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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继父 第2节

作者:南风不尽 字数:9475 更新:2021-12-30 21:26:29

    七岁的池迁放学回来,听见妈妈的哭叫声,就跑过去,用打他爸爸,用自己的头和身体撞开他。那个男人早已急红了眼,举着刀就往孩子去,立秋从三角架子上抓了一把剃刀,一下扎进男人的脖子里。

    她被判了无期,连她妈妈都不肯谈起她,她走投无路,在监狱里哭着求我照顾她的儿子“阿俨,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那孩子还那么小,我求求你,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还眼睛发酸,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虽然我那点工资养活自己都够呛。

    那时我说我现在回不去,但我可以寄钱给他。

    “他在照水村,我姥姥帮忙养他”立秋来不及说得更详细了,她旁边的狱警在催她,时间到了。

    后来我只有托朋友卫衡去打听,费了许多周章,才找到孩子的地址,本想让卫衡将他带到我父母家暂时安顿,可卫衡对我说,那孩子不肯,想陪在老人身边。

    得到这个答案,我没有再多勉强,只是每月托寄钱给他们,想着支教结束再去接他。

    在支教第二年年初,卫衡打电话和我说,立秋在狱中自杀了,她把牙刷的另一头磨得像刀子一样尖,用那东西结束了二十六岁的生命。听和她住在同一间牢房的女囚说,她整夜整夜不敢睡,一睡就会梦见那个杀人的夜晚,然后又尖叫着吓醒。

    我那时握着电话站在望不到尽头的麦田里,同批次来支教的老师拨开金澄澄的麦穗来找我“陈俨,陈俨,你在哪”我一转头看到他,他被我满脸的泪水吓得手足无措。

    我无法形容我的感觉,我猜我只是难过,因为我想到,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曾和她校园操场后边的小树林里亲吻,我闭着眼,她睁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我眼皮上微微颤抖。晚自习下课,夹在涌出的人流里慢慢走,肩膀撞着肩膀,手臂摩擦,然后我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甩开我,也没有回握我。手心慢慢沁出汗,那带着潮湿的温度我至今还记得是什么样的。

    再也见不到了,那个我爱了十多年,却没爱过我的女人。

    重生一回,想起这些倒没有曾经的悲痛了,那之后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即使和池迁的关系莫名僵硬,却也不能否认,有他在身边,我的伤口才能愈合。

    反而临死前池迁说的那些话,想起来都会悲伤到心悸。

    我曾经那样辜负过他,这辈子,我想好好爱他。

    大概下午三点,我下了车,走在布满砂砾的黄土路上,运送煤矿和石头的大卡车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扬起一阵沙尘暴一样的尘埃,我退到路边的杂货铺门口躲着,有两个老头坐在石墩上抽烟。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抖出一根递给他“阿公,你晓得张定富家在哪不从这要怎么走”

    张定富是立秋姥爷的名字,早早就过世了,但以前的女人嫁了人,名字大多都被忘了,别人叫她们就叫谁谁谁家的,因此我就算想找的是活人,也只能问一个死人的名字,不然就别想找到。

    上辈子,我没有亲自去接他,我先回了父母家,过了好久才想起他的事,然后仓促地托卫衡找人去接他,后来也没有问过他,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其中一个老头用浑浊的眼睛看我,站起来,把烟夹在耳后“说不清,我带你去。”

    我跟着他在房屋和房屋之间的窄小的间隔里转悠,上上下下,最后停在一间倒了半拉墙的院门前,门都少了半边,贴在两边的春联破烂不堪,碎裂的红色被风掀得哗哗响。

    这种地方哪里能住人,我往里探头,院子里荒草蔓烟,破瓦满地,几只鸟被我惊得扑腾着翅膀飞到没了瓦的屋顶上,歪着脑袋打量我们这两个入侵者。

    我回头对老头说“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啊,”老头吧唧着嘴说,“张定富婆娘没了之前一直都住这儿呢,出殡那天我还来抬棺呢。”

    我一惊“张阿婆没了”

    “早没了,早半年就没了。”

    半年前

    我忙再问“那一直在她家的小孩呢”

    “不知道。”老头摇头,“那小鬼很久没见过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第3章 池迁捉虫非

    谢过老头,我只好沿街一家家问过去,用已经不纯熟的客家话敲开别人的门“有无看到张阿婆屋家的小孩”

    开门的人都会用警惕的目光在我身上睃一圈,然后说“没看到。”门贴着鼻子砰的一关。

    问到第几家的时候我忘了,后来我的脚后跟走得有点疼,橘色的夕阳在我前边,像是嘲笑一般拿光打我的眼。

    我终于深切体会到池迁那些话的意义,我就像是在养一株盆栽,每月往银行里打钱就像浇水施肥,除此之外,别的就没管过了。

    照顾他的人都没了大半年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问的最后一家,开门的是个女人,生过小孩后变形的身材,头上是理发店里最便宜的卷发

    。

    她靠在门上听我问,想都不想就说“不知道,没看到。”倒是躲在他大腿后面的小孩大叫了一声“我知道,我看到他住在桥底下了,还和颠麻抢地方睡。”

    “颠麻”是土话,就是那种没人管的精神失常的女人,乡下常能看到这样的人,把塑料袋顶在头上,身上穿得破烂,一边在街上走,一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有时还会用石头砸人。

    我倒退了两步,女人直接把门摔上,在外面都能清晰听到她高声的怒骂“你又跑去河边玩了叫你不要去你又去你皮痒了是不是又想吃巴掌是不是”

    小孩被打得哇哇大叫“不是我要去的,是别人拖我去的”

    天快黑了,再晚下去怕搭不上车,我一路小跑往河边去。

    一个个桥洞找过去,没有,我不死心,又返回来再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爬到桥头上,手搭了凉棚往河对面看,隔着一段还有一座桥,再远一点还有一座,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望着有些泛黄的河水,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在我打算去下一座桥看看的时候,有个铁罐从桥底下滚了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出来把它抓回去,我赶紧跑下去。

    小男孩缩在一个背光的角落,前面是半个门扇,他握着门把手,像握着个盾牌一般把自己藏在死角里,我刚才从这扇门旁边走过两次,都没想到有人可以藏在这么狭小的地方。

    门里边,他发出几声压在喉咙里的咳嗽。

    我把门板从他面前拿开,他整个人往里缩了缩,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我。

    “池迁”我蹲在他面前,“还认得我吗”

    他比我记忆中瘦,细软的黑发贴在略嫌单薄的眉毛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盛满清水。

    “嗯。”他声音很轻,清澈的眼睛望着我,“你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你想过我”

    “嗯,太奶奶说,你会来接我,要我等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不由自主放软“怎么不回家”

    他声音依旧很轻“下雨了,屋子里都是水,不能住。”

    说完似乎想咳嗽,又不敢,就紧紧抿着嘴。

    我摸摸他红红的脸颊,又摸摸额头,温度有些烫手,我连忙想把他抱起来“发烧了,我先带你去看医生。”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往旁边闪了一下,伸手推我,又怕碰到我“我脏。”

    “不是你脏,是衣服脏了。”我说,手在他身下托了一下,把他抱起来,弯腰从桥洞里钻出去。

    夕阳浸在水里,只露出半个红透的边,河面浮着碎金,一闪一闪,亮得人要把眼眯起来。

    他趴在我肩上回头看了一眼,门板后面是一个用砖头堆成的四方形的灶,他和我说,冬天的时候他就在里面塞一把干稻叶,用捡来的打火机点着,如果有呛人的浓烟冒出来,他就把铁罐架在上面烤,一会儿再用袖子包了捧在手里取暖。

    就这么度过一整个冬天。

    “看完医生,我还回来吗”他靠在我怀里问,我知道他是怕那个罐子被拾荒或者流浪的人抢走。

    “不回来了。”我说,“看完医生我带你回家。”

    “你的家”

    我把他下滑的身子往上蹭了蹭,说“我们的家。”

    照水村没有医院,只有一间卫生所,一进去里面的人挤得能把外面的人顶出来,没人排队,在柜台前挤成一团,消毒水的味道都被人身上腌臜的气味掩盖了,好像整个村子里谁打个喷嚏吸下鼻子都聚到这来了。

    最外面一圈有个大婶看了我一眼,一口浓郁的客家音“小鬼病咧”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别跟这等啦,等到天黑你家小鬼脑壳都要烧坏咧,赶紧去大溪尾的培正仙那里看,他那边人少,等个半小时就轮到了。”

    我赶紧让她告诉我怎么走,抱着池迁急急往那边赶,大婶还在后面嘱咐“多带钱咧,他那边贵死人咧”

    记着她的话,路过农村信用社的时候停了脚步,我一手抱着他,一手往口袋里掏钱包,一直昏昏沉沉地趴在我肩头的池迁被我又摇又晃得睁了一下眼,看着at机说“这个我也会按。”

    我取钱没听清他说什么“嗯”

    “我每个月来这边按一次,然后大舅公就可以拿去给太奶奶买药吃了。”

    我手一顿,回头说“我给你寄的钱,你都拿给大舅公了吗”

    “嗯。”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买了米。”

    “取钱的卡还在吗”

    他说“被大舅公拿去了。”说完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好像在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我给他的东西,他接着说,“大舅公说我不给他,他就不帮我埋太奶奶,要让太奶奶在房间里烂掉”

    说到最后已经拖出哭腔。

    我叹了一口气。

    不敢去想这两年他一个九岁不到的孩子是怎么过来的,面对贪婪而虎视眈眈的亲戚,他身边只有年迈多病的曾祖母,可曾祖母太老了,无法给他庇佑,他只有自己站出来,用弱小的肩膀帮曾祖母遮风挡雨,然后一个人在冰冷的人世间苦苦挣扎,熬过凄风苦雨。

    幸好我还有重来的机会。

    “不怪你,你做的很好了。”我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安慰。

    “嗯。”他低下头去,捏着袖子,偷偷擦了一下眼角。

    推开玻璃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突然蹿出来,指着池迁先是一通语速飞快的叽里咕噜,我根本没听清,但池迁听清了,他跐溜一下从我身上窜了下去,涨红了脸站在小孩对面,大声反驳“我妈妈没杀人,我有爸爸我爸爸在外面挣大钱,现在回来接我了”

    “屁我妈都说你妈被关起来了你就会骗人”小孩往地上呸了一下,手指在手上划着“池迁羞羞脸,不要脸,七个鼻子八个脸”

    池迁瞪着大眼睛,被气得呼哧呼哧喘着气,我正想说什么,他跑回来,一把抓着我的衣角,大声宣告“我有爸爸,这就是我爸爸”

    小孩狐疑的在我跟他之间转一圈,疑惑不定地问“你真是他爸爸吗”

    “是。”我回答。

    小孩一听就往后撤,一溜烟跑没影了。

    那孩子走后,池迁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我的脸,他问“你生气吗”

    他抓着我衣角的手是颤抖的。

    我俯身将他抱起来,在他耳边亲了一下,说“没有,我没有生气,我从来没做过别人的爸爸,你能跟别人说我是你爸爸,我心里面很高兴。”

    他抬起头,我看到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水盈盈的湖泊上有萤火飞起。

    我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试温度,还烫。

    “头晕么”

    他摇头。

    “怕吃苦药吗”

    摇头。

    “怕不怕打针”

    他这回迟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闭起眼,脸轻轻在我掌心蹭了蹭。

    因他这个动作,心里有某处仿佛裂开了,像是含在嘴里的糖,外壳融化,里头的夹心渗出来,温热的,甜的。

    天色已经暗了,变成一种青蓝色,两边的路灯忽闪了几下,一盏一盏亮起,我抱着他沿着路灯往大溪尾走去,头顶投下昏黄的灯光,路边我们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溪流融入长河,浑然难分。

    小孩歪着小脑袋看脚下的影子,头慢慢的、慢慢的靠在我肩膀上,额角一缕碎发随着步子一起一伏。

    “爸爸。”他小声叫了一声。

    “嗯。”

    “我有爸爸。”

    “嗯。”

    “爸爸。”

    “嗯。”

    “谢谢你来接我。”

    我抱紧了他。

    第4章 看病捉虫

    培正仙原来是云市人民医院的儿科医生,退了休,仍不断有病人找到家里来,他索性把客厅里茶几沙发全撤了,买了两个顶到天花板的中药柜子,前面再摆个玻璃柜台,放西药。

    这儿的人喜欢管医生叫仙,带着敬畏。因为这些人捏着生,也捏着死。

    我抱着池迁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饭厅捧着个大碗埋头吃饭,脖子上挂的听诊器也没有摘,听见有人进来,便转过脸来,他生得一张和气的脸,看人就先笑“看病还是买药”

    “看病。”我指了指孩子。

    他端着碗走过来,看了一眼池迁,从一个茶色药瓶里拔了一根体温计,拿酒精棉擦过了,塞到小孩腋下。他抬头看了眼时钟“十个字的时候拿出来。”

    我帮池迁按着手臂“夹得稳吗”

    他手臂用力靠了靠,点头。

    培正仙回到饭厅继续夹菜吃饭,他老伴打来一盆热水,绞了条毛巾递给我“给孩子擦擦。”

    我把池迁露在衣服外的地方全抹了一遍,水变成灰色,他原本雪白粉嫩的皮肤露出来。老人从门外倒水回来,看见池迁后吃惊得“呀”了一声“生得好俊咧”

    我心里不由有些开心,笑了笑。

    指针指向“10”,培正仙拿出来查看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382,没事,屁股扎一针就完了。”

    他把温度计擦干净搁回瓶子里,摸了摸池迁的脉搏,看了舌头和喉咙,又问“晚上咳嗽还是白天咳嗽”

    他想了很久,小声说“晚上咳得多,白天少。”

    培正仙就抽出纸来写字,龙飞凤舞一通,叫他老伴抓药,又拎着池迁往帘子后面去。我跟去看,池迁可怜兮兮地趴在高高的竹凳上,露出半边屁股。培正仙正在推针,竖起尖细的针头喷出一点药水,看到这幕的池迁眼睛马上红了,泪水迅速集聚,堆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不怕,就跟蚊子叮一样,一下就不疼了。”我哄他。

    银光一闪,他嗷了一下,眼泪滚下来。

    拎着三天的药和糖浆出门,培正仙嘱咐说“别抱他,让他自己走,那样药性扩散的快。晚上要是还没退烧,你就给他包两床被子,捂出汗就好了。”

    我连连答应,走出大溪尾好久,池迁都还牵着我的手抽抽噎噎。

    我好笑地看他“你说不怕的。”

    小家伙抬头瞪起一泡泪眼,满腹委屈“你还说跟蚊子咬一样,不疼的。”

    我摸摸鼻子,无辜地眨眨眼,说“没有,我是说跟蚊子咬一样,但我没说马上不疼,蚊子咬的那一下还是挺疼的。”

    池迁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带这么坑儿子的啊

    路边一个湘菜馆的牌招子挑出来,我脚步一拐,带着池迁踏了进去。刚才一门心思找医生看病,看到培正仙,才留意是吃饭的点了。这会儿闻到辛辣油香更是觉得腹中空空,一口气点了两道菜一道汤。

    忘了跟服务员交代不要辣,菜端上来的时候连青菜上头缀满红色的辣椒,干锅鱼片更是堆得冒尖的辣椒山,鱼片底下咕噜噜地翻上鲜红的辣油,我心惊胆颤地要了几瓶的矿泉水,夹一筷子菜就辣得扒掉半碗米饭,噎得直瞪眼。池迁吃得伸长舌头直吸气,鼻头上都是一圈发亮的汗珠。可不知怎么的,这菜却越吃越爽,到后来我浇了一勺红彤彤的汤底在白饭上,头埋进碗里吃,辣得眼泪都滚出来,狼狈不堪,心底却越发透亮。

    上辈子那些纠葛,就别在意了吧,珍惜这个如同奇迹般的现在,珍惜这个没有被我伤害的池迁,珍惜这个还来得及挽救的人生。

    “痛快吗”我张着辣到红肿的嘴唇问他。

    池迁伸着舌头说不出话来,只有猛点头。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抬头看我,两只眼睛亮得像浸在漫天星海里,含糊不清又斩钉截铁“好”

    我在这一刻下定决心,要开启我的“继父”人生。

    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爱你,我的孩子。

    再不让你承受上辈子的苦。

    第5章 卫衡捉虫非

    第二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小孩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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