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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木成林 第1节

作者:毛厚 字数:18947 更新:2021-12-30 20:40:58

    悦木成林作者毛厚完整版

    文案

    攻杨亦遵

    受岳木夏为重生后

    前世的岳木温润清雅,曾经是杨亦遵心中的一道白月光,两人一次争吵,冷战出走的岳木却意外死于坠江。

    再次睁眼时,岳木发现自己重生在了植物人弟弟身上,时间已是七年后。

    此时的杨亦遵已继承了杨家家产,成了光鑫集团的当家人,人人都说他年轻有为,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但也有人说,他从七年前起性情大变,曾被逐出家门。

    外界盛传,光鑫正在为一部名为赏心的电影举行演员海选,岳木看完新闻,望着镜中与前世八分相似的脸,意识到,自己这张脸和这个身份,就是他复仇的最佳武器。

    he披着年上皮的年下狗血流作者练习作剧情基本靠骰雷点多

    内容标签 重生 现代架空

    主角杨亦遵,岳木

    第1章

    会议室静得落针可闻。

    “连续亏损两年,新媒体的冲击不可小觑,毫无疑问,纯纸媒的传统模式如今已经不顺应市场,我还是建议明年取缔青檬这个版块。”

    “据我从其他报社了解到的情况,除了政府扶持的那两家,别的几乎都在亏损,我们作为传媒行业的领头人,理当走在前面,做出表率。”

    “杨总,您怎么看”

    说话的是裴海,光鑫集团的董事。

    会议室里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了会议桌的另一端,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杨亦遵终于撩起眼皮,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问“亏了多少”

    他许久未说话,嗓音略微低哑,在这沉闷的会议室里,酥得人嗓子有点发痒。

    底下有人报出一个数字。

    杨亦遵点点头“亏着吧,接着说。”

    裴海勉为其难地笑了下,似是无奈,转头对一旁的矮个儿男人道“下面请薛总汇报一下影视剧的项目进展吧。”

    会议未开完,杨亦遵提前离场。

    “裴总今年这是第三次提出要把青檬踢出去了。”助理苏景按下电梯。

    杨亦遵表情淡淡的,好似没听见。

    苏景瞥了他一眼,暗自在心里一数,可以的,今天会上好歹说了四句话“开始吧”、“亏了多少”、“亏着吧,接着说”、“你们继续”。

    比上一次强多了。

    “明天海选第一天,”苏景快步跟上他出了电梯,“要排出时间观摩吗”

    “不用。”

    都在意料之中,苏景点头,上前护着杨亦遵的头给他开了车门。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尚且蒙蒙亮,夏为已经在镜子前穿戴整齐。

    “管家婆”他边收拾背包,边冲楼下喊了一声。

    楼下没人应。

    他拿上单肩包,换好球鞋,出门时瞥见桌上一张过期的报纸,顿了一下,顺手揉成团,扔进了垃圾篓里。

    刚拉开卷闸门就吓了一跳,一个小女生抱着一只泰迪犬蹲在门口,抬起头来,看见夏为,微红的眼睛亮了亮。

    夏为下意识倒退两步,两手做出一个防备的姿势。

    “我的狗”

    夏为紧盯着她怀中的狗,勉强挤出一个笑“是狗病了吧老板还没起,你再等一会儿。”

    说完,他远远绕开她,长腿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洒进巷子,夏为骑着车在微风中穿行而过,简单的白t恤配牛仔裤,说不出的青春洋溢。

    “话说这次演员海选,啧啧,你们是没看见,报名的队都排了整整三条街了,那阵势哎,小夏,今天这么早就去送货啊。”

    夏为按住刹车“今天不送了。”说完跳下车,拣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来碗咸豆花。”

    早点铺的赵老板五十出头,长得肥头大耳,厨艺不怎么样,但一双嘴皮子那是说评书的料。每天早晨六点半准时开场,上至国际时事,下至坊间秘闻,只有你听不完的,没有他不会讲的。

    住在这片筒子楼里的没几个是有钱人,很多人早上喜欢来这儿吃一碗味道不怎么样的馄饨,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讲最近的八卦新闻,也算是乐事一件。

    “快说啊老赵,后面怎么了”

    “嗨,别急啊。”赵老板盛了一大碗豆花,十分不走心地放了两勺白糖,端给夏为,接着讲道,“话说那光鑫娱乐的老板,你们知道是谁吗”

    夏为面无表情地用小勺把那片沾了白糖的豆花舀开。

    “不是叫杨光鑫吗”

    “看你们这信息落后的哟,”赵老板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杨光鑫三年前就得癌症死啦现在的老板,就是他当年那被逐出家门的儿子杨亦遵”

    夏为抽了只劣质的一次性筷子,将豆花搅浑,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糖还是太多,甜得发腻。

    “我觉得光鑫现在发展得挺好的啊,我去年买的股票都涨好几倍了,他儿子还挺能耐,当年怎么就被逐出家门了”

    赵老板神秘一笑“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知道吗,中国有句古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杨亦遵什么都好,却独独在一件事上犯了老爷子的大忌”

    夏为放下碗,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老板,收钱”

    “哎,两块。”

    错身时,赵老板接过两个钢镚,才想起来“明天给我家送两箱啤酒呗”

    夏为跨上车,笑了下“工作我辞了,以后都不送了。”

    每个城市都有一栋标志性的建筑,它可能不是最新最高的,甚至不是那么显眼,但一定是当地居民一提起就会立刻在脑中构建出周边地图的。光鑫大厦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历久弥新,不可撼动。

    杨家老爷子前半生从政,后半生从商,一生纵横商政两界,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人已经去世三年,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厦和广场依然发展蓬勃。这两年经底下人运作,广场面积足足比以前扩大了两倍,快赶上好几个足球场了。

    海选报名点就设在广场上,此刻满满全是人。

    夏为缓慢地骑着车从人群中穿过,看见排队的年轻男女脸上写满了咸鱼翻身的白日梦。他看了一阵,渐渐厌了,调头走人。

    人还没挤出去,身后的人群忽然一阵推搡。

    夏为的车被一个女孩儿撞了一下,他忙单脚撑住,女孩儿已经推开他跑了出去,趴在栏杆上张望。

    远处开过来一辆黑色路虎,车速飞快,他听见周围有人在小声议论,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

    “是那辆”

    “是,就是那辆。”

    夏为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呼吸一滞。

    黑色的车身洗得发亮,后座车窗开了一条缝,勉强能看见里面有个黑色的轮廓。只是一眼而已,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胸中仿佛燃烧着一团黑火,包裹在危险的皮肉里,蓄势待发。

    车里的人动也没动,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像是看见了他们,又像是没看见。车影匆匆掠过,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人群一阵唏嘘,夏为低头抿了抿嘴唇,努力松开握紧的拳头,踩下脚踏板。

    晚上十一点,苏景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这几天参加海选的名单都在这里了,”苏景放下资料,“按照您的要求进行了筛选。”

    “嗯。”杨亦遵签完手上的文件,揉了揉手心。

    “又痛了”苏景瞥见,熟练地弯腰从柜子里翻出一管药膏,“您最近太操劳了,梁老医生已经催了好几次让您过去针灸。”

    杨亦遵没理他,也没接药膏,靠在椅背上,缓缓摘下手套。这算得上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因为常年不见光,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白。然而手心和手背那道骇人的疤痕实在太煞风景,一正一反,位置刚刚好,看着像被利器贯穿造成的。

    此时已近深夜,楼里已经没了人,四周都安静得很,只有苏景在一旁整理资料,偶尔发出一点纸张翻阅的声音。

    “电影学院那边最近有合格吗”许久,杨亦遵打破沉默。

    “暂时还没。”苏景把签完的资料收整齐,分好类,目光落到那叠海选名单上,顿了顿,小心地斟酌用词道,“恕我多问,您花这么多年去找,到底是想找一个什么样的演员呢”

    杨亦遵瞥他一眼,低头重新戴好手套,并未回答。

    停车场的电动门已经关闭了,保安室里,管收费的老头正躺在椅子上听收音机,今天播的是京剧名段春闺梦。

    “料不想今日里重寻鸳枕,喜相逢还恐怕是梦非真”他一边听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唱几句。

    窗子被人拍得砰砰作响,打断了这一片难得的惬意,他不耐烦地探出头,刚要开口骂,就看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儿站在外面,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大哥,我自行车被偷了,能帮我看下监控吗”

    这男孩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简单的t恤和球鞋,皮肤很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柔和,是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长相。

    “怎么回事儿啊”保安问。

    夏为缓和了神色,恳求道“下午我陪朋友来报名,就离开了一会儿,自行车就被偷了,这附近都找遍了,就是没见着,大哥,帮个忙吧,我这车挺贵的。”

    保安听罢,扫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哪儿丢的”

    夏为忙跟进去,他个子高,进门的时候差点撞到门框“就在后面那一片凉棚锁着呢,十分钟的工夫就没了,下午六点多。”

    保安慢手慢脚地调出监控,顺着时间线往后调。

    “就是这辆,您看。”夏为指着屏幕上的自行车道,“咦怎么没了”

    保安“啧”了一声,拍了拍变成雪花屏的显示器“估计是这两天下雨受潮了。”

    “那、那怎么办”夏为脸都白了,“这车是我借的,听说要一万多块钱,要是找不回来”

    保安想起来了“大厦里的监控也能看见这片区域。”

    大厦前门已经锁了,两个人从负一楼进去,那里有部电梯,就这么几百米的路程,夏为已经和保安聊上了。

    “难怪我看您第一眼就亲切,好多年没听过春闺梦了,小时候我爸常常放给我听。”

    “难得啊,年轻人里也有喜欢京剧的。”

    夏为笑着摇摇头“算不上喜欢,小时候只觉得那张氏可怜,等了又盼,年复一年,好不容易盼得自己丈夫回来,结果却只是一场梦。而她日思夜想的人,早在军前丧命,成了一堆白骨。”

    保安嘿嘿直笑“不能这么说,好歹人家梦里还能破镜重圆。”

    夏为低头一笑“回来的也只是一个亡魂而已,没有血肉的。”

    话刚说完,电梯门打开。

    对视只在一刹那那一瞬间,夏为感觉自己胸中的那团黑火砰的一声炸了开来,火光冲天。

    “杨总,苏助理。”保安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两位领导,神色一变,忙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电梯里的人没有动,保安以为是位置没让够,又伸手拉了拉夏为。

    苏景站在电梯里,一阵诧异,领导没出,他不敢动,只好试探道“杨总落下东西了吗”

    没有人应他。

    苏景好奇地探出头,只看见眼前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冲他一笑,缓步移到一旁“不好意思,挡着路了。”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杨亦遵的目光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开,像是方才回过神来,抬脚快步走出了电梯,头也没回。

    “啧,真倒霉,这么晚还碰见大领导。”保安絮絮叨叨,“早知道走楼梯了,本来也没两步路,对了,你还不认识他吧,他就是我们公司的老板,杨”

    “杨亦遵。”夏为接口,微微扬起下巴,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怎么会不认识呢。”

    一路上,苏景隔着座椅都能感觉出后座上那人散发出来的寒气。

    “杨总”苏景忍不住问道,“您不舒服吗”

    杨亦遵垂着头,闻言斜他一眼,那表情竟有些吓人。

    “您的手”苏景惊愕。

    纵使戴着手套,也依然无法掩盖那只手明显的颤抖。

    苏景很快反应过来“好几年没发作过了,要给您叫医生吗”

    “没事。”杨亦遵静静地看着那只不自觉抖动的右手,如同看待一只死而复生的怪物,沉声道,“今天海选的档案,发一份到我邮箱里来。”

    苏景很意外,马上回复道“好。”

    第2章

    周一一大早,苏景刚刚喝完咖啡,就接到了杨亦遵的电话,让他上楼来。

    说来奇怪,杨家不缺钱,杨亦遵却总放着老爷子留下的豪宅不住,偏偏喜欢住在这么一个逼仄的经济适用房里,两室一厅一共还不到50平米,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

    苏景有时候会过来帮他拿东西,手上有把备用钥匙。刚打开门,他被吓了一跳客厅里扔了一地的碎纸屑,桌上的两台笔记本胡乱放着,乱七八糟的a4纸更是堆了满屋。他听见浴室的水声,一时之间不敢随便下脚,怕踩坏什么东西。

    杨亦遵不爱打扫,但习惯也不至于差到乱丢乱扔,东西不用了只会放在那里积灰,不会像这样搞得屋子里和被抢劫了一样,昨晚铁定出了什么事。

    “桌上那叠名单收走,通知他们九点半来面试。”

    正左右为难着,浴室门打开,杨亦遵围着浴巾出来了,身上还冒着热气。这人一身紧实的肌肉,走动时线条更显张扬,仿佛蕴含着隐隐的怒意,凭空让人生出些许压迫感。此时他身上的水珠还未擦干,顺着微红的皮肤往下滑动,渗进腰间的半截浴巾里。这身材,的确没话说,性感得要命。

    苏景不由自主地低头,摸了把自己小腹上新冒出来的职场小肥肉,惨烈地庆幸到,还好他大学时候就把女朋友给追到手了。

    “九点半会不会太赶很多人可能还来不及准备。”苏景一边收拾名单,一边忍不住问。

    “就是要让他们来不及。”

    苏景一想,觉得也对。

    杨亦遵的办事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对谁都不冷不热,和公司的联系也不紧密,每天按时来按时走,没什么大事绝对不耽误自己的生活。公司几个董事碍于他杨家大公子的身份,不敢对他“能甩锅就甩锅”的作风发表什么意见,但私下里也是怨言颇深。苏景常常看着他都会忍不住想,这哪里是个老板,这分明是被绑架来给公司打工的。

    整理完桌上的名单,苏景正要去挨个打电话,转头时瞥见书桌正中间还漏了一张。这张略特殊,看摆放的位置,显然是被杨亦遵单独挑出来看过。

    苏景扫了眼上面的照片,觉得这个叫“夏为”的年轻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他也没多想,拿起来夹进那叠名单里,出去打电话了。

    赏心是一部小成本同性电影,大致讲述了一位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与自己前辈之间擦出的种种火花,一对同性爱人在时代的阻挠中探寻自我,喜剧开头,悲剧收尾,整个故事并不复杂。作为光鑫在电影行业的一部试水片,它的投资规模委实不算大,甚至风格偏向小众,全剧最大的爆点,不是外界盛传的演员海选,而是它的导演莫森。

    莫森,凡电影界人士提起都会敬仰几分的人物,他是当代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导演风格独树一帜,年轻时便拿过大小无数奖项,后却在事业如日中天时忽然宣布结束自己导演生涯,隐居去了。对此,外界猜测纷纭,莫衷一是,而莫森本人再无回应,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彻底消失了。如今时隔十余年,他再次出山,亲自执导这一小众文艺片,一时间惹得大小媒体竞相报道,为影片赚足了噱头。

    “莫先生说,他要下周一才能到,演员人选由您这边定。”前方红灯,苏景直接一个右拐将车子驶进隧道里。

    “其他几个老总怎么说”

    “裴总在外省,薛总说开机的时候会来看看,严总说他不管这事,只让人把他侄女安排进来,也不用非得主角,女二就成。”

    苏景毕业三年,显然还没学会怎么圆滑地平衡各位领导之间的关系,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多半都是各老总的原话,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加工。

    隧道的灯光在杨亦遵脸上掠过,映出一丝不耐烦,早上出门时还有那么点兴趣,这会儿他又觉得无聊起来了。

    苏景瞥了一眼后视镜,就知道自己多了嘴,暗自吐舌,抬手把车里的音乐打开,用以缓和气氛。

    负责面审的有两位表演老师和一位副导演,杨亦遵到的时候,三位已经就坐,正就一会儿的复试环节进行讨论。副导演姓秦,是个十足的马屁精,见到杨亦遵进来,忙让人在一旁加了张椅子。

    “不用,你们审。”杨亦遵不吃他那套,兀自抱臂,直挺挺地站在他们后方,居高临下,活活一尊冷面阎王。

    三位面审官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后背扑来的冷气,也不再说笑了,正襟危坐,念出了第一个人名。

    “陶明。”

    这名字念完隔了好一会儿,才进来一个小年轻,进来的时候还在打电话,冲几位面审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嘴上却没停,还在和人通着话。

    面审官皱了下眉,维持着十足的涵养等了一会儿,那小年轻又东扯西拉了一堆无关痛痒的闲话,这才挂了电话,冲几个面审官鞠了一躬“不好意思了,各位老师。”

    面审官瞥了眼他虽然油头粉面但也还算是秀气的脸,压下不悦,道“你是电影学院毕业的”

    “对。”

    “剧本看过了吗”

    “看过了。”

    “表演一段主角做菜的戏吧。”

    那小年轻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手上拈花似的表演起切菜来,嘴上还不忘给自己加台词。

    面审官们被这浮夸的演技惊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表演还没一分钟,小年轻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忙一哈腰,停下表演,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接通了。

    面审官“”

    这回,不等他讲完电话,面审官摆摆手“行了,你去把电话打完再来吧。”

    小年轻“我还没演完呢。”

    “下一个”

    这种场合,很多人为了搏一搏存在感,不惜扮丑作怪,故意整一出让人反感的举动来,就为了能留下个深刻印象。用他们的话说,成了那就是一辈子的荣耀,没成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面审官接连面完四五场,不由感到心累。

    “现在的学生们怎么都这么油滑”

    “也不能怪他们,还是市场选择导致的,这年头没点话题都难出位。”

    “哎”

    一上午的面审里,烟视媚行故作矜持的有,夸张狂妄目空一切的有,人淡如菊岁月静好的有,这一条通往飞黄腾达的演员路上,可谓是众生万相,丑态百出。

    杨亦遵那本就堪比大熊猫般稀缺的耐心很快被耗光,转身正欲离去,副导演念出了下一个人名。

    “夏为”

    他顿住脚步。

    门帘掀开,很快进来一个年轻人,高高瘦瘦,没化妆,身上只穿了件简单的衬衫,他一抬头,三位面审都愣了一下。

    杨亦遵不自觉皱起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极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你叫夏为”一位表演老师问。

    夏为点头“对。”

    面审官顿了一下,没有让他立即开始表演,而是道“介绍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吧。”

    “家里”夏为表情里带了一丝落寞之意,语气却坦然,“我家里没人了,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出意外死了,现在就我一个,寄住在一个远方亲戚家里,平时靠帮杂货店老板送货赚点零用钱。”

    “啊,不好意思,”面审官很意外,“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海选”

    夏为耸耸肩,笑道“有人说我合适,推荐我来的。”

    大约是视线过于灼烈,说完这句,夏为不由自主地被面审官身后的那个男人吸引了过去,与对方目光相接。也不知道是感受不到对方的凌厉,还是天生脑子缺根筋,夏为破天荒地眯起眼,没头没脑地冲他微笑了一下。

    面审官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脑门冒了点汗,轻咳了一声,干脆问了出来“有没有说过你像谁谁之类的话”

    夏为闻言,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么问,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杨亦遵的脸,说“我像谁”

    杨亦遵盯着他,手心不自觉握紧。

    “我们就是随口问问,没有就算了导播,这段回头剪掉”面审官擦了下额头的汗,“那你表演一段主角做菜的戏吧,剧本片段看了吗”

    夏为想了一下,如实道“刚刚才拿到的剧本,时间紧,只大致看了一遍,没看太仔细,请问我要表演的是做什么菜”

    “红烧排骨。”

    夏为了然一笑“明白了。”

    摄像机向后缩了一下,房间里诡异地静了两秒。秦副导坐了一上午,喉咙干得冒火,正想低头喝口茶,耳朵一动,听见身后一直站得笔挺的人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他悻悻地缩回手,在低气压中咽了口唾沫,抬头去看眼前已经进入状态的人。

    夏为的表演很奇怪,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一上来就开始切切洗洗,而是背着手在不大的空地上踱了一圈,时而探头,时而俯身轻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秦副导演以为他会错了题意,正要开口纠正,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捏了一下,阻止了他。这一捏力道十足,秦副导打了个激灵,就听旁边的女面审悄声道“是买菜,他在表演挑选食材。”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夏为停住脚步,望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摊贩”,笑了一下“老板,你这个排骨挺新鲜,怎么卖”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

    夏为露出遗憾的表情“这么贵啊,我给我家孩子买的,便宜点儿呗。”

    秦副导乐了,正咂摸着这家伙有点儿意思,忽然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明显一抖。他一愣,转头去看杨亦遵,后者已经闪电一般收回了手,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眼前,夏为与摊贩达成了某种协议“行,你帮我剁小块,只留中间的部分,对对,我家孩子嘴挑,头和尾他都不吃。”

    片刻后,他接过排骨,做了个放进自行车前篓的动作,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面部表情有种十分自然的惬意,连带着旁观者也心情愉悦了起来。

    两名面审官对了个眼神,都不禁暗自称赞。

    场景一转,下一幕是系围裙,夏为表演到这里,停下来做了个动作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后背,颓然地松了手,挠挠后脑,走到一边,像是对着什么人道“帮我一下。”

    那语气不像对着先前买排骨时提到的“孩子”,而是多了一丝亲昵和依赖,更像是对着自己同居不久的爱人。

    “他把角色诠释得挺细致的。”一位面审看到这里赞不绝口。

    另一位面审正要接话,突然觉得不大对劲,旁边的呼吸声太重了。他仰起头,看见身旁的杨亦遵一动不动,死死看着眼前的表演,活像见了什么仇人。他以为是表情进展太慢,惹得杨亦遵不满,打算出声提醒一下。

    出乎意料,先打断的人是杨亦遵“为什么要演这一幕剧本里并没有。”

    发问的声音低哑而压抑,夏为迅速从表演状态切换出来,答道“抱歉,这是我临时发挥的,我认为加上这个细节剧情才连贯。”

    杨亦遵眼眶发红,一步步走上前,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声声轻响。

    周围的人都不自觉紧张起来,连苏景也捏了一把汗,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唯有当事人夏为无所畏惧的模样,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还冲他眨了下眼。

    不知是不是这一个小动作触怒了对面的人,杨亦遵胸口剧烈起伏着,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夏为的喉咙,直接将他整个人拎起,按在墙上。

    “杨总”苏景大惊,忙跑上来。

    夏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淹没,双手条件反射地去掰他的手。脖子上的力道极深,掐他的人像是背负了血海深仇,要一口气将他细瘦的脖子掐断。

    夏为喘不过气,涨红了脸,睁大了眼睛,眼角迅速堆积起一层浮浮沉沉的泪水。

    周围的人全涌过来了,苏景见劝不动,急得直接将保安喊了进来。夏为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接着,他在一片混乱中,感觉到耳边传来一道热气,几乎是同时,低沉而凶狠的嗓音传入他的神经。

    “是谁派你来的”

    第3章

    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霎时充盈鼻腔,像一把经年不朽的匕首,划破时空直插入心。夏为在挣扎中感觉鼻腔一热,两道鼻血倏地流了出来,滚落到杨亦遵的手套上。

    杨亦遵有一秒钟的愣神,手中的力道陡然一松,夏为顺势掰开他的手,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地咳嗽。

    久违的氧气通过狭窄的呼吸道争先恐后地闯入,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夏为在一片迷蒙的视线中,混乱地尝到了一丝血液的味道。他原以为不是这样的,他虽然不敢死,但对生也并不热切,可身体感受到威胁的一刹,那并不显眼的求生本能还是占了上风,简直就像有人擅自反抗了他的人格一样。

    门外的保安姗姗来迟,一时没搞清什么状况,见夏为半跪着,上来要拖人。

    苏景刚把面审评委都请出去,摄像机全关了,回头一看,心力交瘁地跑来拦下“别动他,去叫医生过来。”

    被这么一拽,夏为反而好像浑身没骨头似的,直接晃了晃,在地板上倒了下去,又咳又喘,浑身颤抖不停。

    杨亦遵这才如梦初醒,眼里那阵戾气不见了,他扫了眼自己的手掌,暗自紧握成拳,半蹲下来,用不戴手套的那只手,轻轻托过夏为的脸。

    夏为下巴上蹭得都是血,眼睛忽睁忽闭,嘴唇发白,胸口费力地起伏着,像只破旧的老风箱,明显喘不上气。

    杨亦遵扶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举动有一点安慰的意思,简直和之前的狠戾判若两人。

    “杨总。”苏景紧张地叫了声,生怕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再次失控。

    杨亦遵听着夏为异常痛苦的呼吸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猛地抬头“他有哮喘”

    苏景一脸茫然“啊您怎么知道资料上没写啊。”

    这助理大约也是指望不上,杨亦遵面色一沉,飞快地伸手在夏为身上摸索了一遍。一般哮喘病人都会随身携带急救喷雾,以备不时之需,但夏为似乎为了面试,今天根本没带。他皱起眉头,二话没说,抱起人就往外走。

    “刚刚已经让保安去叫医生了。”苏景小跑跟上。

    “来不及,”一把车钥匙从前面抛过来,“去开我的车。”

    苏景抱着两大袋营养品上来,正好看见医生和杨亦遵在走廊交谈。

    “嗯,没有大碍,估计是受了点刺激。”医生把一份血样贴上标签,小声跟杨亦遵说了句什么。

    杨亦遵听完,很久没说话,半晌才长出一口气,垂着头,声音略微嘶哑“谢谢,不用再验了。”

    不知道是不是苏景的错觉,他总觉得医生走后,杨亦遵的背挺得没那么直了,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颓然。

    “杨总,”苏景紧张地靠过去,“要不要紧啊,要叫律师来处理吗”

    杨亦遵没说话,眼睛看向病房门,视焦却飘得很远。

    经验告诉苏景,这种时候,他最好保持沉默,于是果断闭嘴,静悄悄地抱着东西躲远了。

    盛夏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早上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电闪雷鸣,下起了大暴雨,雨珠不要钱地往下砸,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十分扰人心神。

    正是医院里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走廊里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几个被淋湿的小护士在小声抱怨。杨亦遵对面坐了几个愁容满面的病患家属,正木然地望着窗外的大雨发怔,不大的走廊里,空气中忧愁的浓度已近饱和,没有人察觉到这小小角落里,这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坍塌。

    雷声从天边滚过,闪电倏地照亮了水泥地上的血迹,只短短半秒钟,四周又重归黑暗。

    “嘟嘟”

    绵长的电话音仿佛连着神经,绝望顺着平静的电流声攀爬滋长。

    “求你,接电话”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又形成细小的涓流从手指缝中划过,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泡在坑洼中的半张脸上,带血的嘴角微微开阖着,细微的求助声隐没在风雨中。

    “小遵”

    狂风吹得耳朵几乎失去听觉,冰凉的皮肤已经感觉不出寒意。

    “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到底还在等什么,你到底还在等什么,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还是等一通永远不会被接通的电话

    更多的血液从眼睛和鼻子里流了出来,腹腔的剧痛垄断了他所有的思绪,微弱的抵抗不堪一击,铺天盖地的绝望成功将他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仰面朝天,在磅礴的大雨中无声地笑了出来。

    桥下是涛涛的江水,怒吼的波涛在狂风中放肆地叫嚣着,狰狞晃动着,如同从地狱深处伸出的双双骨爪。

    雨水浇灭了眼里的光,他眼珠黑得能将滔天的江水吸进去,又一道闪电落下,他最后看了眼平静的手机,毫无留恋地翻身滚落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坠落感让夏为猛地惊醒,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慌忙中拽倒了床角的输液架。

    窗外恰好打了个惊雷,雷声掩盖了这不大的动静,屋外的脚步声依然有条不紊,夏为摁着前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沁了满头。

    电话铃声打断了杨亦遵的思绪。

    “什么事”

    苏景靠着墙,险些要睡过去,听见杨亦遵突然站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摸了把嘴角的口水。

    “什么人干的”杨亦遵语气很冷。

    “出什么事了”苏景茫然地想。

    “查监控,无论是谁,一定把人找出来。”说完这句,杨亦遵转身就往外走。

    苏景连忙跟上,又撞上杨亦遵倏然顿住的后背。

    “杨总。”苏景摸了摸鼻子,不明就里。

    杨亦遵站在原地,朝病房门看了眼,似乎在做什么权衡。

    苏景还没开口,那道门忽然开了,夏为脸色苍白地站在门边,偏头看着他们。他的刘海被压得有些微凌乱,细碎地散在前额,半遮住他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珠子。

    “你醒了,”苏景这人有点缺心眼,说直白点儿就是傻,他大喇喇地走过去问,“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夏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咳了两声,沉默地摇了摇头,作势要往外走。

    “对不起。”杨亦遵低头道。

    夏为顿住,他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喉结使劲滚动了两下,才小声道“没事。”

    “外面在下雨,我送你。”杨亦遵沉声说。

    夏为转头,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没有任何停歇之意的暴雨,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苏景见杨亦遵没有给他车钥匙的意思,就知道杨总这是打算自己亲自送,立刻识相地把营养品塞给夏为“那我去把费用结一下,你们先走。”

    两个人沉默地并肩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夏为边走边伸手,摸到脖子上有一圈淤肿,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这玩意儿的视觉恐怖程度。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可以商量一下吗”上了车,杨亦遵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终于开了口。

    夏为走了这两步,呼吸又开始不顺畅,轻微地喘着气,目光是平静的。

    “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愿意谈,我会委托律师来和你商量补偿的问题。”

    不知怎么,夏为听见这句话,露出了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

    “补偿。”他重复道。

    “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杨亦遵认真道,“钱,从今往后的免费就医,或者你想要一份工作也行我查过你的经济状况,我想这些对你而言会有用处。”

    “不想欠你什么”这句话真是世上最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混账话,很多人总是过了很久才会明白,其实它另一层意思就是我不想和你建立额外的交情,我更希望今后和你没有任何瓜葛。

    “我有一个问题,”夏为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众多复试者中的一个,杨总为什么偏偏会对我的情况这么清楚,又为什么要在面审的时候针对我呢”

    杨亦遵把开进暴雨中,不大的车厢里霎时多了热热闹闹的敲击声。

    “我也不想针对你。”过了很久,杨亦遵才道。

    雨刷勤劳地左右摇摆着,它仿佛是这大铁皮盒子里唯一的活物。

    “这个角色也能给我”夏为思考了一会儿,歪头问。

    “不能,”杨亦遵想也没想道,“选角不能儿戏。”

    夏为又摸了摸脖子,他有一点晕车,只好闭眼把头靠在窗户上。

    杨亦遵减了车速,拐弯将车开进巷子里。

    “杨总对我家的位置还真是了解,”夏为没睁眼,意味不明地说,“您这样,我很没有安全感,我们有仇吗”

    杨亦遵准确无误地将路虎停在了“吉雅宠物店”的大门口,朝夏为一伸手“手机给我。”

    夏为这才终于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撑着坐起来。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这段时间有任何问题,你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杨亦遵接过手机,在上面摁下一串号码,“你现在需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你想要什么,想好了告诉我。”

    说完这句,他解了车门锁。

    夏为刚扶着店门站稳了,身后立刻传来骇人的引擎声,他回过头,黑色路虎已经风一样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一只毛色发亮的大金毛闻声欢实地扑腾了过来,夏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按了按胸口,还是没忍住,扶着门框吐了它一身。

    “汪汪呜”

    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捂着嘴,快步走到茶几旁,掏出药用喷雾,一头扎进了卫生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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