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燚不知自己是受了什么蛊惑,不及舒齐纨抬高手掌,反手一握,算是誓成。
舒齐纨若有异心,方才在风和殿已可取而代之,如今空手套白狼讹了谢燚一场,心内阴郁之气一扫而空,用剩下的那只手从怀中摸了裹着先帝诏书的那块玉,一齐扔给谢燚,仍是笑着说“给你,免得你觉得不值,也免得我反悔。”
那玉谢燚早已见过,诏书才是真正的让人惊心动魄,谢燚牙关咬紧,生怕自己一张嘴便会惊呼出声。
舒齐纨疲倦地闭上眼睛,只嘴里尤自喃喃“你既是我的人了,安排你件差使不过分吧?当年武威一役,宁怀侯全军覆没得蹊跷”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谢燚探了探他鼻息,放下心来,小心将诏书和玉佩收进怀内,他亲眼所见南安侯辛如意的下场,这些东西说不定日后可保舒齐纨不重蹈覆辙。
李代桃僵(一)
转眼间已是深秋时节,谢燚仍是一身漆黑官服,撑着脑袋对着案上摆着的厚厚卷宗发愁。
敲门声忽然响起。
谢燚头也不抬,“进来。”
门一开,阵阵寒风也跟着鱼贯而入,吹得卷宗纷乱,谢燚浑身一凉,忍不住走神,冬天快来了吧,也不知那人现在行至何处,江左还是萤城?
“公子公子”连着两声,谢燚才回过神来,掩饰地咳嗽一声,“什么事?”
“回公子,皇上今晚设宴,请公子进宫赴宴。”
搁下笔,谢燚转头看了眼外间天色,眉头又不自觉地锁紧,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舒齐纨走后的这个月皇上第几次设宴了,皇上像是惦记上自己了,一次也没落下。
“就说我病了,不去。”谢燚垂头接着看卷宗,看了半晌还没听见开关门的声音,一个惯用的审犯人的眼神扫过去,“怎么还不走?”
“公子,这次皇上宴请南齐使者,特地吩咐诸位重臣务必到场”
南齐使者?舒齐纨启程南去不过月余,怎么南齐的使者就巴巴地来了?南齐犯境,皇上怎么还设宴款待使者?
带着一系列的疑问,谢燚坐上了驶往宫中的马车,马蹄轻叩在青石板路上,谢燚端坐在车内,不知不觉身子便靠向一边,沉沉睡去。
赫连从马车上下来,一眼便认出停在一边最不起眼的青色马车,不由信步走过去,见对方车夫不知所措站在一边,忍不住问“你家大人呢?”
车夫见来人衣着华贵,又一脸凶相,惊得话都说不齐整,“我家大人里面”
赫连兀自塌上马车,一掀车帘就见谢燚眯着眼睛睡得正香。
“谢大人!”赫连玩心顿起,忽然大吼一声。
谢燚梦得正酣,梦中的人脸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却就是看不清他容貌,待就要凑到自己眼前,谢燚好不容易瞥见那湾如烟淡眉,耳朵忽然被震得嗡嗡作响,猛地睁开眼,见了赫连那张黝黑胡人脸,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赫连被问得莫名其妙,“怎么就不能是我?”
一问一答之间谢燚已完全清醒,可起床气还在,当即冷着脸冲赫连道“北靖公请下车,皇上宴请,误了时候可不好。”
赫连苦笑,我若不来叫醒你,你才会真的误了时候。当即下了车,同谢燚并肩入宫。
一路上赫连旁敲侧击,想从谢燚口中套出点舒齐纨的消息来,只恨谢燚口风太严,竟然装傻充愣不肯吐露半个字。
殊不知谢燚被他这么一打听,心中更加郁郁,舒齐纨去南境,离时掉了一缸眼泪哭着要跟去,最后还是被舒齐纨送到谢府,结果不知道赫连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日三趟的往北靖公府跑。若是回舒府,谢燚也放心,只可惜舒齐纨没走多久,北靖公府竣工,赫连另外开府。
舒齐纨临行前的最后一句话,谢燚一直萦绕在心,舒齐纨忽然从马上俯身凑到谢燚耳边,“小心赫连。”而赫连就站在三步开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谢燚再回神时,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那人避无可避,仍碰到谢燚肩膀,擦肩而过。
谢燚连忙转身想要告罪,那人低头垂眸匆匆离去,只留下一袭青色背影。谢燚慌忙之中也只看清他眉眼,一抹淡眉,端的眼熟。
回头再寻赫连,哪里还有他踪影。
紫极殿内灯火辉煌,宛如白昼。大梁皇帝坐在殿上,隔着朝珠神色不辨。南齐的使臣列坐在天子右侧,正好与谢燚相对,北靖公赫连坐在谢燚下首三位,正举杯自酌自饮,遇着谢燚目光,便举杯相邀,谢燚内心涌起无限物是人非之感,举杯抿下苦酒。
酒过三巡,便有南齐使者出列跪请抚琴一曲,以助酒兴。
“准了!”天子广袖一甩,声音不辨喜乐。
谢燚认得抚琴这人的青衣和淡眉,没想到他竟然是南齐人。
琴声清澈,宛若清泉石上流,空谷鸟幽啼,谢燚听在耳内,只觉得酒意阑珊,越听越清醒。
一曲终了,青衣男子俯身抱琴,座上的清寒忽然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男子不卑不亢,抱琴朗声道“回陛下,草民亦子戚。”
亦乃南齐大姓,谢燚暗自揣摩,不知这人是何身份。
紫极殿一时间陷入一片寂静,半晌之后,清寒倦然道“退下吧。”
待亦子戚退到一边,立即有朝臣高赞其琴艺高超,见皇上并无不悦,附和之人也不在少数。谢燚
听着这话刺耳,无奈亦子戚这一曲琴无可挑剔,只得低头喝着闷酒。
只听得一声巨响,紫极殿登时鸦雀无声。谢燚抬头看时才发现摆在皇上跟前的案几已被掀翻,酒杯盏盘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清寒冷冷站起身来,“南齐连下我大梁二城,尔不过抚一回靡靡之音,何妙之有,得你们如此夸赞!伤口还没好就敢忘了疼,真是朕的好臣僚!来人!将南齐来使押入天牢,明日午时,斩立决!”
“皇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请皇上三思!”
“把他给我拉下去砍了,再有让朕三思的,一律斩立决!”清寒已是怒极,胸膛剧烈起伏,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站稳。
谢燚面色沉静,忽然想明白了皇上这次宴请南齐使者还把百官叫上作陪的目的,他一开始便没想让南齐使者活着回去,也明摆着敲打朝臣,就派几个使者来,江左和萤城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若只论杀伐决断,谢燚瞥了殿上震怒中的皇上一眼,他是个好皇帝。
离宫时,谢燚仍与赫连同行,二人没话找话,谢燚忽然说“明日午时之后,只怕人间再无此等琴音了。”
“谢大人如此可惜,刚才怎么不见你求情?”赫连罕见的冷着脸说道。
谢燚瞥见他脸色,只当他有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闭嘴不发一语。
反倒是赫连缓了缓脸色,“谢大人什么时候学会察言观色了?”
谢燚一窘,倒是愈发不好说什么了。
二人迎着寒风行至宫门,各自上了马车,赫连靠在车内,想起方才梁朝皇帝要斩南齐来使替舒齐纨平南境铺路,有了皇帝的支持,舒齐纨就像是放出囚笼的苍鹰,可是,赫连忽然向上扬了扬嘴角,舒齐纨单枪匹马的南下,真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