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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谢 第56节

作者:古物先生 字数:7127 更新:2021-12-30 20:52:34

    最后一把火纵了无涯山的时候,我特意救出了那个我提前扔在一边的小孩,怕就怕自己到时候不受控制连他一起杀了。

    我拿刀比划了他一阵子,心说,这么大点,砍死不费力气,虽然我砍人砍的都快没力气握刀了。你知道吗,利器钝了锋口,砍将血肉时拉扯半天拉扯不下来,也是麻烦的很,尤其是还要听他们的哀鸣。

    可是那个小孩就那么怯生生的看着我,有点像第一次趁我迷瞪时成功偷走了我袖中糖果的芷烟。

    我放手了,我对他说走吧。

    温浮祝痛苦的垂下头来,哑声道,当时泄愤过后,没有悲也没有喜,只有恨,恨自己,不是恨自己去丧心病狂的血洗了无涯山,而是恨自己身为一个男人,想当年信誓旦旦出口的诺言,一字兑现不了便算,连她个全尸也护不住,还要遭人侮辱。我真是失败透顶……

    你知道吗江墨……我後来重新对着信笺分析了下那时间,芷烟受苦的时候,我还偷着睡了场美梦,那一天真舒服啊,苦撑隗昇的头初那几年我唯一一次好觉,一睁眼醒来的时候是暖洋洋的下午,我还先不肯动弹,脚尖支着地点着那藤椅摇晃了几下,视线微晃就瞧见了身旁海棠轻绽淡香,开的真美啊……

    然后,芷烟就没了。

    所以才有了後来那天我连夜兼程赶去了找你,对你说,我决定了,我们还是攻了陲风吧。如若不是你那天没布好兵……说真的,我都怕我自己忍不住先提了刀去砍死唐锋那个王八蛋了。

    顿了顿,温浮祝又轻声笑了句,你知道我为甚么会选择用刀而不是用我最擅长的暗器去了结他吗?

    不及江墨答,温浮祝又面无表情道,为了羞辱。

    他羞辱芷烟是为了羞辱我。谋士谁不知道攻心为上这一说啊。我知道当初我若是冲动去找了他算账,我就是输了,若论攻心我远不及他,甚至眼瞧着十多年前就埋好的这盘棋,我也远不如他。他都死了,你想想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亲手叫我一把火烧成灰了,他的玲珑珍局还有个同他一般聪颖的少年替他下完。也真是……了不得啊。

    只可惜,我向来不是个那般心思诡曲的人,我年轻时还容易冲动做事,但我知道我唯一的优点便是,我比他们更擅长应变。棋子是死的,唯有下棋之人是活的。

    十多年前的这盘局啊,也该有个结果了,你说是吧。

    尔后温浮祝便又重新阖上了眼,窝回了椅子里,江墨看的他扶着座椅的手背上青筋微暴,想开口说点甚么,可又不知从何开口,他还有点没从刚才那故事里缓过来。

    过了会儿,温浮祝忽又睁开了眼,神情空洞的望着前方,喃喃的又重复了遍,那天的海棠,开的真美啊。

    又死气沉沉了好一阵子,江墨才找着点头绪,倒也不敢太大声道,你说这是十多年前的局……为甚么,谢常欢他十多年前认识你,是故意设计好的?

    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在茶渡小筑。我很清晰的记得,那时候他抢了我一筐游鱼,轻车熟路的就把我堵回了我自己家门口,然后比我都更像那个屋子的主人,大摇大摆进了房门,虽然他的空门都留给了我,如今想来,竟是故意骗我信任在先的。

    他为甚么会知道你是谁?隗昇初立的那几年,应没怎么有人瞧见过你的。

    芷烟。芷烟她喜欢绣帕子,以前她没事干的时候,要么拔我的海棠,要么就扬言要拿针扎我。因为我虽把她带出魔窟,但是一不让她出去玩,二又不喜欢她不是要娶她,她当时还冲我嘲讽过,那把我救出来做甚么,让我自生自灭去算了。

    我当时明白她说的都是闹着玩的,直到她有一天捧了个成品到我面前,让我夸她拿针扎出了一个狠心的我。那帕子……我本想给她没收的,可那时候她也没想替我分担些甚么东西,纸烟也都是后头几年才立起来的,时间一久,其他事情又多,我也就忘了这事。直到後来想清楚这一切,便已是算作无用功了。

    江墨心下也是一愣,心说温浮祝大概想清楚这些事,也就是前几天针对顾生那时候才想明白的……或者说,是弓藏组织的名号露出来时才想通透的。

    十多年前谢常欢刚入茶渡小筑找着了温浮祝时,他只是怀疑,眼下,他终于有了个契机,将这份怀疑,验证成事实。

    江墨叹了口气,所以说谢常欢他们那帮人,早就知道你是谁,因为芷烟暴露过你的长相。

    温浮祝微微点点头,十多年被人耍弄至如此地步,江墨,我傻不傻?

    江墨不可自抑的挑了挑眉头,无奈道,可你不是说你眼不瞎吗?再说了,谢常欢他干吗不一开始就对你动手,非拖到如今?他或许,并不是同季子佛一样的初衷呢?他或许……

    只是想单纯的认识你?

    想想也不大可能。

    总之现在来想想,不大可能。

    再说了……谢常欢他现在的初衷,大约是和季子佛统一的。

    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温浮祝高扬了一句,轻声嗤笑道,杀了一个谋士有意思吗?没意思透了,要不然我在无涯山上,缘何要羞辱唐锋?

    江墨的神情又尴尬一层,此刻也反过乏儿来,喃喃道,谋客……都言攻心为上……他们这一举真是……

    季子佛是个人才。温浮祝阖眼,只可惜,我也不是个蠢材。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浮祝……江墨还待要开口,就听温浮祝的声色又冷静了回去,后天那一战里,你只要记得,你死死拖住那个高手,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你有甚么办法?聂白若是来制约你……

    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温浮祝了。

    江墨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多加劝慰,只同他一起陷入无边的静默里。

    作者有话要说  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这就是我当初看到的那句。

    文章里用了弓藏这二字作为组织名号。

    但是弓藏实际上是个典故名,它的解释就是最开始上面那句话。

    本出自《史记》

    但是!弓藏    后来指  功成被弃  的时候多。

    我当时只是看到这句话很有感触,后来有的灵感也只是围绕着这句话表面来发散思维的。

    如果还有记得我前几章……有一章爆长的作者有话要说里唠唠叨叨了些什么话的孩子们不要被误导了。或者说不要被我这篇文带着走了,我这文里面完全没有体现功成被弃这一说 ,苏衍自始至终都敬他的太傅如神明。

    嗯。但是你们要记着弓藏这个典故实际上指的是功成被弃啊喂!

    我在文里只是用了那句话的字面意思!

    一定要分辨清!

    分不清的拖出去打。

    ☆、第六十五章。

    烽火绵延不绝之时,正是个天光晴朗的大好日子。

    这种日子,适合闲闲的提个筐出门垂钓,或者找片树荫晒晒懒阳,怎么着都不适合忽然开始舞刀弄枪。

    而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双方之前竟然真的都在各自整装,直到战鼓敲响的那一刻,他们才忽然动起手来——与约定的时间不差分毫。

    江墨是忍了好久才忍下自己带兵突袭过去的冲动,尤其是见着敌人就在眼前晃悠,却甚么都不能做。

    这简直是他打的最奇怪的一场战了,说是演练还差不多。

    只不过他并未因此掉以轻心。

    他在这场战里头,没瞧见季子佛,领兵的是那个老者,这次不像上次两人手上都没兵器,只靠内力靠掌法,这般忽然马上兵戎相接,江墨才是心下一惊——竟是个老将的风范,一看也是浸淫兵书很久的各中能手。

    温浮祝只带了一小撮兵马立在城门之下,前方是主力兵马厮杀,他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甚至他连那套盔甲都没穿,仍旧是一袭山清水秀的衣衫,与其说是上战场,倒不如说是看戏的感觉更多些。

    旁边有些周边小国的高手,各自站在远处默契的作壁上观,因为他们也都知道隗昇的羽鸦行事之诡宗、隗昇国力之雄厚,指不定现在便有谁是暗中监视他们怕他们会出黑手的,故而他们谁都没有敢上来多掺和一份。

    可看得久了又觉得……这简直是最诡异的一场战争了,君子到令人发指。

    前方两兵主力交接了能有大半个晌午,直到日头渐落也没有堪分胜负的架势。

    江墨也心下一惊,倒不是他们兵力雄厚,而是这老者才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虽然也有江墨故意压兵的成分在——羽鸦率领的几撮精兵都没上,他也只是试探一下水深,毕竟……重头戏该是在晚上。

    如若弓藏的杀手组织也全是正午头蹿上城墙去刺杀苏衍的话——那确确实实今日不仅是最奇怪的一场战争,还是最奇怪的一场刺杀了。

    温浮祝也等的不急不躁,眼瞅着暮野四合,晦暗将起时,一声冷箭裂帛忽然自旁侧袭来。

    温浮祝挡也没挡,旁侧一只羽鸦伪的精兵便替他拿下了——正是先前同江墨关系很好的那只。

    远处放冷箭的人也一愣,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便也不再放,静悄悄的回头去汇报这一情况。

    夜色终于深了,圆月正明。

    江墨在前方厮杀了一天都没往后退一步——这也是他和温浮祝早就商量好的,既然没法同实力上较量,那便从精力上较量好了!江墨正值壮年,那老者再怎么内力精湛,恐也是难以同他在马上厮杀一天整的,更何况,马上兵器相接的另一好处便是——谁都不好出内力,乱泄内力怕震着身边将士,无论是己方还不是己方的,一躺下去必定都是一片,马蹄再乱,战鼓再擂,谁还听得见谁的同伴呼救?周边不开眼的玩意再多,哗啦啦的踩下去定然就东倒西歪一片了。

    更何况,陲风兵力本就不足……

    现下发现这点意识时已经晚了,正如江墨躲不开他,他也躲不开江墨的纠缠,此刻江墨虽然烦的都不想再挥他的□□了,可还是与他斗个不停,就是为了听温浮祝的话,让这个高手有不休息的那一刻。

    温浮祝眼观着面前的局势,心下算了个七七八八,正寻思着针对自己的何时会来呢,就听见好几声冷箭齐发。

    声音乱噪之时,必定有诈。

    温浮祝忙稳了下心神,抓到那丁点不一样的微妙——正如他这边派江墨去阴了那个老人,他那是笃定季子佛也不可能错失让聂白来制约自己的道理。

    故而此刻微一掏出怀中匕首招架住了,一眼瞧去,正是聂白!

    少年人的表情很是狰狞,他一击没得手又立马二度缠上来,恶狠狠的呸了句,温浮祝,你无耻!

    我无耻?

    我当然无耻。

    温浮祝微扯嘴角僵硬的笑了下,不再敢多深思别的,只一心一意的招架起聂白来。

    旁侧的几只羽鸦也统统替温浮祝挡着暗箭,连绵箭雨同前方的厮杀声交缠一片时,那人踏着墙壁无影无踪往上蹿的声音便更加微弱。

    温浮祝趁着招架聂白的间隙不动声色的偷射了发暗器过去,谢常欢一个回旋踩墙借力又翻了下来,躲过那枚暗镖,然后重新开始往墙上蹿。

    几只羽鸦被周边连绵的冷箭也缠的脱不开身,现在虽然发现了有人在往上窜,可谁都没法分心神往回重看一眼。

    正当谢常欢觉得这边防守太弱有点不大对头的时候,就瞧见城墙上也忽然放了两只冷箭,直嗖嗖的朝自己射来。

    还未等抬眼看看那是谁,又是一连串暗镖飞至。

    谢常欢忙一松手,重新落回地面,准备抄别的路。

    上空忽然又是两声冷冽的嗖声,带着一连串的烈火直通通的射向了前方。

    此刻与陲风相缠了一天的兵此刻也算是接到了赦令,大家整齐划一的快速后退,城门也倏忽大开,一串骑兵又快速冲了过去,一看那架势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那老者现在借着周边兵马躲避火弓散开了点地方,倏忽猛放内力震了下江墨,江墨虽然及时接招,但到底还是略差火候,竟被他震得手掌发麻,□□险险脱手。

    好在他向来是习惯左手剑右□□的,此刻左手挥剑斜侧一砍,迫得那老者想刺过来的兵器又一抵挡,这般偷换了口气稍作休息便又重新搬回平局。

    而谢常欢也趁着刚才那一瞬,钻进了城门爬上了墙头——果然,放箭之人是苏衍。

    年轻的帝王脸上无悲无喜,此刻再放箭不得,索性一拔腰侧长剑也同谢常欢缠斗了起来。

    毛头小子自然不可能同谢常欢这般老手抵抗,谢常欢也招招是杀招,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

    太傅也同样警告过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就是认认真真的要去对敌。

    敌。

    眼下抵挡一会儿还是能有的,自己也不能这么没用,再说了,季子佛不是才想杀了自己的那个吗?他人呢?

    温浮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聂白的招数习自于谢常欢,自己又跟常欢交过手,再加上……温浮祝他最近内力也有提升,定然是不会落败于聂白之手的,但是包括聂白自己也明白,季子佛之所以会让自己缠住了温浮祝,那是因为,这里面就有自己能缠住他。

    别人他兴许杀了或者躲了,可自己……

    他难道仍能做到不杀吗?就因为自己的娘亲是他结拜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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