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没空杀你!等会儿再说!”
沈知秋确实真的不是想逃,他不过是想回去找韩璧。
同卫庭舟拉锯得太久,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四周到处都是卫庭舟的手下,韩璧孤身一人,恐怕只能苦苦支撑,念及此,沈知秋便一句话都懒得再和卫庭舟多说,更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和卫庭舟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迅速回头救他的心上人去了。
因为韩璧如今的确是遇上了麻烦。
黑衣人发现韩半步仗着身姿灵活,在萧少陵身旁到处乱窜,神出鬼没并不好抓,即时便转移了目标,集体朝着看起来最贵气的那个冲了过去——说到底还是韩璧长得太过扎眼,像是贫瘠岩地上凭空长起的一株芝兰玉树,任谁都能一眼认得出来。
至少他年少时也在赤沛习过武功,如今勉强要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会弄脏衣服。
韩璧想了想,直接放弃了挣扎,朗声说道“卫庭舟,你不就是想要蛊母么——与其杀个你死我活,不如坐下来谈一谈吧。”
沈知秋此时也已经赶到韩璧身边,剑光犹如炫目流星,飞身而至,一脚便把捉住韩璧肩膀的黑衣人踹了个底朝天,怒道“不许碰他!”
那一脚威势惊人,就连韩璧都被震得一愣,道“……乖,我没事。”
沈知秋紧抿着唇,一想到卫庭舟伪装成应天恒躲在他们之中,还曾经和韩璧靠得那么近地说过话,他就觉得一阵后怕,颇有点大难不死、死里逃生的意思。
“你说过,一步都不离开我。”沈知秋蹙眉指责道。
分明是你方才打得兴起,一瞬间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这话若是说了出口,沈知秋又不知道要自责个几天。
韩璧极少看他胡搅蛮缠的样子,这时心下甚喜,又不愿让他自责,遂半点不曾辩驳,只是笑道“大庭广众之下,要是真的半步不离,你难道要我抱着你不放么?”
沈知秋“……也不是,不可以。”
韩璧闻言,轻轻把下颔抵在他的肩窝,像是累了歇息一般,以一种亲密而又恰到好处的距离,贴着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方才不搭理卫庭舟的样子,真好看。”
沈知秋脸上一红,知道这是韩璧在说情话,连忙压低声线,绞尽脑汁地答道“你方才用剑的样子,手腕虽然歪了,剑势有点不正,步法有点错乱,但是我也觉得很好看……”
韩璧“……宝贝,这种时候你不需要点评我的剑术。”
沈知秋“哦。”
众人亦在萧少陵的掩护之下,渐渐向内收缩,他们一行人在树林中遭遇药人围杀,本就人数有所削减,其余的人受伤、疲劳者有之,如今又落入卫庭舟陷阱,只得慢慢退为防守,尽可能地保存突围的力量。
韩半步瑟瑟缩缩地退到韩璧旁边,手里还握着那个胭脂盒。
卫庭舟冷眼望着被层层保护的韩璧,微抬了下颔,沉声开口“把蛊母给我,我放你和沈知秋离开。”
第101章 假相
韩璧“若是易地而处,你的这个提议,你自己信吗?”
卫庭舟微微歪着头,温言笑道“为何不信?自京城重逢以来,我确实从来没有对你们动过杀机。”
实际上,卫庭舟这回的确不是信口开河,而是实话。
他得知沈知秋未死,本应该痛下杀手,斩草除根,弥补昔日的错失,然而直至如今,沈知秋却仍然安然无恙——即使是中过毒,受过伤,入过牢狱,在卫庭舟眼中,已是看在故人的情分上,凡事留他一命了。
至于韩璧,活着的他向来都比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更有价值。
以前是,如今亦然。
沈知秋却不管他花言巧语,只是斩钉截铁地开口说道“你不必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蛊母交到你手上。”
卫庭舟为人处事根本没有底线,蛊母若是落到了他的手中,定必会有更多人无辜受害,不是在战争中丧生,就是被捉走以制造药人——且不提这违背了宁半阙的遗愿,烟沉蛊母还是治愈赵铭川的解药,就算不为天下安生,只是为了保住同门一命,沈知秋对于蛊母都是志在必得,宁死不能相让。
韩璧笑着望了沈知秋一眼,才又向着卫庭舟朗声说道“你都听见了,既然知秋已经下了决心,此事便不由我做主了。”
卫庭舟“我从前不知道,韩公子竟是个言听计从之人。”
韩璧半是无奈半是炫耀地叹了口气“我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处事自然要较往日成熟一些……罢了,毕竟你向来是孤家寡人,此间道理,说了你也不懂。”
卫庭舟约莫是听懂了他话中深意,脸色微愠。
身边有人劝道“殿下,何苦与他们在此浪费时间,前方战事告急,我们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关着蛊母的胭脂盒不知何时到了韩璧手中,只听他轻轻摇着盒子,警告道“你敢向前一步,就等着看它被捏成饼吧。”
那黑衣人眉头一竖,抬了脚就要往前。
卫庭舟“不准妄动!”
烟沉蛊母大致是真的有着灵性,闻言便吓得在胭脂盒中横冲直撞起来,发出微弱的咚咚声,还夹杂着它凄厉的鸣叫,像是只要能早点逃离这群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疯子,撞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韩璧“算了吧,叫得再大声,也没人来救你。”
“……”那胭脂盒最后晃了一下,慢慢蔫了下来。
沈知秋看着韩璧脸上挑衅的笑容,颇有种自己忽然成了故事反派的感觉,心情十分微妙。
卫庭舟沉吟片刻,淡淡道“……你想怎么谈?”
韩璧“不如就从我是如何看穿你的真实身份谈起?”
卫庭舟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想要拖延时间。韩璧身份贵重,绝不可能贸贸然随众人入烟沉谷探险,要说他没有为自己留有后路,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再说,韩璧能看穿他的乔装,这其实并不令人讶异,真正让他疑惑的却是另有其事。
卫庭舟将计就计地答道“愿闻其详。”
韩璧语气淡淡地开了口“两年前,我曾秘密去信淮南当地最大的江湖门派枕月楼,要与应天恒商量合作丝绸生意一事,岂料他不经考虑便拒绝了我,理由是我曾为赤沛弟子,他信不过。”
众人听闻这番旧事,不禁哑然,虽说江湖皆知枕月楼与气宗赤沛向来关系不好,明争暗斗一向不断,却没料到应天恒顽固成这个样子,竟连韩璧这种有钱一起赚的邀约都能不假思索地拒绝。
“应天恒虽然鲁莽固执,但处事并不拖泥带水,我敬他有此胆量,不为钱财折腰,遂也没有多加为难。”韩璧说道,“合作一事既然夭折,便由始至终只有我们二人知道,一直不曾外传。然而此前我用丝绸合股一事试探于你,你脸上并无露出半点尴尬神色,反而像是从没听说过一般,如此性情大变,必然是心中有鬼。”
以应天恒真实的性格来说,他冲动又好面子,不太可能推翻自己昔日的决定,即使是他忽然间为钱财权势所迷,但毕竟曾经得罪过韩璧,如今两年以后才想反悔,心中当然会倍感尴尬,甚至有话难以启齿,绝不可能像卫庭舟当时那样得体,几乎没有半点挣扎就应允答谢。
卫庭舟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亦不意外,韩璧其人向来话里有话,被他诈出真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一切还需要个前提,“这里人数众多,你又为何偏偏要试探于我?”
韩璧“应天恒能名声鹊起,靠的就是一手猛烈如虎的掌法,然而当日在林中,你脚下有药人破土而出,危急之际,你下意识不是运功用掌,竟然选择了先拔剑。”
不仅如此,应天恒的掌法毕竟是独门武功,卫庭舟为免露馅儿,竟然一直伪装成被吓得缓不过神的样子,故意不肯用尽全力出手。
而后,卫庭舟借故示弱,正要去找远离战局的韩璧,极有可能心怀恶念,幸好萧少陵高声赶了岳隐过去保护,又有沈知秋时刻注意韩璧动向,才让卫庭舟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你若是卫庭舟的人,此局没有必胜把握,自然会想要找个人质握在手中,叶桃掌管赤沛,身份极高,如今又受伤不愈,虚弱无力,若能被你控制,就此当个人质便是最好不过——所以,谁先第一个提及要背她上路,便是最有嫌疑之人。”
是应天恒。
韩璧故意隐去没说的是,为了引蛇出洞,韩半步在匀给叶桃洗伤口的烈酒中下了药,她身为女子,难免体质差些,第二日起床时因伤而发起微热,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最重要的是,卫庭舟看向沈知秋的目光。
即使他戴上了人皮面具,声音与性格都随之而改,但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朝着沈知秋的背影掠过一眼,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那是眉目幽深,隐约透着隽永,犹如凛冬之中独来独往的雀鸟,不自觉地向着万物生长的方向靠近。
……看什么看。
韩璧漠然地想“这人绝对有问题。”
关山遥说
↑所以说到底就是你在吃醋啊姓韩的,你还找什么理由,简直浪费时间!
补充一段对话也算是无责任小剧场啦
当韩璧说到应天恒拒绝他合作做生意的提议时。
“简直是浪费可耻。”岳隐一拍大腿,想到墨奕常年入不敷出的境况,顿时满脸的痛心疾首,缓过神来才发现,竟是所有人都在看他。
萧少陵劝诫道“你别总是露出一副渴望的模样,别人会以为我们墨奕很穷。”
岳隐目光如利箭,充满谴责与暗示,深深地望了回去“确实很穷。大师兄你说,这到底是谁害的?”
萧少陵“是我。”
他竟乖乖认错,这令岳隐大为吃惊,连忙小心翼翼地嗫喏着道“师兄你别这么说……我、我其实也不是要指责你的意思……”
萧少陵许诺道“……师弟放心,下次再和别的门派打架,我会记得问他们要钱的!”
岳隐“谢谢您!真的不用了!!!”
第102章 隐香
卫庭舟本是神色沉着,听到这里,脸上却蓦地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怪不得……”
韩璧安然自若地挑了挑眉,不语。
片刻以后,卫庭舟约莫是终于想起了些蛛丝马迹,低声笑了起来“蛊母向来听话,如今不肯认主,亦是因为你在从中作梗?”
烟沉蛊母曾经认过卫庭舟为主,在离开赵铭川以后,理应立刻飞往自己的主人手里,而非吓得慌不择路到处乱窜,即使是卫庭舟易了容,蛊母也应该能认出他的味道,辨认出他的方向——正是因为这样,卫庭舟选择易容混入队伍之中,除了能时刻监察宁半阙的动态外,还想借此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待蛊母出世,他便可趁机夺宝。
事实上只差一点,一切便如他所愿。
“……我本想夸你聪明了一回,但是很可惜,真的不是我。”韩璧答道。
卫庭舟眯起眼睛“嗯?”
一直低着头的韩半步,忽然满脸通红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不好意思地举了手。
“是你?”卫庭舟先是疑惑地瞥去一眼,忽然恍然大悟幽暗的甬道之中,韩半步曾经不经意地撞到了他的后背……
“哎,不要夸我,都是大家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尝试,才让我有了今日的成就。”韩半步颇浮夸地吸了吸鼻子,眼含泪光地致谢。
此事说来话并不长。
帐篷之中,宁半阙取出两个胭脂盒,一个模样朴素无华,一个精致瑰丽,仔细地吩咐道“里头装的脂膏完全不同,用途更是相反,你切记不要取错。”
韩半步分别打开闻了一闻,朴素的那盒里头的脂膏颜色泛白,黏在指腹中则呈透明,凑近以后闻着仍是淡然无味,颇像凝固后的猪油;精致的那盒则很像是寻常女子会用的胭脂,艳而不俗,散发着浅浅兰香,悠远而不刺鼻。
宁半阙道“有色的那盒用于引蛊,无色的那盒……用于驱蛊。”
韩半步了然于心,只是问道“该对谁下手?”
萧少陵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答道“韩璧会告诉你。”
韩半步蹙眉问道“萧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们少主会告诉我?”
萧少陵微微歪着头,目光促狭地朝他笑道“若是他没有察觉一二,何必让你来我帐篷里守夜?”谁都知道他今夜一定会将宁半阙绑在帐篷里贴身看管,防止其畏罪潜逃。
……多虑了,其实他很可能只是想把我支开,顺便把你看好,然后再和少夫人一起在帐篷里做些不为人知的羞羞事罢了。
韩半步心中腹诽,脸上却摆上了一张恍然大悟的神情,欢快地赞美道“我从前只以为您的剑术独步天下,如今一看,智慧亦是不遑多让!”
萧少陵摆摆手“不要这么说,毕竟智慧在我众多的优点之中,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