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公请坐。离时现在何处?”
“就在我府上。”赫连面不改色的说出这句话。
舒齐纨登时就变了脸色,他和谢燚都知道离时与赫连亲近,谢燚连着去了三趟北靖公府都徒劳无功,现在却忽然说离时在他府上。
赫连等着舒齐纨动怒,却久等不至,转瞬的功夫,舒齐纨面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眼神里透着些许忧色。
“你”赫连方一张嘴便听得舒齐纨先是冷哼一声,沉默半晌,忽然抬头看着他说“赫连,请你不要伤害离时。”
赫连微笑不变,“我不会伤害她,这点你可以放心。因为伤害她的人是你。”
舒齐纨怔住,脑子里浮现出离时离去时不可置信的眼神,再想想城南燕子坞那个天真烂漫的离时,虽然穿着露脚趾头的鞋,却有着那样发自内心的笑。
将门虎女和乡野村妇,自己越俎代庖替她选了,却不知选对还是选错?
“劳烦舒大人转告谢大人,就说我赫连会护离时周全,叫他不必忧心。我虽不知道那日谢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区区三日奔波,不过是小惩罢。”赫连说完起身便走。
梁帝大婚后首日上朝便接到加急战报,西羯趁梁朝放松警惕之际,西境作乱,攻下边境坚城绵城之后锐不可当,三日之内西境又又三城失守,西羯人掳掠一空之后弃城而去,只屯军绵城庆功。
年轻的皇帝在紫极殿气得面泛红潮,当即就下旨把贤妃打入冷宫。
好在南境的捷报也在此时送达,江左、萤城收复,林英一鼓作气攻下南齐惠城。
一面是西羯作乱,一面是南境捷报,喜忧参半之间,整个朝堂之上寂静一片,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大理寺卿谢燚出列,“臣有事起奏。”
“谢卿请讲。”敢在这大殿之上第一个说话的,永远都是这个谢燚,清寒不由得放软了语气。
“郡公舒齐纨西北一役为我大梁立下大功,臣请陛下启用舒齐纨为安西将军,出征西羯。”谢燚一口气说完,本该松的那一口气并未松懈,心上仿佛仍旧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已经很好,每日入夜时分去一趟舒府,看平叔苦着脸出来冲他摇摇头,至少知道他就在这院子里,而不是在生死都没有着落的战场上。
但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日子对舒齐纨来说是一种折堕,他本就是属于战场的。
朝珠轻晃,清寒冷冷道“舒郡公久病未愈,谢卿可另荐他人。”
谢燚寸步不让,“陛下,舒大人乃最佳人选,能够未大梁效力,臣相信舒大人不会将区区病痛放在心上。”
清寒被南境捷报冲淡了的怒气重新翻涌上来,区区病痛?舒齐纨在南境九死一生,重伤之下如何能再出征?
清寒随手将案几上一本淡青纹路的奏折甩落谢燚脚边,“谢卿自己看罢。”待谢燚抬头,又接着说“还要举荐舒齐纨么?”
奏折的落款上写着舒齐纨,奏折内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的不是,谢燚看到最后一句“绝非良配”,心里一动,想不到舒齐纨为了他大婚的事还费过这等周折。听得皇上发问,忙朗声答道“陛下,臣仍荐舒郡公为安西将军。恳请陛下恩准。”
非关经天纬地之才,亦非关扭转乾坤之力,只为他安边定国、匡扶天下的青云之志。
清寒忍无可忍,“来人哪!把大理寺卿给朕押下去,什么时候悔改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满朝文武眼睁睁看着谢燚被拉下去,竟无一人敢求情。
清寒揉了揉额角,摆了摆手说“退朝罢。”
不过是想把人留在身边,留在摸得着看得见的地方,也这么难吗?
谢燚早朝时下狱,舒齐纨午间才得了消息,安抚了前来报信的谢府管家几句,略一沉吟,吩咐平叔备了马车,便往皇宫去了。
东宣门紧闭,舒齐纨一个闲散郡公,未经宣召自是不得入内。舒齐纨不过是来碰碰运气,留在府里瞧着谢府管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也心烦。不料方一下马车便有侍卫过来行礼,“舒大人可是要进宫?皇上吩咐过,只要是舒大人要进宫,随时都可以开宫门。”
舒齐纨意外地一挑眉,却只说“如此便劳烦诸位了。”
东宣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隙,舒齐纨大步走入,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也是在这东宣门,他们一个在里一个在外,隔着门还听见他一本正经的说话声,舒齐纨,散发披襟者不得入内。
韶光飞走,昔日栖凤殿贺寿的一纨一执,如今一个是闲散郡公,一个是大理寺卿。
舒齐纨本以为经过一番历练,谢燚会收敛起那一根筋的脾气,哪知谢燚太经得起时光打磨,愣是连棱角也没磕碰掉一个。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舒齐纨脚步不停,直奔紫极殿。
在紫极殿扑了个空,舒齐纨又匆匆赶往寝宫风和殿。
待舒齐纨自报家门之后,风和殿内侍不敢耽搁,急忙入殿通传。不管是西北战事还是南境战事,只要是跟这位舒大人有关的战报,皆是不分时辰直呈,可见皇上有多看重这位舒大人。
清寒已经入睡,亦子戚合衣坐在榻边,见内侍进来,起身走过去。
“公子请代为通传一声,舒郡公舒齐纨求见皇上。”
听得舒齐纨三个字,亦子戚心下一动,冷哼一声道“皇上今日上朝时发了脾气,刚刚才睡下,扰了皇上午睡,谁担得起责任?”
“这”内侍面露难色。
亦子戚不再理他,行至门前,微微开了一缝,只见外间站了一人,青衣上已沾了薄薄一层雪花,眉眼间透着刚毅,立于雪中宛若一棵松树。
亦子戚关上门,让内侍退下,重新回到清寒榻边。
“皇上,舒郡公求见。”
亦子戚靠在榻上装睡,心底冷笑,怎么,不过才两个时辰,就耐不住了不成?
躺在榻上的皇帝立时起身,披了件外袍边往殿门走边说,“赶紧传。”
舒齐纨立于檐下,听着殿内脚步声响起,瞥见一抹明黄衣角出现在眼前时当即俯身道“舒齐纨未经宣召入宫,请陛下恕罪。”
清寒声音有些急躁,“恕你无罪。”说完伸手过去,舒齐纨一抬眼,清寒只觉指尖触着的衣袖和眼神都太过冰凉,收了手,“舒卿请起。”
舒齐纨并未起身,只跪直了身子,“舒齐纨愿为陛下分忧。”
清寒眉头微皱,“你先起来。”
“西羯猖狂,舒齐纨愿为陛下分忧。”舒齐纨一动不动。
清寒缓缓蹲□子,看着舒齐纨的眼睛说“你别逼朕,朕不想再让你冒险,整个大梁,难道除了你就没有人能用了吗?”
舒齐纨在心底轻叹,燕云十八将之后,大梁何来将才?否则又怎么会边患四起。这次不单单是为了救谢燚,为祸边境,身为将门之后,岂能坐视不理?
舒齐纨眼神坚毅,清寒恍惚间想起他那日满身血污,满是恨意地看着自己说“我舒齐纨既生为将种,就是安邦戍国的命。”
再如那日,也是在这风和殿上,他的那句此柱便是我此生归处
清寒望着跪地不起的舒齐纨,觉得他仿佛是另一个谢燚,他奈何不了他,打断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罢了,朕会封你为安西将军,着你出征西羯。”
“臣还想请陛下下令彻查当年武威一役,还家父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