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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能大太监 第23节

作者:轻微崽子 字数:19185 更新:2021-12-30 20:57:26

    苻秋苦笑道“留不住的,留来留去反而成仇,不如让她自在逍遥去。”

    窗外梆子的声音重重咳嗽。

    “有人来了。”东子利落翻身,将苻秋扶正,替他理正衣冠,自整好衣冠,前去开门。

    来的是凤袍加身的皇后,进门先自瞥一眼东子,抿嘴笑道“小公主思念皇上,臣妾带她来看看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

    苻秋伸出两手,尚在襁褓中的他的第一个女儿张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对墙上挂着的剑分外感兴趣,若不是小被子裹着,大概要伸手出去拿。

    方殊宛特意精心打扮过,一身百鸟朝凤袍金光乱颤,略歪着头,扯过袖,柔情似水地朝苻秋问“臣妾来替皇上伺候笔墨,都下去罢。”

    殿内宫女太监鱼贯而出,东子静静立在角落里,终于也退了出去。

    方殊宛嘴角弧度弯翘,笑道“臣妾父亲近日甚忧虑皇上在外的声名,如今朝中无事,这些年袁总管为皇上内外打点,落下一身伤病,臣妾以为,实在不应再多加操劳。毕竟袁总管比皇上年长七岁有余,皇上得寻个法子,令他好好休养才是。”

    苻秋手滑过女儿光滑的下巴,墨汁于笔端凝集成滴,滴落下来,在纸上晕开一圈。

    “朕自有打算。”

    方殊宛笑道“那恕臣妾多嘴,又要问一问,何时免了后宫嫔妃的避子汤。”

    笔落在纸上,苻秋字迹端正,近年破添力道,一个利落回勾,肃容道“前几天皇后发了场烧,不知好全了没”

    “臣妾已大好了。”

    “多吃两剂药巩固一番才好,朕听闻此症格外损人精神,易令忧思过度而折损心智。”

    愕然令方殊宛涂了胭脂的脸孔登时发白,只得硬着头皮答“臣妾遵旨。”

    苻秋心不在焉将公主自身上抱起,让方殊宛抱着,注视她道“朕不曾临幸后宫,又何需免后宫避子汤”

    方殊宛脸色不好看,腮帮发酸,公主骤然大哭,似是被勒得重了。

    苻秋眼神犀利扫向她的手,方殊宛改了个姿势抱孩子,冷笑道“皇上也知太久没有踏入过后宫。”

    苻秋起身,窗外落雪如同鹅毛,纷纷扬扬而下。

    他伸手接起一两片,雪花在他掌中化为水珠,转瞬无踪。

    “大婚那时,朕信赖方姐姐,才将心事悉数告知。那时姐姐何等善解人意。”雪花落在苻秋乌黑的发上,凉沁沁的。

    “时光匆促,那光景,是再也回不去了。”

    是夜,北风在窗外呼啸,黄猫趴在紧闭的窗上。

    一室暖香。

    “袁歆沛”皇帝隐忍的声音说,将手贴在东子汗津津的脸上,他急促吸气,强自平静下来,感觉到身上贴着的身躯滚烫,二人在沉默里快速接了个吻,随即那嘴唇便挪移去别处。

    “你要了我的命了啊啊啊驴蹄子轻点成吗”苻秋不满抱怨道。

    “”东子轻手轻脚,翻了个身,扶住苻秋的腰。

    没过一会儿,苻秋双腿打战,控制不住浑身重量下压。

    登时痛意灌喉,心脏犹如被鞭抽过,眼角渗出泪来,垂头死撑住东子,偏偏落手全是汗,没一处撑得住。

    “哎怎么停了”苻秋奇怪道,于东子腰间捞了把,一手的热汗。东子眼神湿润,两手搭在苻秋腰上,嘴角弯翘。

    “朕踏马白天被朝臣奴役,晚上还要自己动袁歆沛你不想活了吧”

    不片刻,屋内怒号与窗外风声一同大刺刺奔向夜空,消弭无形。

    黄猫蹲在窗上,懒怠地闭上了眼。

    次日皇帝罢朝,群臣哗然,只道是后宫有妖孽为患的传闻是真,要不何以君王不早朝

    此时天尚未完全亮,卫琨走至袁光平身旁,略侧身低头,向袁光平贺喜道“不愧是右相,袁大人好大的福气,听说睿国公欲以其小女为右相第三子正妻。从来太监都是与为婢的卑贱宫人结为对食,倒没听过,如此有头脸的大人,把闺女许给个阉人。届时见到准新娘,袁大人可得放亮招子,别是个身带残疾的,委屈了公公”戏谑爬上卫琨的眼角,每一丝皱纹都挂着冷嘲,“哦不,是右相家的公子。”

    “你”袁光平的学生气得浑身发抖。

    袁光平若无其事道过谢,朝宫门外去了。

    那睿国公要把女儿许给袁家做媳妇,也确有其事,盯着袁光平的右相身份,也属事实。

    但睿国公的小女却并不愿意,此刻正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白绫已抛上横梁,朝底下丫鬟一个劲打眼色,着急问道“爹还没回来么”

    “要不小姐先下来罢,等老爷回来了,走到小姐闺房来,还要费些时辰,小姐那时再挂上也不迟。”伺候的小丫鬟年方十三,怯生生朝外望,只见空荡荡廊檐上半只鬼影都没。

    小姐百无聊赖地将活结扯成死结,解开,活结,又死结。

    这会儿脖子压在白绫上,翻了翻眼,困得想哭,嚎道“说了今儿不出去的,又去找哪个大人钓鱼,爹真真是无聊至极”

    “小姐先下来罢。”

    “你等累了自去歇着,别管我。”小姐捏着白绫两边,将脖子压上去,眼瞅着底下婢女出门,婢女说“奴婢去门口看一眼老爷的轿子回来没。”

    “去吧去吧。”睿国公之小女忙摆手,底下的个方凳只刚好容得两只纤纤莲足,这么一晃顿失重心,脖上白绫瞬时紧收,勒得她颈骨嘎巴作响。

    待得婢女回转来,叫了两声“小姐”,先是一句“小姐别闹了,老爷白天根本不回来,咱们先去蹴鞠罢,您不是想玩很久了”

    鸳鸯绣鞋在离地一尺处晃悠。

    “小姐”

    睿国公府内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半个时辰后,帽歪带垮的睿国公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女儿的尸身,老泪纵横,以头抢地。

    “我的儿啊”

    那时分,宫内。

    方殊宛正看一卷书,乃是先先先先皇后所著,题目大意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后,正文大意是,如何俘虏一个皇帝的心。

    其中分论便有一卷,讲男色是如何微不足道不足为惧。

    外面梆子着急忙慌跑来,跪在地上,兴奋得满背是汗,磕头道“娘娘大喜睿国公的小女儿今儿上吊自杀了。”

    方殊宛眼珠一转,抿嘴笑“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一件大悲之事,你倒说是喜事。”

    “娘娘有所不知。”

    方殊宛道“哦本宫倒要长长见识。”

    “这个睿国公想把自己小女嫁给袁总管为妻,被右相矢口否决,听说今日散朝后,右相还亲自去了睿国公府。结果才过了一个时辰,那家的小姐便上吊了。”

    方殊宛娇笑一声“得命人好好查才是。”

    “皇上已交给刑部去办,若得当,不失为扳倒袁家的一个好机会。”

    “那睿国公可进宫求见皇上了”

    “估计半个时辰后,该在承元殿。”

    “等他出来,悄悄儿的,将人带到本宫这儿来。”方殊宛以袖掩口,眼角带笑,让人把公主抱过来。

    第58章 师弟

    三日后,右相入狱,满朝俱惊。

    日前睿国公命人将女儿的棺材抬着上朝,逼得苻秋不得不下令调查右相与此事是否有牵扯,而睿国公当朝嚎啕大哭,老泪纵横,意欲触棺为女儿讨回公道。

    又有卫琨推波助澜。

    当时东子便在朝上,不过内臣就如一根桩子,龙案上的笔墨纸砚,一句话不能吭。

    苻秋只得下令暂将右相收押,但严令不得刑讯,待调查结束之后,三司会审,他将亲自坐堂听审。

    朝后众臣纷纷退出,睿国公命人抬棺回府,卫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

    睿国公眼眶红肿,眼袋乌青,鬓发花白,走路微带踉跄,一拍之下几乎栽倒。

    卫琨略扶了一把,哈哈大笑道“老国公身体不行,得多活几年才成。”

    睿国公抽出肩膀,朝前急走两步,肃容道“有劳四王爷挂心,不过四王爷与小女,当已是一般人物。”

    睿国公的女儿已归西,他却说卫琨与女儿一般人物。卫琨也不生气,摸了摸棺材硬木,笑道“老国公还是爱说爱笑,那本帅便放心了,这场大戏,能看到结尾,也是气运。”卫琨弯下腰,在睿国公耳边轻道“不过老国公想过未,若是扳不倒右相,等来日他出来,你三代钟鸣鼎食之家,毁于一旦,受牵连的人将有多少”

    卫琨摆着手走远,留下睿国公面如土色。

    一晃到了下午,东子在院里洗衣服,喜鹊停在梢头,他盯着看了会儿,又低头搓衣。

    熊沐声音在外说“东子哥在不在”

    敲门声没响,熊沐大摇大摆推门而入,望见东子在洗衣,忙走了来,端小板凳在他跟前一坐,向他问“老大人在牢中很好,单独一个小间,听说一般人住不了。”

    东子道“嗯,犯了谋逆罪的重臣或是皇亲国戚,都是这个待遇。”

    “”熊沐挠了挠头,“其实我觉得,皇上必不会下令杀老大人,不过先灭灭睿国公的火气,毕竟那也是老臣,德高望重,祖上大有来头,平白无故死了你未来媳妇儿,你同老大人也不亲,给你未来媳妇儿讨公道,不就是帮你讨公道么”

    东子抓起一件衣拧干,就着湿衣服棍使了一套十五招剑法。

    熊沐抹了把满脸水珠,艰难吞咽,冷得一个抖颤。

    “好俊的剑法”

    这时另一人的声音自墙头传来,薛元书蹲在那墙上,影子像条蹲着的狗。

    “来这么早,赶着拍你大哥马屁呢”薛元书脸上疤痕骤深,自墙上跃下。

    熊沐嘿嘿一笑“跟你一样。”

    薛元书啐了口,长剑扛在肩头,挑起盆中拧干未晒的衣服,漫不经心一甩。

    齐刷刷一排衣物悬在绳上,悠悠晃荡。

    二人进屋,东子已横卧在床上,闭目睡着了。

    “”熊沐讪讪一笑,去牵薛元书的袖子,“咱们走吧,东子哥不待见咱们。”

    “是你哥可不是我哥,秋蕴楼入着我的股,他得叫我一声大哥。”

    一听有入股,熊沐登时双目发光,犹如饿狼,打听道“拿什么入的年底分红么分多少”

    “拿力入的。”薛元书亮出漂亮的肱二头肌。

    熊沐摸了摸自己上臂,一拍大腿叫道“那我也早该是入了的吧我还在秋蕴楼跑过堂呢大哥算我一个,从此你就是我哥。”

    “”薛元书抬起一脚,熊沐自动横飞而出,抓住院中大树,一个回旋,立于窗下,拍了拍身上尘土,郁闷地坐在窗下石阶上。想着自家婆娘嫁人时那绯红的双颊,少女娇羞的目光,而今从不离手的擀面杖,和不离口的“银子呢”熊沐只觉悔之晚矣。

    砰一声关门响,东子翻了个身。

    薛元书一脚踏在床前,垂目,看着东子熟睡中的脸。他似乎很累,好不容易才能酣睡一场,洗过衣的手上袖子还卷着,手指冻得白里透红。薛元书把东子的袖子翻好盖住手臂,轻拿袖子擦去他手上水珠。

    便坐在床前,不知等了多久,那时天色已近黄昏,东子张开眼,目中有刹那茫然,尤其是落在薛元书身上时候,那茫然更深。

    “你来了。”东子坐起身,随手将发拢在帽中,取出一套绿袍披在身上。

    他扯过腰带,正系时,薛元书替他拉直领,系上布扣,心不在焉道“等你一下午,谁知一直没醒,早知道哥去喝酒了,卫大帅的局。”

    东子扣腰带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问“有事”

    “睿国公三日前下朝后去过皇后宫中,你记得方靖荣那日在朝上被皇上驳回的折子么”

    东子把袖子拍得啪啪响,随即抬目问“折子怎么了”

    “是前朝众臣间有传闻,后宫妖孽祸国,以至于后妃一个都生不出儿子。而你,就是那个妖孽。”说这话时,薛元书紧盯着东子的脸,嗤笑道“不过哥觉着你这脸还不如皇帝妖孽。”

    “”

    “我的人,往后不许看了。”东子抄起桌上拂尘,挽在手上,随意使了几招。

    薛元书拍手道“拂尘也能使得这么漂亮,哥就喜欢你这样。”

    东子把拂尘往腰带上别住,勾过薛元书的肩头,二人一齐步出屋子。

    一旁传来鬼哭狼嚎,熊沐嗷嗷叫着扑过来,抱住薛元书大腿“大哥一定带我一个不然紫云非得扒了我的皮”

    薛元书抬手一巴掌把熊沐拍得一哆嗦,提着他的后领子,令他站直。

    “行是行,拿个三千两,头一年返本,第二年一年三次分红。”

    “三千两”熊沐哀嚎一声,要去抱东子的大腿。

    东子朝后退两步,熊沐扑了个空,坐在地上,狗嘴咬着东子的袍摆,泪眼汪汪“东子哥”

    东子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朝薛元书道“算他一个。”

    “你们这么做生意富不起来知道吗”薛元书拔高声音。

    熊沐两个大眼哀求地望着薛元书。

    薛元书头皮一阵发麻,只得摆手道“滚滚滚,让你媳妇儿凑五十两来”

    熊沐眨了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五两五两行了吧五两都没有就给老子触墙死去吧”

    熊沐欢快地蹲在地上跑走了。

    日暮黄光将薛元书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伸手想摸东子的头,东子一侧,躲了去。

    薛元书讪讪笑,望了眼被玫瑰色晚霞映得瑰丽无比的天空,满目沧桑地说“当年,哥与你在麒麟冢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你不记得了。”

    他在自己腰前比了比,笑道“那会儿,你就这么丁点高。”

    东子一言不发,暖光令他坚毅的眉目显得温柔,仿佛是秋天里第一片金黄树叶,充满成熟时节的温柔饱满。

    “哥老了。”掌刀削过薛元书头顶,他握起手掌,凝视自己的拳头,那一刻骨节发白,他声音罕见地严肃起来,又冷又硬“当年哥有个小师弟,哥走哪儿他走哪儿,有一天,我带他走到出京的三岔口上,那是这一生,唯一一次,能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们必须有一个人留下,为先帝卖命。我替他做了选择。我说,弟,你走东边那条,一直走一直走,翻山越岭,一千二百里外,便是你的家,你不是爱吃豆腐么开个豆腐铺子,来年,师哥去你的摊子上照顾你生意。他就走了,骑着头青骡子。”

    “我骗了他,回了京城。”薛元书声音哽咽,两眼通红,一只眼中盈满泪水,“谁知他小子,也敢骗老子。麒麟冢多的是法子惩罚胆敢出逃的暗卫,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泡足了十日,老子终于见了天。那时我以为他很幸运,免了水牢责罚,还自大地以为是我的功劳,打算他回来一起去喝酒,好得瑟一番。”

    薛元书深吸一口气,拧住发酸的鼻子,手朝后一甩,嘴角扯了扯,“他没回来。”

    “至今,哥也不知道他死没死。”薛元书抬头望天,后脖子酸痛,仍自仰着头。

    “你同他很像,既然有亲兄弟亲老子,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就不可不为家人拼命。”泪雾自薛元书眼中散去,他目光清明,以袖擦了把脸,拍了拍东子的肩,“皇后既动了心思,一次扳不倒你父,就有第二次,袁家树大招风,后宫前朝,串通一气,也是为君者最忌惮的。哥不希望有一天,你也被派出去,再也不回来”薛元书抽了抽鼻子,“言尽于此,好好想想吧。”

    掌灯时分,东子在承元殿换值,入内,晚膳摆在龙案前一个黑漆花梨木小桌上,一筷子都没动过。

    苻秋仍在奋笔疾书,听声音便问“来了朕脖子酸,过来,替我捏一会儿。”

    东子跪在他身侧,一手拿捏,一手捶,五指搓开,互相一分,再按到苻秋的肩上。

    苻秋叹了声,一面看折子,一面舒服道“没有你在还真是不行,稍微等一会儿,朕把这点阅完,咱们去一个地方。”

    东子嗯了声。

    又半个时辰,二人一块儿用完膳,登上马车,经宫外青石小道,御沟之水于月下潺潺。苻秋累得不行,眼未睁,不停打哈欠。

    东子沉默令他将头放在自己肩上,目光戒备地望向帘外,将窗帘放下,听见苻秋一声重重的叹气,随即苻秋道“东子,你信朕吗”

    东子静凝望他,不发一语。

    苻秋闭着眼,低声喃语“朕是个不怎么样的皇帝,如今大患已除,朕没想到,有人要对袁家下手。今后,换朕来守护你,守护你的家人,你肯信任朕么”

    苻秋的手搭在东子手背上,将他微凉的手握着,不片刻,他察觉到唇上温度,张眼便知东子吻来,他仿若一只沉静却危险的野兽,吻得凶猛,犹如啃噬一般令苻秋嘴唇发痛。

    “唔行了吧。”苻秋痛哼道“咬我做什么我说认真的”

    话未完,苻秋被抱着,东子身躯微颤,头贴着他的脸,疲倦地压在苻秋身上,沙哑的声音低声说“别动,我想歇一会。”

    天边星月全无,苻秋吻上东子的眉睫,他心里有许多抱歉,涌动在唇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人为他而生,为一道“保命符”预言劳苦至今。苻秋的手轻摸索上东子的背,像他做过的那样,来回抚摸他的脊骨,以此给他力量。

    车轮声止,车夫扶苻秋下车,东子随后跃下地。

    森森牢门高耸在黑夜之中,正在打瞌睡的狱卒醒来,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哆嗦个不停。

    不一会儿,钥匙声,纷杳的脚步声传过空无一人的过道,这处牢狱并无刑部监牢潮湿滞闷的臭气,只不过比外面冷三分。

    墙上一盏方寸小窗,将一点微光投在地上。

    袁光平披头散发,盘腿坐着,头微仰,看不清是醒着,还是睡了。

    第59章 暴毙

    那晚牢中密谈过后,苻秋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宫,东子坐在身边,他把头靠在东子肩上,问他“你在想什么”

    东子摸了摸他的头,不说话。

    苻秋急道“你爹辞官归田,你可不能跟着去”

    东子嘴角翘了翘,轻轻吻了吻苻秋的额头。

    苻秋略放下心来,抱着东子的脖子,像个猴儿似的挂在他身上,马车一颠,苻秋被东子抱着,他知道东子也一样心事重重。

    袁光平在牢里呆了两天,不着急出来不说,还说这两日才是一生中最惬意清净的日子,为大楚效力三十年,袁光平忍辱负重,在铲除十王的大案里不遗余力发热发光,总算也不想再瞎混下去了。

    官居右相的袁光平,已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那时分天窗漏入的微光将他的须发都染白。

    苻秋和东子都再明白不过,待得大楚江山稳固,必要找出个与袁家抗衡的势力,为君之道便是不能由着外臣坐大。而如今袁光平不想玩儿了,他想告老还乡,那后起的便会是方家,卫琨贪慕权势,自然时时盯着怎么把方家吃下去,要是外臣俱勾结在一起,苻秋又没有子嗣,岂不是成了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马车懒洋洋摇晃着,苻秋趴在东子膝头睡着了。

    东子目光沉沉,小指把苻秋的耳发勾在耳廓后,低头亲吻他的侧脸,久久方离开。

    天亮之后,苻秋于朝上命三司会审,限令七日查清睿国公女儿丧命一案。

    与此同时,袁光平府上送来他的辞官折,原来不是因为此案袁光平才想归隐,而是他一早便有这个打算。

    承元殿,苻秋朱笔悬在折子上方,半天落不下笔去。

    他看了眼一旁随侍的东子,抬手,落笔,又提起,苻秋摇头叹气,撂开笔,拢着袖子无奈道“朕还是不想放你爹回去。得想个法子,留他再为朕卖几年命。”

    东子屈着一条腿,抱膝出神,茫然地自言自语,“他老了。”

    “放走你爹,朕就无人可用了。”苻秋道。

    “先压着,待恩科之后,让他选几个人出来,再准奏。”

    苻秋喜不自胜地抱着东子狠亲了口。

    东子脸孔薄红,举袖擦了擦脸,呼出一口气,将承元殿的窗户打开,望着天空,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苻秋望去,心底一慌,把他的腰抱住,拖回龙案前,急得语无伦次“你可不许撂挑子不干”

    东子发出沉沉笑声,把苻秋揽着,揉了揉他的发,摸他的背,轻吻他的发顶。

    “我不会。”

    “把窗户关了。”苻秋无聊地缩在被窝里,手捏一卷书,正看到大楚开国皇帝同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其一生,只有这么一位皇后,直至驾崩,二人葬在同一陵墓中的传奇爱情故事。

    东子坐在床边铺着的一块兽皮上,起身关上窗,把黄猫抱起来,放在自己盘好的腿上,继续削一把木头小剑。

    苻秋瞟他一眼。

    “干嘛给谁做的”

    换一把锉刀将表面打磨平滑,吹去木屑,东子说,“给太子做的。”

    苻秋笑了,抢过来一试,“太子觉得做得太小了,只能扮过家家用,不能上阵杀敌,没劲。”

    东子扯袍子把手擦净,拿过木剑,放在黄猫翻出来的肚子毛上,爬上床去,将苻秋压着,嗅了嗅他的脖子。

    苻秋怕痒,又笑又叫地翻了个身,叫道“朕的书,哎,书别弄掉了,朕好不容易让人从宫外寻来的孤本”

    东子亲他的额头和鼻梁,苻秋鼻息滚烫,望着东子英俊的脸庞,舒适地叹了口气。

    “真好。”

    “好什么”东子蹬了鞋,腿压着苻秋的腿,与他躺在一处。

    “就是好呗。”苻秋笑了笑,“朕要是能平白变出来个大胖小子就好了。”

    “”

    苻秋手在东子肚子上摸来摸去,憧憬道“这里要是有一个就好了。”

    东子看他一眼,亲了亲他的嘴唇,苻秋脸颊通红,目不转睛望着东子。东子喉头一动,凑过去又亲了亲。

    “朕怎么就这么喜欢你,下辈子你变个女的罢。”苻秋叹了口气,“你要是个女儿身,咱们指不定也像始祖皇帝和他的皇后一样。生同衾死同穴。”

    东子手指懒怠地在苻秋额头上摩挲。

    “你当女的。”

    半晌苻秋方听见东子说话,笑眯眯道“敢抗旨,朕得罚你。”他翻身上去。

    机警的黄猫竖起了耳朵,一个打挺,健步爬上窗台,蹲下,朝着摇晃不已的床榻懒洋洋“喵”了一声。

    苻秋是半夜在东子的独院里被叫醒的,一太监高声叫着“大事不好了”连滚带爬地撞开东子的房门。

    那时分,大总管与皇上还在一个被窝里抱着。

    东子松开苻秋,给他披上衣,苻秋头晕目眩地垂头坐在床边,耳朵一阵一阵发聋,喝令报信的太监再说一次。

    “袁大人在诏狱里突然暴毙,御医已确诊死亡,陈玉清大人在承元殿求见。”

    苻秋看了眼东子,他已系好袍带,苻秋道“你先去诏狱,朕随后便来。”

    东子帽子也来不及戴,便直奔诏狱。

    苻秋趿着鞋爬上轿辇,让人抬着去承元殿,在辇上穿好龙袍,脑中嗡嗡作响。北风凛冽挂在脸上,刀割一般,后脑勺疼得他眼前发白。

    东子的生父死在牢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这么巧,暴毙而亡。谁又能有那么大权势,把手伸到诏狱里去。

    苻秋到了承元殿,负责调查睿国公一案的陈玉清已焦头烂额,一见皇帝,立时拜倒。

    “圣上,右相暴毙,睿国公一案还需继续查下去吗”

    苻秋暴躁道“右相怎么会暴毙的”

    “臣也不知接到消息臣立刻去了诏狱,为防万一,还叫了冯太医一道前去。袁大人确实已身亡,死亡缘由不明,已命仵作检验。冯太医也留在了诏狱。”

    “即刻随朕前去。”苻秋才在承元殿呆了盏茶功夫,立刻随陈玉清出宫往诏狱去,路上向陈玉清询问,谁知陈玉清一问三不知,连症状都讲不清楚。

    半个时辰后,龙袍加身的苻秋随陈玉清下到狱中,与傍晚时见到的不同,他躺在一间石室中,自脖子之下被白布蒙着,东子手持一把长剑,拦在袁光平的尸体前。

    仵作两手摆在身前,不住摇手,快哭了。

    “公公,属下也是听令行事,右相已故,总得让袁大人死得明白,快让属下看看”

    东子亮出剑刃,冷声道“等皇上来了再做定夺。”

    陈玉清道“圣上在此。”

    此时众人方才看见苻秋,将他让了进来,苻秋近前,与东子对视一眼,东子便即收起长剑,苻秋看见东子眼眶发红,眼内充血,他嘴唇动了动,像有什么话对自己说,却又没说。

    静躺在石床上的袁光平确实已死硬了,摸上去皮肤发冷,手上皮肉松弛,不再有活人的弹性。

    苻秋向东子道“朕叫仵作看看。”他以征询的目光看着东子,声音不大,近乎小心地留意东子的反应。

    “嗯。”东子点了点头。

    仵作验尸时,他便站在那人身后,双目紧追仵作的一举一动。他掰开袁光平的嘴,以湿布擦拭袁光平的口腔,又用银针检验,仔细检视袁光平的眼睛、耳朵,指甲。

    苻秋与东子并肩站着,手指勾住东子的手,将他的手握着。

    陈玉清满头大汗微低着头,一听苻秋点到他的名字,几乎魂飞魄散,慌忙道“请圣上示下。”

    “睿国公之女的案子,是否有眉目了”苻秋声音听来有些不悦。

    “睿国公小女乃自缢身亡,臣已审问过她的贴身婢女,那婢女前后两次口供截然不同,于是臣命人先行收监。尚未再次提审,不过,此女试图翻供,恐怕其中大有玄机。”陈玉清一面答,一面拭去额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汗珠。

    “仔细审问此女。”苻秋目光凝在仵作身上,还未开口,仵作“咚”一声跪地,双手扑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陛下请看,银针发黑,袁大人是中毒”

    最坏的结果令苻秋眼前一阵发黑,他脚底站不稳,被东子扶住,稳住声线,问道“怎么中的毒”

    “属下自袁大人的鼻腔和咽喉粘黏物中验出毒物,想是毒烟之类造成,将诏狱看守叫来一问便知。”仵作禀道。

    诏狱看守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吓得不敢抬头,反复申冤。

    苻秋一个示意,侍卫左右提着看守的肩臂,令其直起上半身。

    “朕问你,傍晚都有什么人来过狱中。”

    “没没有人”

    “欺君之罪,足以株连九族,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朕。”苻秋摸着指环,眯起眼。

    “真的小人不敢撒谎,自皇上和对,这位公公。”看守匆匆一眼掠过东子,眼睛张大,浑身发抖,双臂被侍卫抓得疼痛无比,却不敢哎哟出声。

    “皇上和这位公公离开后,小的便去外间守着了。诏狱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小人想着,袁大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臣,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守着,何况右相未必真的有罪小人也怕看得太严,来日袁大人官复原职,小人也吃罪不起啊。自袁大人入狱来,小人一直有求必应,从未敢有一丝不恭,皇上明察啊小人真的冤枉”  看守双臂被扭得咔擦作响,他眉头痛苦拧紧,半边脸贴在遍生尘土的地面。

    苻秋起身,在袁光平待过的牢狱中反复踱步,脚停在一块方形投影上,想起他和东子来时,袁光平一直在看地上的方形投影。

    苻秋抬起头,正对着墙上那扇小窗,他手一指,问诏狱看守,“那外面是哪儿”

    “那边也是牢房,关押的是的朝中大臣,袁大人因特别交代被关在此处。那边现没关着人,是间空房。”

    站在苻秋身后的东子已跑了出去,到门口,抓过一个狱卒,提着他的后领,那狱卒被提得离地三寸,惊恐大叫起来。

    东子一撒手。

    狱卒坐在地上,连退几步,又见皇帝自后面出来,心头叫苦不迭,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诏狱里那间关押右相的密室,上面小窗对着哪间牢房,带朕去看。”

    狱卒连忙手撑地爬了起来,佝偻着身,点燃一盏牛皮灯笼,头前带路。在曲折的暗巷中走了足半刻,左右两排牢房在眼前展开。狱卒走到其中一间牢门前,将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插在墙上灯座上。

    白光照出空牢房,这里霉味很重。

    “昨晚有人来过这里吗”

    狱卒踌躇片刻,右手摸着左手手指,垂着头说“昨夜无人来过,最近一月这两排牢房都是闲置的。”

    苻秋嘴角翘了翘,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右相所中之毒,一定是诏狱守卫下的手,否则还有谁有机会朝右相所居的牢房里投毒”

    狱卒双目圆睁,鼻翼扇动,跪倒在地,浑身有如一滩烂泥,片刻愣神后扑上去想抱苻秋的腿,被侍卫一脚踹开。

    他趴在地上,声音极度慌张,“皇上饶命,绝不是小人们所为,就是借一百个胆子给小的们,咱们也没那个胆儿谋害右相。”

    那狱卒再要磕头,下巴被苻秋的靴尖向上抬了抬,他问“那你说,昨夜除了朕和袁总管,还有谁来过狱中”

    狱卒慌张地左右乱看,目光停在陈玉清脸上时,陈玉清清晰听见兵刃出鞘之声,连忙后退,声音卡在嗓子里几乎要惊叫出声。

    狱卒哭丧着脸,眼睛看着苻秋的朝靴,哭道“是是方太傅府上的一个随侍,说方大人的一块玉佩遗失,不知是否是当初在牢中时落下的。小的便带他看了。”

    “你看着他进来,守着他找东西的”苻秋问。

    “是啊”

    “若有半句不实”

    森寒的刀刃搁在狱卒后脖子上,杀气渗入他脊骨,只得硬着头皮道,“不不是他说要慢慢找,给了小的五两金子,打发小的出去守着。小的一想不过是找东西,如今牢中又没有犯人”

    “就就出去了”狱卒感到两股间一股热流。

    淡淡骚味弥散在监牢之中,那狱卒吓得尿了。

    第60章 纸钱

    漆黑暗巷被火光照亮,禁军统领李威带人团团围住太傅方靖荣的府邸。

    门房是个五十上下的老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以为身在梦中,直至两头猎犬冲出马间,直取门中,才忙系好衣带,正了衣冠,迎下台阶。

    “这是这是做什么这位军爷,这是跑错地儿了罢”

    李威凝视门上牌匾,见得太傅府三个字,便问“方太傅住这儿狮子巷六号,是也不是”

    “是啊。可咱们大人的女儿可是皇后啊,军爷,老儿说一句,误闯太傅府,可是大罪”

    “这是皇上手谕。”

    大内令牌并苻秋的手谕被亮了出来,两个士兵带着猎犬直冲宅院内,将太傅府闹了个鸡飞狗跳,猎犬嗅过方靖荣住的那间牢室中稻草棉絮之物,进了府便直奔后院,鼻子嗅过枯草、老树,对着一间小屋狂吠不止。

    那时分屋内传来一声暴喝

    “丁香,你去看看,谁的狗”

    酥胸半露的女人一面低声抱怨,一面开了门出来,手持一根擀面杖,见势不对,忙挥开擀面杖,二猎犬直扑屋内,女人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扔了擀面杖便捂着心口跑了出来,直投李威怀中,撞得李威眼冒金星,只得扶住她,喝令手下进去拿人。

    女人梨花带雨“你们做什么拿我当家的,当家的奴家的命好苦”

    李威忙不迭把她推开,大步上前,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被士兵捉出来,押在地上。

    “昨晚你在什么地方”李威问。

    刚在女人身上撒欢完的方瑞被迫鼻尖贴地,出气带起尘土,怒不可遏,“在老子女人的身上”

    “哎哟,死鬼”光膀子的女人跳着脚啐道。

    长剑出鞘,李威一脚抬起那男人的脸,嘴角一抹冷笑,“大内办事,不说实话,信不信,就地割了你的头”

    森冷寒意浸入皮肤,方瑞这才如梦初醒,目光掠过一旁吓得哇哇大叫的女人,落回李威重黑的头盔上,声音止不住发颤“昨晚小的,奉命替方太傅去狱中找一件东西”

    李威收起剑,朝手下吩咐,“就是此人,带回去。”

    月光照过太傅府的门槛,方靖荣只着中衣,自门内追出。

    李威立于马上,已让人把方瑞押着上马,方瑞手被木枷铐着,眼前一片漆黑,头套在麻袋里。只听得方靖荣询问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方瑞犯了什么事了”

    李威自马上折腰,沉声叹道“方大人这回可大大地做错了事。”

    禁军前脚走,后脚太傅府便被京城驻军围了起来,半个时辰后,传来圣旨,严令太傅府上下不得出入。

    次日,皇帝罢朝,至午时,京官几乎都得到右相狱中暴毙,太傅府和睿国公府被围的消息。一时众臣惶惶,唯独卫琨于下午入宫,在承元殿与苻秋密谈半日,至黄昏方出。

    卫琨走后,苻秋屏退左右,疲惫地趴在龙案上。

    “太傅乃是皇后生父,此事兹事体大,要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是方太傅所为,贸然处置太傅,只会引起朝中动荡,群臣不安。那些个有不臣之心的,更要寻衅滋事。”

    苻秋自桌上爬起来,忙忙慌在殿内找水喝,喝了半口,就被那冷冰冰的温度激得浑身一颤。

    “来人,备轿辇。”

    苻秋一整晚没睡,坐在摇摇晃晃的辇上打盹,路过一扇小门,门环静置,大门紧闭,像一张没有表情的人脸。

    门上守着的一个侍卫小跑过来,朝苻秋禀道“袁总管今日都没有出来。”

    苻秋点了点头,摆手道“朕知道了。”又吩咐去凤栖宫。

    踏入凤栖宫门,里头便传来方殊宛的叱骂,“什么叫没有消息,守卫森严本宫给的银子你们使到哪儿去了本宫的令牌都不管用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本宫的父亲若有半点好歹,你们这些狗奴才统统自己割了脑袋去罢”

    苻秋眉头一拧,提着袍襟,迈过门槛。

    方殊宛一抬目,浑身便都软了,珠翠在发间乱颤,泪水滚了一脸。

    她强自镇定地跪下给苻秋请安。

    不片刻,宫人俱被屏退。

    坐在椅中的苻秋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时候,眼前这个曾经温柔大度的女人变成如今动则打骂下人的母老虎,头一回入狱,已吓破了方靖荣的胆子,而皇后的身份给了方家第二个胆子。人都是会变的,他稍不留神,连累了东子他爹。苻秋久久的凝视,令方殊宛渐渐镇静下来,她本歪着的身此时跪直了,下巴微扬,似乎一直在等苻秋开口。

    沉寂之后,苻秋一手触着杯壁,终于说话了

    “皇后,你可知罪”

    方殊宛浑身重重一颤,牵扯着嘴角,一滴眼泪划过她沉静温婉的脸颊,挂在下巴上,要落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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