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陈年父亲的时候，陈年父亲正在翻弄这花盆里的土。陈年母亲似乎也有些防备，但还是礼貌地请袁天进了屋。袁天看了一眼房间的布局，简陋得像是半个世纪前的装修，或者还不如说根本没有装修。
陈年父亲放下手里的活，疑惑地问道“陈年朋友？这么老远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袁天说“很多年前，有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在宣传恒宇公司的那架飞机，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些奉承的话，可唯独您，在接受一家小媒体访问的时候，说了些恒宇公司不太喜欢的内容你怀疑飞机的控制系统存在隐患。”
陈年母亲一听，忙试图转移话题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提那些老古董的事儿干什么。来尝尝这茶……”
袁天淡淡地回了一句“前几天您儿子像警方自首，说他自己开枪打伤了恒宇公司的倪子廉，还还得倪子廉的助手车祸身亡。”
袁天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年母亲手里正送着茶杯，听了这些话之后，茶杯一下子掉在茶壶上，桌子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袁天没有理会这对老夫妻的震惊反应，继续说道“可是后来，再有媒体采访你的时候，你却改了口，说那家小媒体上刊载的自己的言论是被捏造出来的，你其实跟大家一样，也很看好恒宇公司这架飞机的未来发展。”
陈年父亲的表情开始僵硬。
袁天继续说道“陈年对我说，他印象里，那之后家里像是突然发了笔横财一样，自己一直想要的电子产品也好，想买的漫画书也好，突然就有闲钱可以消费得起了。可又没过多久，你和你太太突然决定要放弃在大城市的发展机会，带着全家搬到了这里，不再继续做辛苦的脑力劳动，而是找了个闲职，每天过着养老院一样的悠闲日子，只有陈年，他因为上学的需要还留在现在那座城市。”
袁天问“你来到这里定居之后，有听说，后来恒宇公司的飞机失事的消息吗？就是你对媒体说很看好发展前景的那架飞机？您在的这个地方，虽然消息可能会有些闭塞，但听说当时恒宇公司的飞机失事也算大事件，小地方的媒体也会有些报道。”
陈年父亲没有回答，只是对陈年的母亲说“愣在那儿干什么，去找抹布来，收拾一下这桌子，太不成体统了。”
陈年母亲离开房间。屋子里只剩下袁天和陈年父亲两个人。袁天继续问道“您看过那架失事飞机的遇难者名单吗？”
陈年父亲依旧保持沉默。
袁天对陈年父亲的反应愤怒至极，但还是装作平静“那么，孟宇泽这个人，您和您太太现在还有印象吗？他和他父母当时也在那架出事的飞机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门口传来陈年母亲的低声呜咽，之后终于变为不受控制的哭嚎。陈年父亲低吼道“妇道人家别来添乱，到别的房间去。”
陈年母亲嘶喊道“你还要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到什么时候？！”
陈年父亲提高了嗓音“你懂什么！到别的房间去！别在外人面前乱说话！”
袁天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砸在了陈年父亲的脚边上，骂道“老不死的东西！还没清醒吗你？！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陈年父亲依然一副威严的表情看着袁天，嘴角的肌肉却在微微地抽动着。
袁天恶狠狠地瞪着陈年父亲，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当初没有收下恒宇公司那笔金额不小的好处费，再凭借你当时在行业里的地位，你绝对有希望让恒宇公司那架到处都是设计漏洞的飞机早点下台！可你却收了那笔钱装起了哑巴，连你认识了多年的好朋友——孟宇泽的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你看过遇难者名单吗？看到孟宇泽一家人在名单上的时候，你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个地方数钱？这些年花着那些没办法见光的钱你就不觉得累？！”
陈年父亲仍然极力保持着冷静，问道“你刚刚说的陈年自首，是怎么回事？”
袁天说“倪子廉为了摆脱自己的持枪嫌疑，让陈年去顶罪。如果陈年不同意，恒宇公司就会因为非法持枪被搜查，而当年飞机失事的相关资料很有可能会在搜查过程中被翻出来，到时候，不光是恒宇公司要完蛋，您当年收了恒宇公司巨额贿赂的事自然也会曝光。所以陈年才会同意。”
陈年母亲听完崩溃大哭，喊了几声“小年”之后就再也说不出清楚的话来。
陈年父亲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说吧，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儿子？”话说完他也流下泪来。
袁天说“陈年现在听了我们的劝告，已经翻了口供。我们的另一个朋友正在找律师帮他。我们现在再找可以证明当年飞机设计有问题的直接证据。原本倪子廉的助手知道那些证据在哪的，但他因为车祸去世了。所以，如果您手上有其他证据的话，请交给我。把当年的事重新曝光的话，让倪子廉那边分心，我们也就能更容易找到他的漏洞，帮陈年翻案。总之，我们不能让倪子廉这种人，让恒宇这种公司再继续得意下去了。”
陈年父亲说“我跟你一起回市里吧。我就是证据。”
袁天一愣，接着为难的说“可我答应过陈年，会尽力保护您不被……”
陈年父亲摇摇头，说“我手里的确有那架飞机的设计图纸的初稿。可问题是，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飞机也早被毁了，就算把所有的设计图纸交给现在的行业专家去分析，恒宇公司的人也完全可以抵赖说图纸是假的。所以，我只能用我当年收了他们的贿赂说假话的证据，来佐证恒宇飞机的设计有问题。”
袁天说“不行，那样恒宇公司的人也完全可以抵赖说，他们贿赂你只是单纯为了更好的广告宣传，没有别的意图，跟飞机设计没有关系。”
陈年父亲想了想，说“或许，还有一种办法比较可行，可以证明那些设计图纸的真实性……”
第21章 自掘坟墓
一个星期后。
袁天坐在便利店里看着最近几天的新闻报纸，与恒宇公司相关的新闻全部都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但今天报纸上关于恒宇公司的内容与以往不同。他放下报纸，向门口看去，倪子廉刚好走了进来。
“真积极啊。”袁天嘲讽道，“也对，于忠歌不在你身边帮你了，一下子少了个助手，你也够不容易的。”
倪子廉四下望了望，问“你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
袁天说“于忠歌临终前告诉我他有一个遗愿，就是让赵羽馨把这家便利店买下来，说是不想死了也跟你再扯上关系。我后来仔细回想了几遍他说的话，发现这里面有个问题是，你和于忠歌跟这家便利店是什么关系？”
倪子廉不屑地说“早就没关系了，怪只怪他蠢，愿意信。赵羽馨愿意买的话，只要价钱好我立马出手。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谈这个破店的。”
倪子廉看了一眼袁天面前的报纸，问“‘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向各大报纸寄送了设计图纸，并称很快将寄送后续证明材料’，这里的‘后续正面材料’是什么？”
袁天说“当年于忠歌找了个安检人员帮你背黑锅，后来那个人还想跟你同归于尽的，你不记得了？”
“你说那个精神病院的疯子？”倪子廉冷笑道，“哦，我有点印象了。怎么，你连那个疯子都找来帮忙了？”
袁天学着他的笑的方式“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真的是疯子？”
倪子廉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他都知道些什么？”
袁天笑道“大设计师啊，你难道忘了吗？安检人员在执行机身检查任务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按部就班，逐个排查隐患，而且还要记录各个区域、各个部件的性能情况或是异常状况。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架飞机正式投入使用之前的几次试飞，他做完检查之后写的记录表格不是还由你亲自过目的吗？你和于忠歌还都签字盖章表示合格了。”
倪子廉像是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又怎样？”
袁天说“那架飞机，从机身架构到控制系统，号称完全的自主设计——这一点确实是真的。即使是外行人，如果给出你那架飞机的设计图纸和国外同时期飞机的设计图纸做个对比的话，也看得出来设计理念的明显不同。所以，那些被你签过字盖过章的安检记录内容也是与图纸上同步的。不仅如此，那个你们眼中的疯子还告诉我们其他安检人员的下落，现在赵羽馨正派人联络他们。他们可没疯，如果能作证人的话，哦，最好他们手里也保存一些安检记录，这样就更有证明力了。”
“你怎么就那么自信他们会帮你？”倪子廉问。
“我现在把他们这些王牌亮给你看了，如果他们不站在我们这边，难道还坐等着你清理他们吗？就像当初，找那个安检人员当替罪羊一样？现在陈年被证明无罪了，你接下来会找谁去顶那个非法持枪的罪名呢？他们考虑考虑这些情况，稍微聪明点的人都知道站在我们这边比较好。”
“哼，你们怕我抵赖说图纸是伪造的，所以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吗？速度挺快的嘛。”倪子廉还在尽力逞强着，“那设计图纸呢？设计图纸是从陈年他爹手里流出来的吧？收了钱还不按合同办事，真是一如既往的让我讨厌。”
袁天说“他当初照你们公司的意愿在媒体面前说了假话，你不感谢他这些年因为你过的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还讨厌他？”
倪子廉说“不光讨厌他，我还讨厌他儿子陈年，所以我无意间知道陈年在赵羽馨的公司工作之后，才故意借着合作去找陈年的茬。哦，对了，不能忘了，我还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于忠歌。”
袁天注意到倪子廉的眼神。尽管他这样说着于忠歌的事，倪子廉的眼里却完全看不到提到陈年父亲时的讨厌。
倪子廉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我父亲的逼迫下长大，我父亲执意让我成为行业顶尖的设计师，但事实上我根本不想成为这种行业的狗屁第一。如果当初，那姓陈的老东西在媒体面前坚持住立场，让我借着那个飞机的设计失误彻底在行业里抬不起头来，或许我就可以借自己的无能从行业里隐退。但于忠歌自作聪明的帮我爸出主意，贿赂姓陈的让他改了口。”
“等飞机出事之后，又自作主张帮我摆平了媒体，还找了别人背我的黑锅。这些年来，我在这个首席设计师的职位上如坐针毡，于忠歌却还觉得这是他的功劳簿，动不动就在我面前邀功请赏。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哈哈。”倪子廉不顾旁人地放声狂笑着。
袁天一直看着他发狂了一般的笑，直到看得倪子廉浑身不自在。倪子廉瞪着他问“你看什么？”
“我替于忠歌伤心。他这些年都在为你一个人活着，虽然方式上有问题，但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可你竟然这样想他。而且，你既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又为什么要跟他做了那个约定——跟这个便利店有关的约定呢？难道你真的只是拿他当工具，从来没想过真心对他好一点？”袁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且，你那么恨于忠歌多管你的闲事，可事实上，没了于忠歌你根本就是个蠢货废物。从进店到现在，你就没觉得这个便利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个店里的店员都不在，顾客到现在也没有？”
倪子廉像是被吓到了，问“你搞什么名堂？”
袁天把桌子上乱摊着的一堆报纸整理好放在桌角。倪子廉朝着桌子看去，顿时脸色惨白。
桌子上是一个迷你话筒和一个录音笔。
袁天站起身，向着便利店四周的各个角落指了指，说“你刚才说过话，不光被录了音，而且，还有那些摄像头，从各个角度把你的表情动作拍了下来。这些录音和拍摄下来的视频，在你说话的同时已经被各大电视台和报纸官网同步播出了。”
第22章 无法逃离的现实
袁天说“今天之后，你就有理由退出这个行业了。”
倪子廉呆呆地看着角落里其中一个摄像头，突然他低下头转了身，像是想要躲开他看到的那个摄像头的拍摄，然后他的眼睛又试探了其他的方向，但一转身却瞄到了另一个摄像头。他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像一个无路可逃的小偷，无助而自卑。
袁天上前去抓住倪子廉的两只胳膊，把他的脸重新暴露在光线里，倪子廉的眼睛见到光线后立即紧紧闭上，不断挣扎着想要把眼睛埋进自己的肩膀里。
袁天说“你恨于忠歌，恨陈年父亲，非说是他们强迫你坐在那个总设计师的座位上。现在于忠歌管不了你了，陈年父亲也如你所愿说出了本该当年就说出的真话，你应该高兴才是啊？起码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反应啊……怎么，真的到了隐退的这一天，突然又舍不得自己总设计师的宝座了？”
见倪子廉不做声，袁天的眼睛里的血丝渐渐蔓延出来。他看着倪子廉的脸，或许是常年养尊处优下的缘故，倪子廉皮肤散着健康的光泽。不知道为什么，袁天突然想起了于忠歌最后一次在医院里见他是脸上的惨状。
袁天说“你根本就不是被人强迫坐在那个位置上。腿在你身上，你要是真心想离开，于忠歌他们再怎么做也影响不到你！你心里分明对这些年手里的权势享受得不得了吧？你父亲给你了名校的教育机会和直升公司一把手的特殊待遇，但你根本不是这块料，又没付出过努力，所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心里根本就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失误，被不服的众人赶下台，再也没有办法过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你自己是个孬种，还好意思把责任都推给一直为你忠心卖命的于忠歌？！”
袁天脑海里又浮现起于忠歌临死前的场面。他袁天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倪子廉感觉到气氛不对，惧怕地看了他一眼，但刚一抬头就迎上了袁天挥过来的拳头。
倪子廉被这一拳狠狠地摔到地上。他捂着被袁天打疼的地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了很久之后，他挪了一下身子，看着便利店的天花板。过儿很久，他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现在想起那个约定还来得及吗？”
袁天原本正满腔的怒气，却因为倪子廉的这一句话弄得一下子摸不清头脑。他想了想，问“你说的是于忠歌……”
没等袁天说完，倪子廉突然释然般地一笑，说“我一辈子的好时光却都耗在了那些不值当的东西上，现在补救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吧？”
袁天还是没弄懂倪子廉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但听到倪子廉说“补救”，他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嗯……”
倪子廉轻声说“那我来遵守约定了。”说完他把手伸向了衣服里面。，袁天看到他在衣服的布料的遮挡下摆弄着什么东西。
袁天突然猜到了倪子廉要做什么。他赶紧冲上去想要阻止他，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声枪响。倪子廉的左胸口迅速地被血污侵占。
陈年站在电影院门前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这座靠南方的城市难得下这么大的雪，而记忆中最近一次的大学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不愿触碰的那一年。他又朝着两边路口望了望，当看到一个远远向他走来的身影时他却一时恍惚了。
直到那人终于走到陈年面前，陈年依然觉得自己像渐渐走在逆行的时间线上。他轻轻摇摇头，那种时间逆行的感觉才终于消失，眼前的人变得真实起来。
袁天笑了笑，抱歉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陈年总觉得袁天说话的口气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但也没太在意，说“没事儿，我其实没等多久。”他指了指电影院售票处展板上的影片价目表，问道“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片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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