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的确不懂庶务,只得惭愧地低下了头,此时韩璧望着他沮丧的侧脸笑道“他若不败家,要我这个主人还有什么用?”
青珧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主人,一时也是惊了。
“难不成你做生意,就是为了给他败家的?”
韩璧糊弄她道“有何不可?”
青珧满眼羡慕地望着沈知秋“你命真好。”
沈知秋亦很感动,差点说漏了嘴“半步确实很幸福。”
青珧却没听出来,只是以为那是他的自称,连连跟着点头。
韩璧看着这两个异常好骗的人,顿时无语,挥挥手放他们自己去玩了。
一行人就此南下,不过几日光景,便已到了岐山。
古书有云,凤凰栖于岐山。扶鸾教众自诩身怀凤凰血统,便在关中占下了一处无名山峰,取名岐山,此峰不高,亦不陡峭,却是万木萌发,叶冠参天,雾霭朦胧,不似人间。
韩璧与沈知秋下了车,便见白宴已在山林入口,仰天长啸,他那如同莺啼的柔声,在林间回荡,不一会儿后,便有数个红衣人拜倒在前,迎接于他。
紧接着,众人一路入了山林,周遭均是差不多的景致,岐山无雪,却有簌簌叶落,铺得遍山金黄,半响以后,前方传来一阵人声鼎沸,震得林中雀鸟纷纷惊起。
那是一座石刻的凤凰岩雕,立于祭坛之上,祭坛四周刻有环绕的梧桐枝干,凤凰半身栖于梧桐,却作展翅之姿,四周围着红衣教徒,喃喃念着教义,仿若烈火明焚,簇拥着上古神鸟涅槃重生。
白宴走上祭坛,身后正好是凤凰石雕,他一身红衣更显明丽,只见他长袖一挥,那祭坛周围纠缠在一起的石刻便沿着纹路分开,似是开门一般,露出了一条往下行的通道来。
韩璧心想,又是暗道,这扶鸾教为何不改名叫地鼠门算了?沈知秋却不像他一样想得很多,只是望着那匪夷所思的机关,愣愣地张了嘴巴,然后被韩璧伸手拍了下巴,才乖乖合上了。
“岐山的路甚是隐秘,不便让外人得知。”青珧取了一段白绸,先是把沈知秋的眼睛蒙了起来,再对着韩璧笑道“韩公子,失礼了。”
韩璧望了一眼沈知秋,只见他双眼被蒙,不由得绷直了背脊,仍然倔强地把脸朝向声音的来源,便下意识伸了手去握住他的手腕,似是在指引他的方向。
沈知秋感受到那熟悉的掌心温度,忽然地放松了下来。
青珧把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颊微红,又取了一段白绸,蒙上了韩璧的眼。
然后,青珧低声道“韩公子,我来带你走,把手给我。”
韩璧淡淡道“我不喜外人接触。”
青珧望着他俩牵在一起的手,一时气绝。
沈知秋知道韩璧说的并非假话,便只得代韩璧向青珧伸出了手“青珧姑娘,若只是怕走散,牵我的手也是一样的。”
青珧没好气地捉住沈知秋的手,拉着他们俩走进了通道中。
韩璧问“白宴呢?”
青珧牵着沈知秋,摸到他掌心里的硬茧,只觉得他的手与女子相比宽阔得很,一时怦然,心不在焉地答道“教主……教主他不用跟我们一起走。”
韩璧长眉一皱,暗自记下此事。
岐山竟然是处地宫。
韩璧和沈知秋跟着青珧在暗道里头七转八拐地走着,眼前只有从白绸里透入的朦胧烛光,便知地宫里头应是点了许多蜡烛或是油灯,使其亮如白昼。
“你们所说的岐山,原来是座迷宫。”韩璧早已经放弃记住转弯的次数和方向,毕竟青珧再笨,也必然知道要带他们走多些弯路,只得无奈道“你不必再兜圈了,我没有记路。”
青珧的笑声在地宫中显得格外清脆“韩公子好聪明,这都发现了。”
沈知秋“我们是要往何处去?”
青珧却一把扯下沈知秋眼前的白绸,对着发懵的他弯眼一笑,“到了。”
韩璧闻言,亦取下了白绸,眼前顿时一片清晰。
岐山地宫之下,四周如银蛇横卧,尽是盘旋曲折的暗道,四通八达,暗藏杀机,而地宫中央,则是一处天坑,头顶之上如井中窥天,光线簌簌而落,更有栈道凌空相接,沟通着岩壁上的数个洞口;地面卧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潭,当中的湖心岛上,长起一株参天梧桐,流波坠叶,影落寒潭,在水雾中如海市琼楼,摇曳不已。
潭中有萤火浮灯,映得洞中一片亮色。
青珧“此处便是我们祈愿之地。”
说罢,她盈盈地拜伏下来。
在潭水边有许多红衣人,用着与青珧一般的姿势,均在轻声念着些什么。
此等阵仗,韩璧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他生性冷静,并不动容,但内心亦有疑惑扶鸾教能在岐山盘桓至此,信众奇多,朝廷竟然毫无发现,实在古怪。
沈知秋本就反应迟钝,又较为寡言少语,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青珧拜过神木以后,才带着他们走往了一处洞口,其后又是一处通道,然而不过数十步后,便去往了一处亮如白昼的洞府。
若是排除四周的岩壁和过多的灯火,这里与寻常的宴厅并无不同。
白宴正端坐在上座,神情冷漠,目光轻轻地落在他们身上,不带一丝情绪。
“此处是岐山,是世上唯一的乐土。”
韩璧想了想,诚恳地问道“你这块地多少钱?我买还不行吗。”
一路上又是石雕又是池塘,又是流水又是浮灯,韩璧忍不住觉得此处装修得实在不错,值得一买。
白宴“不卖。”
韩璧惋惜得很是真心“你再考虑一下,我回头再问一次。”
沈知秋尽忠职守地站在韩璧身后,学着韩半步的样子,专注地望着韩璧的背影。
韩璧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总算是想起了正事儿,遂问道“我遵守承诺,已经来了岐山,雪鹭丹的解药呢?”
白宴轻轻一笑,他的嘴角弯起,细长的眼角却丝毫不动,看起来非男非女、非喜非怒,诡异至极“解药?”
沈知秋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影踏剑。
白宴淡淡道“既然你们是活着来的,我自然不会让你们死在这里。”
韩璧叹道“我明白了。”
白宴笑道“韩公子,我想听听你明白了什么。”
韩璧“你的意思是,我们虽能活着,却是永远都出不去了。”
沈知秋眼中杀机一闪,却被韩璧敏锐地捕捉到了,只得按住了他的手要他稍安勿躁,沈知秋低声道“他并不打算给出解药,我们被他骗了。”
韩璧耸肩道“曲衡城内,他答应要给你解药,本就是权宜之计,他知道只要我来了岐山,定是要困在这迷宫之中,不得而出,现在他不愿意给出解药,你我又能如何?”
沈知秋知道是自己拖累了韩璧,沮丧道“都怪我。”
韩璧“你信我吗?”
沈知秋是第二次听见韩璧这番问话。
他的回答总算是说了出口“我信。”
韩璧笑道“那便是了……别怕,我会带你活着出去的。”
他如此自信,沈知秋心中的担忧顿时减了几分,也跟着淡定了起来。
第31章 锋芒
挥落肩头的雪花,陆折柳踱步入了屋内,身后的苏景研亦收了伞放到一边,脸色凝重道“陆先生,你听我一句劝,讨伐扶鸾教之事太过危险,你何必亲身前去?”
陆折柳回过头来,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笑道“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景研你不必多说。”
“我去找掌门……”
陆折柳拦住了他“韩公子在比斗大会上失踪,我难辞其咎。”
苏景研“这与你何干?那扶鸾教掳走韩公子之时,你正在与我说话,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啊。”
陆折柳“他若不是因了我的邀请,怎么会来比斗大会?”
苏景研低声道“韩公子待你,确实非同一般。”
陆折柳叹道“何况,扶鸾教在比斗大会上围堵武林各派,令赤沛名誉扫地……比斗大会一事,是我牵头要办,如今出了祸事,我怎能避而远之,任由那些闲人嚼赤沛的舌根?”
“陆先生……”苏景研握住他的手腕,眼里满是赤诚,“让我陪你去,好吗?”
陆折柳微微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敛眉道“景研,你既知道此事危险,我又怎么能让你插手?你走吧。”
苏景研自然不肯,却被陆折柳一掌推了出门“陆先生?!”继而却是咣的一声,陆折柳关上了门,彻底地将他拦在了外头。
他用力地敲了敲陆折柳的门,却得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回应,最终只得对着那门缝,轻声许诺道“若然有事要我去办,景研定然没有二话,一切但凭陆先生的吩咐。”
回答他的仍是一片空虚的寂静。
苏景研离开以后,陆折柳取了寒妄剑,在灯下轻柔地擦起剑来,他的目光游弋在锃亮的剑身上,任凭寒光四闪,照亮他如玉般无瑕的脸。
屋内一灯如豆,烛火明灭之处,有人倚在墙边,抱臂而望。
那是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只是斜斜地靠在一旁,姿态闲散,却难抵神色冰冷,令人难以接近,却又不知为何生就了一双点漆般的眼,如盛千斛明珠,亮得惑人。
陆折柳含笑唤他“半阙。”
宁半阙便单膝跪到他的跟前,接过了寒妄剑,定睛望他“苏景研输给了沈知秋,从此便再无利用价值。”
陆折柳叹道“我没想到,沈知秋的剑变得这样快了。”
时隔十年,已是长成了挺拔青年的宁半阙,在墙面上温柔地投下一个被烛光轻轻拉长的身影,只听他轻笑道“您这是在替苏景研惋惜吗?不然就让我去将他叫回来吧。”
陆折柳淡淡道“苏景研实在无用。”
“是啊。”宁半阙望着他久别重逢的主人,一边把剑立在身侧,一边凑近低声耳语,“你身边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可用么?”
陆折柳抚过他的侧脸,笑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宁半阙微微笑了,眼中的情绪美丽又危险。
“您最狼狈的样子,最凄惨的时候,最卑劣的恶念,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陆折柳“我该杀了你灭口吗?”
宁半阙“太迟了。”
陆折柳叹道“是啊,我竟然有些不舍得了。”
宁半阙嗤笑道“还是说正事吧。”顿了顿,“你为何要揽下讨伐扶鸾教之事,你明知道白宴他……”
“韩璧身在扶鸾教之事早已经走漏风声,他父亲是权倾朝野的韩丞相,私下向着叶敬州施压,叶敬州是个怂人,反手便把我供了出去,道是比斗大会之事全由我一人操办……我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他作为一派宗师,事事只想着明哲保身,没有半点风骨可言。”陆折柳说罢,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韩丞相竟就信了?”
“不仅信了,还授意叶敬州广发英雄帖,讨伐扶鸾邪教,又以我曾在比斗大会上智退扶鸾为由,举荐了我作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