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回京以后,我就让半步到赤沛打听,叶敬州回复说,陆折柳根本没有跟着叶桃返京,借故有事要办,在岐山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岳隐缓缓问道“叶敬州是真的不知道陆折柳的去向么?”
韩璧向来闻弦而知雅意,一听便知岳隐是在暗示陆折柳与赤沛之间很可能有所勾结,他思忖了片刻,却只是摇头道“叶敬州处事保守,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能任用陆折柳作客师,大多是看在祝涉的面子上,加上陆折柳当初名声极好,叶敬州没有过多防备于他;可是出了比斗大会一事,叶敬州只要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其中必有阴谋,继而讨伐扶鸾一行,他派了叶桃暗地里控制局面,明显就是不再信任陆折柳的意思。”
“可是如今赤沛只留下一句陆折柳没有返京,明显是要包庇他了。”岳隐嗤笑道。
韩璧笑道“叶敬州向来只把赤沛声誉看得最重,你若是想要他大义灭亲,把陆折柳当众叱责一番,绝无可能,那跟丢赤沛的脸面没有任何区别。”
“若是换了掌门师叔,他知道有墨奕弟子作出诸多恶行,定然不肯轻饶。”沈知秋说罢,想起自己能有幸身居墨奕,实在是与有荣焉。
韩璧叹道“赤沛这一代本就没有惊才绝艳的人物,一个‘小萧少陵’苏景研都能被他们当成是宝,且不论前有剑宗墨奕出类拔萃,后有各家气功大派虎视眈眈,叶敬州唯有小心翼翼,只为保住一个响当当的气宗名头。”
岳隐蹙眉道“我听说,叶敬州有意将叶桃许配给苏景研。”
沈知秋想起了那个比斗大会上引他进入心魔境的年轻剑客,连忙插话道“苏景研,他与陆折柳认识,陆折柳还教了他惊鸿照影。”
韩璧“我等会儿就让人去查苏景研的底细。”
沈知秋点头道“正该如此。”
岳隐抱拳谢道“那就谢过韩公子了。”
沈知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太过于习惯依赖韩璧了,竟是对他这样的没礼貌,韩璧答应为他调查苏景研,自己却连个谢字都忘记讲,想到这里,他脸上一红,跟着岳隐一起抱拳,低头惭愧道“谢谢。”
韩璧笑道“你我之间,何言谢字。”
沈知秋望了他一会儿,才低下头去,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岳隐见此情状,虽是不忍打破两人之间的脉脉温情,仍是把心一横,笑着道了正事“韩统领请我不要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只是我心里认为,韩公子并不算是外人,万一事情生变,还不如让您早作准备为好。”
韩璧意味深长道“墨奕的事,一向也是我韩家的事。”顿了顿,“至于我大哥那边,我亲自去和他说。”
岳隐“那就麻烦韩公子了。”
三人说了这半响,游茗已是施针完毕,一边擦着手一边踱步来了偏厅,淡淡说道“朱蘅姑娘暂时没有大碍,我让她躺着休息了。”
沈知秋问道“她身体如何?毒能解么?”
游茗蹙眉道“玉露胭还是小事,花些时日总能戒掉,至于雪鹭丹,拔毒虽然痛苦,可是她生性坚强,定然熬得过去;问题在于她体内长期寒热两毒交融,彼此冲击,身子骨已是坏了。”
岳隐下意识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保得住她的命吗?”
游茗冷哼道“保命算是什么厉害的事,若是能呼吸就算活着,还要我来做什么?”
岳隐不敢得罪游茗,连忙歉意道“是我急躁了。”
沈知秋摇头道“游茗,你别逗岳师弟,他是很关心朱蘅姑娘的。”
“放心吧,人在我手上,绝对死不了。”游茗把擦过手的布巾放到一旁的侍女手上,“只是日后,她恐怕不会像平常人那样健康,精神虚弱,病痛多些,是难免的。”
游茗因要治疗朱蘅,必须在西溪别院长住一段日子,这事韩璧早有预备,笑道“游医师辛苦了,先回房休息片刻,也可看看哪里布置不合你的心意,趁早让人改了。”
游茗丝毫不与他客套,说走便走,临走之前,给岳隐丢下一句话“朱蘅姑娘让我转告你,日后勿再来此,她见到你就觉得烦。”
岳隐瞠目结舌。
韩璧摇头道“朱蘅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她怕是让岳隐转告你,她身体不适,日后恕不接待吧。”
岳隐欲哭无泪“这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沈知秋甚为不解“朱蘅姑娘,为何不想见到岳师弟?”
韩璧冷冷瞥他一眼“沈知秋,你该是最清楚原因的。”
沈知秋眨了眨眼“啊?”
岳隐沮丧地摇了摇头,对着沈知秋控诉游茗道“二师兄,你这个发小说话实在气人。”
沈知秋挠了挠后脑勺,低声道“十年前,游茗很温和的,今次一见,我也觉得他性格变了不少,不过,他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岳隐摇头道“也不知道他是遭逢了什么巨变。”
沈知秋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答道“难道是跟宁半阙有关?”
韩璧摸了摸他的头,轻笑道“你聪明了不少。”
第54章 入瓮
暮色入夜,月上梢头,隐约见得流云半掩,似水笼纱。
城外,东风猎猎,又是乍暖还寒时候,许是惹得百鸟归巢,静谧的夜里只听得见车轮辘辘,马蹄哒哒,一辆马车正急匆匆地往京城赶去。
车里的人问道“还要何时才能入京?”
车夫大声答道“快了,大人,我们没走官道,该是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进城。”
车里坐着的正是当朝巡按御史魏德政,三月前奉帝命前往辽东,暗查当地官位买卖的来龙去脉,如今已是掌握了关键证据,便一路上长途奔袭,连夜回京,准备向圣上汇报此行所获。
一阵风吹草动。
车轮骤然停转,伴随着马声嘶鸣,魏德政打开车门,疑惑道“怎么停下了?”
话刚落音,坐在前头的车夫往后倒去,正好落在魏德政的怀里,魏德政迅速地嗅到了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低头一看,那车夫腹部竟已是插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只听他艰难地说道“大人,快跑……”
这位车夫原也是江湖人士,一路上受雇保护他的安危。
魏德政额头淌下冷汗,抬眼一看,只见车前不知何时出现数个鬼魅般的人影,他们一身夜行服装,为首之人头戴白色面具,其余则是以黑巾蒙面,手持长剑,剑身寒光四射,每一道都彰显着张牙舞爪的杀机。
“你们是何人?”魏德政握紧了袖中匕首。
无人应答。
魏德政四下观察着周围,却也没敢轻举妄动。
片刻以后,居中的面具人开口说道“你是魏德政,从辽东返京,对不对?”
魏德政哈哈大笑“我说不是,你们信吗?你们既然有备而来,何苦再来问我!”
面具人淡淡道“动手。”
魏德政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心口处,衣衫里头放着厚厚一本账簿,纵使死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想,此次固县之行所知之人甚少,到底是谁有门路得知此事,还非要派人来杀他灭口?
“是太子殿下……”他恍然大悟。
剑光已是向他袭来,魏德政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岂料下一刻,事情瞬间逆转。
一支白羽箭从侧后方呼啸而来,直接射中了面具人的左肩。
“尔等胆大包天,竟敢劫杀朝廷命官!”两侧的山头上,滑下数十个京城卫精锐,手持佩刀,顷刻之间就将此地包围起来,魏德政身后,韩瑗领着数名弓手,身骑战马,手搭裂石长弓,神色凌厉,“京城卫办案,还不束手就擒!”
面具人徒手折断箭羽,不顾箭头仍嵌在皮肉之中,他剑锋一转,点向了韩瑗的方向,低声命令其余杀手,“务必杀出重围。”
刀光剑影之中,韩瑗手持厚背长刀,与那左肩受伤的面具人数番来回,心下已经有底此人虽然受伤,可是武功造诣不浅,甚至远高于他的手下。
韩瑗年轻时在辽东征战,一身武艺均是从沙场上磨炼而来,刀法大开大合,以劈砍见长,虽不显多么精妙,却每招都直取要害,力似千钧,面具人持剑应了数招,却始终不落下风,转瞬之间,他长剑一斜,几番纵横变化,如同一张剑幕织成的大网,以力卸力,借力打力,交剑处如同春雷乍破,荡出无形剑气,似能剖天裂地。
韩瑗面上不显,却在心中惊道竟然真的是烟雨平生!
如果说光从尸身上的剑伤去辨认,不能完全确定凶手使用的是什么剑法,那么如今由韩瑗亲眼所见,就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墨奕独门武学烟雨平生十六式。
而且,这是后八式。
烟雨平生的前八式由来已久,虽然简单易学,却既适合用于淬炼剑术根基;而那神鬼莫及的后八式,则是由奕剑真人所创,变化极为繁复,行剑迅疾如电,虽然只有八式,却处处可变,能结天罗地网;不仅如此,学剑者必须修炼高阶墨奕心法,以气入剑,心无旁骛,两相圆融。
因此,即使是江湖上人人都能认出烟雨平生,却始终没人能单凭一眼之缘就自学成才。
韩瑗喝道“你到底是谁?!”
他万万没有想到,墨奕内部竟然是真的出了叛徒。
面具人冷冷一笑,那笑声极轻,韩瑗没有听到,只以为对方是在沉默,手下一狠,又是自上而下的一刀,只可惜面具人武功确实比他要高,不过挥剑一旋,足尖一点,便往后退去了数步,而在他身后,正好是这个包围圈被突然撕裂开的一个缺口。
面具人转身要逃,韩瑗正要追上,却被对方的手下轮番拦了下来。
“全部活捉下来!”韩瑗怒道,“追上,别让他跑了!”
可惜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烟雾,带着面具的“墨奕叛徒”领着两人渐渐消失在烟雾之中,韩瑗虽是捉住了几个他的手下,但是心里仍然郁卒得很,俯身卸下他手里一个蒙面人的下颌,免得他吞毒自尽,“这些人先仔细搜过,然后挨个给我审清楚。”
副统领低声道“歹徒匆忙逃跑,必然留下痕迹。”
韩瑗挑眉道“废话什么,还不去追?!”
魏德政劫后余生,连忙抓住韩瑗的手臂,惊喜道“韩将军!是韩将军吧!”
韩瑗笑道“我现在是京城卫统领,什么将军,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今日若不是您,我这条命恐怕就交代在此了。”魏德政顿了顿,狐疑地问道,“韩统领,您怎么知道我今日回京?”
韩瑗沉声道“我接到有人举报,说是巡按御史魏德政今日回京,路上会遭人暗杀,让我务必前去阻止,我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带着人沿路伏击,岂料真的把你救了下来。”
魏德政“举报之人是谁?”
韩瑗“我不知道。”
魏德政蹙眉道“我身负皇命,遭人暗杀定必有因,怕不是有人做贼心虚,要杀我灭口,阻止我回京见圣上,韩统领,还请你不要瞒我。”
韩瑗挠了挠后脑勺,一字一句道“我确实不知道,这封举报信查不到来源,可是里头所写,言之凿凿,我才来碰碰运气。”
魏德政听他所言,亦知道他没必要说谎,只得摇了摇头道“不管如何,还请韩统领尽快护送我返回京城。”
“京城也不安全。”韩瑗思索了片刻,提议道,“魏大人今夜不如就待在京城卫,明日一早再行入宫。”
魏德政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谈了几句,副统领便上前汇报道“大人,有人招供了。”
这么快?韩瑗难以置信地望他一眼,问道“说了什么?”
“他们招认,此前的京城大案均是有人指使他们做的,当然也这回包括行刺魏大人。”
“谁都知道这是有人指使,到底是谁?”韩瑗皱眉问道。
副统领答道“这个,他们不肯说。”
韩瑗“带回去审问。”
派人送了魏德政回京,韩瑗带着人沿着脚印和血痕追溯,一路行至一处山谷,山谷以外是一片密林,越是走近,越能听清一片清越的剑声。
韩瑗轻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门派?”他多年未回京城,细致情况并不清楚。
副统领笃定道“京郊除了墨奕与赤沛,没有别的门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