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一眼。”沈知秋下定决心,透过面罩传出的声音显得闷闷的,却很笃定,“看完就走。”
关上门后,幽暗的房中没有点烛,唯独有一点点的月色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勾出韩璧大致的轮廓,沈知秋开口道“我去点灯……”
谁知话刚落音,他就被人抵在门上,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先前仍然覆在脸上的面罩被人不容置喙地取下,无声地落在地上,沈知秋不知道它掉到了何处,可是此刻亦无暇顾及,因为有人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了他的嘴唇,先是含了一下,而后舌尖用力地顶了进去,分明只是唇齿相依的接触,沈知秋却觉得自己的背脊一阵酥软,即将要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了。
韩璧的手臂穿过他的腰间,恰好扶住了他的背部,沈知秋只觉得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从他背上盘桓而上,逐渐逼近,压得他无法退却。
这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吻,像是蝶羽掀起了翻腾的巨浪,在他的唇齿之间旋转着探索,又像是骇人的漩涡,吞没了他所有的思绪,沈知秋从没见过韩璧这个模样,原本是微微地偏着头,神情专注而温柔,手上却露出像是要把他揉碎在怀里一样的力度,他低垂的眼睫在月色下显得尤为美好,若有似无地比划着两人之间早已经不存在的距离。
沈知秋睁大着眼睛,根本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应该如何反应,在这充满占有欲的吸吮之中,自己似乎已经被他摧毁,又像是一种无止境的引诱,直到他彻底落入对方的掌控。
沈知秋觉得自己应该推开他,因为他已经无法呼吸了。
可是当他把手按上韩璧的肩膀时,韩璧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缓缓地从他唇上退了开来,微微喘出的尽是暧昧的气息,声线低沉,语气里头却若有似无地透出一点委屈“我在天牢,看见了你的尸体。”
沈知秋不肯跟他相认,本来是事出有因,可是听到他这句话,顿时自责,只得轻声安慰道“那不是我。”
“我知道那不是你。”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沈知秋不解地皱了眉头,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安抚他才算妥帖。
韩璧见他苦恼的样子就觉可爱,笑着吻了吻他的眉间,沈知秋被他再次突然袭击,吓得一个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背影特别像你的死刑犯人,我刚看到的时候,就算心里知道不是,还是差点吓得说不出话来。”韩璧低声笑着,语气平淡得像是说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情,可是听在沈知秋耳朵里,就莫名觉得令人心疼,“我方才一直在想,幸好我怀里的人还有呼吸,你是真的平安无事。”
正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担忧和想念,才会让韩璧想方设法、按耐不住地贴近他。
沈知秋神情微缓,轻声答道“我没有死,也没有受伤,你……你不要担心。”
这句安慰言辞虽然十分苍白,却是出自沈知秋的口中,韩璧便觉得这是他平生听过最好的一句话,辞藻再华丽,修辞再精深,都比不过沈知秋此刻能安然无恙、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
韩璧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低头又要吻他。
“等等。”沈知秋却用标准的擒拿手法捏住他的脖子,力度不大,却不让他再往前一步,“你为什么要让纪昭把我骗回燕城?”
韩璧知道这就是沈知秋先前不愿搭理他的原因了,然而这问题实在太难,他唯有苦笑。
他要如何告诉沈知秋,我担心你一旦进了天牢,说不定就会死在我父亲手上?此事一旦被沈知秋知晓,以后他会如何看待韩家,如何看待我?念及此,韩璧实在为难。
沈知秋见他不肯回答,沮丧地垂着眼,沉声说道“我以为你会懂我,却没想到你竟然骗我。”
韩璧连忙认错“此事是我不对。”
沈知秋见他知错,继续控诉道“你把我送走,却在陛下面前说……说那些话,你不知道危险吗?”
“哪些话?”韩璧明知故问。
“你说要担保我的清白。”沈知秋悄悄抬眼,却恰好对上他从未移开的视线,“还有……”
“还有,我心甘情愿。”韩璧语气坚决,一如昨日,“如果我不这样说,恐怕他们不会明白,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沈知秋每当想到韩璧在东宣堂中的身影,就觉得心中有一片松软的云微微地铺陈开来,他先是被细致体贴地托到上头,继而一步一步地往下陷落,韩璧却仍在底下站着,始终张开双臂等待他的到来。
他原本很是生气。
他生气的是,分明是因为他才惹来的祸患,韩璧却执意把他送走,要替他解决所有问题,甘愿独自一人面对难关。
他与韩璧一起经历过磨难,说过往昔,许诺过要为彼此出生入死,正因如此,沈知秋完全没法接受在生死关头之际,韩璧竟然选择把他推开。
这种酸涩的愤怒甚至大于他得知自己被陆折柳诬陷之时,也大于这十年中他偶尔经历的任何不快乐的时刻,让他既想提着影踏剑把韩璧揍一顿,可是又下不了手,于是唯有把他晾在一旁,不跟他说一句话。
然而事与愿违,这场冷战尚未开始就被忽如其来的一吻封缄。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听我的话吗?”沈知秋看不清楚韩璧的表情,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事了,我会有什么反应?沈知秋,我甚至还没有等到你的答案。”
他的呼吸声在黑夜中过分清晰,像是提醒着沈知秋,要他不再逃避。
沈知秋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死在天牢之中,死在韩璧的面前,那时候的韩璧会怎么做呢?他是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大概只会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站成一个孤独的背影。
是长长久久的孤独。
是付出一切却一无所得的空虚。
沈知秋不愿令他变成这样“你不要等了。”
韩璧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力度大得像是要把他彻底锁进自己的掌心里头,哑声道“沈知秋,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沈知秋低着头,轻而易举地挣开了他的束缚,这令韩璧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
韩璧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是他没想过沈知秋就连一次善意的欺骗都不能容忍。
“陆折柳对你没有一句真话,你可以喜欢他十年,可是换成了我,就算只是骗你一次,你都不能原谅,沈知秋,我根本等不到你——”
是这样吗?
话只问到一半,韩璧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沈知秋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像是对待某种稀世难见的珍宝,然后他轻轻地将自己的唇递了过去,贴在了韩璧的唇上。
一触即离,分开的瞬间,也扯碎了沈知秋过往所有的迷茫。
因为喜欢他,所以就连一次善意的欺骗都像是遭遇背叛,却又宁愿生闷气都不愿意对他说一句重话;
因为喜欢他,所以不愿意让他始终忍耐等候的孤独;
因为喜欢他,沈知秋尝试用那点少得可怜的心思,跌跌撞撞地学着与他相处。
两情相悦是一种不谋而合的吸引,是韩璧愿意倾尽所有换来的,彼此共度,终此一生的岁月。
沈知秋眼睛一弯,尽是心有灵犀的笑意。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不介意。”
韩璧低头吻住他的时候,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场举重若轻的悬念,答案始终会有。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等到沈知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韩璧压在了床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绵长的吻。
房中寂静昏暗,幸好今夜月色极亮,长秋宫更是彻夜地燃着灯笼,月光混着琉璃灯光,柔柔地穿过窗户照了进来,像是流动的水雾,可惜如此美景,沈知秋无暇相顾,他闭着眼,不熟练地揽住韩璧的背部,像是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湖潭之中,起伏沉浮,全由韩璧摆布。
然而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抚上韩璧的后颈,微微仰头让彼此贴得更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得体地回应,只能配合地任由韩璧在他唇齿间肆虐,似是抒发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冲动,又像是表达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韩璧其实也没有太多技巧,只是全凭本能行动,轻柔地勾着他的舌尖,在沈知秋难耐地拥抱他的时候,不容抗拒地将腰身挤进他的腿间,沉重的呼吸渐渐落到了沈知秋的喉间,或许还要往下。
沈知秋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热,甚至比接吻时还要热上一些,昏昏沉沉之中,他突然清晰地记起韩璧已经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不清楚韩璧是否已经失去理智,只是他完全地信任韩璧,信任到没有去想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
直到韩璧扯开他的腰带,布料摩擦的声音让他忽然清醒过来,迷糊着问道“阿宣?你要做什么?”
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韩璧的掌心原本要沿着沈知秋的腿弯一路往上行去,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韩璧把头埋在沈知秋的颈间,懊悔地自语道“不能在这里做,也不能现在做……”
沈知秋没有听清,连忙贴着他的耳朵问道“做什么?”
温热的呼吸忽然落在脸上,韩璧差点要被他气死。
“以后我再告诉你。”韩璧深深叹气。
沈知秋蹙眉道“我现在就要知道。”
韩璧“你知道了,会一个晚上都睡不着的。”
竟然会令人睡不着觉,危机感顿生的沈知秋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一旁的佩剑。
韩璧没想到意乱情迷之际,沈知秋竟然还能记得把剑带上床,顿时失笑。
“沈知秋,以后不许把剑带上床。”
“不行,我在墨奕,向来是剑不离身,况且,如今影踏剑不在我手边,我总觉得不能安心……”
韩璧正要跟他说说道理,门外却传来了一把毕恭毕敬的声音,大概是某位长秋宫人。
“陛下有令,沈知秋送韩大人到长秋宫后,一个时辰内必须回太极殿戍守,如今时间已是快到了,我便是来提醒一声。”
沈知秋“我要回去了。”
韩璧“在陛下身边,你要多加留意。”
沈知秋点了点头,又怕韩璧看不见,补了一句“我知道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然而沈知秋没有起身,韩璧也没有松开手。
沈知秋低声道“其实我轻功很好,赶回太极殿也很快的。”
“那就再留一会儿。”
说罢,韩璧心领神会,再次俯身吻住了他。
第62章 明栈
送走沈知秋后,韩璧独自站在后花园中,立成一株矜持优雅的棠梨树,月下依稀可见他脚下春草绵绵,花繁锦簇,长秋宫虽已空置多年,却一点不失昔年风范。
韩皇后生前尊荣极盛,死后更是不减,且不提长秋宫迄今仍然是宫中禁地,单就每年花费在为它修葺维护的款项和心血,便是连如今的赵皇后也难免自愧弗如。
宫人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低声劝道“韩大人,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韩璧有些恍惚,想起儿时他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同样也有宫女在一旁焦急地劝他“小公子,夜深了,明早再玩吧”,然而自从宋氏余孽闯宫那一夜起,长秋宫人尽数死于歹人刀下,如今守在长秋宫的,全是陛下亲自挑的心腹,虽是个个机警聪敏,却让韩璧感觉尤为陌生。
大概是沈知秋不在身边,就会令人倍觉多愁善感。
“要是现在不睡,过两天怕是没机会睡了。”宫人提点道。
“有理。”
韩璧笑着点了点头,优哉游哉地晃回了房中。
翌日,天刚蒙蒙亮,韩瑗便板着一张刚正的脸,颇有气势地进宫请旨去了,近来京中琐事繁多,隐隐含着风云变幻,人人自危,朝上气氛一日比一日沉重,唯独韩瑗是个直脑筋的硬汉子,不顾氛围场合,向着皇帝就是一阵诉苦。
“这个墨奕,目无王法!尤其是那个萧少陵,简直是胆大包天,昨日敢带人闯京城卫,今日就发话要闯天牢,若是不严加惩罚,明日说不定连禁宫都要闯上一闯!”
皇帝本就看不惯江湖人士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如今听韩瑗一说,便沉声问道“你待如何?”
韩瑗“臣愿领兵前往,将墨奕众人捉拿归案!”
暂且不顾韩瑗,皇帝审视的目光转向站在前头的太子,问道“朕听说太子与墨奕关系匪浅,轩儿,处置墨奕一事,你有何见解?”
太子朗声答道“父皇,那些没凭没据的小道消息,根本不足为信,先不提墨奕与儿臣绝无联系,况且,如今墨奕先是出了一个屠杀朝中重臣的沈知秋,后是来了一个目无法纪的萧少陵,依儿臣看,京郊重地,确实不能再姑息养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