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秋发觉东子这回回来比从前都爱笑,带兵也带掉了那股子奴性,现而今倒越来越英俊潇洒,加上他实质上也不是个太监,那玩意儿还在。
那回京之后,袁家功成身退。袁家老子儿子全为苻秋这把龙椅耗尽心血,说不得右相要让他赐婚。
苻秋脑袋疼疯了。
“啊——!”苻秋抓狂地在床上滚了一转。
“……”东子摸了摸苻秋的下巴。
“我也不想娶媳妇儿了。”苻秋憋出句话来。
室内静默。苻秋脸孔发烫,把头埋在东子心口,一只手在他腹肌上画圈。
东子抓住他的手,按在腰上,随口道,“嗯,不娶。”
“真的?!”苻秋直起身,两眼放光。
东子已闭了眼,没一会儿,呼吸匀净。
他娘亲的居然在这种时刻睡着了!
苻秋抬起一脚就想踹他下床,但临时抬高了些,横在他身上。
皇帝神马的太闹心了!
第二天一早,三十号人簇着皇帝进山给老太傅坟头上香,雨水令道路泥泞非常。后半截东子背着苻秋,方小姐挽着个篮子,由下人扶着朝山上走。
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到老太傅坟前。卫琨先上过香,苻秋方秉三炷香插在坟前,又一番敬酒祈愿,折腾完半个时辰,鞭炮声惊起一山鸦雀乱飞。
最后到方殊宛,上香,烧纸,免不得泪水又湿了脸颊。下山时苻秋搀着方殊宛,自不可能叫人背着了。
没走几步,方殊宛“啊”一声,脚崴了,疼得一脸发白。
苻秋索性把她背起。
姜松拽住东子的袖子,示意他看。
方殊宛的白色绣鞋在裙底一晃一晃。
“嗯。”他看了会儿那鞋,转过眼来看姜松,“怎么?”
姜松笑笑,“没什么,咱们的皇后娘娘同皇上感情好得很,好事将近。我感叹一下。”
东子没接话。
“凡事都未有定数。”卫琨这话声音不算响。
但方殊宛身一颤,两手紧环着苻秋的脖子。
苻秋急促喘了两口气。
方殊宛忙放开给他揉了两下,紧抿嘴唇,声音倔强,“放我下来罢。”
“别逞强,到山底下有车子了就放你下去。”苻秋倒觉无所谓,不过每一步都很小心,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
山道湿滑,没走几步苻秋就感到吃力,脚底下又是青苔,身一趔趄,背上方殊宛惊声尖叫。
身后一只手把人拽回来,另一只手扯着苻秋胳膊,等苻秋醒过神,半靠着东子惊魂未定地望着青苔,心口跳得厉害。
“末将来背。”东子俯下身在方殊宛跟前。
方殊宛忙不迭推辞。
东子干脆地将她膝一勾,令她趴在背上,背着她快步下山。
在方家大宅多歇了一晚上,军队再次上路,一路南下,行军十数日。
抵达京城时天且没黑,红日挂在天边。马蹄声早惊醒京城防卫,塔楼上士兵看清底下黑色“卫”字大旗,临近京城时,队伍打出王旗。城门上士兵一时惊成一团,立刻派人进宫。
时近日暮,城门大开。高冠博带的大臣们,簇着一顶象牙金银的华盖自城门内缓缓驶出。
苻秋擦了擦嘴,钻出马车。
不片刻,一声惊天动地的“我的儿啊”令全京城百姓醒过神来。
小皇帝进京了,就在这晚。
城门背后露出的,那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副天地。
皇帝同太后抱头痛哭,百官无不沾巾,簇着帝业多舛的皇上回宫。
东子勒马于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臣子们已走远。他把马缰丢给城门卫,上楼找到京城现兵马统领,一锭十两银子拍在桌上。
“来领人了。”
统领点头哈腰,忙不迭把银子揣进袖子里,笑道,“养得好好的,半点没瘦。”
东子踱步到屋子一端,透过窗户,望见华丽非常的那顶车盖已临近宫门口。他回转身来,统领朝后退一步,咽了口口水,“公公还有何吩咐?”
“让他收拾收拾,亥时进宫。”
送了东子出门,统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啐一口,“死阉狗。”
阉狗已下了楼,消失在长街人群之中。
第41章 男宠
是夜亥时未到,自京城一小巷深处,缓缓驶出一辆青幔子遮着的马车。至皇宫后门,换了辆好点的车子。倒也说不上多华美,不过车头挂着铜铃,铃声碎碎洒了一路。
云含抱着那把琴,安坐于车中,神思恍惚地望着车上挂着的铜铃,与流苏交织摇曳。
驾车的是个老太监,鞭子虚虚抽在驴身上。
“进宫少说话,先住含云轩,合你名字。过得今夜,明早自有人来与你分说。”沙哑的声音说。
云含低声应了。
手指摸着琴身,稍觉得安心了些。赎身银子是东子哥给的,他们的头,自然会让他有所用,这便是卖身麒麟冢所有人的归宿。
他们难有一座正经坟头。
为皇家舍生入死。
含云轩一个人都没有,蛛网支离,云含睡下已是后半夜。
刚躺下还未及闭眼,就听有人敲门。
黑影一闪进门,东子一身青葱似的太监服贴着,有些紧绷。进门先翻箱倒柜找茶来泡,茶也没有,他拿起空无一物的茶壶倒过来摇了摇。
“还没烧水……院子里的炉子太久没用,炭火都没有。”
东子嗯了声,去院子里打水,撇去一层浮叶,打了四五桶起来洗桶子洗杯子,就着桶子喝了几口,这才把井水小心装进茶壶。
进了屋,目看云含,“只有井水,干净的,可以喝。”
云含嘴皮干得起壳,喝水动作仍斯文,两手捧着冰凉的小茶杯。
“天亮去给你领炭,拨几个人过来伺候?”东子指节敲击桌面,似在想什么事。
“东子哥……”云含嗫嚅道。
“有事就说。”
云含面带踌躇,半晌才把一直憋在心底的话问出口,“我进宫这趟……是来做什么的?这些年虽做的是皮肉生意,都按月往家里捎钱,赎身差不多花光了存银。小皇帝也已回京来了……”
东子竖起掌,云含立刻收声。
“办完最后这件事,放你家去。把你爹妈名姓地址给个来,东子哥去给你送银钱。一年,三十两,够么?”
三十两寻常人家,就两个孤寡老人,怎么吃也吃不完的。云含这才缓了神色,千恩万谢,找了下屋内还有现成的纸墨,不过化开墨费了点时。
东子站在屋子里看了圈,把墙上一幅破画扯下来,随手卷起打算待会儿带出去丢。
“你身上的麒麟印好像是剜了的。”东子说。
云含一哆嗦,宛如当时的疼痛犹在皮肤上,“是。”
“挺好。”东子拍拍袖。
货腰为生,剜了去也是为了隐藏身份。云含低着头,忽小声说,“还有一事……”
东子看过来。
“我是家中独子……”
“不让你当公公,有旁的用。你选一个罢,要么当个侍卫,要么当个男宠。”东子抛出选择题,便站起身去院子里了。
云含透过门缝看见东子单脚直立,拉开拳脚,行云流水的一套拳法打完,静静立在树下,转头来看他。
“还是干老本行吧。”云含牵嘴角笑了笑,“我知道,当年弟兄们都瞧不起我。”
东子瞥他一眼,就着冷水擦手和额头,帕子砸在铜盆里的刹那,他说,“每个角色都得有人去,不是你去,就是别人去。没人看不起你,你还养着爹娘,比我们当中不少人都强。”
云含眼眶有点发红,想说什么,又没说。
东子没待多久,简单叮嘱他不要到处走动,等过几天再安排。
“要祭天,册立皇后,卫琨回来了要给他封赏。看太后那边怎么说,你先在这儿呆着。用不着一个月,搬到别的宫去。男宠的日子未必好过,从前学的东西你还没忘光吧?”东子瞥他一眼,给他块木头腰牌,“出入宫禁用,最好这些日子先别出去,出去前给我说一声。当值时候都在承元殿。”
腰牌上刻着个不认识的人的名字,云含捏在手上,问,“东子哥在宫里如今是什么身份?”
东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窗户,“皇上说回来让我做总管。”
云含面上浮现起淡淡同情。
东子已出门去了。
回宫之后的第一晚,皇帝同太后彻夜长谈,母子两个少不得抱头痛哭。
翌日上朝,苻秋到得早,摸了摸龙椅扶手。
龙椅很宽,容得下不少三个人,殿内无人,只有东子在台阶下侍立。
苻秋招了招手,“东子,过来。”
东子走近,便被苻秋一把扯到龙椅上坐着,他手松开时,东子立刻弹了起来,躬身于一侧。
苻秋不悦地拧眉,还没说话,外头太监侍卫鱼贯而入。
五更时殿外金锣响,百官入内,个个经过侍卫摸身核对名单。
卫琨姗姗来迟,当时殿内黑压压已站满官员。
卫琨如雷霆般的声音自殿外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