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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阶 第39节

作者:花见美晴 字数:7924 更新:2021-12-30 21:15:45

    要说救命之恩纵然是以身相许也不足为奇,奈何他如今一片痴心全向着殷鹤晟,哪里还有余地分给上官九?

    只是如上官九这等心气高的,又岂是能用三言两语就回绝的?温酌也断做不出这样落人脸面的事来。

    他心中这样一番思量,面上却是不显,轻笑道“不过就是底下人瞧岔了,没什么大事。倒累得上官兄劳动一趟。”

    这分明是假话,上官九素来与三教九流厮混,又哪里推敲不出?况且温酌不比温士郁精乖,便是不露声色,总还有些旁的细节落到上官九眼里。

    人们总是觉得自己最了解自己,岂不知这世间本就是“不觉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殊不知最了解自己的反倒是旁的人,如这痴心一片的痴儿好似多瞧一眼便多解一分相思一般,反是最能瞧出端倪的。

    温酌不管说谎,每逢紧张总忍不住微曲手指下意识地去抓自个儿的袖管,这原不过就是个小动作罢了。偏上官九是个有心人,此时一看简直一目了然。

    上官九心中隐痛,又想起昨日温酌急着见洛王的事来。先前在京时洛王那玉四件一出,温酌的婚事便没了动静,他那会便疑心苦于没有实证,如今见他行迹越发坐实了,忍不住道“这话未免外道。你我之间有甚劳动一说。自来酌哥儿的事便是我的事,如何还有什么劳动不劳动的。”

    温酌心下叹气,无奈道“上官兄待温酌如此,温酌却无以为报,实在惭愧。惟将恩义记在心间,他日再图相报。”

    饶是上官九听了,亦是有些无语。温酌这番话倒好似他挟恩图报一般,实在见外,他只得假作毫不在意,捡些旁的道“酌哥儿言重了。且不谈这些,我早间听了外头消息,昨日一战我军大胜。”

    这事温酌早已心中有数,奈何他脸上却作出惊喜神色,道“妙哉!我昨日原还忧心战局,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两人这番谈话实在累人,好比做戏一般。好在赶巧晋吕侯遣了人来禀告请他们一众人前去赴宴,这才作罢。

    上官九心中一团闷气不得抒发,借着这当口便走了。倒是温酌有些懊恼,觉着自己方才说话有些过了恐拂了人家的脸面,又思忱若是不端着些架子又恐上官九不肯死心没的误了他。只是这些话又不是能轻易挂在嘴上的,说不说都成了一桩心事。

    第141章 第 141 章

    这回的接风宴殷鹤晟端坐上首,虽说不上神采奕奕,但只消瞧着洛王殿下的威仪,底下的那些妄言揣度自然而然地销声匿迹了。

    席上众人温酌大多不认得,不过依着他的身份和功劳,在此处也足够端架子了。他精神不好,勉强与人寒暄几句已露出疲态。

    殷鹤晟便觉出不对,碍着人多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将近侍召来吩咐了几句。

    酒过一巡,一旁的小侍再来给温酌添酒,那杯盏里的却已成了果子露。温酌不由失笑,侧头向殷鹤晟瞧去。洛王殿下只是微微举了举杯盏。两人举杯共饮,那神态恰落在上官九眼中简直如鲠在喉。

    歆军虽然大捷,然而少不得温酌一行人押粮的一份功劳。只是论起来温酌出京原不为押粮,而是查案。如今既然已然水落石出,自然要早日抓获祸首押解入京。

    上官九同瞿让都是如此意思,既平安送了粮已有了一份不小的功劳,那便犯不着再留在柴门关了。他二人另有各自的私心,上官九实是受不得温酌与洛王两个眉目传情,恨不得早些把温酌拖走了才好;瞿让到底是个文官,对这战场肃杀之地也是颇多顾虑,早些办了差事早些回京复命才是正理。

    便是温酌自己也晓得其中厉害,只是到此处不过一日功夫便走,便有些说不出的难耐来了。

    好在他也不是少不更事的丫头片子,这点利弊心中早已有数,第二日便来与殷鹤晟辞行。

    王帐里静悄悄。殷鹤晟向来不喜欢人在身畔伺候,温酌来时他正写着什么。

    “坐。”他抬头瞧了一眼温酌,先开口道,但并不放下案头的事情依旧继续写着。

    温酌自然也不会同他客气,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往洛王近前走去。王帐里布置的简单,极寻常的几样简易家具,唯一的装饰便是案上瓷瓶里的一株白梅。榻上不是锦衾,用的不过就是平常的毛毡外加一条裘皮褥子,连个炭盆也无,外头的冷风从各细微处钻进来虽说不上寒意逼人,也暖和不到哪儿去。

    温酌皱了皱眉,在殷鹤晟身畔坐下,眼光自然而然地扫到他写的东西。这次大捷,照例要写折子回京。然而殷鹤晟写的东西却不单单是这个,这秘奏里的东西让温酌不由地眼皮子跳起来。

    西北战事哪儿是战羌奴这么简单,染州的粮,殷鹤晟的伤,连成一条耸人听闻的暗线,直奔着京城的御座而去。

    殷鹤晟写字同他这个人一样,胸有成竹,一气呵成。他写的很快,最后一个字写完,轻舒一口气,搁下笔抬眼看温酌。

    温酌正瞧着那奏折出神,冷不防被殷鹤晟握住了手。

    “怎么手这么凉?”

    不同于温酌,殷鹤晟的手此时却是极暖的。

    温酌被他捂着手正思量着要说什么,眼睛却瞥到洛王手上戴的一对手袖正是自己送的,顿时心中一暖,嘴上却道“我……那个,我来跟你辞行。”

    殷鹤晟瞧着他纠结的样子,不由莞尔道“也好。我原也不想留你太久。如今虽大捷,到底斯鲁未除,还有许多旁的事要理。你在此处,我难免分心。”

    温酌被他最后一句说得羞了个大红脸,强自嘴硬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说完又觉这话未免太像撒娇,又补道“总要先把皇上交待的差事办好了才是。”

    殷鹤晟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他斟酌片刻又道“虽说有京畿卫随行,未必没有疏漏的地方,我另外派了季衡一些事,还是让他继续跟着你罢。”

    温酌垂着头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一双手被殷鹤晟握着却不老实,总想着用指腹去摩挲洛王殿下掌声的茧子。

    殷鹤晟只将他细细端详,这分明还只是一个少年,合该在侯府里安享富贵闲适。如今不过个把月功夫,却为了自己平白受了许多艰难险阻,似又憔悴消瘦了不少,却闭紧了嘴不对他说半个字,怎叫人不心疼,不喜欢?

    他忍不住将温酌拥入怀中,叮嘱道“事了早还京,在上京等着我!”

    第142章 第 142 章

    染州案牵扯甚广,也是温酌脑子灵活跑得快,虽冒了点风险,也没遭大罪。可怜杜昧留在庆宁府却遭了殃。龙门岗被付之一炬,何敏道回过味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遣人绑了杜昧。好在魏颖言虽是个溜须拍马之辈,对何敏道实在恨之入骨,当下便跟他杠上了,也是下了死力气要救杜昧出来。魏颖言又不傻,温酌早没了人影,这杜昧又是在他治下出的事,要是不救回来,不说他的乌纱帽了,便是一家子的脑袋也都得搬家。

    何敏道固然占着黑白两道,又背靠康定候,他魏大人在西北这么些年也不是吃素的。是以杜昧虽吃了不少苦头,也有命撑到了京畿卫来援。温酌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和杜昧八字犯冲,每回见着这人都要病一场。这回更甚,杜昧落在何敏道手中受了不少外伤,温酌却是实实在在又病了。他大约还有些低烧,整日觉得昏昏沉沉,身上一个劲的发冷汗。虽瞧了大夫吃了药,也没什么太大的起色。这会功夫总还要强打精神应酬杜昧,也是因他觉得这案子里少不得杜昧出的一份力。

    两个伤病慢条斯理说着话,三两句将这案子里头的蹊跷道破。温酌从殷鹤晟处知道的更多,只是这些话却不能漏给旁人知晓。杜昧叹口气道“此案全凭世子机智,杜某佩服。”

    以他来说,这话已是极大的褒奖了。

    温酌轻笑道“杜大人过奖了。若不是有你的牵制,我也成不了事。”

    两人经了此案,对彼此印象都好了不少。总算不再是从前那种相看两相厌的情状了。

    这趟差事可算是在温酌人生历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不说他没赶上回京过年,回了侯府又足足卧床了将近半个月方有起色,连上元节都错过了。

    不过这倒不耽误皇差。许是差事办得好,老皇帝很是体恤地派了太医来侯府诊治世子,又赐下不少良药。

    饶是如此温酌也免不了心里吐槽给皇帝办事真心要人命,不管是脑力还是体力上都是巨大的挑战。

    等他好利索了,染州案早被交了大理寺。即便这样,温酌还是少不了要到皇帝跟前过个场。好在这回是温士郁带他进宫,心理负担少了许多。父子俩行完礼,照旧得了座,这回连温酌都不例外。他自以为沾了温士郁的光,却不料被老皇帝打趣一句“这孩子瞧着精神,身子骨倒还比不上你爹康健。”

    才过完年,今上脸色瞧着也没多大喜色。虽说西北大捷,痛打羌奴落水狗。不过太子一系,尤其是康定候赵承初的事却是实打实的打了皇帝的脸。

    温酌虽坐着不说话,耳朵倒没闲着,听着他爹跟皇帝说话。今上虽老了,却远没有到糊涂的境地。舅甥俩天南海北地聊了不少,因击退羌奴的事,温士郁犹说了不少西北人情风物,至于康定候啊太子啊却是半个字没提。

    倒是皇帝忽然想起来,问温酌道“听说你押粮路上遇着埋伏了,还是在平王治下?”

    温酌想了想,回道“当时十万火急,小臣只得遣了手下一人前去求援。所幸之后京畿卫及时搭救,至于平王处何以不来,小臣也是不知为何。”

    这便显出襄阳侯的教化来了,温酌也是个记仇的,若是大剌剌地直接跟皇帝告状,未必能有啥效果。偏偏说得含含糊糊,反能引起皇帝的怀疑。

    果然,今上微微蹙眉,对温士郁讽道“你当日还道平王是个重情义的。如今倒瞧见他这情义了?”

    第143章 第 143 章

    谁都没料到太子的倒台是由今上对平王斥责开始的。平王被一道圣谕砸得找不着北,忙不迭地赴京请罪。治下不力,往轻里说那就是老糊涂不中用了,往重里说就是纵贼为恶,甚至于勾结乱党。平王没料到当日没理会温酌的求救能带来这么个结果,只得收起满腹怨气牢骚去京中陈情。

    染州案简直就是一把纠结缠绕的野萝卜,带着腥臭的淤泥被拔了起来。白易先时押解至京的龙门岗匪首早开了口,将何敏道等一系供了出来。何大人被扒了官服在刑部大堂挨了几天便也招了。没几天功夫,一份名单便被交至御前。

    殷沛隆的脸色可说阴郁至极。

    御书房明明被熏笼里的染香炭饼熏得极暖和,可侍从们无一不感到了寒意,这是盛怒的帝王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在今上身畔伺候的曹至略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地躬身退了出去,着人给皇帝换茶。片刻功夫,给沏了一壶祛风清热茶来。

    曹至并不多嘴,小心翼翼地给皇帝端了来。

    殷沛隆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将手中所看折子一合,终于开口发了话。

    “宣仁亲王即刻来见。”

    仁亲王殷徵年乃是今上的皇叔,掌宗正司事宜。

    宗正司!曹至眼皮一跳,急忙跪下领旨,心下不由感叹,朝中恐怕是要变天了。

    温酌闲来无事,吃过午饭照例去看儿子,这会正抱着兔哥儿到花厅跟自个儿爹逗趣。祖孙三代各自光鲜,围着暖桌坐着却也十分温馨。

    年下没什么大事,这一天又下了大雪,温士郁很是得闲,这时便拿了礼单来一边闲看一边跟温酌说话。兔哥儿这几日总算又跟自个儿亲爹混了个脸熟,便不太闹腾,坐在温酌怀里,手里忍不住去抓他腰带上的东珠腰坠,一个劲的想往嘴里送。

    凡是年节,各家各户礼尚往来,上头赏赐的,下面供奉的,但是这节礼便能瞧出这一府在朝野中的人望。

    这回倒好,连洛王处亦是送了年礼来,礼单还颇是丰厚,乃是季庸的手笔,弄得温士郁无比膈应。

    他这时瞧温酌逗着兔哥儿一脸没心没肺的自在样越发无语,咳了一声正要教训儿子几句,谁料偏这会功夫底下人便来禀告有要事来禀。

    温士郁近来处事便不太回避儿子了,依他看来,儿子经了这回风浪总该晓事了。

    他这心腹温酌也认得,名唤夏鲵,很得温士郁倚重,有几分能耐,那手都伸到宫里去了。这回的消息也是宫里来的,皇帝今日宣了仁亲王入宫,又宣了禁军统领同吏部尚书谭雍诚入宫。

    温士郁听罢,面色微变,嘱咐夏鲵这几日小心行事,便让他下去了。

    温酌不解地瞧他,轻声问道“皇上这是要动太子了?”虽是疑问的口气,他心里几乎已是下了定论。

    温士郁再没心思看什么礼单了,叹道“岂止!便不说赵家如何,便是咱们家往后也要小心行事了。”

    温酌不由一愣,道“这是从何说起,咱们几时和赵家有什么瓜葛了?”

    温士郁瞧着他,摇头道“你说这话便是见识浅薄了。君王为政,先不说圣明与否,这朝野中第一要务便是制衡。咱们家虽瞧着受宠,在朝中自来与赵承初分庭抗礼,也未必占什么上风。皇上心中明镜一般,难道不知?”

    如今赵家倒了,襄阳侯府一家独大,岂不成了献花着锦,只是盛极必衰倒未必是什么好事了。

    温士郁见他总算不是懵懵懂懂,心中略作慰藉,道“你既知道了,这些天便莫出去闲走了。不说外头天寒地冻,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平生事端。”

    温酌却哪里肯,急忙道“洛王殿下过几日回京,他已着人告知我,我自然要去城外相迎,若是不去,岂非于礼不合?”

    温士郁一听顿时无名火起,简直想把礼单全扔到他脸上,也不知自己前世修了什么,修来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糟心儿子!

    即便如此,襄阳侯到底涵养好,虽被儿子气得牙痒也没真动手,只是冷冷道“去吧去吧!少在我这里碍眼!”

    第144章 第 144 章

    殷鹤晟回京的这天极冷,且正赶上这阵子赵氏大案。

    禁军这些个天四处拿人,那些犯官门户常常是天未大亮便被敲开了大门被拖出门庭押入大牢,哭嚎声简直连绵四起隔着院墙传到邻家,上京顿时人人自危等闲都不敢出门,街面上亦是萧条了不少。

    温酌倒是没啥心理负担,他这天起了个大早。本想练一套剑健身再吃早饭,被院里的寒风一激,立马熄了念头。倒还是他屋里丫鬟们想得周全,知道他这一日要出门,给他从里到外的收拾好了。

    他身畔人都知道他不喜骑马,因而照例备了马车,也正好遮挡寒风。天寒地冻,挡不住天子盛怒,赵承初的案子还没完,街面上一行禁军匆匆而过,又不知去哪家办差。

    太子前些日子已被圈禁,只剩下圣谕还没下,不过也是早晚的事了。温士郁估摸着皇帝的意思恐怕是要把殷鸿兆贬为庶人。赵美人,也就是曾经的德妃,一早就被赐了白绫。后宫中没有母妃从中斡旋,废太子的日子可想而知。可叹赵承初风光一世处处筹谋,临老什么都没守住,阖家老小全都进了天牢。

    温酌对这人没啥憎恶嫉恨之类的情绪,一来他对这个康定候实在印象不深刻,差不多也就是个糟老头的形象,即便此人是陷他险境的元凶,奈何温酌也没跟他真正交过手。二来也是他当初的专业使然,对这朝堂上的权力抗衡早有了深刻的认识,加之这一年来的见闻经历,温酌越发对所谓的是非正义感到困惑。

    说到底,各人自有各人的立场,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坏人?便是他一心所向的殷鹤晟,也未必就是什么真君子。这上京城中的士族权贵们,包括他自己,无一不是被金殿皇权培植出的怪物,为了利益日复一日不知疲倦争斗不休,谁又能嘲笑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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