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亲我一下。”
沈知秋听话地将嘴唇贴了上去。
这动作很是笨拙,唇上更是一触即离,韩璧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只听沈知秋如临大敌地问道“然、然后呢?”
韩璧听他这么一问,满脑子的想法简直是烟火般绚烂,然而最终还是靠理智硬压了下去,故作无事地调侃道“我是你的琴,你倒来问我怎么办?”
沈知秋简直要晕过去了,道“你先教我一次……”
韩璧感觉沈知秋此人,简直深不可测。
沈知秋“阿宣?”
韩璧专注地看着他,眼底像是生了一片温柔的湖水“你仔细想想,我今日与昨日有何不同?”
沈知秋此人,极易被引导思路,韩璧深知他这个弱点,于是这么轻轻巧巧地一提问,便让沈知秋的重点一下子转到了此处,越是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想得更深,兼之韩璧还若有若无地打扰着他,要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像是一方寸寸舒展开去的宣纸,笔尖如云絮拂过,水走墨留,留下的是山重水复,沈知秋在江中漂流而渡,眼前是千里烟波,不知何处可以靠岸。
韩璧低声问道“可以吗?”
沈知秋闭着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韩璧有些犹豫。
沈知秋却果然深不可测“你试试吧。”
万一不成,还可容后再议。
不过听他一句话,韩璧的脑海里除了眼前这人,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这个人漂流十载,终于被牵进他的怀里,不再孤独而航。
沈知秋不由得抬头,对上韩璧的脸,只见他眼神专注,继而连眼底的那汪湖水也融化了,温柔地漫了开去。
曾经相隔千里,不知不觉地独自挨过长久的孤独,直到有朝一日,沈知秋在初冬的雪里缓缓而至,而他转过身来,那一幕恰似行将岁晚,有人雨打归舟。
韩璧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沈知秋想,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梦了。
风铃在门外响了又响,暮色徐徐而下,沈知秋靠在韩璧的肩头,睡得天昏地暗。
韩璧虽然身体也觉疲倦,但是精神却很好,不时碰碰沈知秋的发梢和睫毛,玩得不亦乐乎。
沈知秋被他作弄,蹙着眉头半醒了过来,又忽然福至心灵,含糊着声音问他“你那个问题……我想不到答案……”
“竟然还记得这个呢。”韩璧失笑,“你难道还没发现,我今日比昨日更喜欢你了。”
第75章 卷刃
沈知秋再次踏出韩璧房间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早。
此时不过天光乍破,远目能见云边轻卷,沈知秋站在门前,呼吸着夹带朝露味儿的新鲜空气,然而不过一刻,身后便有人搂了上来,动作不重,却揽得极紧。
两人厮混了一日一夜,虽然两人均是初次,没有彻夜胡闹,然而耳鬓厮磨着黏在一处却是片刻不少。沈知秋粗略回忆下来,他昨日下床不过两步,就会被韩璧抱走——洗身、喂食、穿衣,什么都由韩璧亲力亲为,好像照顾他是件多了不起的差事似的,叫韩璧乐此不疲。
“不再睡一会儿吗?”韩璧伏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道。
沈知秋摇了摇头道“再睡下去,身上会痛。”
韩璧没摸清他是个什么意思,却还是被这句话里头的旖旎意味勾得心里一动,下意识就把掌心抚上他的后腰,问道“是这里——还痛吗?”
这句话昨夜韩璧问了许多次,沈知秋亦答了许多次,他只得如实解释道“是你的床太软了,睡得太久,我骨头会痛。”
韩璧当然清楚沈知秋极为耐摔耐打,就算被捅了一刀还能爬起来再战,然而他早已把沈知秋放在心头上,即使明知他不怕痛,也不想让他有受伤的机会;就算他的宝贝是个泥塑的娃娃,在他眼中却如同白瓷,光洁无瑕,珍贵易碎。
韩璧笑道“我让你睡我身上,是你不肯。”
沈知秋想了想,答道“你太硬了,我睡不着。”
这话在他嘴里绝对只有表面上的意思,可是落到韩璧耳朵里,还是忍不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知秋“……”
他真的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一日,京城卫总算不再封城,虽然宵禁未解,白天却不再围禁,京城中久违地迎来了集市喧闹,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被扫清了落叶,在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韩璧名下的数间商铺纷纷在门前大放鞭炮,舞龙舞狮,不仅开业酬宾,见客即送米送酒送布,人人喜盈于色,就连一贯只招徕达官贵人的再来阁顶层也难得地向百姓开放营业,每隔一个时辰便请酒一轮,道是东主有喜。
遂有人问道“这喜从何来?莫非是韩公子如今成了侯门子弟,总算是要成亲了?”
“公子只说有喜事临门,其余的事我却是一概不知。”掌柜边敲着算盘边笑着答道。
“唉,也不知最后是哪家小姐能有此福分。”
“你这是孤陋寡闻了吧,谁不知道韩公子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女子,近来还和剑宗走得极近,请了一位墨奕高徒坐镇家中,日夜请教剑法,怕是要自此独身,去修什么劳什子剑道……”
掌柜挑眉打断道“诸位喝了我家公子的酒,还要道他的是非,未免过于失礼,若是非要如此,只能请诸位明早再来了。”
话刚落音,闲人带着闲语,一瞬间作鸟兽散。
虽是打探不出什么内幕消息,京城中却仍是无人不知韩璧近两日心情大好,要与众人同乐,喜悦的空气洋溢而出,总算是盖过了先前太子逼宫的阴霾。
至于南方的叛乱,那是天高路漫,对京城百姓来说,远得像个故事。
然而,这个故事落在宫中,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太子逼宫以后,南江帝下令各地世家门阀不许再养私兵,此令一出,各处哗然。私兵说来是小事,但凡是世家大族,都不免私下囤养数支列队,内可保卫封地治安,外可彰显门族威势。
先帝在桓阳起义,最初靠的也是当地大族的私兵,原本只以为是乌合之众,谁知起义军持枪破城,所向披靡,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就一路打进了惠帝的寝宫。
禁令一出,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大多是各地卫率,若是没了私兵掣肘,便不必再看当地豪族的脸面行事;愁的自然是长期享有特权的世家门阀,今日没了私兵,明日便没了封地,称得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在如今的情况下,投靠大周叛军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至少叛军最初靠的就是燕家军为首的私兵起家,一旦得胜,自然也不会亏待弃暗投明之人。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随着燕怀深的供罪书广发天下,燕家军当日大乱,韩瑗趁机率兵将叛军打退数十里,许多蠢蠢欲动的人也只得收回了那双从黑暗中探出的手,继续安静地观望。
战报传来,早朝之上一片欢腾,而在禁宫深处的延福观中,檀香袅袅,像个平静无波的深井,无论多大的消息往里掷去,也溅不起半点波澜。
废太子陆佩轩自逼宫失败以后,便被独自幽禁于此,观中既有青灯古佛,又有逍遥道经,百无禁忌,应有尽有,要他出世而不能入世。
韩璧进观以后,犹自打量了一圈,只见里头布置素净,内侍不过十人,其余全是戍守的禁卫,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如今则坐在檐下,百无聊赖地串着佛珠。
陆佩轩抬头,见是韩璧来了,笑道“我若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来拜见我吧。”
当初他是龙翔于天,贵不可言,韩璧却正眼也没搭理过他一次,不论明珠或是财宝,通通退回;如今他龙游浅滩,落难至此,第一个来看他的却是韩璧,说来倒是可笑。
眼前此人虽然铸下大错,却仍是皇子,韩璧先是朝他见了礼,再低声叹了口气“陛下有旨,我不得不来。”
陆佩轩“他为何不亲自来?”
韩璧顿了顿,套着模板一字一顿地答道“陛下日理万机……”
“算了。”陆佩轩连忙止住了他,“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韩璧是真的不想来。
沈知秋原本在他家中休养生息,眼见着又是一个良宵,没想到一道圣旨传下,要他匆匆就出了门,一问之下,才知本来这项差事先是送到了承恩侯府,结果他父亲一言不合就称病告假,一番辗转后落到了他的头上。
审问陆佩轩一事,本来不应由宫外之人插手,只是南江帝自己不愿亲审,又不愿将亲生儿子送进牢狱受苦,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一个蠢得为旁人做嫁衣的儿子,一来二往,竟就悬宕了下来,又因此事与他们韩家息息相关,韩璧虽是不愿,却也只能子承父债,领着记事官到了延福观,亲身拜见废太子。
韩璧懒得与他绕圈,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可曾知错?”
陆佩轩笑道“成王败寇,何错之有?我若不险中求胜,一旦被废,不也一样要住进这延福观中?”
韩璧“您若是真的能险中求胜,陛下反而欣慰。”
陆佩轩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南江帝待这位废太子并非没有丝毫期望,最初或许只是为了稳固朝纲,然而时日长了,也不免燃起磨砺他的心思,只可惜陆佩轩的路越走越歪,向着燕怀深唯命是从,活像个受人操控的傀儡,这令南江帝对他忍无可忍,甚至不愿见他一面。
道理虽明,韩璧却没有说话,陆佩轩毕竟是龙裔,即使眼睛始终蒙了霜,也轮不到旁人来点醒。
过了片刻,陆佩轩忽然问道“燕怀深何时问斩?”
韩璧挑眉道“我以为您会更关心太子府的事。”
“父皇不会对女眷下手,何况我尚且活着,其他人更不会有事。”陆佩轩一早就娶了太子妃,出身已是平民之女,外加没有子嗣,便无论如何也翻不起浪来。话刚落音,他又自嘲地一笑“我知这些日子以来,人人都在心中笑我愚蠢,如此也好,愚蠢的人反而没有性命之忧,皆因你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韩璧“陛下还是很重视您的。”
陆佩轩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像是讥讽。”
韩璧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以往韩皇后还在时,你常来宫中,比我还要像个皇子,我那时候便想着,你是韩皇后的弟弟,又是韩丞相的儿子,父皇因此对你多加青睐,我身为大皇子,理应与你结识。”陆佩轩笑了笑,“谁知我母妃却说,韩家的人,你见了就该绕道走。”
陆佩轩的母亲原本是东宫宫女,因生下大皇子而被册为贤妃,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比赵皇后还要低调得多。韩璧如今听了陆佩轩一番话,便觉得这位贤妃虽然卑微,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韩家在繁华背后的困境。
只可惜陆佩轩一向以这位出身不好的母亲为耻,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绝不进宫见她,不久以后,又开始谋划要记名至韩皇后膝下,如此一来,母子关系更为疏远。
不幸中的万幸是,陆佩轩虽然倒台,却未有因此影响到半点贤妃的地位,她仍旧像个深宫里的摆设,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她一直不愿意我同世家多有往来,说是‘以你的身份,不该如此’。”陆佩轩蹙眉说着,回忆纷至迭来,“那时,我在外头偷偷地看,看父皇和韩皇后在御花园里下棋,你就在一边打瞌睡……我当时便想,若我是韩皇后的孩子,睡在棋盘边上的人便是我了。”
韩璧看他惆怅模样,心里有句话始终没说出口若你是韩皇后的孩子,想必是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若肯听贤妃娘娘的话,何至于此?”韩璧叹道。
“你这句话来得太迟了,我很早便认识了燕怀深。”陆佩轩低声说道,“我会成为太子,掌一国山河,他是第一个这样告诉我的人,然而我初时并不相信;后来我果然成了太子,燕怀深又说只要有我在,定会助您夺得帝位。这一次,我信了。”
韩璧“他并非高瞻远瞩,只是恰好猜中了陛下的心思,压中了宝。”
“大概吧。”陆佩轩耸了耸肩,眉头仍是紧锁,“韩璧,你一向聪明过人,如今我只想听君一席话,可否?”
韩璧挑眉道“哦?”
“我是如何输的。”陆佩轩一字一顿地答道。
第76章 牵绊
闻言,韩璧只是笑了一笑“您并非执棋之人,又何来输赢之分?何况,知道得越多,反而难以心安。”
话刚落音,陆佩轩神色一僵,继而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开口细问韩璧,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在这棋局中到底有多少份量。然而说到底,这番惊变与他实在是没有多大关系,看似父子相争的闹剧,实际上却是燕怀深与南江帝的博弈,他身在其中,所知甚少,就连事败以后,都没人想起要向他问罪。
“父皇运筹帷幄,燕怀深老谋深算,我……我又算个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父皇早知燕怀深有异心,此事天知地知,连你都一清二楚,他却始终不肯告诉我,眼睁睁看着我误入歧途……他有把我当成长子看待过吗?既然不满于我,当初又何必立我为储?”
韩璧沉思了片刻,伸手拿过坐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记事官手中的札记,把最新的那页撕了下来,只见纸上已是安静地躺着几个小字,却注定不会再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