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隐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却见她眼含轻愁,不由得奇道“姑娘叹什么气?”
朱蘅问道“你也是墨奕的人?”她听到了岳隐唤沈知秋为二师兄。
岳隐点头道“正是。”
朱蘅微笑着,那笑意却隐含唏嘘“你们墨奕真是个好地方。”
她见过的墨奕弟子,虽然只有两位,却都是一身正气,不为外物所惑,那劳什子催情香更是对他们毫无作用,这使得朱蘅内心感叹,若是能早些等到他们该有多好?然后她又想着,若是青珧日后能够拜入墨奕这等名门正派,倒也叫人安心。
岳隐谢过了她,又对着韩璧说道“我进来时被蒙上了双眼,沿途被绕了太多个圈,不能确定安全的路线。”
韩璧看向朱蘅,却只见她摇头道“我来到扶鸾教以后便没有出过岐山一步。”
韩璧唯有叹道“这迷宫地图之事,唯有再去问问青珧了。”顿了顿,他看向岳隐,“你此次行动,陆折柳知晓吗?”
岳隐摇头道“他不知道。”
沈知秋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你在这里,那大师兄呢?”
“你失踪以后,大师兄甚为担心,可是救援一事毕竟……”岳隐把“要靠脑子”四个字吞了下去,缓缓地继续说道,“毕竟要慎重行事,掌门便命我负责带队前来,然后派了三十个师弟日夜与大师兄切磋,务求让他留在墨奕。”
沈知秋想了想,道“大师兄肯定偷偷跟着来了,或许如今只是落后你们一点路程。”
岳隐惊道“为何?”
沈知秋理所当然道“墨奕只有三十人可以打,最多半天便打腻了,这里却有上千人可以打,大师兄怎么可能不来?”
岳隐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顿时陷入了被萧少陵所支配的恐惧当中,忧心极了。
韩璧却笑道“萧少陵来了也好,我正好欠个打手。”
岳隐奇道“韩公子心中莫非已经有了章程?”
韩璧轻叩桌面,引起了朱蘅的注视,问道“朱蘅姑娘,当初你曾说过,在我救出青珧以后,你便会给我雪鹭丹的解药,是吗?”
朱蘅点了点头。
韩璧轻轻一笑,却是饱含嘲弄之意“我若是要带青珧离开,那必然是我逃出扶鸾教的时候,但若然我已经逃出了扶鸾教,又如何能再次接触到你,拿到雪鹭丹的解药?朱蘅,我们这笔生意还是换一个条件吧。”
朱蘅知道韩璧是难得的聪明人,当被他居高临下而又洞悉一切地注视着时,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藏不住一点秘密“你想如何?”
“我可以让你亲手杀了白宴。”他缓缓说道,眼神在片刻间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一切。
朱蘅屏住了呼吸。
“作为交换,我要你现在就交出雪鹭丹的解药。”韩璧若有似无地向沈知秋的方向瞥了一眼,语气变得柔和而坚定起来,“我一刻也等不了。”
第41章 睹物
石室之中,韩璧望着手中的小玉瓶,若有所思。
那玉瓶之中所装的,便是雪鹭丹的解药。
当时朱蘅如此说道“雪鹭丹引发的寒毒,光凭解药只能暂时把它逼出经络,其后必须附以针灸和药浴,彻底拔除渐入骨髓的毒性。因此,解毒同样至少需要七日,直到入夜后身体不觉有异为止。”这便是说,解药虽然是到手了,但是仍要等离开扶鸾教以后才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为沈知秋解毒。
取得解药以后,三人就计划商讨一番,沈知秋则趴在桌上,似懂非懂地听着,等韩璧吩咐完毕后,才乖乖地跟着他出了凤鸾台。
两人离开的时候,韩璧面色苍白、神色萎靡,沈知秋则是因为犯困,脚步虚浮,边走边打哈欠。
沈知秋中毒后尤其嗜睡,如今自然是真的困了,整个人窝在棉被里头,只露出一张迷糊的脸,眼皮更是微微垂着,顶着一个似是随时要昏睡过去的模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唤着韩璧“阿宣。”
韩璧坐在床边,听见他因着困意而软绵绵的语气,不由得轻笑道“睡吧,还是你想陪我说话?”
沈知秋摇了摇头“我担心岳师弟……”
韩璧“你担心他什么?今夜他在朱蘅那里,难得美人相伴,就此对酌谈天,定然十分快活。”
沈知秋“岳师弟剑术不如我好,他独自一人在此潜伏,总是危险,而且,明日他还要去见白宴……”
韩璧轻轻一笑,慢悠悠地问道“你是想去保护他?”
沈知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要不要去,嗯?”韩璧把掌心撑在他的枕间,俯身望着他。
沈知秋却突然打定了主意“不去了。”
韩璧很少见他果断成这样,遂好奇问道“为何?”
“你独自一人在此,更危险。”沈知秋笃然道。
韩璧眼中的笑意蓦地深了一层“比起岳隐,你更想留在我旁边,是吗?”
沈知秋真心实意道“嗯,毕竟你连岳师弟都打不过。”
韩璧“……”他用手捂上了沈知秋的眼睛,“闭嘴。”
沈知秋知道自己大概是又说错了话,只得心虚地合上眼,低垂的睫毛在韩璧掌心里若有似无地划过,顷刻间便抚平了韩璧内心的不快,于是他低下头来,隔着自己的手背,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睡吧。”
可惜他动作太轻,沈知秋对此一无所觉,最终沉溺在他掌心里头,安静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韩璧久久难眠。
沈知秋醒着时,他隐藏得很好;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他瞒不过自己。
棋局分明已经布好,每一颗棋子更是按部就班地走向正确的位置,本应该笃定的他,却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一些东西或许会超出他的预计,渐成偏差。
翌日,阳光透过天坑,洒得湖心一片波光粼粼,可惜岐山地宫既深且狭,这道微光无法照亮幽暗的每一处,即使有人渴望光明,最终也只能饮鸩止渴,一无所得。
白宴的住处在岐山地宫的深处,是最为僻静之所,白日里点燃着的座座红烛,便是里头唯一的光亮。
朱蘅跪在白宴跟前,她虽是屈膝之态,腰杆却挺得很直,脸上更是如覆冰霜的冷淡“韩璧虽然看似高贵,不好接近,却也免不得男人贪图美色的本性,虽是比寻常人自制力要高些,但到底也不过如此……总之,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到了。”
白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他对玉露胭,确实已经上瘾?”
朱蘅“暂且看来,没有可疑之处。”
白宴略微点了点头。
朱蘅知道,白宴一定每夜都派人等候在凤鸾台外,监视韩璧的一举一动,因此,昨夜韩璧带着沈知秋离开凤鸾台时,都伪装成了萎靡之态,尤其是韩璧,活脱脱是位贪欢一响的公子哥儿,眼底带着春色,眉间尽是疲惫。
白宴又问“沈知秋呢?”
朱蘅蹙眉道“谁?”
白宴“韩璧身边的剑客。”
朱蘅“他……他不是姓韩么?我见他没大没小的样子,猜他该是韩璧的兄弟。”
白宴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一到晚上就睡了过去,我尚未找到好的机会引诱于他。”朱蘅沉吟道。
白宴淡淡道“罢了,他不重要。”
这是一句反话。他话刚落音,朱蘅便明白了这一点,皆因要是沈知秋真的不重要,白宴何必特地试探于她?她不禁庆幸自己方才没有露馅。
白宴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诡谲难明“你今日来找我,还有何事?”
朱蘅“我是来杀你的。”
白宴笑道“你每次都说同样的话。”
朱蘅叹道“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成真……罢了,我确实有事要对你说。”
便在此时,外头响起传话声“启禀教主大人,有人前来拜见,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讨。”
“是谁?”白宴沉声问道。
“荣发布庄的少东家,苏荣发的小儿子。”
荣发布庄在南方赫赫有名,它的东家苏荣发虽是年逾五十,却精力过人,尤其喜好享受,是扶鸾教的金库之一,至于他的小儿子……白宴确实听说过这两日苏荣发带了他的小儿子到凤鸾台寻欢作乐。
朱蘅轻蔑地发出一声冷笑。
白宴知道朱蘅心中不忿,更知道她不会武功,翻不起什么风浪,遂只是摇了摇头“你在此处等我回来。”说罢,他拂袖而去。
会客厅中,有人向白宴呈上一道画卷。
“我爹无意间得知,京城那边的气宗赤沛竟然召集了上千人马,要来讨伐圣教,他心急如焚,千方百计命人打探那领头人的消息,然后让我把画像亲自呈予教主,也好叫你们有个准备。”
白宴接过画卷,缓缓打开,只见里头栩栩如生地描摹着一个谪仙般的青年,寥寥数笔,便风华自现。
“他叫陆折柳。”
白宴先是沉默不语,继而把画轻轻合上,叹道“他的模样,我记住了。”
他携着画卷回去之时,朱蘅仍然独自一人倔强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微微侧过脸似笑非笑道“我忽然想不起我要说些什么了。”
她本就容貌秀美,这股风情竟让她这个挑衅的表情里添了分欲拒还迎之感。
白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以指节托起她的下颔,问道“朱蘅,你后悔嫁给我吗?”
朱蘅只觉得他在说笑“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识人不明,收下了你的檀木珠。”
白宴深深地看她一眼,松开了手,留给她一个晦涩的背影“今夜你留下吧。”
同床异梦。
可惜朱蘅从没有与白宴同过床,自然也不了解他的梦。
这一夜,朱蘅依然独自躺在了床上,她却丝毫没有惊讶,只因为她清楚明白这一件事即便白宴让她留宿,亦绝对不会碰她,他像是一个过度自律的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
当初是白宴摘下了手上的檀木珠,戴到了她的手上,许诺道“我将会娶你为妻。”
然而在下一刻,这个人就亲手把她推下了深渊。
她只得合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幽暗的梦中,期盼着新的一天早些到来。
此时,在房间的另一头,白宴久久地站在原地,任由手中的烛光照亮画像中那张他熟悉的脸。
他安静地凝望着,直至红烛泪干,夜尽天明。
暮色四合之时,第三个晚上悄然来临,一切都在这日落余晖中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韩璧在石室中,悠闲地练着字,他垂腕的姿态优雅而自在,闲适得任谁都看不出他如今身在龙潭虎穴之中。
“沈知秋,”他朝着在一旁擦剑的沈知秋挥了挥手,“你来看看,像不像?”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文字,落笔清隽华美,隐隐透着傲骨。
挚友知秋如晤。
闻言,沈知秋走近打量一眼,旋即惊讶道“是陆折柳的字?!”片刻后,他又慎重地摇摇头,“仔细一看却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