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那枚利箭所指之处,正是叶桃。
“我从头到尾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叶桃这回挽了妇人发髻,打扮端庄,神色却显得尤为凌厉,继而她语气缓缓地说道“应楼主,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若你非要说什么一言堂,我只能认为你枕月楼有意依附我气宗赤沛,唯我马首是瞻。”
赤沛如今是风雨飘摇的局面,看似人人都能踩上一脚,枕月楼的应天恒向来觊觎气宗名号,又见叶桃不过是娇弱女子,自然迫不及待就当众踩了上去,谁料叶桃看似软弱可欺,说话时却是句句带刺,脚下寸步不让,行事做派与她父亲叶敬州大相径庭。
应天恒冷嘲热讽道“你不过是个小辈,又并非赤沛掌门,也敢顶着气宗名号大放厥词,还是让你父亲叶敬州来跟我说话吧。”
叶桃冷哼道“枕月楼楼主算个什么?也配让我父亲亲自见你?”
眼见着应天恒神色微愠,似是随时便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岳隐唯有轻咳一声,插嘴道“敢问两位,是否能对我说一说前情提要?”
墨奕众人初来乍到,就直接碰上一场唇枪舌剑,不禁一头雾水。
其实这前情说来也是简单,不过是讨伐烟沉谷一行需要选个领头人,才不至于遇事犹豫不决,延误时机。
墨奕负责牵头,本身声望又是极高,由岳隐担当领头之人原本就是件顺水推舟的事,岂料叶桃对此颇有微词,原因便是赤沛贡献了最多的人力,事成以后,理应揽走头功。
萧少陵听罢,当场笑道“我还当是件什么大事——你们赤沛看似人多,却加起来都打不过我,如此算来,还是我们墨奕贡献大些。”
应天恒不愿与墨奕作对,连忙顺着萧少陵的话往下说道“若是由墨奕领头,我枕月楼没有二话。”枕月楼想踩的不过是有着气宗名头的赤沛,与墨奕并没有多少利益冲突,自然就好说话得多了。
叶桃面色沉沉,声音似是镀了一层寒霜“别多说了,不如打吧。”
她轻轻巧巧地抛出一句话,就砸得四周一片沸腾。
“……”岳隐难得有些懵了,“你说什么?”
这句对白真是熟悉,却不知为何是由赤沛的人说了出口,令岳隐很不习惯。
叶桃“谁赢就听谁的,如何?”
岳隐还在发愣,萧少陵趁机跳了出来,激动地朗声道“我接受……”
谁知“你的挑战”四个字还没出口,叶桃就悠悠说道“我要挑战墨奕的沈知秋。”
沈知秋原本感觉自己与他们相隔千里,却忽然无故中了一箭,他在墨奕低调多年,极少在外被人指名道姓地下战书,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然而站在他身边的韩璧略一盘算,便明白了叶桃意欲何为。
讨伐烟沉谷一事,不论是谁都难以从墨奕手上抢过领头之位,然而叶桃身为未来的气宗领袖,自然心高气傲,绝不能轻易屈居人下。何况如此大好机会,她正好可以在众人面前露一露脸,顺便也压一压旁人的威风,好让他们知道自己作风强硬,即使是面对墨奕都敢战上一战,绝非胆小怕事的鼠辈。
至于为什么要挑战沈知秋,韩璧心想,大概是因为叶桃纵使不能得胜,也绝不能输得太过难看,如此一来,挑战有宗师实力的萧少陵就成了下下之选,她只得退而求其次,与萧少陵的师弟打上一场,或许还有获胜希望——不仅如此,沈知秋近来声名大噪,又与萧少陵同属奕剑门下,未曾当上掌门的叶桃向他挑战,并不算坠了赤沛威名。
此番前因后果,韩璧是想明白了,却没来得及告诉沈知秋,便见到他三步化作两步,拔剑上前,朝着叶桃问道“是切磋吗?”
叶桃笑道“自然是点到即止。”
沈知秋“我奉陪到底。”
他话刚落音,便只见远处的叶桃身形一动,她手持双剑,隐约能见广袖流云,不过足下轻点,便朝着沈知秋的方向飞掠而出,去势如推波逐浪。
对方来势汹汹,沈知秋一动不动,神色沉静,直到风声临近耳边,他握着影踏剑抬手就是一斩,剑锋在半空中相碰,然而沈知秋下盘极稳,不过初次交手,竟就硬生生地把叶桃震退了半步。
虽是落了下风,叶桃却不气馁,她以双剑为武器,自然走的是轻灵飘逸的路子,偏偏又修了一套刚猛非常的赤焰心法,两相结合起来,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剑势如烈火熊熊,吹之不尽,细微处却是进退有度,步法灵巧。
两人就此过了三十余招,你来我往,一时分不出胜负。
萧少陵身为局外人,郁闷地蹲在一旁,眼睛却是一刻都没离开战局,不过片刻便轻声地对着岳隐说起了悄悄话“叶桃武功不错,确实要比苏景研更好一些——就是不会看人脸色,性格太差,我看此人是走不远的。”
闻言,岳隐匪夷所思地望了萧少陵一眼“大师兄,你在说谁?”
萧少陵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叶桃。有我这样的剑客站在面前,她却选了别人挑战,白白坏了气氛,实在太没意思。”
武林中最不会看人脸色的难道不是你吗?岳隐在心中咆哮了一阵,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哦。”
站在一旁的韩璧根本懒得管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暗涌,一双眼睛只是定在了沈知秋身上,继而他忽然说道“打完了。”
正准备与岳隐说说道理的萧少陵连忙抬头。
岳隐“咦”了一声,语气甚为意外“竟是平局。”
风声渐歇,沈知秋回身收剑,朝着叶桃蹙眉说道“你为何不尽全力?”
第80章 言和
“这算是什么平局?”萧少陵眯着眼打量了片刻,朝着岳隐懒懒地笑道“分明就是戛然而止。”
岳隐并没仔细观战,问道“二师兄为何如此?”
“他自有道理。”答话的是韩璧。
岳隐向来很会说话“还是韩公子懂他,我自愧不如。”
韩璧笑了笑,并没出言反驳,竟然是默认了。
最初下战帖时,叶桃用了“挑战”一词,把自己摆在了后辈的身份,沈知秋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未免有欺压后辈之嫌,他虽然耿直,这点有关于剑的道理还是懂的,于是一开始便站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沈知秋曾与赤沛的苏景研交过手,很清楚他的实力,若不是当时他恰好勘破迷障,状态大勇,未必能轻易击败对方,叶桃与苏景研相比,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双剑舞动之时似能引风带叶,不愧是赤沛掌门之女。
桃花林比斗大会之上,若是由叶桃上场,赤沛未必会败,也是因为对沈知秋的实力有所估计,叶桃才敢开口挑战于他。
只可惜如今的沈知秋,亦非当日之他。
两人数度交剑,看似不分高下,实际则是沈知秋更为占优叶桃屡次进攻,却始终未能令沈知秋有所动摇,手握一柄长剑,守得密不透风,只待叶桃露出破绽,反击就会如暴雨般来袭。
叶桃自然明白这点,心里不由得一慌,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凝滞,破绽顿生。
影踏剑剑尖一闪,便只见沈知秋掠草而行,身如疾风,逼得叶桃一个侧脸,勉强地避过这剑,却难以再有后着,沈知秋本想速战速决,却骤然听见一声传音入耳“我有烟雨平生的剑谱。”
叶桃是凝声成线,旁人距得较远,自然是听不见的,然而这句话落在沈知秋耳里,却让他动作一顿,叶桃则趁此空隙,向后一跃逃离绝境,紧接着她嘴唇微微一动“若不想让剑谱外泄,你我不妨打个商量。”
闻言,沈知秋眉头紧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叶桃此时正好背对众人,便用唇语说道“就此平局,可好?”
“不好。”沈知秋答道。
他这才明白叶桃是在打些什么主意,她虽然武功不俗,却不愿冒一点失败的风险,一旦落于下风,便立刻抛出了平局的主意,还不惜以烟雨平生的剑谱作为威胁。
正因如此,沈知秋才会回身收剑,并非是不想赢,而是与这样的对手决战,输赢并无价值。
众人距离交战之处较远,只见剑光闪烁之间,沈知秋接连抵住了叶桃几剑,继而两人受剑势所挡,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岂料就在此时,沈知秋忽然收剑,叶桃也没再往前行进一步,这番举措落在旁人眼中,便与平局无异。
叶桃一愣,双剑仍然悬在手中,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知秋肃然道“既然你不能专心应战,我不和你打。”
闻言,叶桃紧抿着唇,一时无话,脸色却难看得很,片刻后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何出此言?”
“既是切磋,不论对手是谁,我皆会倾尽全力,只有如此,胜负才有意义。”沈知秋眉间一皱,斟酌着言辞,旋即抬眼望去,直接对上了叶桃的目光,“你的造诣不止如此,纵使不能获胜,也无须……”
无须动用那些阴险手段。
叶桃知道他与韩璧交好,本以为他应该也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却没想到这人如此的不给面子,又听他似是要把方才对话如盘托出,只得连忙朝他头上扣了个帽子“沈先生说不打便不打,莫非看我是个女子,便觉得我好欺负?剑宗墨奕,原来也不过如此。”
沈知秋摇了摇头,坦然答道“既已拔剑,你就是剑客,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你不认真,我便不和你打。”
叶桃哑口无言,眉眼处却是神色一动,接着微微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应天恒正要起哄,就听叶桃忽然抬起头朗声笑道“方才是我不好。沈先生,再来一局吧。”
沈知秋战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内心本来亦觉扫兴,如今又听见叶桃提议,亦是点了头。
徒留应天恒有满腔话语没能脱口而出,正想闹事,却发现萧少陵不知何时神出鬼没地站到了他的身侧,笑道“应楼主,你是对我师弟有什么意见吗?”
“自然没有。”应天恒只得在原地鼓了鼓掌。
这头应天恒正在憋屈,那头沈知秋与叶桃已然再次剑锋相对,互不相让,这回众人总算明白沈知秋所说的“并未尽力”是个什么意思,此时此刻的叶桃仍是手持双剑,气势却较方才要猛上几分,抛却了先前那点不合时宜的秀丽轻灵,真正地与她所学的赤焰心法两相圆融,姿态不再好看,却很实用。
叶桃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沈知秋见她已是全力以赴,亦是提起精神应战,他剑境经历多次淬炼提升,刚正的剑势里更是增添了几分巧劲和韧性,尤其是受萧少陵影响,出剑以快为先,与叶桃几番对阵,逐渐占了上风。
蓦然一声剑鸣,剑幕铺天盖地而来,沈知秋手腕翻动,顷刻间如翻云覆雨,分明坦坦荡荡,却叫人难以抵挡。此前众人对他的印象不过是“奕剑真人的弟子”,这一幕过后,却不由得记牢了他的姓名。
面对如此强敌,叶桃勉强应了数招,最终自觉气力不继,只得叹道“是我输了。”
沈知秋向来耿直,绝不放水,但是既然叶桃已经认输,他亦不会多加纠缠,再次回身收剑,诚恳说道“你根骨俱佳,若是心志坚定,他朝必成大器。”
叶桃年纪比他要轻上许多,虽是全程没有还击之力,却隐约可见天赋卓绝,当得起这一句点评。
“与苏景研比呢?”叶桃忽然问道。
沈知秋想了想,如实答道“你更厉害一些。”
“……确实如此。”叶桃闻言亦是嫣然一笑,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
见叶桃这般直截了当地认输,一旁的应天恒连忙落井下石道“你既然愿意认输,那么赤沛如今应该再没废话了吧?”
叶桃冷冷瞥他一眼,啐道“应天恒,你不就是想要气宗名号么,何苦强装中立?你若是心里不忿,便尽管率人打上我赤沛来,我让你心服口服。”
萧少陵最是喜欢这种场面,连忙起哄道“应楼主,这话是我就不能忍了。”
“……诸位,如今大敌当前,私怨还是暂且放下为好。”岳隐见势不好,只得发声调停,又回过头来朝着兴致勃勃的萧少陵哄骗道“大师兄,若是再耽搁下去,那烟沉谷中人怕是要撤退光了。”
萧少陵直道有理,连忙振臂一呼“都给我个面子,要打要杀回来再谈,我们现在就出发!”
转瞬之间已成定局,应天恒顿时哑火,毕竟方才叶桃表现可圈可点,若真要让他带头挑战,输赢还未可说,一时也不敢再惹事了。
一番争论过后,众人以墨奕为首,浩浩荡荡地策马而去,讨伐烟沉谷一事有朝廷暗中支持,只要参与便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沿路不知还会有多少盟军加入,岳隐望着面和心不和的各大门派,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萧少陵牢牢地看管起来,不能再任由他随意惹事。
韩璧并非江湖人士,又是养尊处优的性子,却史无前例地跟着墨奕一行人骑马赶路,弄得风尘仆仆,沈知秋看在眼里,难免愧疚,直到入夜之时,又亏得有随行的韩半步提前打点,包下了整间客栈,避免了不少矛盾摩擦。
岳隐许久没有办过如此舒心的差事,便把空闲时间都用来盯萧少陵的梢,萧少陵烦不胜烦,一时竟然忘了要去打扰沈知秋和韩璧的二人世界。
“依你所言,岳隐日后将会继任掌门之位?”韩璧懒懒地坐在桌边,一双眼盯着沈知秋擦剑的动作,没有半点生厌,语气中甚至带了点缱绻的笑意。
沈知秋点了点头“岳师弟劳苦功高,人也聪明,有他在,墨奕就不会出乱子。”
“萧少陵呢?”韩璧向来看萧少陵不爽,遂明知故问了一句。
沈知秋“师兄不想做掌门的。”
韩璧“哦?”
沈知秋想了想,详细答道“师父说过,当掌门便是代表了整个墨奕,绝不能随意与人对战,更要谨言慎行,不能惹祸……师兄当场便说没意思,让岳隐来吧。”
韩璧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打趣道“你想当掌门吗?”
“当初的燕城我便管得很差,掌门如此重任,我担当不来。”沈知秋先是被吓得连连摇头,继而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其实岳师弟最初也是不愿意的,只是后来掌门师叔闭关绝食了两天,师兄又揍了他一顿,他便只好答应了。”
韩璧望着他这惊弓之鸟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剑宗掌门听起来像个美差,在墨奕内部却犹如一口天外飞锅,人人推脱,想来也是有趣。
关山遥说
小剧场
萧少陵“岳师弟,你数年来诚诚恳恳为我们服务,师兄我看在眼里,很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