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挪动,清寒靠得更近,“你现在已经知道真相,恨父皇对不对?恨朕对不对?那就赶紧滚吧!趁着城门未关,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清寒耳内,仿佛是踏在心上一般,忽然脚步陡然停住,整个风和殿上静默了片刻,忽然听得舒齐纨道“陛下,臣已经命人将城门关上了。从今天开始,这苻城里面的人,都是一条命,不一心抗敌,就是死路一条。”
殿门重新开启,透进来的微微光线照在清寒脸上一晃而过,一滴泪滑过,滴答砸在风和殿的石砖上。
次日,皇上口谕“苻城防务由安西侯总理。”
天齐年间的柔然之乱更像是一场闹剧。柔然倾巢而出,直扑苻城,却在半路被柔然降臣赫连率梁军伏击,柔然军队被拦腰切断,首尾不能呼应,外加上梁境不比草原可以来去如风,柔然骑兵的机动性大打折扣,切成几段的柔然军被各个击破,柔然可汗纯如被俘后自杀。
一场闹剧结束,另一场戏便接着上演。
“赫连哥哥,你杀了自己的哥哥”离时刚一踏进营帐便看见一个面色黝黑,同赫连长得有几分神似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当即联想到那个被俘虏的柔然可汗。
赫连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离时身边,“我没有杀他,他自己把自己给杀了。如果他不自杀,那么我就会把他给杀了。”
离时听了忍不住微微颤抖,赫连把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就是这么个道理,离时别害怕。”
离时把脸靠在赫连胸口,脑子里浮现的却是第一次杀人时自己哭着说的那句话,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
安抚了离时,赫连出了营帐,外间列队的是这次战役剩下来不过万余的残军。当初降梁时隐藏在梁朝西境的精锐心腹已经赶来,外加上这次俘获的柔然俘虏,柔然历来奉强者为王,所以他大可不必担心这不过万人的梁军残部会不服。
借梁朝的手,除掉纯如。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梁帝呢!赫连嘴角浮上一个冷笑。
“这次我们按兵不动,对宫里发来的出兵诏书置若罔闻,我又是异族将领,虽然打了胜仗,想必皇上还是会怪罪,每当想到辛如意辛将军的下场,我就忍不住惶恐”
一提到辛如意这个名字,梁军各个神色黯然。
“所以这次我请史副将率军先行回朝,禀明皇上事出有因,然后再亲自回朝请罪。这碗酒,我敬诸位!”语毕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梁军吃饱喝足之后便启程回朝,行不过数十里,身后忽有骑兵冲杀上来,梁军毫无防备,宛若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万余梁军全军覆没。
胡笳退敌(一)
自那日在宫门口舒齐纨一头栽倒在谢燚身上,已经过去一天一夜,舒齐纨昏睡过去,一动不动连个翻身都没有。
谢燚与他同卧一榻,耳边尽是他绵延的呼吸。睡梦中的舒齐纨嘴角上扬,不知做着什么好梦。也许,这个时候,也只有在梦里,才能会心一笑。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传来,谢燚和衣下榻,推门见是自己府上的管家,忙出了房间,站在廊上和他说话。
“少爷,今夜除夕,皇上请你入宫守岁。”
天色向晚,否则管家也不会急急忙忙寻到舒府来。谢燚不自觉地皱眉,不知不觉的一年就这么过去了,险些忘了还有除夕。
“你回去罢,我这就入宫。”
一年四季都穿这一身黑色官服倒也省的换来换去,谢燚知会平叔一声,便坐了马车入宫。
谢燚刚走,平叔端了饭食一进房间便见自家公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惊喜道“公子可算醒了!一天一夜滴水粒米未进,饿了吧?”
“一天一夜?怎么不早叫醒我?”舒齐纨一面说一面下榻。
平叔知自家公子个性,索性顾左右而言他,“公子,皇上方才使人来宣你入宫守岁,老奴替你推了。公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倘若公主和侯爷泉下有知”
舒齐纨一听就忍不住皱眉,忙打断平叔“平叔你替我备马,我马上就要入宫。”
平叔犹自絮叨,转身出门时又被舒齐纨叫住,“谢大人他”
“是谢大人送公子回来的,谢大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公子一天一夜,方才入宫去了。”
舒齐纨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平叔叹了口气走出门去。
“公子,戎装入宫,只怕不妥”平叔牵了马候在舒府门前,只见舒齐纨一身铠甲,衬得整个人英姿勃勃,连腰上的佩剑也不曾解下。
舒齐纨翻身上马,忽然转头对平叔说“平叔,多保重。”
平叔含泪点头,站在原地看着舒齐纨一人一马愈行愈远。
一声“安西侯舒大人到”,紫极殿上众人停杯搁盏,齐刷刷往殿门口望去,只见安西侯舒齐纨一身铠甲,带剑上殿。
谢燚看得一怔,手一抖,杯盏里的美酒沾湿了官服,当即站起来说道“舒大人,佩剑未解,不得上殿。”
舒齐纨淡淡看了谢燚一眼,眼神里透着些许无奈。行至殿中跪下朗声道“臣特来向皇上辞行。”
清寒一身常服,斜斜靠在案几上,似是醉了,漫不经心地说一句“辞行?连这岁也不陪朕一起守了?”
“臣请将苻城防务交由大理寺卿谢大人负责”
“报!”舒齐纨的话还没说完,紫极殿门口忽然多了一人。
“说。”
“北靖将军两日前于途中设伏,大败了柔软军,柔然可汗纯如被俘后自杀,北靖将军俘获柔然军五万余人,我军我军全军覆没”
舒齐纨心里一松一紧,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收紧拳头,赫连,这就是你想要的罢!
“皇上,舒齐纨就此辞行。”舒齐纨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紫极殿,全然不顾身后那一片的唏嘘之声。
赫连得了那五万柔然军,羽翼已丰,绝不会再听梁朝辖制,当务之急却不在赫连,苻城兵力空虚,调兵回苻城固防才是要务。
舒齐纨此刻心已悬到了嗓子眼,只祈望他下令速来苻城勤王的那两万士兵,不会撞上赫连的柔然军队。
殿门洞开,刺骨寒风灌进温暖如春的殿内,谢燚瞥见被风吹起的大红披风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抿下一口美酒,忽然间尝不出滋味来。
相比苻城的冷清,柔然军中这个除夕显然要热闹得多。柔然军所到之处,必定是一番明抢,军中素来不缺酒肉,不用拼死拼活的赶路,自然坐下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手舞足蹈地乱作一团。
听着外间叽里咕噜地吵闹声,主帅营帐内的离时忍不住皱起眉头,“赫连哥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赫连笑了一下,不知是觉得外间的吵闹滑稽,还是为了离时的这一句我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柔然降将和她这个将门虎女居然就成了我们。
收了笑,赫连伸手点了点挂在身后的那幅地图,然后说“我们接下来要攻打这里,烟城。不管是从西北到苻城还是从西境到苻城,烟城都是必经之路。梁朝还有屯军在西境,而目前以我们的实力,又不足以攻打苻城,不如先取了烟城,然后以逸待劳。”
离时盯着地图上黑漆漆的那一点发呆,眼神一点一滴黯淡下去,她当然明白赫连口中的以逸待劳是个什么意思,攻下烟城之后等来的那个人会是谁
“离时”赫连轻声说,“总有一天,你会在战场上遇到舒齐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