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二)
谢燚一踏入自家大门,管家便匆匆跟过来说道“少爷可算回来了,舒大人在厅内等候多时了。”
谢燚脚步不停,直奔大厅。
不过月余不见,漠北的风沙,似将谢燚洗涮成了另一个人。谢燚躬身行礼,淡淡道“舒郡公。”
舒齐纨最见不得他这种淡淡地语气,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怎么回来了?柔然的二王子又是怎么回事?”
撇开一切先不说,谢燚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舒齐纨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是罕见。
“柔然内乱,重臣都倒向大王子纯如一边,二王子赫连不敌,弃甲来降。至于我,李将军命我护送赫连回朝。”谢燚说完看向舒齐纨,舒齐纨亦看向他,“你觉得,像赫连这种人,他会真心臣服?”
谢燚无言以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舒齐纨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本可以不用回来的。”临行之际,舒齐纨曾与李景然密谈,若无十万紧急之事,万不可遣谢燚归朝。
“我自然要回来领罪。”谢燚喃喃道。
“赫连王子呢?”舒齐纨问。
“皇上宴请赫连王子。”谢燚答。
舒府上下吵吵嚷嚷一片,舒齐纨方一走进就和管家舒平撞了个满怀,被褥枕头散落一地。
“今晚我睡西厢天字号房,平叔不必再忙了。”舒齐纨懒懒说道。
管家一面捡起枕头一面说道“我的少爷,你上哪儿去了,方才宫里有人来宣旨,说是给北靖公的府邸未造好前,先暂住在我们府上,你说”
“北靖公?”舒齐纨忍不住打断他。
“对啊!听宫里人说,人家是点名要住在咱们府上,皇上也就允了。”
舒齐纨微微颔首,这个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北靖公,该不会是赫连罢。
是夜,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舒府门口,一个人掀帘下车时一不小心踏在自己的长袍上,险些摔下马车。
“哼!”那人冷冷出声。
舒齐纨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立于门口,亦冷冷道“果然是你。”
那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赫连何德何能,竟劳舒大人亲自相迎。”顿了一顿又说,“赫连不胜酒力,劳烦舒大人过来扶我一把。”
舒齐纨把不情愿都写在脸上,奈何赫连目光炯炯直盯着自己,终于挪动脚步走过去猛地掐住他胳膊,拽着他就走。
赫连被舒齐纨拽得走得踉踉跄跄,好几次都险些以头抢地,舒齐纨亦装作没看见。
“舒大人,走慢点不然的话,我要”
舒齐纨冷冷道“不然的话,你要怎样?”说话间脚步不停,转眼便到了东厢。
赫连在夜色之中看不清脸色,嘴角忽然诡异上扬,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朝自己独自捶了一拳。
舒齐纨满身污秽,脸色发青,瞪着转过身去吐个不停的赫连,方欲张口,赫连忽然模模糊糊说出一句,“舒大人多有得罪”
舒齐纨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唤来平叔,自己甩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舒齐纨便被外间嬉笑之声吵醒,披了青袍皱着眉走出去,只见赫连不知道在同离时说些什么,惹得离时咯咯地笑个不停,左一个赫连哥哥右一个赫连哥哥的叫着。
“离时!”
那厢二人齐齐转头,离时立即飞奔而来,赫连则是抿出个浅笑望着这边。
舒齐纨被扰了清梦,语气不善,“离时,你这就回谢哥哥府上去。”
离时撇了撇嘴,似是要哭出来,“为什么?离时要住在这里!齐哥哥为什么要赶我走?”
舒齐纨板起脸孔,“离时听话。”
“不要!离时要和齐哥哥还有赫连哥哥住在一起。”离时泫然欲涕可怜巴巴的模样,让舒齐纨已然心软,听到后面的赫连哥哥,顿时心肠又硬起来了。
“离时留下来,倘若住在西厢不方便,就同我一起住在东厢罢了。离时是我的客人,想必舒大人不会再赶她走了吧?”赫连缓缓走过来说道。
不及舒齐纨开口,离时早已雀跃着奔到赫连身边,“赫连哥哥对离时最好了!”
“离时,请你过去告诉平叔,将早餐送到那里。”赫连边说边指着院中凉亭,离时一蹦一跳地走了。
离时一走,舒齐纨也转身就走。
赫连忽然出声“有几句话,我想舒大人一定会想听的。”
舒齐纨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北靖公请说。”
“我曾听父汗说起过,昔日武威一战,很是蹊跷啊!”赫连轻描淡写地说道。
舒齐纨面不改色,“刚好我也有几句话,说不定北靖公也会想听听。堂堂柔然王子,率百余人来降,梁朝北疆却时而出现滚滚烟尘”
赫连收了笑意,冷冷道“舒齐纨,你当真不想知道武威一战的真相吗?”
舒齐纨转身便走,只怕迟走一步便会忍不住出口相问,昔日武威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他更迫切的想知道,但不是从敌国的王子嘴里。
夜深,灯如豆。舒齐纨搁笔将信封封口用火漆封好,昏暗灯火下,依稀可以看见信封之上写着的“李将军亲启”几个字。
若能证明赫连并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被大王子纯如杀得只余百人,那么赫连降梁这件事的性质就已经改变,或者可以直接说,赫连根本就是诈降。
舒齐纨吹灭烛火,忽然之间窗外传来锐利响声,宛若羽箭破空,又似凉夜惊雷。乍一听舒齐纨还以为是笛声,紧接着音色陡然下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登时便听出了这是胡笳声。
深夜吹胡笳?舒齐纨将信收好,推门便要去找赫连麻烦。
方一推门,明晃晃地一刀砍来,舒齐纨本能地一躲,脖子上还是多了一条血痕。月色朦胧,映衬得门外刀光一片,舒齐纨脑海中一片清明,赫连那一声,原是示警。
转瞬之间舒齐纨已迎着刀锋冲出厢房,退一步即被诸人围攻于房内,必死无疑,冲出去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离舒齐纨最近的一名黑衣人没想到他有胆子冲出来,等反应过来,手上的刀已被人夺走,自己脖颈处一阵剧痛,随即整个人滑到在地。
来人皆是不要命的打法,舒齐纨一刀砍翻一个,立即便会有另外两三个补上来。不多时舒齐纨中衣尽染鲜血,抬手举刀却有力不从心之感,脖颈处的伤痕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舒齐纨伸手一摸,赫然是点点黑血。
刀上有毒。
“赫连!”舒齐纨最终还是吼出了这个名字。
银光一闪,舒齐纨身前的两名黑衣人缓缓倒下,赫连长袍半解系于腰间,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微微侧头冲舒齐纨笑道“莫非你们梁人,打架的时候都是脱了衣服打?”
舒齐纨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赫连嘴角那个讽刺的笑容。
赫连任凭舒齐纨倒下,自己静静站在他旁边,弯刀寒光闪闪,宛如他眼底的杀意,逼得众人不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