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殿的青衣已为泡影,烽火中看不清面容的这张脸,才是舒齐纨的本来面目罢。
王诚所率领的十万兵马,还未行至朔城就遭柔然的突袭,柔然以五千之众于大军营帐中来去自如,斩杀梁军近万人。
天刚蒙蒙亮,舒齐纨、谢燚便被召去主将营帐,由于昨夜几名副将或重伤或战死,舒、谢虽位卑,也在召令之内。
入帐之前舒齐纨轻轻对谢燚说“你最好不要说话,将军新败是由于没有听你所言连夜拔营,你若再开口,万一他恼羞成怒,便不是打打军棍那么简单了。”
谢燚微一蹙眉,并未答话。
“昨夜柔然突袭,我军损伤惨重,是以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想大家勿忘昨夜之耻,待会儿攻打朔城柔然军时必下死力!让柔然人知道,我大梁不是好惹的。”王诚说完,满帐寂静。诸位副将面面相觑,眼见谢燚跃跃欲试,舒齐纨抢先一步,“将军。”
王诚冷冷扫过舒齐纨,“你有话说?”语气说不出的轻蔑。
“请将军听我一言。”
王诚哼了一声,“那我就听听,你这败将之子,有什么锦囊妙计。”
舒齐纨浑然不惧众人异样眼光,朗然道“我军长途跋涉,又遭新败,不宜立即攻打朔城柔然军。另外,昨夜柔然突袭,事有蹊跷,柔然兵人数众多,像是有备而来,仿佛早就知道我军驻扎位置。”
“我任幽州刺史多年,与柔然人数次交锋,柔然人喜欢以小股骑兵骚扰对方阵营,这不是什么怪事!”
舒齐纨据理力争,“但此次不同于以往,来袭的柔然军虽以骑兵为主,但也有不少步兵,若非有备而来,而只是小股骑兵骚扰,怎么会如此!”
“柔然军知我军驻扎位置,有备而来,他们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想说的是,我们军中有梁军奸细?”
“不排除此种可能。”舒齐纨答道。
“笑话!”王诚接着说道,“你不必再说了,不管怎样,像昨夜那种情况我王诚是不会再让它发生的,现在整装待发,再有乱我军心者,一律军法处置!”
舒齐纨黯然退后一步,抓住欲向前一步的谢燚手腕暗暗使劲,谢燚瞪了舒齐纨一眼,大声道“请将军三思,此刻并非进攻柔然军的时机!”
王诚目光一寒,“降参军谢燚为执戟郎!即刻开拔!”说罢起身出了营帐。
谢燚还想追出去,却被舒齐纨一把拉住,谢燚大力甩开舒齐纨。
舒齐纨眯着眼睛道,“怎么?军棍还没挨够?”
谢燚冷哼一声,“将军糊涂,我军本就疲惫不堪,昨夜又遭突袭,士气全无,此时直扑朔城,无异于”
舒齐纨打断谢燚,“看来你不笨嘛!”
谢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亦知道此战无功,为何不随我苦劝王将军?”
“因为我还想要留着参军这个职位。”舒齐纨一句话把谢燚气了个半死,执剑撇下舒齐纨,独自跟上前面的队伍。
舒齐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谢燚,你可知,有些事情是你再执意也改变不了的。人微言轻,在这十万军中,犹如蝼蚁。
人微言轻(二)
朔城外三十里,梁军和柔然军队相遇。较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梁军,柔然军不过万余人,显得有些少得可怜。
舒齐纨骑在马上,远远望见这种阵势,柔然主力依旧放在攻城之上,如此孤注一掷之举,只怕朔城情况不妙。
主帅王诚下令结阵,战鼓喧天,柔然军丝毫不惧,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嗷嗷长啸而至阵前。
“弓箭手!”数百弓箭手挽弓,王诚抽出宝剑,天空中顿时下起了箭雨,无数柔然人中箭落马,骑兵冲杀之势暂缓。
弓箭手退后,王诚以剑指天,“杀!”
见主将一马当先,梁军皆争先恐后地扑向柔然军,朔城之外,喊杀声震天。
“杀!杀!杀!”
两军方一交锋,冒着箭雨也要冲杀的柔然士兵忽然一触即溃,似是被梁军千军万马的阵势所震慑,登时阵脚大乱,四散奔逃。
梁军见敌人不战而退,焉有不追之理,主将王诚又传令追击,数万大军蜂拥而上,追着不足万人的柔然军不放。
舒齐纨人在梁军右翼,离主将中军相去甚远,眼睁睁地看着追击令旗举起。柔然军一触即溃,前方必有埋伏。梁军如潮水般涌动,舒齐纨宛若一片浮萍,不管愿不愿意,终要被这潮水推搡着前进。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柔然败军忽然之间一改之前颓势,停止后退,猛地掉过头来攻打梁军,梁军左右翼忽然杀出两队柔然骑兵,锐不可挡直冲入梁军阵中。整个梁军刹时间陷入混乱,未战而拥挤踩踏死者不可胜数。
舒齐纨所在右翼几乎被柔然军冲散,梁军个个像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走。舒齐纨勒住缰绳,忽然看见冲入右翼的一个柔然人银甲闪耀,挽弓如满月,叱一声羽箭从舒齐纨身边呼啸而过,待舒齐纨转头,己方帅旗翩翩堕地。
军心大动,人人思退,唯舒齐纨不退反进,大声疾呼道“柔然人侵我徒弟,杀我国人,此仇不共戴天!今愿与诸兄弟舍命击之,宁愿身死而不让寸土于胡虏!”
阵中士兵大多为王诚时任幽州刺史时的属下,吃过柔然人的苦头,舒齐纨振臂一呼,闻者皆力战不殆。梁军虽在溃败,但东北角上舒齐纨率领的数百名梁军却愈战愈勇。
方才一箭射断梁军帅旗的柔然人微一挑眉,随手再取了一支羽箭,瞄准那个在马上奋力冲杀的血衣少年,羽箭破空而出。
舒齐纨挥剑刺死两个持长矛的柔然士兵,忽然觉得背上一阵透心凉意来袭,心道不妙,身边又皆是柔然士兵,□乏术。
“齐哥哥!”
谢燚和离时共乘一骑,就要赶到舒齐纨身边,眼见他身后冷箭飞来,谢燚催马向前,挥剑一挡,宝剑几乎被羽箭劲道震得脱手,羽箭随之偏离了预定的轨迹,擦着舒齐纨鬓边飞过,几缕发丝飘落,羽箭正中舒齐纨身前的柔然骑兵。
舒齐纨回首,与谢燚目光相遇,又随即回过头去,“谢燚,保护好离时,其余的,交给我!”
“舒齐纨,你当我谢燚是什么人了!今日,与尔共讨柔然!”说话间,一剑穿透一名柔然兵胸膛,温热的血溅了谢燚一身。
离时伸手擦了擦溅在脸上的鲜血,隔着蒙蒙红色血雾,眼神坚毅,颤抖着拔出一直挂在腰间的佩剑。
受到鼓舞的梁军士兵越来越多,舒齐纨有了喘息之机,还剑入鞘,取了负在马背的弓箭,引弓瞄准对方帅旗,柔然帅旗亦摇晃落地。亲睹了这一幕的梁军大受鼓舞,更加卖力。
谢燚转头时瞥见满身血污的舒齐纨,无畏无惧地扬起下巴,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感觉,也许,这个人,是为战场而生的。
胜利的天平正向梁军稍稍倾斜,破虏将军王诚眼见柔然军越来越多,己方除西北角之外皆败退,于是勒转马头,“全军往东南方向撤退,我们退回代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