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半步百无聊赖地候在一旁,见韩璧总算折腾完了,才让人端了温水来给他净手,趁着他心情不错,连忙嘿嘿笑道“少主,明天就发月钱了。”
韩璧淡淡道“哦。”
“少主,您最懂我的心思。”韩半步羞涩地低头。
“你最近很缺钱吗?”
韩半步欲哭无泪道“少主,我都快二十了,肯定得提前存好本钱娶老婆呀。”
闻言,韩璧深有体会地叹道“你说得没错,我也应该像你一样未雨绸缪了。”
韩半步拆穿他道“恕我直言,您现在的身家能买下好几个墨奕。”
韩璧冷漠道“连墨奕都买不下来,你怎么敢提涨月钱。”
韩半步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两人进了内室,韩半步乖乖地递上了一本手札,“这是岳先生早上送过来的,说是白宴藏在墙缝里的一本手记。”
“岳隐还说了什么?”韩璧接过手札,一目十行地翻过,瞳仁渐锁。
韩半步“岳先生说,在岐山发现了一个金库,里头的钱财却早已不翼而飞,到底是流向了何处,他还需细查,只是查到的希望该是不大。”
“这还用说,自然被陆折柳掏空了。”韩璧哂道。
韩半步啐道“这扶鸾教不成气候,目光短浅,凡事只为敛财,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扶持着它。”
韩璧没有说话,手上翻页的动作不停,手札上的字迹凌乱,叙事更是松散,很像是一本白宴用作独自回忆的札记,其中大部分都离不开一个人。
方鹤姿。
不会消褪的黑暗之中,有个小孩抱着膝盖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赤裸瘦弱的身躯上布满伤痕,有人逆着光走了过来,轮廓都似是泛着柔和的金色。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给他披上了衣服。
“阿雁。”他总是尽可能压低声音,不想让人觉得怪异。
“哦,我叫方鹤姿。”
方鹤姿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而且,还愿意对他笑。
就像做梦一样,方鹤姿抱着他走了出去,整个庭院都是血肉模糊的景象,人间地狱不过如此,方鹤姿说“你全家都死了,我杀的。”
阿雁点头道“真好。”欺负他的父亲,视若无睹的母亲,冷漠的兄弟姐妹,全都死了,他只是沉溺在这个人温暖的怀抱中,一句也没有问为何要杀死他们。
方鹤姿提议道“你以后跟着我吧?”
从那天起他有了新的名字,白宴。
在此以后,白宴记录了他跟着方鹤姿学习武功的生活,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唯一能吃饱穿暖的日子。
不久之后,白宴写道“阿鹤告诉我,他要去一个叫燕城的地方,很久都不会回来,我真想快些长大,陪他一起去。”大概是方鹤姿已经走了,白宴觉得自己的生活毫无价值,因此,此后一两年的记录都只有寥寥数句,直到方鹤姿再次归来。
“阿鹤就是方鹤姿,一直就是,枯亭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他就是方鹤姿。”
“阿鹤睡着以后,在叫沈知秋的名字,我知道沈知秋是谁,幸好他已经死了。”
“父亲骗了他,阿鹤很难过,他说以后要叫他陆折柳。”
韩璧继续翻看下去,白宴在“父亲”的帮助下建立了扶鸾教,并写道“我长大了,能保护阿鹤,真好。”
然后,白宴提到了他的妻子,“我知道朱蘅不喜欢我,这样也好。”
韩璧看到这里,得出了一个结论大概是在一个叫作枯亭的地方,陆折柳是被当作“方鹤姿”培养长大的,可是他并不是真正的方鹤姿,所以白宴会说“父亲骗了他”。
枯亭是什么地方?到底是谁养大了他?又为何偏偏要让他假借方鹤姿的身份?他们为何要杀白宴一家?
一众谜题未解,人如雾里看花,纠缠难清。
韩璧合上了札记。
韩半步趁机说道“岳先生还问了我,朱蘅姑娘现在住在哪里?没有您的吩咐,我不敢说。”
韩璧沉吟道“你去派人告诉他,过两天我亲自上墨奕,接他们去探望朱蘅。”
韩半步明知故问“他们?”
“沈知秋若不去,岳隐就也别去了。”韩璧笑道。
韩半步连忙应了,又问道“要是萧少陵跟着来呢?”
韩璧顿了一顿,咬牙道“萧少陵若是来了,岳隐这辈子都别想去了。”
岳先生简直是时时刻刻活在凄风苦雨之中啊。
韩半步忍不住在内心感叹。
第52章 原宥
沈知秋和岳隐走在前头,游茗则是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三人一同下了墨奕峰。
刚出墨奕山门,就见韩半步兴高采烈地挥着马鞭,喊道“沈先生,这里!”
韩璧站在车前,一身月白锦衣,风姿特秀,格外显眼,抬眼向着台阶上的沈知秋笑了笑,犹如海棠初绽,衬着难得的春光明媚,整个人亮得发光。
沈知秋脚上步子一顿,竟然一脚踏空,看着就要摔下楼梯。
见他如此史无前例地绊了脚,韩璧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试图要接住他,可惜沈知秋反应极快,身子虽然往后一倒,足尖却同时发力,硬生生地在空中调整了姿势,只见一个转身,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面。
韩璧“……”
沈知秋笑道“我没事。”
韩璧内心失落,表面上却看不出来,向他打趣道“你就不能让我救你一次?”
沈知秋坦然道“方才那个距离,你接不住的。”
韩璧无言以对。
沈知秋想了想,严肃地提议道“不过,我现在可以再摔一次。”
韩璧本想拒绝,可是仔细一想,竟然有点心动。
岳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他们有病,轻咳了一声,打断道“该出发了。”
韩璧把正准备再摔一次的沈知秋拉到身边,问道“你师兄呢?”
提起萧少陵,沈知秋不由得叹道“师兄昨天又被掌门师叔关了禁闭。”
韩璧挑眉“为何?”
沈知秋如实答道“不知道是谁向掌门师叔举报说,去年他亲手铸成的那把还没开刃就被人弄断的剑,其实是被师兄玩坏的。”
韩璧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
“师兄说,等他从禁闭房里出来,就要让那个举报他的人三天下不了床。”沈知秋说道。
岳隐淡淡一笑,义正辞严道“到时我必定助大师兄一臂之力。”
沈知秋不明真相,感动道“岳师弟,你对大师兄真好。”
韩璧温柔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人真是单纯又好骗。
出发之时,韩璧自然是让岳隐与游茗同坐一车,免得影响他和沈知秋二人世界,游茗冷眼旁观这二人互动,满肚子的疑问说不出口,岳隐见状,便招呼着他上车边笑道“游先生莫要担心,韩公子待二师兄向来亲厚。”
游茗冷哼道“你与那韩公子相熟,必然为他说话。”
岳隐眯眼笑道“二师兄虽然单纯,心里还是有计较的。”
“他若是心里有计较,何必要在十年前背井离乡?”游茗蹙眉道。
岳隐叹道“游先生,且不说已经过了十年,他已非昔日之他,再说韩公子的为人,其实并不如他外表看起来这样轻浮。”
游茗淡淡应道“但愿如此。”
另一边的车厢里头,韩璧取了白宴的手札,思忖着要不要给沈知秋看。
手札中有着关于沈知秋的内容,自然不该瞒他,只是韩璧一想到里头全是陆折柳的故事,又不免有些膈应。
尤其是陆折柳在睡梦中叫过沈知秋的名字的那一段。
沈知秋不知道他在踌躇些什么,只是安静地望着他,也没有开口。
韩璧最终还是下了决断,把手札递了过去“白宴写的。”
沈知秋疑惑地望了韩璧一眼,接过手札,慢慢地翻阅起来,神色始终都很平淡。
“原来白宴和陆折柳一直都认识。”沈知秋淡淡道。
韩璧没有听懂他的重点“所以?”
沈知秋“我觉得,陆折柳没有把白宴当作朋友。”
韩璧自然不会为陆折柳说好话,点头道“确实。”
若是朋友,又怎么可能眼也不眨地牺牲扶鸾教,甚至亲自一剑终结白宴的性命?沈知秋不由得想起十年以前,陆折柳同样没有犹豫地向他刺来一剑,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原因,只是这一刻他若有所悟,莫非是当时他的存在威胁到了陆折柳自己的利益,才使他痛下杀手?
沈知秋想不通这一点,只得开口问了韩璧。
韩璧知道沈知秋即使是看了手札,想法也不会太多,只得把自己的猜想全数告知于他“陆折柳前往燕城,是来自‘父亲’的吩咐,而且陆折柳与白宴都出自一个神秘的组织‘枯亭’,亦即是说,他们所谓的这位父亲,就是枯亭主人。”
“枯亭主人想要的东西,是你父亲留下的逢秋剑,如此来看,这把逢秋剑必然大有文章。”韩璧总结道。
沈知秋回忆道“贺离说过,逢秋剑最重要的部分是剑鞘。”
韩璧“既然如此,下次你把剑鞘拿来,让我看看。”
沈知秋略有踌躇。
韩璧知道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时心里既有气恼,又有心疼,轻声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当年陆折柳为了逢秋剑可以彻底地背弃朋友,谁能知道今日的韩璧又会不会如此呢?韩璧觉得,若是十年前的经历能让沈知秋学会防备他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不相信你。”沈知秋仔细地斟酌过言辞,最后还是笃定地重复了一次,“不是这样的。”
韩璧笑道“那是怎么样?”
沈知秋蹙眉道“他们想要逢秋剑,甚至丧心病狂到火烧燕城,可见实在过于危险,我不能让你参与进来,万一你出了事,我来不及保护你……”
韩璧打断他道“我不能让你独自面对此事。”
沈知秋沉默不语,态度却很坚决。
“你明不明白?”韩璧向他伸出手去,掌心正好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我是将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