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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阶 第44节

作者:花见美晴 字数:8080 更新:2021-12-30 21:15:49

    空气中的冷意涌了上来,他裹紧了被子,转头张望。没瞧见殷鹤晟到底有些失望,好在他转念一想这日是大朝会,便不把这点事放心上了。

    温酌拥着被子听了会雨声,脑子里乱糟糟,一时是昨天和殷鹤晟那些推心置腹的谈话,一时是没皮没脸滚床单的景象,他发了会呆,到底抵不住肚子饿,这才爬起来。

    他昨日晚膳都错过了,这会亦错过了早饭时辰,所幸身上还算清爽,除却腰酸腿软外那隐秘之处此时上了药格外难以言说,中衣却是好端端穿在身上,还是殷鹤晟给他穿的。

    外间伺候的侍从听见内室里的响动,便进来服侍他起床梳洗更衣用膳。事毕,邱志又领了位太医来见,嘴上道“世子爷,王爷早间特意吩咐老奴请了太医来给您把个平安脉。前日那地动可是骇人,世子爷身份贵重在山中格外艰险,王爷百般不放心,总还是把个脉稳妥些。”

    温酌眼瞧着太医进门,本有些不自在,听他如此说了,倒也不再拘泥,便伸手让那医正把了脉。他原本便身子弱,这几日折腾下来,果然又有些旧疾隐隐发作了。那医正也不含糊,立刻写了方子,叮嘱他务必卧床休养。温酌纵然十分无语,也只得从命。

    他在王府中百无聊赖,朝堂上却是另番光景。

    殷鸿兆昨日便入了宫,那司天监监副一顿胡说八道,只说夜观天象,地动直逼京师乃是朝堂不稳之相。今上听了倒来了兴致,听他们说了不少话。

    殷鹤晟却是因着寻温酌去了,已错失了先机。不过洛王倒不在意,天灾如何到底不过是靠人一张嘴罢了。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偏今日朝堂上又有跳梁小丑起来兴风作浪。原说天灾人锅,天子为万民表率照例是要下“罪己诏”的。

    要说殷沛隆原也如此打算,孰料偏有不长眼的将这次天灾与前些日子皇帝大肆捉拿赵氏党羽,将赵承初一系满门抄斩,废太子殷鸾晁贬为庶人的事联系起来。皇帝听罢顿时面沉似水。这种“天子不仁,上天惩戒”的说法,一定程度上来说还是挺有市场的。若是如此认下,下了“罪己诏”,岂不是自打耳光?

    正在此时,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光禄寺卿陆桥余慢悠悠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话说。”

    陆桥余在朝中不过庸庸碌碌而已,此时要开口,殷沛隆倒想听听他能说什么。

    只听他道“臣以为地动天灾乃是上天示警,刘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朝中不稳却非是陛下之过,赵氏一党奸猾佞邪,乃是咎由自取。然太子为国之储君,废太子不堪重任,陛下当早立太子,此为国本不可轻忽。”

    这话虽有些牵强,好歹给皇帝留了台阶。温士郁等人立时出列附议,又扯了不少天象星宿等出来说事,一个个竟是赛过半仙,无不是奏请皇帝早立太子。

    如此一来,皇帝自也不提什么“罪己诏”的事了。只说太子一事确是紧要,择日再议,倒是地动赈灾的事如今正在眼前。洛王便当朝奏请赈灾事宜,样样都说到点子上。殷鸿兆原还心中得意自己占了先机,这时到底是落了下风。

    第162章 第 162 章

    眼瞅着下了朝,温士郁一瞥洛王,正思衬着要跟对方搭话。温酌昨日未归,他这个做老子的没见着人,总还是不放心的。虽说洛王如今离着太子之位不过一步之遥,平心而论,他却是不希望温酌跟这位从往过密,届时殿下身登大宝,他儿子又算怎么回事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平白落人口舌。

    温士郁尚未开口,一旁角门处来了位内监正把洛王唤住,估摸着必是皇帝召见。襄阳侯不由眼皮子一跳,总觉得有些不安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抬步往宫外走去。

    册封太子便在眼下,不过皇帝却不是为的此事召见洛王,赈灾的条陈摆在案上,皇帝垂着眼皮一项项看将下来,面上微微舒展,道“有些长进。”

    殷鹤晟照例俯首谢赏,殷沛隆精神不佳,瞧着面色有些黯沉。有道是能者多劳,皇帝这几日劳神压根就没睡好,这时瞧着儿子的面泛红光,心下不由一动。

    “你昨日出京了?”

    殷鹤晟微微凝眉,如实道“是。儿子昨日去了一趟西山,接了襄阳侯世子就回来的。”

    这话说得简单,皇帝却知道西山便在密县近旁,想来必是洛王忧心温酌方有此行了。他原想着殷鹤晟属意温酌只是借势襄阳侯,如今再来倒似是确实对温酌有情。

    “人可是伤着了?”

    “劳父皇挂心,他自是无恙。”

    皇帝听罢,暂把奏折搁在案上。他只觉头有些隐隐的疼,却并不当回事,他一边瞧着儿子的脸,一边飞快地想着什么。殷鹤晟并不紧张,神情怡然地坐等父皇示下。

    “你可想好了?”

    皇帝突然问。

    “是,儿臣只属意他一个,且我二人两情相悦。”洛王说着便跪到地上,对皇帝道“儿臣乞父皇恩准。”

    “好一个两情相悦!”殷沛隆嗤笑一声,心中自然明白他这儿子必是已把人哄上手了,如今不过是要自己出个头,把温酌光明正大地许给他,到时候温士郁要怨也怨不到他头上,倒是一副好算盘。

    做老子的被儿子算计了,若是旁人说不得还要发一通火,殷沛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一扬手道“你且不必在父皇面前耍这些花样。”又沉吟片刻,终于道“若真是两情相悦,依你便是。”

    此话刚落,殷鹤晟顿时面露喜色,俯首叩道“谢父皇成全!”

    这厢温酌却是又睡了个回笼觉,等他睡醒,却见殷鹤晟已回来了,连衣裳都换过了,正坐在他身畔看书。

    “你什么时辰回来的?”他一边起身一边问。

    殷鹤晟见他睡得满脸潮红,不由俯身在他鬓边亲了亲,道“才回来不多时。你若是累,便再睡会。”

    “不睡了。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

    殷鹤晟一想也是,见他起身穿衣,便丢开书伸手替他整理衣装,两个人虽不说话,眼神勾缠倒比说什么都腻人。外头雨声滴滴答答,两个人坐在一处手握着手,便只是听雨也好似别有情趣。

    殷鹤晟一边将早间朝堂之事说了给他听,一边瞧他神态表情,温酌被他弄得简直无所适从,心说世人都说洛王冷情,要是见他如今这样黏人的模样又有谁会信?

    第163章 第 163 章

    隔天温酌总算是回家了。温士郁将儿子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回,算瞧着好端端的,总是有些异样。他虽疑心儿子同洛王有了首尾,只是这话倒不能搁在嘴上讲,心里免不了怒其不争,偏又舍不得打他,只得交代他不许再四处乱跑,更不得出京。温酌自是满口答应。

    他这时回来,少不得要问起家里情状。侯府到底不同市井人家,便只是塌了间柴房,余下的不过是掉了些瓦,门窗略有损坏罢了。

    只是他嫂子受了惊吓,已是连着两天请大夫来瞧。温酌问罢,知道刘氏卧床安胎,倒不好亲自去探望,便让侍玉挑了些孕妇能用的上等补药送去。

    他又去看了一回兔哥儿,心里正是有些愧疚了。他到底算是孩子爹,天灾来时偏不在孩子身边,委实有愧。好在兔哥儿还太小,这会不过是流着口水喜滋滋地对温酌吱哇乱叫,并不晓得他这些心思。

    温酌一边逗他一边发愁,想起殷鹤晟说起要封他做阁君的话来,对着兔哥儿也是无语,也不知到时拿这孩子怎么办。

    这世上原也是愁不胜愁,想那洒脱不羁的李太白尚且要“举杯消愁愁更愁”,红尘俗世又岂知一人愁呢?

    有过两日,荣栎正偷闲片刻来寻他吃茶,正是感慨时运不佳,春闱偏赶上这么个天灾的时候,也不知届时这考试当如何是好了。温酌却是对他道西山上的赶考学子更是悲催,且不提考试,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这会功夫便是他屋里的书勤尚且还困在山上不得下山呢。正说着闲话,孰料温酬忽地走进门,一脸焦急。温酌正是不明所以,便听他大哥道“大事不好。听说今儿个下完朝,皇上竟是厥过去了。”

    温酬难得这般风风火火,这么急匆匆进来,已是口干舌燥,抓起茶壶倒了杯茶水喝尽了。又对荣栎道“大表兄如今何在,总要同他知会一声才好。”荣栎怔了怔,道“他这几日说是外出会友。我这便去寻他。”温酬拦着他道“不急于一时。家父如今还在宫中没回来,到底什么情状一时半会还未可知。不如等大表兄回来再说也不迟。”又道“阿酌,你切莫出去乱走。如今这时节,就怕出个什么乱子,让人拿住了便说不清了。万事小心为好。”

    温酌应了声,心里却直打鼓,说“阿兄。我今个儿不出门。你这消息是爹让人回来报的信?”

    温酬一点头,道“听爹的话总不会错的。”

    温士郁乃是这一家子的主心骨,如此说倒也不算错。温酌一时倒有些茫然,心想也不知殷鹤晟此时如何了。

    皇帝昏厥,这动静可不小。朝廷重臣一个没落下,全守在殿外。内宫命妇这会也都懵了,一个个不知所措,便由如今掌印位分最高的容妃指了冉嫔侍疾。冉嫔冉梦云正是四皇子生母,由她前去倒也合乎情理,众命妇自然无话可说。倒是殷鸿兆母妃杨氏酸道“冉嫔惯常招陛下宠爱,这会子自然要好好侍候回报皇恩的。”

    冉梦云被她这话一刺却是没做声,反倒是容妃讥笑一声“杨妹妹急什么!这侍疾一事自然是轮着来,今个儿冉嫔先去,等明日便轮到你去报答皇恩了。”

    杨妃被她如此奚落,自是忿忿,反唇相讥道“姐姐所言极是。只是涵王如今在前殿守着,我这个做母妃的自然诸多忧心,到底比不得容姐姐。”

    俗话说打人莫打臉,揭人莫揭短,杨妃却是全无顾虑,这一嘴最是刺人。容妃出身高有才干,在这后宫之中位分不低,唯独子嗣有碍,先后夭折了两个孩子。杨氏拿这话刺她,岂不招恨?容妃果不其然冷哼一声,道“当日赵芳如在这宫中何等风光,如今亦不过是一抔土罢了。我蔺宜初且也不过如此了,端看杨妹妹他日是如何的好荣光。”

    此话一出,杨妃面色一变,抬腿便走再不多言。

    众命妇亦是退下,倒是冉梦云忍不住留下劝了一声道“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我也忍得。姐姐何苦与她说这些,白白生一场闲气。”

    容妃拍拍她的手道“倒也不是全为了你。这宫里哪里就只能忍,让后退一步,说不得就是万丈深渊了。我看杨氏今日如此张狂必是有什么内情。你这几日且看住了四皇子,莫让人趁机作怪。你且准备准备,到前殿去罢。”

    冉梦云虽脾气好,也不是傻瓜,自然会意。过了片刻,便领着殷雁娱到前殿侍疾去了。

    洛王涵王自然也在,只不过没有同朝臣凑在一处罢了。两人见了冉氏行了礼,殷雁娱伸手拉住殷鹤晟的手仰头问道“二皇兄,父皇如何了?”

    殷鹤晟冷静道“太医正在诊治。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康复。”

    冉嫔对他点一点头,便走入殿中。

    殷沛隆昏昏沉沉,被太医一番施针总算渐渐醒了过来,此时已近黄昏。老皇帝的脸色灰败,不过总算是神志清醒了。

    过了片刻又召了几位重臣入内,即刻拟旨,册封殷鹤晟为太子,赐婚襄阳侯世子温酌为阁君。饶是温士郁乍然听得如此消息亦是大吃一惊,几乎以为皇帝是病糊涂了。

    第164章 第 164 章

    御旨才下,襄阳侯便被宣了入殿。殷沛隆半卧半躺在榻上,微微阖眼,瞧不出是睡是醒。温士郁此时心中大震,难以明了皇帝的心思,却是不敢窥视,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殿中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气味,似是熏香混了药味,殷鹤晟侧头对身畔伺候的冉嫔道“你去让他们把熏笼都撤了,散散味。屋里实在闷得慌。”

    冉嫔立刻应了,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皇帝又喘了两口气,这才道“阿巧,你怨朕吗?”

    温士郁伏在地上,身子一颤,回道“臣不敢。”

    这“阿巧”二字,原是他的乳名,只是如今这世上会这么唤他的人却是所剩无几了。他们君臣二人,一个以乳名相称,一个却是甘守人臣本分,说不怨是假的。

    老皇帝叹了口气,道“阿巧,你起身。”温士郁到底与皇帝君臣相得这些年,这时起身一张脸神色郁郁,看得殷沛隆亦是有几分动容。

    “你莫怪舅舅。朕这一生看似风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朕不能让太子也如此。”

    温士郁心中愠怒,皇帝心疼儿子乃是人之常情,可温酌却是自个儿的儿子,以眼下皇帝所为,将来温酌便是要入宫去当那劳什子殿君去了。他却是心疼儿子的。

    “陛下待太子殿下慈善仁爱。”

    这话说得皇帝长叹一声,道“温酌是你嫡子,你爱重他也是常情。然而你尚有个庶子温酬亦是人品出众,倒不必太忧虑了。倒是太子初来乍到,须得忠臣辅佐方能行事妥帖。这朝中我最是信任你,你莫辜负我。”

    这话说得竟是坦白之极,简直是临终托孤的节奏。温士郁便是心中忿忿,听了这话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立刻道“陛下乃擎天支柱,天命所归,不过一时的疾患,好好将养几日必能痊愈。”

    殷沛隆却是摇了摇头“莫哄我。近日我夜里常梦见凝枫,想来定是时辰到了,他来接我了。”他后两句说得极轻,几乎可说是呓语,温士郁并没听清楚,可是“凝枫”这两个字却是极明晰的。温士郁顿时大惊失色,正想说什么,皇帝却已然闭了眼,对他摆摆手,道“朕倦了。你且回去歇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士郁只得遵旨回府。

    温酌这会也是懵了。宫里传旨早下来了,阖府都被这事惊着了。温酬一边给传旨太监打赏,一边打探道“林公公,陛下这旨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林内监也是为难,不说阁君如何,历代殿君压根没见过哪个有比温酌出身更高的,何况还跟洛王差着辈分,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把个好好的侯府世子指给王爷当阁君,倒也实在委屈。

    他虽是如此想的,嘴上却道“大公子这是难为洒家了。陛下的心思,咱们这等作奴婢的岂敢胡乱猜测!”温酬到底不比温士郁脸面大,林内监不过敷衍了几句便走了。

    温酌虽晓得此事定与殷鹤晟脱不开关系,然而这会却不是去寻他的时机,况且他如今既被封了太子,想来处境也不会太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子适王公贵戚有品级者为阁君位同诰命夫人      适君王为殿君加封号位同皇后

    第165章 第 165 章

    皇帝养病,太子监国。温酌阁君的身份也定下了,只是尚未成礼,碍于礼俗,他倒不得再老往洛王府跑了。殷鹤晟虽封了太子,倒是没立马就迁至东宫,眼下诸事缠身,莫说旁的,便是连同温酌温存厮磨的时间也未必有。

    不过,他好歹抽了个空,备了礼到襄阳侯府拜见岳家。他这会是温士郁名正言顺的子婿,且又贵为太子,便是温侯爷再如何愤懑也只能憋着,客客气气地待他。

    温酌世子的身份算是到了头,偏皇帝又不给温酬名分,这么空悬着。要是旁人恐是心中还要没底,温士郁和殷鹤晟却是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在给他家的脸面,待来日太子即位再施恩典,届时襄阳侯府只会声势更盛,可不显得新帝气魄?

    只是温酌却是十足别扭,打量殷鹤晟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衬着俊朗的容貌,倒真是一派儒雅闲适。只是他这会同温士郁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如何看重自己,怎么瞧怎么像毛脚女婿上门的架势。温士郁听了频频颌首,几番目光扫过来,他这陪坐的简直如坐针毡。

    待午间用过膳,太子已与诸人都熟稔,连温酌那最后的一点不自在也尽去了。

    两人相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殷鹤晟悄悄捏住他手指在他耳畔悄声道“如隔三秋矣。”温酌那耳尖霎时便红了,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偏那嗔怪模样说不出的殊丽颜色,简直让殷鹤晟恨不得把他捉在怀里揉弄一番。

    他忍不住在温酌腰间掐了一把,道“只恨眼下事多,不能立时就把你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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