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了京畿卫护卫,自然一路顺畅,那赵承初虽有心要构陷洛王,还不至于此时就明晃晃地造反,且因入了郎州境内,他伸起手来也是难得紧。
待温酌到了柴门关亦是五日之后了。
那守城将士听说来人乃是襄阳侯世子还不信,多亏一旁有个裨将乃是殷鹤晟的心腹,从前见过温酌几次,这才放了行。
瞿让见这架势,不由冷汗淋漓,暗暗对温酌道“恐怕是战事吃紧,不然怎会如此小心。”
温酌听了此言亦是蹙眉,只是心中却挂念着殷鹤晟的病情,便什么也不说。
待得进了城,未见殷鹤晟,却是周长慕兴冲冲地迎出来,瞿让与他乃是旧识,亦是笑吟吟道“侯爷好久不见。”
周长慕哈哈大笑,道“原来竟是你来了。明日战时便只管把你叉出去喊话,虽杀不了蛮子也能把他们气个半死。”
瞿让被他寒碜,假意恼道“侯爷未免太抬举瞿某了。”
周长慕道“你带了粮草来,解了燃眉之急,自然要狠狠抬举你。”
瞿让一拱手道“可不敢居功。这粮草乃是襄阳侯世子智取得来,我辈不过占了个护卫之功罢了,岂敢抢功。便是护卫亦是京畿卫上官大人的功劳,瞿某不过是借了皇差方有此行。”
这话一出,温酌便上前对周长慕一揖,道“酌久闻侯爷大名,神往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这等寒暄的车轱辘话温酌学了不知多少,这会也是信手拈来。周长慕一边回礼一边打量他,嘴上道“世子无需过谦。我与令尊昔日亦是旧识,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世子甚肖乃父。”
温酌被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也不知是褒是贬,不过笑笑了事。
上官九被人晾了这会功夫,自然也要与晋吕侯见礼。
也难怪今人要嫌弃这些繁文缛节了。温酌虽寒暄着,不免琢磨着要寻殷鹤晟看看。
等上官九与周长慕你来我往一席话说罢,他忍不住道“不知洛王殿下如今在何处?当日京城一别已是数月,不知殿下安否?”
周长慕见他问得急切,想到以往殷鹤晟提起这少年时的神色,心中免不了有些许异样,只道“殿下无恙。诸位远道而来,必定劳苦。若是忙赶着参见殿下也未免唐突。不过先安顿下来歇息休整,待晚上自有接风宴。届时殿下必来与诸位相见。”
温酌听他这样说,晓得其中恐怕有什么缘由,只是此地到底是周长慕的地盘,在人眼皮子底下也不能太不识抬举,自然是应下了。
第137章 第 137 章
温酌等人虽入了城,却因着军情机要为了避嫌不得住在营中。周长慕也没含糊,当下嘱了人安排住处。
这柴门关乃是边关要塞,与州府大城不可同日而语,住的亦是寒酸,瞿让见状唯恐这位没见过世面的小世子跳脚,很是说了几句哄人的好话。温酌莞尔道“瞿大人多虑了。此地寒凉如斯,洛王殿下尚且住得,温酌又能娇贵到哪里去了?”
等众人安顿下来,天色已沉。
温酌歇了一回午觉方起来,上官九就上他屋里来了。
两人坐着喝茶,也不过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上官九瞧他神思不宁,试探道“酌哥儿是有什么劳神之事么?倒不妨同我说说,说不得为兄能分忧一二。”
温酌抬头看他,愧道“哪里。不过是前些日子慌里慌张地极是仓促,那会倒觉不出累。如今担子卸了,反倒是觉出些了。”
上官九静静端详他片刻,才伸手要给他额上探去,不想温酌微微一侧躲开了,道“不妨事。原也不是发烧,多歇几日就是了。”
这样一来,气氛倒有些尴尬起来。
上官九只得收回手捧着茶盏仿若毫不在意一般,道“你身子弱,委实该多歇歇才是。”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季衡忽来了,见上官九在此神情有些踌躇。
只是上官九只是纹丝不动,也不见回避的样子,温酌便对他道“但说无妨。”
季衡自然是回禀殷鹤晟去了。只是他身为外头的属官,哪里能随意进王帐,慢说洛王,便是连裴云都没瞧见。
倒是营中有他孰人,他才探了些旁的消息来。
也是温酌等人赶得巧,昨日羌奴才进犯,免不了一场大战,引得城中诸人警觉不已。
要说这羌奴竟也是学乖了,如今倒用起消耗战的套路来了。三天两头的来这么一场,才沾着甜头便跑了。这对歆军来说却是烦不胜烦——你若去追,这些个蛮子乃是惯常骑马的游牧出身,一个个跑得可比兔子快多了,再者还不知他们后面藏了什么后手,要是有埋伏可不是要吃大亏不成;要是不追吧,就这么看着这些个龟孙跑了,又难咽下这口气。眼瞧着城中粮草紧缺,到时磨也被羌奴磨死了。
上官九道“难怪来得路上闻着血腥气如此重,原来如此。”
温酌摇头道“这也不是办法,料想这城中必是藏了羌奴的探子,不然怎么晓得此事?”
季衡道“听说晋吕侯下令柴门关只进不出,为的便是防探子作祟。”
有道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又哪里是容易的事?
正说话间,外头忽的又骚动起来,只听下面的人急匆匆来禀报竟是羌奴又率军来犯。
瞿让亦是消息灵通,不过一会功夫就赶了过来。他做人甚是潇洒,这会还不忘打趣,道“这回怕是接风酒也要泡汤了,倒给晋吕侯省了一笔花销。”
只是如今众人都笑不出,上官九道“既如此,我便去瞧瞧情形。瞿大人稍待,外头风大,世子莫着了凉,还是进屋去等我消息便是。”
第138章 第 138 章
温酌第一次如此临近战场,仿佛四面八方都传来一种不安,但他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热血沸腾。随行的人们都被唤了来,众人集结在堂屋听凭温酌示下。
季衡跟着上官九一块去见周长慕去了,云想容倒是仍在温酌处,作出一副陪侍姿态,想来是不愿自己洛王暗桩的身份曝光。谢蛮很是有些沮丧,他虽前几日就赶上了,但是没借来平王的兵,因办砸了差事险些送了一众人的性命,这些天一直垂头丧气。虽被温酌宽慰开解了几句,仍是丧家犬似的落魄神情。
说起来他也是极其冤枉,平王殷沣聿乃是今上的表弟,昔日险些死于朝野阴谋。只是温酌万没料到此人会背信弃义,不顾温士郁当日救命之恩,全不顾温酌死活。
不过既然老天好生之德,世子洪福齐天,来日温士郁自然要与这老匹夫好好计较一番的。
温酌坐在主位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并不说话。其实若说起来战事如何与他们关系并不大,于温酌的职责来说早就尽了人事,不但查清了染州案的关窍,连这粮草都给亲自送了来,便是皇帝都挑不出什么不是的。
只是没见到殷鹤晟一面总让温酌百般难耐,他这会若是再读辛稼轩的那首《青玉案》来,定是能知道“众里寻他千百度”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有时等候的滋味反而更令人焦灼,一众人虽都守在此处,却也难免生出百无聊赖的感觉来。瞿让见他神色烦闷,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引他闲谈。
过了一会功夫上官九倒是先回来了,将外头情状与诸人一说,周长慕到底是老将,已遣了兵马前去迎战,情况倒还稳当,只是无暇宴请,让他们只管放心歇下。
众人听罢都松了一口气。温酌却不以为然,又拉了上官九到一旁,问“你去的是晋吕侯府还是大营?”
上官九见他神情有异,亦是心中有几分奇怪,却仍坦言道“自然是去的大营。”
温酌道“那你可见着洛王殿下?”
上官九答道“不曾。我去时晋吕侯正同几位参将说话,不曾见到洛王。”
温酌只得作罢,上官九反倒拍他肩劝道“我知你在京时便与洛王交好,只是如今兵荒马乱闹哄哄的,实在不是时候。倒不如等局势平息,再相见也不迟。”
这话说在正理上,纵然温酌心中急切,也不过如此了。
这日虽说安顿下来,众人连日赶路早都疲倦不堪了,晚膳也不过胡乱用了些便各自歇息去了。
待他睡到半夜,忽的听到异响,不由睁开眼来。只听门外几声兵刃相接之声,“咔”的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谢蛮没好气地用手一推季衡,从他手上抢回自个儿的短刃,低声骂了一句“说一声会死么?非要逼着老子动手!”说完便被季衡一个爆栗拎走了。温酌正在犹疑,忽见外头走进一个戎装男子。那人轻笑出声,只将手中一盏油灯举高,温酌借着光一打量,不由大喜,直接从榻上跳将下来。
“阿酌!”
来人不是洛王殷鹤晟是谁?
第139章 第 139 章
温酌三步并两步赤着脚就跑到殷鹤晟跟前,他唯恐自己又是做梦不由伸手去摸殷鹤晟的脸,唯恐那是个虚幻的影子。谁料黑灯瞎火地直摸到殷鹤晟硬扎扎满是胡渣子的下巴。
殷鹤晟一声闷笑,亦是将他抱个满怀,走了几步重又放回床上。
屋里被吵起来的侍玉和乐竹两个亦是忙不迭地点灯又拿了温酌的袄子给他穿上。
只是这会他还有什么心思更衣,只对她俩随意挥手,她两个到底聪颖便披了衣裳带了门出去了。
昏黄的烛火晃动着在两人身上投下晦暗的阴影。殷鹤晟将油灯搁在一旁,又回过身仔细地瞧着温酌,却是一句话不说。
温酌这会也有些呆滞,隔这么久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只是他到底忍不住,伸手去抓殷鹤晟把人一起扯过来一同坐在榻上。
因离得近,方才没发现这会才嗅出洛王身上的血腥气,他顿时变色,急道“你受伤了?”
殷鹤晟见他这样只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抚慰道“不是我的血。”又顿了顿,方道“我才从城外回来,咱们胜了。”
城外即是战场,温酌听了愈加茫然,已问道“我听季衡说你被人刺伤。如今可好了?”
殷鹤晟唯一颌首,随即却板起脸来,轻斥他道“你在染州查案,怎地就敢亲自押粮北上。若非京畿卫及时赶到,如今焉有命在?”
话虽如此,温酌为甚这么做他心里自然有数。
温酌见他责备,倒是不以为意,仰头笑道“你大半夜的才回城里,不回大营,是专程来骂我的么?”见殷鹤晟面上仍是肃然,正要开口,伸手只把他嘴捂上,继续道“我知你是担心我。你瞧既然我如今好端端的,还提这些作甚。”
这全然就是撒娇耍赖了,便是殷鹤晟也拿他无法,只得轻轻拉开他的手,对他道“自然是担心你才来瞧你……罢了,不提这些。”
温酌靠着殷鹤晟只觉他身上透着风霜寒意,又想起他方才所说,这时免不了又问“我白日来的时候怎么偏偏不见你,莫非你早就出去了?”
殷鹤晟这才告诉他,原是因为羌奴连日进攻异常,加之先前的刺杀一事,洛王与晋吕侯都怀疑城中混了不少细作与羌奴勾结,再者城中余粮实在不多,后头粮草又接不上。因而殷鹤晟铤而走险,悄悄带了一队人马出了城。
羌奴虽看着厉害,也不是铁桶一般全无弱点。西北境外的蛮族也不尽然只是羌奴一支。世上本无永远的敌人或者朋友,有利可图的情况下,自然也会有旁人插手。
“所以,现在外头还有一支兵马在与羌奴交锋?”
殷鹤晟又告诉他斯鲁此人刚愎自用,又蛮横无知,自他上位后,金水一带的其他的游牧被赶出了原本的家园。这些人不忿,拉帮结伙想与斯鲁一战,只是他们人数到底不多。这回殷鹤晟底下人便是搭上了金水胡人的线,传来了他们首领折罗要与大歆共同抗击斯鲁的消息。所说这其中恐怕还有许多骇人之处,由殷鹤晟娓娓道来,轻描淡写仿佛毫无难度一般。
只是温酌与殷鹤晟相处以来已知他的性子,恐怕许多危险境地都被他略去了。只恨自己还是难与比肩,与他风雨同行。
殷鹤晟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不由一声轻叹,道“你不必多想,家国天下本就是人命填起来的,为将为士避无可避。我虽恼你押粮行事莽撞,但也不能说你错了。这些事本是要有人来做的。”
只是不希望是你承担这份危险罢了。
他话未全说出来,到底温酌也晓得他的未尽之意。
第140章 第 140 章
这一仗打得爽利,歆军趁势而为,与折罗的蛮人盟军将羌奴杀了个措手不及,总算让斯鲁知道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原想突袭,却不料自个儿倒成了网中鱼,拼尽全力才没把命丢了。
殷鹤晟虽连夜来瞧温酌,也不过说了一会话便又走了。
两人虽都有些意犹未尽,到底都是聪明人,晓得此时尚且不是能放心叙话的时机。殷鹤晟走后,温酌反倒是一觉好眠直睡到日高起,他身畔的近侍仆从又俱心疼他,不忍唤他起身。等他梳洗毕,上官九早等了他许久。
昨日殷鹤晟来时,因守夜的是谢蛮,偏又不长眼地和季衡交了几手,那动静究竟瞒不住人。不过因着谢蛮性子古怪,旁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余者如侍玉乐竹更不会同旁人闲话,上官九一颗心悬着,直等到见着温酌出来才放下。
温酌面上不由有些臊得慌,拱手道“我实在睡糊涂了,累得上官兄等我许久。告罪告罪。”
上官九忙起来回礼,将他仔细打量一番,总算并无不妥,这才道“我昨日隐约听见这院里有些动静。酌哥儿无事就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上官九这般体恤关切,又三番五次相救的,纵是温酌再楞也总能领会人家的情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