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彻查京城悬案的京城卫统领?
这简直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韩璧不由得为他大哥默哀。
此时有内监入禀,道是太子来了。
韩璧不欲打扰,可是皇帝没有发话,他也不好就此告辞,只得站到一旁,可惜他风姿特秀,随便一站就成了道难得的景致,无论如何叫人忽略不去,太子更是如此,向着皇帝见过礼后便打趣道“韩公子与父皇弈棋,不知谁输谁赢?”
皇帝不咸不淡地笑道“你消息这样快,难道没人告诉你输赢么?”
太子眼色一闪,垂眸应道“该是父皇赢了。”
皇帝先是轻笑,其后便让太子坐到对面,准备对弈一局,又挥手让韩璧回家歇去,临尾不忘对他补了一句“太子送给你父亲的礼物,朕知道了,回去转告韩珣,让他仔细收着吧,其余的不用多管。”
韩璧远离京城一段日子,竟然不知道这君臣父子之间的关系已是到了如此生疏冷淡的程度,幸好此事不归他管,他低声应过,便徐然退了下去。
亭中只剩下一对父子,以及一盘黑白残局。
太子对韩家送礼一事被这样当场点明,好在他表面上看起来岿然不动,倒是没露什么破绽;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也不会穷追猛打,两人安静地下了一会儿棋,倒也显得宁静。
最后一手落了子,太子轻声叹道“父皇,我已输了。”
皇帝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若有似无地叹了气“是啊,你下棋向来不好。”
韩璧离开了碧露行宫,路上便有人来接,他掀开马车车帘,发现里头坐着的正是他的父亲——丞相韩珣。
韩璧是韩珣的老来子,两人隔着年岁甚大,加上韩珣公务繁忙,两人一向不太亲厚,尤其是后来韩璧成年后开府,自顾自跑出去做生意,彻底远离了朝政圈子,韩珣对他就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娶妻之事都不多插手,大有哪怕他孤独终生也无妨的意思。
韩珣既然能生出韩玦和韩璧这等芝兰玉树般的姐弟,自然相貌也很不差,尤其是一双眼包含睿意,丝毫不显老态,他腰肢挺直,风骨傲然,举手投足即是世家风范。
韩珣“陛下与你说了什么?”
韩璧便把下棋一事粗略说了,最后提了提太子来访,被皇帝当场掀脸,不由得笑道“大哥将要接管京城卫,彻查暗杀高官一事,如今人还没回京,太子就急忙地往我们府上送礼,也怪不得陛下要警告他了。”
“看来,陛下暂且没有废太子之意。”韩珣沉吟道,“若是不在意的人,陛下怕是连多说一句话也懒得。”
韩璧低声道“赵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不过三岁,陛下自然要等。”
韩珣又问“你与陛下对弈,是输是赢?”
韩璧“自然是赢了。”
“如此甚好。”韩珣赞许地点了点头,“陛下最喜的就是你的傲气,加上你远离仕途,越是坦率自然,他就越是放心。”
韩璧笑道“陛下既然故意让我,我当然要听他的话。”
皇帝棋艺精湛,却偶尔会在与别人对弈时作退让之举。
对此,韩璧心知肚明有时候单纯赢棋带来的优越感绝对比不过运筹帷幄的故意相让,那是高上一个层次的优越感,何况这位皇帝最不喜欢别人阿谀谄媚,你越是傲骨铮铮,他越是欣赏。
韩璧这些年来时常入宫,很是摸清了皇帝的脾性。
韩珣摇头叹道“陛下曾对我说过,为君者手腕要硬,才能抬得起家国山河。”
可惜这点灵巧心思,太子一窍不通,若是他肯多花点思量,父子之间何至如此局面。
谈完了正事,韩家父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竟是一时无言以对。
韩珣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我听半步说,你要打通主客厢房?谁要住?”
“自然是我要住。”韩璧面无表情地答道。
韩珣同样面无表情地问道“还有谁要住?”
毕竟此事尚属八字没有一撇,与父亲谈论私事更是首次,分明话已经放到唇边,韩璧却忽然难以启齿,只得艰难道“您真的要听我说?”
韩珣亦感心头很累,摆手道“下次吧。”
韩璧松了口气“哦。”
马车先是到了韩璧府上,韩珣住在丞相府,与韩璧家里位于城中两处,两人自然是要就此分道扬镳。
韩珣吩咐道“你回家来住几天吧,你母亲见不到人,心里不安。”
韩璧一直游离于世家之外当个异类,一向是有家归不得,如今得此机会,自然是应了。
车轮辘辘,渐渐起行。
韩璧沉思了片刻,还是把他父亲拦了下来,对着那车边的小轩窗慎重问道“我若是带个人回家,家中还有客房吗?”
“没有。”韩珣语气冷淡。
韩璧从善如流“与我同住亦可。”
韩珣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回京数日,人家愿意来看过你一眼吗?我只是怕你自作多情,到时候哭着回家。”
被他这样一说,韩璧一时无力辩驳,毕竟他现在确实算是一厢情愿,只得摆摆手道“您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韩珣看着这个他亏欠甚多的儿子,不由得想起早逝的韩皇后。
韩家人看似多情,实则长情,韩皇后身为女儿家,自然是比如今的韩璧要脸一点,那时她仰着一张朝露似的天真笑脸,笃定地对他说着“我感觉陛下还缺个皇后,您觉得呢?”
马车渐行渐远,韩珣闭着眼,仍觉烦恼不已。
第48章 浅念
沈知秋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四肢百骸都如同被抽干了骨髓,只剩下一丁点虚弱无力的意识,和浑身发软的筋骨。
服下雪鹭丹的解药以后,他就在萧少陵的协助下拔除了仅余的寒毒,起始只觉得不算什么大事,却没想到拔毒的痛苦直接让他在床上昏迷了两天,他性格坚韧,硬是生受了下来,又幸亏掌剑真人知道萧少陵不靠谱,这几日都亲自来照看于他,除了下不了床,倒是没出什么其他的意外。
沈知秋艰难地睁开眼睛,从那视线的细缝中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身影,青衣布袍,那被鬓发略微遮掩住的侧脸,逐渐聚焦成他熟悉的模样。
“游茗……?”
游茗朝他笑道“若是每次见面你都得躺在床上,那我们还是不见为好。”
沈知秋与他十年不见,自是惊喜不已,掌心一撑就要起身。
游茗连忙把他按回床上“你别乱动,我先替你针灸。”
沈知秋不懂医术,只见游茗认认真真在他身上戳了几针,就弄得满头大汗,然而那功效也是立竿见影,除了让沈知秋的疼痛减轻不少,力气也渐渐有所回笼。
虽是碍于伤势不能过多表现,但是他既然好不容易恢复神智清明,眼角眉梢处自然是不由自主地泛起暖意,“韩璧说的名医,是你?”
那时韩璧说过,若是看见了他,就会很惊喜,沈知秋如今一想,便觉果然如他所言,顿生欢喜。
游茗“我离开燕城也好几年了,一直在各地行医采药,直到先前那位韩公子发布江湖悬赏,要寻擅长解毒的名医,我无意间得知此事,查问过毒性症状,便知这大概是雪鹭丹在为祸于人。”
沈知秋问道“你听说过雪鹭丹?”
游茗深深望他一眼,解释道“雪鹭丹本就出自游家。”
游茗与沈知秋是童年玩伴,沈知秋却从未见过游家的任何一位长辈,他为人迟钝,竟也从来不觉得哪里奇怪,照样与游茗成了知交好友。
直到十年后的这次相聚,他才第一次听说了游茗这身诡奇医术的由来。
“我爹入世以来,便以‘游医’之名自称,尤其擅长医治疑难杂症,解毒疗伤,久而久之,名声鹊起,可惜他脾气古怪,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惹来了灭门之祸,我爹别无他法,带着我逃至西北,最后将我和他耗尽毕生心血所写的行医纪要都托付给了燕城城主沈剑行。”
说到这里,游茗轻叹一声,“雪鹭丹最开始不过是一味奇药,有疗伤止痛之用,若是有人重伤将死,适量使用雪鹭丹可令他血液缓流,不至于失血过多,却没想到如今有人以药入毒,只为控制人心。”
“除了你,还有谁会使用雪鹭丹?”沈知秋疑惑道。
游茗先是陷入一段难言的沉默,片刻后才哑声道“我今次入京,除了为你解毒之外,就是来找他的。”
沈知秋茫然道“找谁?”
“宁半阙。”
游茗话刚落音,沈知秋就想起了那个当年跟着游茗到处走的、老气横秋的少年。
十年前,陆折柳火烧燕城,临行前决意杀他灭口,就是宁半阙站在一旁,递上了一枚毒药。
当年游茗将宁半阙这唯一的入室弟子看得极重,对他素来没有丝毫隐瞒,毕生所学均是倾囊尽授,其中自然也包括雪鹭丹等一众奇药,由此看来,扶鸾教、陆折柳、宁半阙之间必有联系。
只是这个联系到底是个什么,沈知秋摸索不来,只想着跑去问问韩璧,说不定就能有个水落石出。
对了,他还要告诉韩璧我没事了,不必记挂。
游茗见他自顾自走了神,完全把他这位故友晾在一旁,故意打趣道“知秋,你这表情可谓是十年不变,这回又是在想谁?”
沈知秋骤然回过神来,窘然道“我方才在想……韩璧。”
“韩公子待你,亦算是关怀备至。”游茗斟酌着言辞,试探着问道,“当年燕城之事,你告诉他了吗?”
沈知秋点头。
游茗“包括那位冒牌方鹤姿的故事,也都说了?”
沈知秋仍是点头。
游茗忧心道“我知你品性纯直,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但是知人口面不知心,我一路上听过许多关于韩公子的传闻,他……不似是会无缘无故与你为善的那类人,我只怕他对你是另有所求。”
这话若是在扶鸾一行之前被沈知秋听了入耳,或许还能有半分作用,可是如今他与韩璧都已经剖明心迹,共过生死患难,成了性命相托的朋友,自然不会因了他人的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只是沈知秋也明白,自己性情之中确实有所缺陷,也怪不得游茗多此一举。
“韩璧是不一样的。”
“那位方鹤姿,曾经也是不一样的。”游茗提点道。
沈知秋听他这样一说,本想反驳,一时之间又找不到理由,只知道其中是有哪里不对,却怎样也捉不到端倪,最后只得紧抿着唇“不是这样的。”
游茗叹道“你好好想一想吧。”
在游茗的日夜精心调理之下,沈知秋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活力。
萧少陵在他门外苦巴巴地守了好几天,听说沈知秋总算能下床了,兴匆匆地闯了进去,朗声问道“师弟,你听见哭声了吗?”
沈知秋疑惑道“什么哭声?”
萧少陵“剑的哭声。”
沈知秋坦然答道“没有。”
萧少陵把影踏剑递到他手里,痛心疾首道“影踏多日没有出鞘,心里肯定难过,你却说没有听到它的哭声,师弟,我对你太失望了。”
游茗在江湖历练过一段时日,自然也是听过萧少陵的名号,却从未想过真实的萧少陵会是这个胡搅蛮缠的样子,只得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他如今还不能动真气,还是多些休养为妙。”
萧少陵虽然性情难料,却还算很讲道理“你且好好休息,我去寻岳隐切磋也是一样的。”
沈知秋奇道“岳师弟这就回来了么?”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个进门的人正是岳隐。
岳隐先是问过了沈知秋的状况,才向游茗抱拳致谢道“多亏游先生妙手仁心。”
游茗笑道“知秋和我是十多年的好友,他若有难,我自该伸出援手。”直到岳隐回来,他在墨奕里才总算是得到了一句像样的答谢,实在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