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武只觉自己全身冰凉的血液又重新开始回暖,望着王大胡子,他想起死在钦安殿里的辛大胡子,想起温绍信知道水淹惠城时绝望的眼神,他心中有愧,却终不后悔。
“我是舒齐纨。”
整个营帐内忽然安静下来,王大胡子梗着脖子重复“舒齐纨?”
“奉酒钦安殿的就是你?”林英淡淡开口。
“是。”
周遭的目光由不可置信到仇恨,舒齐纨都一一接受,不反驳也不解释,甚至连表情波动也没有。
林英有些不满意现在的状况,他的部下一个个都满眼恨意的盯着舒齐纨,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或者动手。有些按捺不住,林英方欲开口,只见一名副将走到舒齐纨身边,一个字也没说,直接
一拳狠狠打在他胸口。
余下的副将参军也都站不住,纷纷走到舒齐纨身前,一人一拳。
舒齐纨仍旧挺直腰杆站着,嘴角因疼痛微微抽搐。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毫不留情的一拳头,想必滋味不会太好受。
王大胡子曾一拳打死过一头牛,他双目通红望着舒齐纨,猛地一拳打在舒齐纨胸口。
舒齐纨轻轻咳嗽一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站直。
王大胡子猛一跺脚,声如惊雷“他是奉酒钦安殿了,他不奉酒难道辛将军就不会死?皇上要你站着死,你敢不敢坐着死?但是如果没有他,江左破不了,我王大胡子也早就死在沙场上了!”
林英皱了皱眉,王大胡子未免也太大胆了。
“我打过这一拳,出了一口恶气,也就罢了。”王凌说着走回原位。
“林将军,舒齐纨在西北战功彪炳,如今我们按兵不出就是想等萤城守军士气低落,萤城兵壮城坚,不如让舒齐纨戴罪立功”
“我们出征江左半路遇伏,我只向舒齐纨透露过消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舒郡公,请你即刻启程,回苻城去罢。”
舒齐纨朝帐内诸将拱拱手,退出了营帐。
舒齐纨说走就走,一人一骑,只有王凌一个人赶来为他送行。
“王将军,他日再见,舒齐纨一定与你一醉方休!”舒齐纨说完这句,一夹马腹,马蹄声渐行渐远。
“舒大人。”
一出江左近郊,舒齐纨身后便跟来一队人马,舒齐纨满身血污,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听到这一声舒大人,心头一松,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他早就料到林英不会就这么罢手,果然一出营地便有十余人围上来,舒齐纨拔剑在手,想到对方与自己同为梁人,下手便处处留情,不料对方出手愈发狠毒,招招致命,舒齐纨心中有气,倘若拿这一套去对付南齐,江左和萤城又怎么会失手。
当即不再手下留情,饶是如此也免不了身披数创,行至江左近郊身后还跟着五名刺客。
听着耳边越来越模糊的声音,舒齐纨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抿出个讽刺的笑来。想当初那么拼命地想要甩掉他们,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被他们救了。
“苻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有两件喜事呢!皇上三日后大婚,皇上还给理寺卿指婚”
舒齐纨猛地睁开眼睛,大理寺卿不就是谢燚?皇上给谢燚指婚了?
“你们”舒齐纨方一开口就吓了一跳,喉头刀割一般疼痛,张嘴说话却只听得到气流声。
“舒大人醒了!”榻边坐着的两人满脸喜色。
舒齐纨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伸手在自己掌心里比划。
“舒大人可是要写字?”
舒齐纨点点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这是舒齐纨写下的第一行字。
那两人对望一眼然后说“皇上三日之后大婚,还给大理寺卿谢大人指了婚,与皇上同一天大婚,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呢!”
舒齐纨几乎握不住笔,歪歪扭扭地又写“我们现在在哪里?距离苻城还有多远?”
“请大人恕罪,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大人病倒昏迷这几天我们都日夜赶路,从这里到苻城,快的话,五日可到。”
“即刻启程。”舒齐纨写下四字。
那人面露难色,“大人病情加重,不如先休息两天,想必皇上不会怪罪”
舒齐纨将笔墨纸砚一甩,挑眉望向那两人。
“我们马上就去准备。”
门一开一关之间,寒风蜂拥而入,舒齐纨挨不住咳嗽两声,心里恨恨地想,大婚!谢燚你如何敢大婚!
一夜雪。次日一开窗,外间是耀眼一片银装素裹,谢燚彻夜未眠,天明之后也无心赏雪,依旧枯坐在窗前,婚期就在明日,圣命难违,该如何是好。
那天晚上皇上突然到访,偌大一个谢府没有一人发觉。谢燚正在房内看卷宗,忽然听得外间有人说话。
“谢燚在哪里?”傲慢冷清的声音。
“谢哥哥在书房,我带你过去。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清脆的女声。
淡淡一声笑之后,“清寒,你可以叫我清寒哥哥。你呢?叫什么名字?”
谢燚听到清寒二字,还在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转念一想这是当今皇上的名讳,料自己府上也没有人敢拿皇上的名讳开玩笑。慌忙扔下笔,还未走到书房门口,门就从外面被推开,烛火一颤,离时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谢哥哥,这个清寒哥哥要找你呢!”
说话间白天还黄袍广袖坐在殿上的皇帝此刻正站在书房门口,一袭雪白长袍,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离时身上。
谢燚暗道不好,方欲行礼,清寒摆了摆手说“罢了,我不过出来散心,偶尔路过你这院子,不必多礼。舒齐纨他,有没有写信给你?”
谢燚垂首答道“没有。自舒齐纨走后,一直音讯全无。”
清寒点点头,神情不自觉地就落寞下来。
离时倒是一点也不怕生,一张小脸映着烛光愈发显得红润可爱,走到清寒身边说“清寒哥哥也认识齐哥哥?清寒哥哥住在哪里?以后常来玩啊。”
清寒难得地笑了笑,不答离时转头问谢燚,“你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机灵的小姑娘?这道眉毛长得英气!”
离时微微红了红脸,蹭到谢燚身边。却不知谢燚此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抬眼瞥见清寒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嘴唇微动,“怎么越瞧越像一个人?谢燚,你好大的胆子!”
谢燚知此刻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露不得一点怯,硬着头皮说道“这是臣的远方表妹,是先父定下的娃娃亲。”
“娃娃亲?”清寒甩袖转身,“既然如此,朕下月大婚,特准你于同日成婚,谢燚你觉得如何?”
离时被清寒忽然变冷的语气吓了一跳,扯了扯谢燚的一角,谢燚却理也不理,径自说道“臣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