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燚大步走出,一字一顿道“舒齐纨绝无谋反之心,请陛下明鉴。”
清寒冷哼一声,“你们听到没有!舒齐纨在西境为朕出生入死,列土封侯自是应当,尔等在这殿上争吵不休,眼见就要兵临城下,可有一个能为朕分忧?”
百官默默然,这几日形势急转直下,柔然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便会危及苻城。接连五道让北靖将军出兵的军令发出,如同石沉大海,苻城人心惶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想着这安西将军战中求封,撞在了皇上痛处,不料皇上却是对他极为信任。
舒齐纨在西,林英在南,都不可能及时赶到勤王,到时候真的兵临城下,大梁危在旦夕。谢燚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下朝回府,只见管家手里拿着封信走过来,“少爷,这是从西境来的信。”
谢燚心里一紧,急匆匆拆了,那布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口气读下来,谢燚只记住了最后那一行,“发信之日乃我出发之日,苻城再会。”
谢燚捏紧布帛,喉咙里堵得发慌,舒齐纨再快也快不过柔然精骑,万一苻城破了,他岂不是回来送死?
“你当真是辛如意辛将军的公子?”
暴乱之后趋于安静的士兵队伍中忽然有人发问。
好不容易拖了五日,蠢蠢欲动的梁军终于爆发,离时逼不得已,当众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只隐瞒了自己是女子。
“飞鸟尽良弓藏,我爹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将我藏在城郊农夫家中。见过辛将军的人都说,我和我爹爹长得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离时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说话间还带着一股孩子气。
队伍里立即有人响应,“我见过辛将军,他却是和将军长得极为相似。”
史副将在一边捏了把冷汗,辛如意余威尚在,不然仅仅凭一个毛头小子,又怎么镇得住这些军士?
“报!柔然骑兵两日前已过烟城,预计将于今夜抵此。”
离时松了口气,只听史副将说道“此地离苻城近在咫尺,倘若我们没能挡住柔然人,苻城危在旦夕,生死存亡就在今夜。”
军士们沉寂半晌,终于齐声说道“史将军,我们听你的。”
按兵不动(二)
“子戚。”
风和殿内看不到那一抹青衣,清寒站在门口,有些恍惚。连日来的疲惫堆积在眼角,入目之景一片模糊。
“皇上,您忘了?今日子戚公子出宫祈福去了。”久无人应,清寒身边的内侍忙出声提醒。
“出宫祈福?”清寒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内侍慌忙跪地,“公子拿着皇上的手谕今天一早就离宫了,说是要去云逸寺祈福。”
清寒身形不稳,内侍急忙上前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朕的手谕!”语
毕踉跄着走到平日披复文书的案前,只见上面整齐如往昔,只多了一只装玉玺的匣子。清寒手指轻颤,强稳住心神拨开匣盖,见匣内空空如也,急怒攻心,喉头一阵腥甜。
“好好”清寒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来。
柔然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苻城百姓大多出城避难,清寒也不加阻拦,城门洞开一如往昔。亦子戚一走只怕是绝难追到。
清寒颓然倒在椅子上,缓缓合上双眼。
谢燚望着城门口排队出城的百姓,心想苻城这样下去,不多时就会变成一座空城。不知道皇上这几天是怎么了,连着三日不朝,递上去的折子也没有回音。
苻城惶惶,谢燚自己心里也有些恍惚,日日在这城门口转一圈,盼他回来,又希望他别回来。
城门口忽然的一阵喧闹,谢燚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人一骑逆着人群要进城来,却又被守城的士兵和出城的百姓拦在半路。
谢燚呆了半晌,忽然发足狂奔,舒齐纨,他回来了!
舒齐纨坐在马上,忽然拔剑指着拦住去路的士兵,大声道“尔等速速关闭城门,若有半分延误,休怪我刀剑无眼!”说罢斜眼瞥见狂奔而来的黑色人影,玉冠摇摇欲坠,官服不整,谢燚这副模样,倒是不多见。
“我乃安西侯舒齐纨,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位大理寺卿!”
士兵随他剑指之处望去,果然看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理寺卿,站都没站稳便喘着气道“你们快让开,他是安西侯舒大人!”
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不过对望一眼,并无他话,只听舒齐纨朗声道“速速关闭城门,谁胆敢私自出城,杀无赦!”
众士兵一片愕然,久闻这个安西侯战功显赫,为人却嚣张无理,连皇上也要忌惮几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犹豫间等着出城的百姓一阵躁动,推挤着朝城门方向涌动。
“没听见舒大人的话吗?速速关闭城门,皇上的手谕即刻就到。”谢燚忽然开口。
城门缓缓关上,出不了城的百姓哭天抢地哀嚎声此起彼伏,舒齐纨恍若未闻,策马向前行至谢燚身边,“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即刻进宫。”
谢燚见舒齐纨两眼通红,面带风霜,不知是怎么日夜赶路才能赶在柔然人前面抵达苻城。目送舒齐纨远去,谢燚回过头来,大声说道“苻城不会破,你们相信我,苻城不会破。”
谢燚为官清廉,大理寺卿任上又处理了许多冤案,甚得民心,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喧闹哀嚎声渐渐低下去了。
谢燚在心里苦笑,苻城会不会破,他是一点底也没有,只是他太相信一个人,只有他回来了,他才能壮着胆子吼出来苻城不会破。
这是对舒齐纨的信心,也是对苻城的信心。
“皇上,安西侯舒齐纨求见。”
漆黑的风和殿内,清寒只着一件中衣躺在榻上,眼皮一动,猛地睁开眼睛,“你说谁?”
“禀皇上,安西侯舒齐纨就在门外。”
“宣。”
身后的殿门缓缓关闭,最后一抹光线褪去,舒齐纨置身黑暗之中,屈膝跪在冰冷的石砖上,“臣舒齐纨叩见皇上。”
“起来吧,谁都要跪朕,只有你,可以不必跪。”清寒的声音就在身边,一只冰凉的手扶住舒齐纨的手臂。
舒齐纨就势站了起来,看不清对方所在,只能感受到轻轻的呼吸如羽毛拂过。
“臣率军前来勤王,两万兵马就在前往苻城的路上,虽不能赶上柔然军,却也慢不了几天。”
手臂上的力道陡然一松,一声轻笑略过耳畔。
“你既活着回来见朕,朕当初答应你的事情,自然要做到。你不是想知道当年武威一役的真相吗?那朕就告诉你当年在武威,舒将军本来可以大获全胜,杀得柔然人没有还手之力,是父皇,下令断了三军粮草,要置舒勒于死地!”
黑暗之中,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清寒只听得舒齐纨呼吸一滞,便再无声响。
“朕知道你怪朕杀了辛如意,只可惜先皇对待宁怀侯的例子摆在前面,先前朕只当是功高震主,后来才知道宁怀侯不止犯了这一点忌讳”
“别说了。”舒齐纨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