并讲给你听。你离宫之后,我与狸奴俱病了一段时间。狸奴只是婴孩,每日哭闹不止,药汁也灌不下去。他是月奴留给我的骨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下去?病中焦灼,你却在泰州悠游恣意,对我不闻不问。我冷了心,想着既然一刀两断,那就各走各的路。我动了选妃的念头,想必你也听到过风声。”

    陈望之轻轻地“嗯”了声,宇文彻道,“但我左思右想,最后颓然放弃。没人能比得上月奴……我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他。”

    “帝王口中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陈望之道,“天下之大,不论男女,总能找到比他好的。”

    宇文彻斩钉截铁道,“再不会有了。”

    “好,再不会有了。”陈望之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你就当他已超脱轮回,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永享清净。而我,我死之后,入无间地狱,受刀山火海,也、也不会投胎做人。”他一边说,一边牙关轻颤,“做人太苦。宇文彻,你行行好,行行好……”越这样恳求,心中便越绝望,因为他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更能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个懦弱、胆怯、深爱宇文彻的月奴,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月奴如幽灵般阴魂不散,盘踞在他怪诞的身躯中,只要精神稍一松懈,便会悄然占据上风。他必须充满仇恨。怎么能不恨呢?宇文彻于私,骗了他,因奸成孕;于公,侵占了陈氏的江山帝业,万里锦绣,沦落胡人之手……可渐渐地,他发现现实远比仇恨复杂。万民脸上的笑容做不得假宇文彻治国昏庸么?宇文彻寡恩薄义么?宇文彻滥杀无辜么?那屠城的传闻,最终也被证实不过是洛博尔的谎言。陈望之无法直面宇文彻,本想待在泰州,再不相逢便也罢了。然而他借着谢渊的名义又去见他。宇文彻瘦得令他心惊,目光依然温柔,“卿。”宇文彻唤他,从那一刻起,陈望之绝望地了悟,他再也做不回以前的那个肃王了。

    他最终选择帮助宇文彻,理由无数。但最重要的那一个——他为之痛苦、焦虑、辗转反侧的那个,永远不能说出口。

    “我,”陈望之双眼紧闭,“我,我想死。”

    “你死了,去地狱也好,去极乐世界也罢,你落得轻松,之后这天下的庞杂纷争,就全丢给我了。”灯盏忽然熄灭,宇文彻重新引燃,坐着愣愣发了会神,“你死了,我要怎么办?你说你不是月奴,我也知道你不是月奴,可我——”

    他爱陈望之,不管他是当年窗下专心读书的少年,还是温柔地依赖他的月奴,还是背后这个命运波折,无声流泪的广陵侯,他都深深地爱慕。一年里,他重新认识了陈望之。他折服于陈望之的胆识、机敏,谋略,尽管陈望之根本不爱他。然而宇文彻不想继续纠缠,陈望之不爱他又如何?他只要好好活着,他只盼他能好好活着。

    “你……可还有话要说么?”宇文彻低声道,“天快亮了。”他躺下去,“你若是没话对我说,那就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若是还想死,我绝不拦你。只是,我不希望你死……我希望……”

    朦胧中,似有燕鸣啾啾。身后的衣襟被紧紧拉住,宇文彻心内悸动,也许他回来了罢?

    他翻身抱住了那人,渐渐地,模糊的哭声响起,胸前濡湿,冰冷却又火烫。

    “不要哭,我在。我在这里,你且安心睡罢。”宇文彻又是难过,又是欢喜。他想睁开眼睛,柔声安慰,但他委实太过劳累,半梦半醒时,指尖忽地划过齿列,微微刺痛。

    第124章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宇文彻以手击节,赞道,“唱得不错!”沮渠明月羞涩地摇摇头,怀中的狸奴模仿着宇文彻的动作,小手乱挥,宇文彻笑道,“你也觉得明月唱得动听,是不是?”将他抱到膝头,自言自语道,“我明月这般柔顺聪慧,断不能便宜了高琨那个蠢材。”

    那夜过后,宇文彻回宫,再也没去谢宅探视。非是他不想去,陈望之托谢渊捎了书信一封,言明要“静修”一段时日。宇文彻将那信从头到尾读了十数遍,怅然道,“罢了罢了,他愿静一静,就随他去。只一样,朕不去扰他清净,你们可别放任他自己待着。他心事重,哪天不如意了,想不开了,就要闹出乱子。让公主多去见见他,兄妹说说话,他也舒服些。”谢渊喏喏,道,“董内司成天守着呢,公主也已经去了。臣定不负君上所托。”这才去了。

    宇文彻想着陈望之,猛地虎口剧痛,定睛看时,原来狸奴抱着他的手,啃得正欢。见宇文彻看他,咧嘴露出四颗乳牙,笑的眼睛弯弯。宇文彻挠挠幼子鼻梁,皱眉道,“他咬人,你也有样学样。就不该给你取这个名字。”沮渠明月慌了神,道,“殿下长牙……”宇文彻笑道,“是了,他长牙,许是觉得痛痒,总是啃咬东西。前日乳母告诉朕,他夜里啃碗玩儿,啃得吱吱响,没得吓人一大跳。”

    好容易将狸奴哄睡,宇文彻回太极殿。已进腊月,各地忙于节庆。宇文彻翻了几册文书,索然无味。窗外几只喜鹊蹒跚啄食,便对秦弗道,“你找点冷硬不用的糕点撒到雪里。朕见这些鸟儿找了半日,也没找出什么,别饿死了。”

    秦弗笑道,“君上宅心仁厚——”

    “废话,”宇文彻抄着手,看小太监在院子里撒食,喜鹊纷纷围拢,喳喳做声。宇文彻暗道,“齐人说,喜鹊是报喜之鸟。但愿这能带来喜事。”又想起陈望之喜欢燕子,“喜鹊在树间筑巢,那太液池畔的林子里有许多喜鹊。可燕子在廊下筑巢,不知如何才能多引几群?”怔怔出神,秦弗忽然来报,“大司马来了。”

    宇文彻道,“请。”君臣见礼过后,沈长平方才落座,道,“臣按君上的嘱咐,今日去了谢宅。”

    “哦?”宇文彻挑眉,“他见你了?”

    “见是见到了,不过没说几句。”沈长平仔细回忆,道,“他好像忙着写什么书札……广陵侯精神倒十分健旺,见了臣,还问起臣子。”

    宇文彻道,“他还知道你有了孩子?着实有趣。”

    沈长平道,“应该是长安公主告诉广陵侯的罢,其实他以前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今日一问,臣……”

    宇文彻道,“过去这么多年,性子变了,也是有的。你说他在写字?可是抄佛经?”

    沈长平摇摇头,道,“臣偷着看了两眼,不像佛经,像策论……但他发现臣在偷看,就收了起来。所以臣也没看清楚。”

    宇文彻道,“他不成天到晚想着死,朕就松口气。写策论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是要写给朕的绝笔书罢。”

    沈长平道,“绝笔?那可不妙。君上要不要去——”

    “该劝的劝了,朕一时糊涂,答应他若是还想死,就由他去。”宇文彻苦笑连连,“他总这般想不开,非要钻牛角尖里!你当朕不想去见他?可朕去了,万一他生气起来,当场死给朕看,那又该作何解?他这策论写了好几日了,先等他写完。写完了,他如果想开了,再从长计议罢。”

    翌日,宇文彻清早起身,前往大报恩寺礼佛敬香。焚香祝祷道“愿神佛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保佑狸奴健壮,不受病侵。保佑望之回心转意。”回宫后,哄狸奴玩耍半晌,用过晚膳方归。走在去太极殿的路上,寒风陡然大作,秦弗忙为宇文彻披上斗篷,道,“好端端地,以为天放晴了呢,竟又下雪了。”

    宇文彻心一沉,口中却道,“瑞雪兆丰年。朕求了神佛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夜间便应验了。”说是如此,心中愈发不安,急急忙忙遣人去谢宅查探,半个多时辰才得到消息,陈望之已经睡下了,董琦儿守在房内,并无不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愤愤道,“谢宅离得远,来去来回一趟就要半个多时辰。何似在宫中方便?又暖和,离得又近。”

    秦弗赔笑道,“广陵侯怕人讲闲话罢?他是旧齐的皇子,君上不过封他个侯位,那班小人就嫉妒得要命。”

    宇文彻道,“你提醒了朕,上回朕削了他的封邑。”当即下旨,晋陈望之为一等侯,食邑三千户,封太傅,侍中,宁朔大将军,加号使持节、上开府仪同大将军。旨意发下,宇文彻命内监奉上一壶酒,孤灯下自斟自饮。“朕的皇后,他不愿意做。他这样的人物,圈禁在宫中,也是委屈了。只是……”从暗格里取出小小一只锦匣,打开后,里面盛着一叠书信并一侧玉牒。宇文彻将玉牒翻开,盯着朱笔工整的“陈琬之”三字,深深叹了口气。

    宇文彻原以为,诏旨发下,陈望之要么一口回绝,要么进宫领受。不管回绝还是领受,总有点动静。谁知三四日过去,谢宅依旧如静水深潭,毫无波澜。“他到底要怎么样?”宇文彻抱着狸奴,忐忑难安,“或者带你去探望他?你长这么大,没出过宫……”

    狸奴半张开嘴,把自己的小拳头塞进口中,咬了一下,猛地哇哇大哭。宇文彻拽出狸奴的小手,哄道,“不哭不哭?怎么咬疼了?”

    “父,父皇,”狸奴哭得眼泪汪汪,“皇。”

    “这是你自己的手,自己咬自己,当然疼了。”小儿天真烂漫,惹得宇文彻失笑,“你这样令人怜爱,怎么有人舍得离开你?”狸奴抽噎,宇文彻忙拿了桂花糕在他眼前晃晃,狸奴这才转忧为喜,抓着桂花糕啃了又啃,还把碎屑塞进宇文彻手中,咯咯大笑。

    第二日,宇文彻心事重重,正琢磨着带狸奴去谢宅探视陈望之,秦弗慌里慌张走到近前,期期艾艾道,“君上……”

    “何事?”宇文彻撑着额头,郁结于心,烦躁难言。

    “那个,广陵侯……”秦弗战战兢兢,“广陵侯,进宫来谢恩了。”

    第125章

    陈望之主动入宫,已大出宇文彻所料,忙急急叫道,“快请进来!”忽然看到自己赤脚,不免慌张,连忙用手理了理头发。这时秦弗引着陈望之款款而入,只见其头戴平天冠,玄衣绛裳,竟是王侯的礼服。宇文彻建国后,一应礼仪遵从齐制。但他以往从未目睹陈望之冕服的风采,不禁呆住了。

    “臣,”陈望之抬手过额,郑重道,“参见陛下。”

    宇文彻尚在怔愣,讷讷道,“好,见过……”猛地反应过来,赤脚跳下榻,双手搀住陈望之的手臂,向自己榻上带领,“你不要给我行这什么礼,你来,来,我们坐着说话罢。”

    陈望之道,“多谢陛下。”却不坐下,宇文彻道,“这是我住的地方,随意些。以前又不是没坐过。”陈望之却摇摇头,道,“臣不坐了。臣来向陛下辞行——”

    “辞行?”宇文彻内心的狂喜瞬间无影无踪,“你要去哪里?”

    陈望之道,“臣回泰州去。”

    “回泰州?”宇文彻不解,“你回泰州做什么?”

    “泰州是臣的属地,臣回去后,会恪尽为臣的本分,再不生事端。”陈望之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这是臣今日来写的,特呈陛下御览。”

    “你不要对我这般讲话,”宇文彻道,焦躁更甚,转头冲秦弗喝道,“愣着看热闹呢!还不快给广陵侯奉茶来!”来回走了几步,对陈望之低声道,“你是不是心里生我气?所以才要走?”

    陈望之道,“臣没有生陛下的气。”

    “你没生气,你没生气你回什么泰州!还、还跟我打那副官腔。”宇文彻急得汗流浃背,“你说实话,你回泰州去,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秦弗带着内侍悉数退去,西厢里只有宇文彻与陈望之二人,相顾无言。晨光万顷,宇文彻盯着陈望之,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隔着厚重的锦服,腕骨伶仃,“陛下放心,臣不会寻死了。”

    “别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陛下’!”宇文彻道,“你这样讲话,就是在生气。”

    陈望之微一偏头,平天冠的珊瑚旒珠细碎作响,“我说了,不会死。我就是回泰州去,以后没大事,就不再来建康了。”

    “你——”宇文彻语塞,“你,你不再来建康了?”

    陈望之“嗯”了声,“谢谢你封赏我。广陵侯我做便做了;太傅位列三公,有教导太子之责,非德才兼备者不能任,我无才无德,难堪此用;宁朔大将军与大司马平级,主持征战讨伐,而我四体乏力,残废之身,更不能担此重责。而且我是前朝的皇子,你留我性命,已是开恩,如果我在朝中任职,众议沸沸,恐于你不利。再者……”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你赤着脚,成何体统。”

    宇文彻道,“我现在浑身冒汗,哪还管得了许多。”

    “我写的,你要好好读。”陈望之挣了挣,“松开。”

    “你听我说。你是前朝皇子,如何不能在朝中为官了?你以前……以前骂我胡人狡诈,借你妹妹的名头,以联姻笼络人心。没错,我是胡人,我入主中原,万民不服,我自然要笼络人心。你也知道我千难万险,身边没几个完全可信之人。你就不愿留下帮我?你是肃王,谁人不知?你都可以留在我朝中任职,怎会于我不利?”宇文彻松开桎梏,反手握住陈望之指尖,“你走了,不回来了……你不顾念我,难道也不顾念狸奴?一丝一毫都没有么?”

    陈望之咬住嘴唇,沉默半晌,道,“他才满周岁,我走了,不会记得我。他是太子,身份贵重,以后若是被人发现他是我……是我的孩子,狸奴还如何面对世人?”

    宇文彻急道,“你——”

    “他这样小,天真无邪,只要对他好,他就会记得。你为他选一位心地仁厚的女子为母,比起我在他身边,更为有利。”陈望之抽出指尖,“我起来得早,还未用膳。你给我点东西吃,吃完了,”向宇文彻微微一笑,“我便要走了。”

    这一餐宇文彻堪称索然乏味,对着满案琳琅菜色,硬是毫无胃口。举箸随便夹了几样,送到嘴边,却又放下。陈望之眉目舒缓,却也没吃多少。宇文彻强笑道,“可是不喜欢?不若让膳夫换了重做。”陈望之却问道,“你不饮酒?”

    “不饮酒,我说过不饮酒,后来破了例……总心中难安。”宇文彻叹口气,“泰州,泰州。你回去,我不拦你。但一年到头,你总得来建康几回罢?或者我去看你,带上狸奴……对了,他现在醒着,我这就命人抱他过来。”

    陈望之淡淡道,“不必了。”

    “你还是恨我,是不是?”宇文彻捏住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杯,“你恨我,恨到不愿见我么?”

    “我不恨你。”陈望之抬起脸,“我也不恨狸奴。他很好,你要好好教导他,以后就算你有了别的孩子,也不要冷落了他去。”

    “我怎么会!”宇文彻叹气,“他是你的儿子,是我最爱的孩子。我疼他都来不及,怎会冷落他!”

    陈望之抿嘴笑笑,宇文彻心中一惊,“等等,你才吃这几口,就算用完膳了?”

    “我……”陈望之愣了愣,“我其实——”

    宇文彻满心只想拖住他,当务之急是将人留下。他作为皇帝,当然可以下一道旨意,禁止陈望之离开建康。但又怕那样一来,再度激怒陈望之。他二人好不容易才能坐在一起,平静地讲话用膳,宇文彻捶了捶腿,暗暗哀叹道,“陈望之啊陈望之,你到底要我如何——”

    他正绞尽脑汁盘算理由,陈望之忽然转了转眼珠,轻声道,“你是觉得不甘心么?”

    “你要走,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宇文彻苦笑。两个人对着渐渐冷却的膳席各怀心事,眼见过了未时,宇文彻强打精神,命撤去残羹冷炙,换了茶来。陈望之喝了一回茶,宇文彻道,“午膳太过粗糙,罢了,我让膳夫重新做了一席,江南风味,你尝尝再去。”

    陈望之道,“好。”

    于是又上了晚膳。其时不过申时二刻,根本不到用晚膳的时辰。陈望之草草动了几箸,垂首不语,宇文彻内心如油烹火煎,百思不得其法。这时陈望之却好似下定决心,张口道,“你……”

    “你等等,等等再走。”宇文彻急忙打断,“这膳夫手艺不佳,等我再——”

    陈望之道,“你是不是想,”眼珠轻轻转动,“我陪你……陪你一夜,这样,这样你就甘心了罢?”

    第126章

    宇文彻骇然,“你说什么?陪我?”脸涨得通红,秦弗见势不妙,赶紧带着内侍退出。陈望之方才“自荐枕席”,已是平生未有之举。他在谢渊宅中闭门不出,苦思冥想,自认为算无遗策。本以为宇文彻会痛快答应,一晌贪欢,再无遗憾。谁知宇文彻大为光火,拍案而起,怒道,“卿此言何意?”

    陈望之听到“卿”字,嘴唇微抖,“你应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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