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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阶 第23节

作者:花见美晴 字数:6963 更新:2021-12-30 21:15:32

    至臻这和尚怪得很修得道法僧不僧道不道的,然而颇有门道,京中贵人信他的不知凡几,温士郁都不例外。他年纪虽老,却清癯疏淡,不知为何温酌看着他总觉惴惴不安。因他那双眼睛看人时深意莫名,仿佛什么都无法藏匿。温酌总疑心至臻知道些什么,然而这老和尚却只是瞧着他笑。

    温士郁和他见完了礼,冲他道“前番承蒙大师指点,小儿业已无碍。只是他连番遇险,老夫忧心如焚,不知有何解法?”

    至臻点头,眼睛扫过温酌面庞,道“老衲观世子气色远胜从前。”又对温士郁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有道是祸福相依。世子如今运势已起,又兼善德仁行,便有些许风浪,终是有惊无险。”

    温士郁得了他这番话,仿佛吃下个定心丸。倒是温酌听了总觉这会未免有些万金油的嫌疑,倒怕这至臻有意装逼作个世外高人的样儿来蒙骗他们,忍不住道“大师,酌有一事不明,烦请大师解惑。”

    至臻道“世子但说无妨。”

    温酌道“我尝闻人言说人生于天地,循规蹈矩莫不遵天道。然天地至广,人何渺渺?譬如蜉蝣寄于天地,一粟之于沧海。今若我神魂得蒙上天召唤,皮囊为游魂窃之,则我何人也?”

    至臻微微一笑,答“魂兮萌发于道,身兮托体于父母,以魂寄于他体,若得不违天道,不忤至亲,不逆本心,顺势善为,何碍乎?我之为我,乃我为之,若失自我,孰我为之?”

    这话说得绕口,温酌倒也听明白了,倒是温士郁面色不悦,训他不该在生辰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温酌虽挨了温士郁一顿训,倒也不当回事。到底是为着庆生祈福,父子两个上香祷告顶礼膜拜,又许了香油钱,这才回府。

    温士郁骑在马上,温酌随行其后,他因着上回秋猎遇险很是苦练了一番,如今马术尚可。

    天气已寒,两人各披了斗篷。温酌瞧着温士郁心里有些发虚。他先时问那至臻和尚太莽撞,竟没避着温士郁,这时想起来只怕他心生猜忌,便有些惴惴的。

    温士郁自也感到了,问他道“这又是怎么了?”

    温酌心虚一笑,胡说道“只是忽然觉着对不住您。”

    因他如今乖觉,温士郁更宠他了,虽方才骂他几句也是关怀,这时听他先告了饶,不由失笑道“莫不是又惹了什么乱子了?”

    温酌道“也是儿子自己不争气,爹白养了我这么大,从前的事我却一样没想起来。”

    这确是温士郁心中一大憾事,只叹了一声,道“便是忘了也无妨,平安就好。”说着将温酌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去岁,温酌生辰尚且不是这个模样,一晃眼时间飞快人也变得两个样子了。他心中未必没有怀疑,有道是父子天性,何况是温士郁这样爱宠子嗣的。然而他固然怀疑,却更不愿相信儿子死了,或者被人换了魂儿,幽冥之事向来虚无缥缈,如何就偏偏会让他的儿子遇着呢?

    正因他这样自欺欺人,陈锐又一向对他有孺慕之情,是以他明明觉得温酌处处透着陌生,又默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儿子。

    第84章 第章

    因世子生辰,襄阳侯府这一日很是喜庆。

    温酬亦没出门,在家让人在府中置了酒席,又办了堂会乃是个京中有名的梨园班子。等温酌回来,已有客上门。

    襄阳侯交际广阔,温酌自己常相与的也不算少。相熟的亲友都来给他庆生,便是不相熟的为着能讨了襄阳侯的好也是上门拜贺。侯府专有个管事收礼,只将礼单与礼物收下归拢在一处。温酌如今早开了眼界,并不会为了这点东西就大惊小怪。

    倒是上官九格外留意,他知道温酌身上常带个稀罕的怀表,只道他喜欢西洋玩意,又晓得他喜欢剑,竟托人给他弄来把怪模怪样的西洋剑来,长得跟陌刀挺像。温酌见了这份礼物倒颇是喜欢。

    两人站在一处说话,尚且没说上几句,竟是洛王府来人送礼。

    殷鹤晟早出征多日,连着裴云亦去了。

    来的乃是谋士季庸,季庸虽而立之年偏长了个笑模样,瞧着很是面嫩,是个典型的笑面虎。

    温酌自然也认得他。

    季庸惯常装模作样,这时走上前给温酌行礼,道“季庸见过世子。恭祝世子颐安百易,风仪更胜。”

    他这礼单一出,顿时震惊四座。

    宝蓝色的锦盒里装的是四样上好的羊脂玉件,龙形簪、戒指、玉扣、玉带。

    温酌打开看时也微微吃了一惊,没料到殷鹤晟如此直接。

    上官九眼睛一瞥顿时头皮一麻,这四样若再添上衣冠可不就是现成的催妆礼么!

    他只知洛王与温酌交好,原还为着温酌得洛王赏识欢喜,却不知殷鹤晟竟有这般心思!

    他手足冰凉,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又强自镇定转头去看温酌表情。

    温酌亦是脸色莫测,他或者有惊有讶抑或是尴尬为难,却是半点看不出怒意。

    温酌道“殿下厚意难却,只是温酌不过借着生辰与诸位亲友相聚同乐罢了,这礼物未免太过贵重。”

    季庸心里也是大呼难办,只是此事乃王命难为,便是难办也要办了,脸上还要作出恭敬欢喜状,也是难为了他。

    他自然满脸堆笑,道“世子过谦矣。世子人品贵重,王爷甚是欣赏,是故身在千里外特命庸送来贺仪,望世子莫要推却,辜负了王爷一番美意。”

    他说完又对温酌行了一礼,竟是告辞走了。

    只恨温士郁这时方过来,拿过礼单一瞧,顿时无名火起面沉如水,只碍于人多眼杂不能发作。只让人先收拾了礼物下去届时再议。

    上官九沉默半晌,冷眼将这些看在眼里。

    他心中一时转过诸多念头,仍是难以置信,忍不住问温酌道“酌哥儿,你同洛王是……”

    温酌这才回过神,对上官九道“上官兄,多有怠慢,实在对不住。这里头约莫是开席了,咱们还是先进去吃酒罢。”

    他这瞎糊弄的话,便是常人也听出来了,何况上官九。

    他未免心中失望,这时才觉出温酌与他到底隔了一层,以往还是自己自视过高了。

    温酌却不知他如何想,他自己的心思如今早被那盒子里的东西摄去了。

    他心里既埋怨殷鹤晟,又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幸福感,原本那些因为殷鹤晟不在京城远在异乡的猜忌疑虑忽然就被抹了个干净。

    然而温酌又不确定,毕竟来的那个人不是殷鹤晟,他又知道些什么呢?殷鹤晟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他心里如打鼓一般,糊里糊涂地混了一天。

    到晚间客人散了,才被温士郁唤到书房。

    温士郁这一生顺风顺水,没受过多少气,然而为的自个儿生的讨债儿子生得气却强抵得过大半辈子了。

    好容易儿子转了性,谁知惹祸的本事更甚从前!

    温酌难得被他爹这么瞪着,也是莫名。却听温士郁问道“你同洛王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直接,温酌被问得面红耳赤,心想这难道是要现在就跟他爹出柜了?

    温士郁见他脸都羞红了,也是纠结,走了两圈,恨铁不成钢般道“过去,你哪怕是包戏子捧妓子,爹也不说你什么,那些个不过是下九流的玩意儿。你要去玩去弄也不过就是花些银子罢了。今年春里你也算吃了教训,好不容易转了性子瞧着也明白了,怎么就又犯起糊涂来了?洛王待你再好,他也是王爷,你是我襄阳侯的世子,能去招他么?你长得几个心眼?玩的过他?”

    温酌被他一通教训,已经傻了眼。合着在他爹眼里跟殷鹤晟好是比包戏子捧妓子更不能容下的?

    “爹!我跟他哪儿是玩……”

    温酌连忙辩解,架不住这嘴炮的功力实在敌不上温士郁,他爹两眼一瞪道“不是玩的,你还想怎的?你是想把洛王给我娶回来做世子夫人还是想自个儿去洛王府给几位皇孙做现成的□□?”

    温酌被激得背上一下子起了鸡皮疙瘩,可是让他承认跟殷鹤晟是玩玩的他也做不到,温酌着实是意外了,没想到在温士郁这边出柜压根就不是问题,问题最大的是对象是殷鹤晟。

    殷鹤晟是什么人?温酌心里也清楚,人是皇子,虽然如今只是被封了王,但人家胜在有才干有胆色,怎么说也是奔着皇位去的。襄阳侯世子之流在他面前实在不值一提,这天下是皇家的可不是温家的,他再喜欢殷鹤晟又怎么样,人家总不见得不爱江山爱美人。

    温酌自觉担不起这“美人”的称号,更别说殷鹤晟从来就不是什么风流性情。

    倘若有朝一日洛王得封天子,那他温酌又该如何呢?

    温酌忽然就迷惑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将置于何地?这锦盒里的玉器又是什么用意?

    殷鹤晟的拥抱和吻又算是什么呢?

    温士郁虽数落他,这礼倒是没叫他退。如今襄阳侯一门和洛王乃是一条船上的关系,若如今直接把礼退了,未免让殷鹤晟面上不好看,是以温士郁也只得教训温酌几句而已。

    第85章 第章

    郎州下了一场雪,殷鹤晟醒来时外头的天地仿佛都被染成了白色。他呼出一口气,很快被冰冷的空气凝结成一团烟雾,并且迅速散去。

    洛王来了这些日子和羌奴小战无数,大战几次,渐渐也摸清了羌奴的战术。

    纸上谈兵无异于自寻死路,为将者总要亲临疆场,受过这血肉厮杀的洗礼方能领悟实战。

    晋吕侯周长慕乃是个智将,在西北这些年早摸透了羌奴的性子。殷鹤晟亦不是狂妄自大之人,他的作风历来是开言纳谏,身边这些将领进的谏言他都听在心中,务求仔细筹谋,克敌制胜。

    有些人能享福却不能吃苦,生于锦绣堆的贵人尤其如是,殷鹤晟则不然。自到军中,他的起居食器俱是素简,连三餐亦与将士同列。他于收买人心上素来是得心应手的,一个愿与将士同甘共苦的王爷自然比锦衣玉食难伺候的王爷要使人敬佩。

    武将们比较实在,对于外行向来是不待见的,便是皇子王孙也不例外。战事为大,前朝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胜利乃是用人命浇筑出来的丰碑。若是主上昏聩平庸还自以为是,那兵士的处境就更是险恶了。

    然而殷鹤晟并不平庸,他于兵法上自有一套想法,又能将旁人的建议融合其中,行事雷厉风行,又崇尚以身作则,因而虽来的时日不算长,却在军中威信日盛。

    周长慕治下严明,洛王也不逞多让,自军法处置了几个京师来的兵痞后队伍肃整令行禁止。

    早间甥舅俩操练一番,又遣人巡查各处,这才坐下吃饭。

    因下了雪,这边塞又天寒地冻,即便在军帐内也好不到哪儿去。周长慕便遣人生个火盆来,两人坐着吃了馒头配酱菜,又喝了碗热茶。

    这时顾辛慈从外头进来,喜道“殿下,温公子的床子弩果真极妙!”

    话音刚落,便被后来的裴云斥道“殿下王帐岂容你这般没规矩!”

    顾辛慈这才觉出自己失态,连忙告罪。

    说来此人也是个奇才,虽有功名在身却喜好鲁班术,钻研机巧很有些门道,便投在洛王座下出些许智术。他自得了温酌的手绘不知琢磨了多少时日,又领了几个工匠试了几次,总算能给洛王一个交待了。

    殷鹤晟听他一说亦起了兴致,便起身随他一同去看,只见一架木制弩床横陈,前中后三张大弓由滑轮合为一体,箭置于牵引槽中,弓弦由钩子链接着牵引绳被后方绞轴转动,看来颇是巧妙。

    殷鹤晟将这床子弩仔细察看一番,问道“此弩射程如何?”

    顾辛慈自得道“启禀殿下,属下前日验证此弩射程不下五百步!只是这弓弦尚且还有些许瑕疵,若再改改,说不得还能更远!”

    周长慕听罢顿时改色,殷鹤晟亦是面露笑意,道“此言当真?”

    顾辛慈道“这样大事岂能作假,若辛慈胡说,殿下尽可责罚!”

    殷鹤晟点头,道“若真得如此,便要记你一大功!”

    顾辛慈立时喜形于色,道“殿下放心,此事尽可包在属下`身上,管保将那羌贼首领射个人仰马翻!”

    这床子弩体量颇大试起来难免兴师动众,殷鹤晟又嘱咐顾辛慈将这物件务必稳妥保管。此物事关重大,顾辛慈万不敢轻忽,自然连连答应。

    等回到大营,周长慕尚在感叹,只说若早些得了这样助力,这西北连年的战事说不得便是另一番情状了。

    他难免又问起弩床的出处。

    殷鹤晟也不瞒他,直说是温酌所作。他提起温酌,嘴角便自然地勾起,连口气也是和软的。

    周长慕倒是意外,温酌纨绔的名声他历来是知道的,竟不知他如今还能有这样的长进。只是见殷鹤晟提起他,眼角眉梢仿佛带了几分笑意,令他不由深思。

    提起温酌,殷鹤晟不由得就想起那个午后。说是温香满怀亦不足为过。

    温酌不同于女子,他虽是少年到底骨量不似女子娇弱柔暖。

    然而殷鹤晟心中却不愿将温酌与女子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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