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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阶 第15节

作者:花见美晴 字数:23252 更新:2021-12-30 21:15:26

    丁宁听他这一句,却是轻轻一笑,横生媚态。

    荣杼不免咳了两声,又嘱咐他道“小心”

    说着对殷鹤晟道“殿下,这山路不好走,须得先探一探路。”

    殷鹤晟已见他二人嘀咕,便道“也好。”亦是遣了手下一个轻功了得的手下与丁宁同行。

    温酌在山上急归急,却也知道是干着急。一早上忙忙活活除了把人都聚到一处外又让人把物资清点一遍,垒了石灶做大锅饭分了众人吃。他这处山庄,位置巧得很虽不高也近山腰了,平日里乃是走盘山的路上来的,地方也空旷。只是如今虽暂时性命无忧,却是被困在此处了。他急着想跟家里通个消息,奈何毫无办法,派了几人出去,虽下不去,却是把上头绵云寺里的和尚书生救了好些个下来。

    原来半山腰的绵云寺年久失修,地动一来便塌了半边,比之世子爷的庄子惨多了。不说和尚如何,便是寄身其中苦读的学子亦是死伤了好几个。温酌一瞧,只得将这些“难民”都收在“麾下”,继续派人出去看那破路该怎么折腾才好下山。

    第158章 第 158 章

    这场灾难看来虽可怖,庄子上的人却大都挺平静的,一来死伤的少,二来世子爷在就有了主心骨,何况大锅饭一吃,饱食的满足把对灾难的恐惧冲淡了。

    是以丁宁上来找到这庄子时,里头的人精神都还不错,男人们正忙着加固建筑,妇孺则是在收拾打扫,并没有料想中的那么狼狈。而世子爷则被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缠着正说着什么。他表情淡定,负手而立,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但就丁宁看来,倒觉得这少年此刻的神情的的确确像极了襄阳侯。

    不过等温酌见到丁宁之后,顿时判若两人,立时舍了那些个酸儒大步走过来,喜出望外道“丁兄你竟来了”

    丁宁对他一拱手,道“世子爷无恙便好。”

    温酌却不跟他客套,亲热地去挽他,问“自家人不说这些虚礼。这山上路都垮了,你是怎么上来的”

    丁宁见他没架子,便也不再拘礼,道“是洛王殿下不放心。侯爷本也要来,被荣大哥拦住了。他们骑着马正在山脚,上不来。我就先来探个路。”

    温酌一听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喃喃道“是他洛王来了”

    丁宁怎知他如何想的,这时便道“山上不宜久留。世子还是跟我下山为妙。我这便给他们报个信。”说话间,便摸出一个短笛,凑到嘴边吹了几声,长长短短地跟说话一般,那山下不一会功夫竟也想起类似的哨声。

    他见温酌一脸狐疑,解释道“是约好的信号。洛王殿下还另遣了一个侍卫,总要跟他通个气。”

    温酌转头看了眼庄子上拉拉杂杂的一伙人,皱了皱眉头,道“上山不易,下山更难。你上来时可是做了标记”

    丁宁点头道“正是如此。”

    温酌犹豫片刻,道“只我一个下山到底有些不放心。”一旁书勤却是插嘴劝他“少爷,既然丁公子已寻了下山的法子,定是有办法的。您先回府去,咱们便是等过几日再回去也是一样的。这山上左右有吃有喝,一时半会准没事。何况还有方管事在此处,定会料理得妥妥帖帖,不用记挂咱们。”

    白易道“少爷,丁公子一人护着您下山,恐是不易。不若白易陪着您一块下去如何”

    温酌心想也是,便舍了家人在此处,带了白易跟丁宁下山。

    丁宁轻功好,又身负南蛮子那些个奇技术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路上留了不少红色的痕迹,醒目得很,便是白易也摸不透他的武功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三人在山中艰难下行,过了不多时便遇着了殷鹤晟座下的那个侍卫。那人见着世子安然无恙也是大喜,只是天底下到底有一句好事多磨。四人正走得艰险,孰料又是一阵颤动,温酌一惊,“不好,又震了。”

    余震一来,许多要落不落的山石便纷纷滚下,几人顿时身陷险境。幸亏丁宁身手灵巧,危机之下一条软鞭勾了温酌腰身,将人卷到几棵大树下,山石擦着白易身边砸下去,把白大侠的一张俊脸蹭出了不少血。

    温酌惊魂未定,几人都不敢贸然行动,只得先挨过这震动再说。

    温酌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沮丧,他这时想起去年自己尚且还是陈锐,便是踩空了山石才会穿越成温酌,如今要是再摔了或是被砸了,这回的命岂不又没了还累得许多人救自己一场,尤是对不住殷鹤晟。

    第159章 第 159 章

    几人此时俱是灰头土脸,却已顾不上这许多,心思全在脚下身侧头顶,唯恐上有巨石滚落,下有地动塌方。其实这余震不过一阵罢了,偏偏情形艰险,各人均是一身冷汗,尤觉漫长。

    温酌手扒着身侧的树枝,只觉浑身酸软,口鼻之中都是灰,呛得他不住咳嗽。好不容易熬过了,几人才松了口气,四下打量已寻不到下山的标识。

    丁宁微微皱眉,往前走了些许,总算寻了处地势略微平坦之处,这才掏出信号弹朝天发射。

    温酌晓得他定是与山下联络,便也让白易扶着他过去。几人歇了好一会功夫,便听下面渐有人声,几人急忙出声招呼,便见一锦衣人从乱石杂木中一跃而上,温酌顿时一惊,张口唤道“殿下”

    殷鹤晟抬眼一看,只见温酌被几人护着站在一棵松柏前,浑身蒙尘,几乎辨不出面目。他心中稍安,快步走上前,伸手握住温酌双手,道“可受伤了”

    温酌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嘴上道“我没事。”殷鹤晟盯着他,用衣袖给他面上揩了揩,又对一旁的三人点点头。容杼这时也上了来,见丁宁无碍也放了心。四人中只有白大侠最是点背,无端破相也是可怜。

    既寻着人了,众人即刻动身下山。

    说来也怪,温酌本已耗光了力气,连腿脚都软了,这时见着洛王,竟是全忘了。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倒也不足为怪,任凭哪个人死里逃生乍然见着心上人,必也是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名状。

    殷鹤晟惯常是冷脸,此时见了他却也并不多言,只牢牢牵了温酌一路行走。他惯常使剑,手上薄茧蹭上温酌的手心并不让人舒服,却说不出的让人心安。

    旁人自见了这情形亦是不敢多言,一个个莫不是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派浑然不觉的样子来。荣杼心中暗暗吃惊,不过他到底也不是浮躁之辈,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便缀在众人之后一齐回了城。

    待到荣杼丁宁回了侯府,襄阳侯一瞧,仍是不见儿子的人影。荣杼眼角直抽,对他解释道“姨丈,阿酌并无大碍。乃是洛王殿下有要事与他相商,已跟着回了王府。”

    温士郁心中本也猜着了,听了此言究竟还是郁闷,道“也罢。等人回来再说罢。你为姨丈走这一遭辛苦了,去歇着吧。”

    荣杼见他神色郁郁,不免想起方才洛王与世子共乘一骑的情景,心下有数便退下了。

    不说襄阳侯如何,便是温酌眼下亦是没好到哪儿去。

    洛王殿下许久不动怒,此时一张脸简直赛过数九寒天。饶是如此他仍是没有发作。

    于是,温酌被人服侍着沐浴更衣,收拾干净后,这才来到暖阁。

    殷鹤晟独个坐着,脸色阴沉,温酌才掀了帘子进门,见他如此竟犹豫着要不要再退出去。

    “休要磨蹭。快进来。”

    温酌只得进去。他瞧着殷鹤晟的脸色,虽觉得有些理亏,却谈不上害怕,脑子里想的竟是去年才到礼部当值时的见着洛王的场景,那会这个人也是如此冷着脸,让人不知所措。

    殷鹤晟瞧着他这幅模样,心中那股愤懑之气渐消了些。

    “你过来。”他说着,大手一伸,扯着温酌的手把人拉到罗汉塌上,“你到西山上作甚”

    温酌知他是担心自个儿,当下便将那庄子的事说了。

    殷鹤晟沉吟不语,良久才道“这事不怨你。可我就是有气,你可知我先时听说你在西山时是何感受”

    温酌顿时镇住了,忍不住凑上前亲了洛王一口。这可把洛王殿下彻底点着了,当下捉了人亲了半晌,他搂得死紧,又缠人得很,温酌不意他如此,险些厥过去。

    好在王爷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一边把人按在怀里,一边嘱咐道“卿当谨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孰知温酌却不依,推开他道“殿下此言差矣。何谓君子不立危墙殿下在凉州时比之危墙何如外患羌奴,内患国贼,仍是斩敌寇,扬国威。殿下固然堂堂英雄,酌亦非弱质女流”

    第160章 第 160 章

    “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番话并没有让殷鹤晟迟疑,他伸手托起温酌的下颌,甚至还能感觉到那纤细脖颈下紧张搏动的脉搏。他不由眯起眼睛,沉迷地用手指反复描摹温酌的耳廓,随后凑近低语道“阿酌,不要跟我玩心眼。说实话,你在怕什么”

    耳鬓厮磨的亲近让温酌背上一下子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他只觉眼底一热,再维持不了大义凛然的假象,一边捂着脸一边说“我怕我怕你今后会”

    “会如何”

    温酌咬咬牙,索性放下手,没出息的眼泪已糊了一脸,哽咽道“往日我读到龙阳泣鱼,必要鄙薄龙阳君的品性。堂堂男儿依附男子,争风吃醋何其可笑如今却是笑不出来了。我怕有朝一日也同此人一般,岂不遭人唾弃”

    殷鹤晟却是一声嗤笑“庸人自扰。”

    洛王言辞讥诮,神情却反带着些愉悦,伸手给他揩泪,又忍不住在他唇上轻啄,道“龙阳乃是魏王娈宠。你岂与此人同列我早禀明父皇来日要为你请封阁君,名入宗谱,昭然天下,便是百年之后亦是同享香火供奉。”

    这话却是洛王殿下第一次同他提起,实在令人震惊。可惜温酌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好转,反倒是更加纠结。

    “你要封我做阁君”

    殷鹤晟终究也不是蠢人,见他如此神色终于也瞧出不对劲来了。

    “你不愿么”

    温酌被他灼灼目光盯得不由一阵心虚,却是死撑着反问道“恕我大胆,殿下若是阿酌,可愿意”

    难得殷鹤晟终于也有了被问住的时候。

    方才的情热被这理智的三言两语拍了过来,顿时让王爷的脑子清醒了很多。

    是了,他的阿酌可不是什么黎民百姓。好歹也是个有名有姓能继承侯爵的嫡子不是么便是今上一生挚爱的霜君聂凝枫也不过是一介山野隐士罢了。历数历代殿君只有一位明凌君出身三甲,偏偏却是没能入朝却入了后宫,因厌恶君上自缢而死的,整个就是个皇室秘辛,超级大丑闻。

    洛王不由蹙眉,心里觉得自己到底是有些心急莽撞了,又有些恼羞成怒。温酌原来竟是不愿意的想到这里,他渐觉得心有些冷了,却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当真不愿”

    温酌被他看得心中直痛,却没有正面答他。

    “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能说自己对殿下是真心实意。只是”

    殷鹤晟觉得自己简直快被温酌磨死了,不由催他道“你既然心中有我。又犹豫些什么”

    温酌被他逼得,只得大着胆子悄声道“殿下可想过他日身登大宝诸侯夫人尚且有三宫之数,帝王又当何数届时我又该当如何自处温酌纵然寡德廉耻,也不愿与女子同列后宫。白乐天宫词有云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我虽没有那等红颜,也自知心比针眼小,见不得”

    未等他把话说完,人已被洛王牢牢捉住,一只手捧了他后脑勺,狠狠亲了过来。

    只听洛王恶狠狠道“你真是我的魔障父王既然能心系霜君一生,你竟是不信我我殷鹤晟从今往后便只你一个,天地为证。”

    第161章 第 161 章

    在爱人面前发誓赌咒恐怕是全世界古往今来的通病,多情如罗密欧对月起誓,上邪有云“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成就一段千古绝叹。

    要说俗套之能成为俗套,可见其有效。何况殷鹤晟是何人,不说“君无戏言”,最起码也是金口玉言。不过这一句“天地为证”,已让温酌怔住了,便轻而易举被洛王殿下按倒在榻上。

    外头天色黯沉,眼看着要下雨,天地间仿佛蒙上一层粘腻的膜,网住芸芸众生。

    屋里暗得紧,暖阁外头只邱志一个守着,笼着袖子靠在墙根边。老太监垂着眼,不知是睡是醒,或者假寐,一双耳朵微微向上立起,仿佛被人提着似的,时刻听着屋里的动静。

    温酌抿着嘴,嘴里的声音还是间断的漏出来。他忍不住伸手想捂住嘴,才抬起手腕,又被那人捉去唇边啄吻。他身子早软了,此时几乎快成了一汪水要化在床笫上了。

    省却1193字

    天空滑过一道闪电,霎时将上京置于一片短暂的明亮之中,殷鹤晟俯视着温酌泪痕淋漓的脸,只见那双眼里只映着自己的身影。

    “阿酌。”他说着,搂住身下人。

    被翻红浪,云`雨不歇。

    雨声潺潺,点点滴滴沿着檐瓦坠下来,打在石板上也不过是淅淅沥沥的声响。

    这日正是大朝会,邱志才唤了声,殷鹤晟便醒了。一切仿佛都被黑暗吞噬了,像还在梦里,唯有他此时心头的甜蜜与满足是如此真切。

    温酌睡得沉,头发尽散在枕上,乃是一副活生生的美人春睡图。殷鹤晟起身又细细瞧了会,唯恐扰了心上人的好梦,便不让人在内室掌灯,给温酌掖好被角,这才到外间梳洗更衣。

    邱志眼瞧着洛王心情怡悦,嘴角都带着笑意,亦是跟着喜欢。待收拾妥当,洛王又嘱咐几句,这才出府。

    温酌睡着,胡乱做了一通梦,梦里高楼大厦混着王府皇宫,建筑风格十分玄幻。他骑着脚踏车四处找殷鹤晟,偏偏在这么个怪地方迷了路,骑到后来腿也软了,腰也酸了,终于骑不动了。才停下就看见洛王殿下在前边公交车站正等着他,谁知等他过去,那公交车却是不等他,一溜烟地开走了。他气得直跺脚,一蹬腿,醒了。

    空气中的冷意涌了上来,他裹紧了被子,转头张望。没瞧见殷鹤晟到底有些失望,好在他转念一想这日是大朝会,便不把这点事放心上了。

    温酌拥着被子听了会雨声,脑子里乱糟糟,一时是昨天和殷鹤晟那些推心置腹的谈话,一时是没皮没脸滚床单的景象,他发了会呆,到底抵不住肚子饿,这才爬起来。

    他昨日晚膳都错过了,这会亦错过了早饭时辰,所幸身上还算清爽,除却腰酸腿软外那隐秘之处此时上了药格外难以言说,中衣却是好端端穿在身上,还是殷鹤晟给他穿的。

    外间伺候的侍从听见内室里的响动,便进来服侍他起床梳洗更衣用膳。事毕,邱志又领了位太医来见,嘴上道“世子爷,王爷早间特意吩咐老奴请了太医来给您把个平安脉。前日那地动可是骇人,世子爷身份贵重在山中格外艰险,王爷百般不放心,总还是把个脉稳妥些。”

    温酌眼瞧着太医进门,本有些不自在,听他如此说了,倒也不再拘泥,便伸手让那医正把了脉。他原本便身子弱,这几日折腾下来,果然又有些旧疾隐隐发作了。那医正也不含糊,立刻写了方子,叮嘱他务必卧床休养。温酌纵然十分无语,也只得从命。

    他在王府中百无聊赖,朝堂上却是另番光景。

    殷鸿兆昨日便入了宫,那司天监监副一顿胡说八道,只说夜观天象,地动直逼京师乃是朝堂不稳之相。今上听了倒来了兴致,听他们说了不少话。

    殷鹤晟却是因着寻温酌去了,已错失了先机。不过洛王倒不在意,天灾如何到底不过是靠人一张嘴罢了。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偏今日朝堂上又有跳梁小丑起来兴风作浪。原说天灾人锅,天子为万民表率照例是要下“罪己诏”的。

    要说殷沛隆原也如此打算,孰料偏有不长眼的将这次天灾与前些日子皇帝大肆捉拿赵氏党羽,将赵承初一系满门抄斩,废太子殷鸾晁贬为庶人的事联系起来。皇帝听罢顿时面沉似水。这种“天子不仁,上天惩戒”的说法,一定程度上来说还是挺有市场的。若是如此认下,下了“罪己诏”,岂不是自打耳光

    正在此时,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光禄寺卿陆桥余慢悠悠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话说。”

    陆桥余在朝中不过庸庸碌碌而已,此时要开口,殷沛隆倒想听听他能说什么。

    只听他道“臣以为地动天灾乃是上天示警,刘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朝中不稳却非是陛下之过,赵氏一党奸猾佞邪,乃是咎由自取。然太子为国之储君,废太子不堪重任,陛下当早立太子,此为国本不可轻忽。”

    这话虽有些牵强,好歹给皇帝留了台阶。温士郁等人立时出列附议,又扯了不少天象星宿等出来说事,一个个竟是赛过半仙,无不是奏请皇帝早立太子。

    如此一来,皇帝自也不提什么“罪己诏”的事了。只说太子一事确是紧要,择日再议,倒是地动赈灾的事如今正在眼前。洛王便当朝奏请赈灾事宜,样样都说到点子上。殷鸿兆原还心中得意自己占了先机,这时到底是落了下风。

    第162章 第 162 章

    眼瞅着下了朝,温士郁一瞥洛王,正思衬着要跟对方搭话。温酌昨日未归,他这个做老子的没见着人,总还是不放心的。虽说洛王如今离着太子之位不过一步之遥,平心而论,他却是不希望温酌跟这位从往过密,届时殿下身登大宝,他儿子又算怎么回事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平白落人口舌。

    温士郁尚未开口,一旁角门处来了位内监正把洛王唤住,估摸着必是皇帝召见。襄阳侯不由眼皮子一跳,总觉得有些不安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抬步往宫外走去。

    册封太子便在眼下,不过皇帝却不是为的此事召见洛王,赈灾的条陈摆在案上,皇帝垂着眼皮一项项看将下来,面上微微舒展,道“有些长进。”

    殷鹤晟照例俯首谢赏,殷沛隆精神不佳,瞧着面色有些黯沉。有道是能者多劳,皇帝这几日劳神压根就没睡好,这时瞧着儿子的面泛红光,心下不由一动。

    “你昨日出京了”

    殷鹤晟微微凝眉,如实道“是。儿子昨日去了一趟西山,接了襄阳侯世子就回来的。”

    这话说得简单,皇帝却知道西山便在密县近旁,想来必是洛王忧心温酌方有此行了。他原想着殷鹤晟属意温酌只是借势襄阳侯,如今再来倒似是确实对温酌有情。

    “人可是伤着了”

    “劳父皇挂心,他自是无恙。”

    皇帝听罢,暂把奏折搁在案上。他只觉头有些隐隐的疼,却并不当回事,他一边瞧着儿子的脸,一边飞快地想着什么。殷鹤晟并不紧张,神情怡然地坐等父皇示下。

    “你可想好了”

    皇帝突然问。

    “是,儿臣只属意他一个,且我二人两情相悦。”洛王说着便跪到地上,对皇帝道“儿臣乞父皇恩准。”

    “好一个两情相悦”殷沛隆嗤笑一声,心中自然明白他这儿子必是已把人哄上手了,如今不过是要自己出个头,把温酌光明正大地许给他,到时候温士郁要怨也怨不到他头上,倒是一副好算盘。

    做老子的被儿子算计了,若是旁人说不得还要发一通火,殷沛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一扬手道“你且不必在父皇面前耍这些花样。”又沉吟片刻,终于道“若真是两情相悦,依你便是。”

    此话刚落,殷鹤晟顿时面露喜色,俯首叩道“谢父皇成全”

    这厢温酌却是又睡了个回笼觉,等他睡醒,却见殷鹤晟已回来了,连衣裳都换过了,正坐在他身畔看书。

    “你什么时辰回来的”他一边起身一边问。

    殷鹤晟见他睡得满脸潮红,不由俯身在他鬓边亲了亲,道“才回来不多时。你若是累,便再睡会。”

    “不睡了。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

    殷鹤晟一想也是,见他起身穿衣,便丢开书伸手替他整理衣装,两个人虽不说话,眼神勾缠倒比说什么都腻人。外头雨声滴滴答答,两个人坐在一处手握着手,便只是听雨也好似别有情趣。

    殷鹤晟一边将早间朝堂之事说了给他听,一边瞧他神态表情,温酌被他弄得简直无所适从,心说世人都说洛王冷情,要是见他如今这样黏人的模样又有谁会信

    第163章 第 163 章

    隔天温酌总算是回家了。温士郁将儿子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回,算瞧着好端端的,总是有些异样。他虽疑心儿子同洛王有了首尾,只是这话倒不能搁在嘴上讲,心里免不了怒其不争,偏又舍不得打他,只得交代他不许再四处乱跑,更不得出京。温酌自是满口答应。

    他这时回来,少不得要问起家里情状。侯府到底不同市井人家,便只是塌了间柴房,余下的不过是掉了些瓦,门窗略有损坏罢了。

    只是他嫂子受了惊吓,已是连着两天请大夫来瞧。温酌问罢,知道刘氏卧床安胎,倒不好亲自去探望,便让侍玉挑了些孕妇能用的上等补药送去。

    他又去看了一回兔哥儿,心里正是有些愧疚了。他到底算是孩子爹,天灾来时偏不在孩子身边,委实有愧。好在兔哥儿还太小,这会不过是流着口水喜滋滋地对温酌吱哇乱叫,并不晓得他这些心思。

    温酌一边逗他一边发愁,想起殷鹤晟说起要封他做阁君的话来,对着兔哥儿也是无语,也不知到时拿这孩子怎么办。

    这世上原也是愁不胜愁,想那洒脱不羁的李太白尚且要“举杯消愁愁更愁”,红尘俗世又岂知一人愁呢

    有过两日,荣栎正偷闲片刻来寻他吃茶,正是感慨时运不佳,春闱偏赶上这么个天灾的时候,也不知届时这考试当如何是好了。温酌却是对他道西山上的赶考学子更是悲催,且不提考试,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这会功夫便是他屋里的书勤尚且还困在山上不得下山呢。正说着闲话,孰料温酬忽地走进门,一脸焦急。温酌正是不明所以,便听他大哥道“大事不好。听说今儿个下完朝,皇上竟是厥过去了。”

    温酬难得这般风风火火,这么急匆匆进来,已是口干舌燥,抓起茶壶倒了杯茶水喝尽了。又对荣栎道“大表兄如今何在,总要同他知会一声才好。”荣栎怔了怔,道“他这几日说是外出会友。我这便去寻他。”温酬拦着他道“不急于一时。家父如今还在宫中没回来,到底什么情状一时半会还未可知。不如等大表兄回来再说也不迟。”又道“阿酌,你切莫出去乱走。如今这时节,就怕出个什么乱子,让人拿住了便说不清了。万事小心为好。”

    温酌应了声,心里却直打鼓,说“阿兄。我今个儿不出门。你这消息是爹让人回来报的信”

    温酬一点头,道“听爹的话总不会错的。”

    温士郁乃是这一家子的主心骨,如此说倒也不算错。温酌一时倒有些茫然,心想也不知殷鹤晟此时如何了。

    皇帝昏厥,这动静可不小。朝廷重臣一个没落下,全守在殿外。内宫命妇这会也都懵了,一个个不知所措,便由如今掌印位分最高的容妃指了冉嫔侍疾。冉嫔冉梦云正是四皇子生母,由她前去倒也合乎情理,众命妇自然无话可说。倒是殷鸿兆母妃杨氏酸道“冉嫔惯常招陛下宠爱,这会子自然要好好侍候回报皇恩的。”

    冉梦云被她这话一刺却是没做声,反倒是容妃讥笑一声“杨妹妹急什么这侍疾一事自然是轮着来,今个儿冉嫔先去,等明日便轮到你去报答皇恩了。”

    杨妃被她如此奚落,自是忿忿,反唇相讥道“姐姐所言极是。只是涵王如今在前殿守着,我这个做母妃的自然诸多忧心,到底比不得容姐姐。”

    俗话说打人莫打臉,揭人莫揭短,杨妃却是全无顾虑,这一嘴最是刺人。容妃出身高有才干,在这后宫之中位分不低,唯独子嗣有碍,先后夭折了两个孩子。杨氏拿这话刺她,岂不招恨容妃果不其然冷哼一声,道“当日赵芳如在这宫中何等风光,如今亦不过是一抔土罢了。我蔺宜初且也不过如此了,端看杨妹妹他日是如何的好荣光。”

    此话一出,杨妃面色一变,抬腿便走再不多言。

    众命妇亦是退下,倒是冉梦云忍不住留下劝了一声道“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我也忍得。姐姐何苦与她说这些,白白生一场闲气。”

    容妃拍拍她的手道“倒也不是全为了你。这宫里哪里就只能忍,让后退一步,说不得就是万丈深渊了。我看杨氏今日如此张狂必是有什么内情。你这几日且看住了四皇子,莫让人趁机作怪。你且准备准备,到前殿去罢。”

    冉梦云虽脾气好,也不是傻瓜,自然会意。过了片刻,便领着殷雁娱到前殿侍疾去了。

    洛王涵王自然也在,只不过没有同朝臣凑在一处罢了。两人见了冉氏行了礼,殷雁娱伸手拉住殷鹤晟的手仰头问道“二皇兄,父皇如何了”

    殷鹤晟冷静道“太医正在诊治。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康复。”

    冉嫔对他点一点头,便走入殿中。

    殷沛隆昏昏沉沉,被太医一番施针总算渐渐醒了过来,此时已近黄昏。老皇帝的脸色灰败,不过总算是神志清醒了。

    过了片刻又召了几位重臣入内,即刻拟旨,册封殷鹤晟为太子,赐婚襄阳侯世子温酌为阁君。饶是温士郁乍然听得如此消息亦是大吃一惊,几乎以为皇帝是病糊涂了。

    第164章 第 164 章

    御旨才下,襄阳侯便被宣了入殿。殷沛隆半卧半躺在榻上,微微阖眼,瞧不出是睡是醒。温士郁此时心中大震,难以明了皇帝的心思,却是不敢窥视,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殿中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气味,似是熏香混了药味,殷鹤晟侧头对身畔伺候的冉嫔道“你去让他们把熏笼都撤了,散散味。屋里实在闷得慌。”

    冉嫔立刻应了,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皇帝又喘了两口气,这才道“阿巧,你怨朕吗”

    温士郁伏在地上,身子一颤,回道“臣不敢。”

    这“阿巧”二字,原是他的乳名,只是如今这世上会这么唤他的人却是所剩无几了。他们君臣二人,一个以乳名相称,一个却是甘守人臣本分,说不怨是假的。

    老皇帝叹了口气,道“阿巧,你起身。”温士郁到底与皇帝君臣相得这些年,这时起身一张脸神色郁郁,看得殷沛隆亦是有几分动容。

    “你莫怪舅舅。朕这一生看似风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朕不能让太子也如此。”

    温士郁心中愠怒,皇帝心疼儿子乃是人之常情,可温酌却是自个儿的儿子,以眼下皇帝所为,将来温酌便是要入宫去当那劳什子殿君去了。他却是心疼儿子的。

    “陛下待太子殿下慈善仁爱。”

    这话说得皇帝长叹一声,道“温酌是你嫡子,你爱重他也是常情。然而你尚有个庶子温酬亦是人品出众,倒不必太忧虑了。倒是太子初来乍到,须得忠臣辅佐方能行事妥帖。这朝中我最是信任你,你莫辜负我。”

    这话说得竟是坦白之极,简直是临终托孤的节奏。温士郁便是心中忿忿,听了这话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立刻道“陛下乃擎天支柱,天命所归,不过一时的疾患,好好将养几日必能痊愈。”

    殷沛隆却是摇了摇头“莫哄我。近日我夜里常梦见凝枫,想来定是时辰到了,他来接我了。”他后两句说得极轻,几乎可说是呓语,温士郁并没听清楚,可是“凝枫”这两个字却是极明晰的。温士郁顿时大惊失色,正想说什么,皇帝却已然闭了眼,对他摆摆手,道“朕倦了。你且回去歇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士郁只得遵旨回府。

    温酌这会也是懵了。宫里传旨早下来了,阖府都被这事惊着了。温酬一边给传旨太监打赏,一边打探道“林公公,陛下这旨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林内监也是为难,不说阁君如何,历代殿君压根没见过哪个有比温酌出身更高的,何况还跟洛王差着辈分,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把个好好的侯府世子指给王爷当阁君,倒也实在委屈。

    他虽是如此想的,嘴上却道“大公子这是难为洒家了。陛下的心思,咱们这等作奴婢的岂敢胡乱猜测”温酬到底不比温士郁脸面大,林内监不过敷衍了几句便走了。

    温酌虽晓得此事定与殷鹤晟脱不开关系,然而这会却不是去寻他的时机,况且他如今既被封了太子,想来处境也不会太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子适王公贵戚有品级者为阁君位同诰命夫人      适君王为殿君加封号位同皇后

    第165章 第 165 章

    皇帝养病,太子监国。温酌阁君的身份也定下了,只是尚未成礼,碍于礼俗,他倒不得再老往洛王府跑了。殷鹤晟虽封了太子,倒是没立马就迁至东宫,眼下诸事缠身,莫说旁的,便是连同温酌温存厮磨的时间也未必有。

    不过,他好歹抽了个空,备了礼到襄阳侯府拜见岳家。他这会是温士郁名正言顺的子婿,且又贵为太子,便是温侯爷再如何愤懑也只能憋着,客客气气地待他。

    温酌世子的身份算是到了头,偏皇帝又不给温酬名分,这么空悬着。要是旁人恐是心中还要没底,温士郁和殷鹤晟却是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在给他家的脸面,待来日太子即位再施恩典,届时襄阳侯府只会声势更盛,可不显得新帝气魄

    只是温酌却是十足别扭,打量殷鹤晟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衬着俊朗的容貌,倒真是一派儒雅闲适。只是他这会同温士郁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如何看重自己,怎么瞧怎么像毛脚女婿上门的架势。温士郁听了频频颌首,几番目光扫过来,他这陪坐的简直如坐针毡。

    待午间用过膳,太子已与诸人都熟稔,连温酌那最后的一点不自在也尽去了。

    两人相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殷鹤晟悄悄捏住他手指在他耳畔悄声道“如隔三秋矣。”温酌那耳尖霎时便红了,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偏那嗔怪模样说不出的殊丽颜色,简直让殷鹤晟恨不得把他捉在怀里揉弄一番。

    他忍不住在温酌腰间掐了一把,道“只恨眼下事多,不能立时就把你娶进门。”

    这等不知羞的话都能宣之于口,温酌听他这样可惜的语气,晓得他是喜欢极了自己,只是万万听不得那“娶”字,不由把眉一皱,轻轻啐他道“什么娶不娶的。我又不是女人”

    殷鹤晟爱极了他这样鲜活明丽的神态,嘴角带了笑,道“好好好,不是娶。是咱们酌哥儿心疼我,来伴我来了。”

    这还像句话。温酌丢给他这样一个眼神,忍不住也笑起来。

    不过这样闲散时光到底还是少数。

    殷沛隆这一病倒似走了下坡路,连日昏厥数次,倒是昏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太子便成了个陀螺,连轴转似的几乎日日歇在宫中了。

    此事温酌半点帮不上忙,只能心中盼着皇帝早日好起来,免得殷鹤晟终日劳神。

    他在宫外也没闲着,地动那会谢蛮恰不在京里,这几日偏来寻他。原说这世上的穷人原比富人多,遭灾时也格外地惨。谢大侠一路瞧了不少摧人心肝的惨事,只是苦于自个儿囊中羞涩,便是想助一助也是双拳罢了,这回便想起世子爷这冤大头来了。

    只是此时再寻温酌又多了许多顾虑,温酌如今虽与太子未成礼,好歹已顶了太子阁君的头衔,且殷鹤晟对白易的身手仍不放心,便又给温酌遣了个护卫来。此人年纪比谢蛮还小些,一双匕首舞得诡谲多变,正是季庸季衡兄弟二人的师弟王从。王从来历非常,是殷鹤晟昔年从虎口救下的孤儿,这世上便只效忠殷鹤晟一个,如今跟了温酌亦是一板一眼。

    谢蛮已算是个楞头,谁知这回竟在侯府里遇着个比自个儿还楞的,两个说了不过几句便打了一场。亏得温酌很有些悭吝,唯恐他两个拆了自己的院子,当下喝住了才罢。

    谢蛮楞归楞,心是好的。温酌听完,简直哭笑不得,道“便是皇帝有事,也不是只管往户部要银子就算了的。你这是把我当钱庄哪”

    话虽如此,他倒也有心帮衬一二。思来想去,又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还同我说起赈灾的事,朝廷已有了章程。只是如你说言,到底还是要救救急的。”

    谢蛮听他肯出手,立时便喜不自胜,温酌苦着脸道“莫高兴太早了。我原有个药庄子,专收容孤儿学医济世。这回也遭了灾,连书勤都还在山上未下来,也不知如何了。依我原来所想,那些灾中的老人孩子尚能收容,只是如今倒不好办。”

    他一时陷在思考里,却不知宫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第166章 第 166 章

    “我儿瘦了。”杨妃叹一句,便拉着殷鸿兆坐下。一旁的大宫女微微仰颌向左右示意,待她给主子们上完点心一干人等都退了下去。

    涵王坐了一没碰点心,二没用茶,他面相雍容,此时眉间却带了愁色。

    杨氏心疼他,忍不住低声抱怨“无怪老话说人心长得偏竟封了那武夫做太子”

    若是往常殷鸿兆说不得要劝一句“母妃慎言”。此刻他心思早被旁的占了,哪里还能想起这些。

    他略略皱眉道“母妃,这几日父皇身子如何了”

    杨氏恨道“不提也罢。你父皇不知吃了冉梦云什么迷药,这几日全是让她去伺候的。我只听说昏昏醒醒的仍不见好。”要说杨氏虽嘴上抱怨着,心里却也是有恃无恐的。母凭子贵,她儿子既是亲王,便是皇帝驾崩,她也能孩儿傍身安度晚年。

    只是殷鸿兆却未必满足,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拨弄着点心。上好的榛仁酥,是他年少时爱吃的。只是这宫里样样有份例,他少年时纵使再喜欢也不能日日吃这个,那会宫里有太后、赵妃。杨妃虽位分不低,亦被层层压制,如今再看糕啊饼啊都不过是权势的一片影子而已。天家子弟,谁人不能争上一争呢

    殷鸿兆嘴角一弯,露出一丝笑“母妃入宫来熬了这许多年,尚且还要受容妃挟制,与冉嫔争宠。母妃,您甘心么”

    杨妃一愣“自然不甘心”她突然从这话中意识到了什么,捧在手中的茶盏忽地就变得沉重起来,险些砸在地上。

    涵王眼明手快地替她接住了,顺势跪在地上握住母亲的手。

    杨妃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像珍珠似的从脸颊上滚下来,纵然如今徐娘半老,也能看出年轻时的倾城娇容。杨妃说不清这眼泪是吓出来的还是因为心疼儿子。

    她梗咽道“我儿”

    蓉儿低着头将一盏醴酪送入房中,她低着头,旁人便看不清她的神情。殷雁娱过午后练武,待过后便要用些点心。蓉儿轻轻将东西摆在桌上,只觉手脚都有些哆嗦。

    偏巧冉嫔这时走进来,一抬眼便看见她。蓉儿一惊,口中道了一声“娘娘”便福了福身。冉梦云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知怎么便觉有些异样。这些天在御前侍疾委实累人,殷沛隆这病来势汹汹,那些个太医话里只说是皇帝积劳成疾,须得好好静养,至于被问及能不能痊愈,何时能好转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冉梦云心中暗惊,却也未必惶恐,如今的太子殿下已是殷鹤晟平时对她母子二人颇多照应,即便皇帝驾崩,她有殷雁娱作为倚仗,母子二人过那闲散富贵的日子也是再好不过的。

    正思量着,殷雁娱恰回来了。他如今最是好动的年纪,正向师傅学射箭,倒很有些天赋,每日愿意花心思练习,冉嫔自然都由着他去。他这时一头大汗,见着母妃连忙行礼实在是乖巧可爱。冉梦云心中一片柔软,忙拉他起身道“怎么出了这一身的汗。可累了”殷雁娱笑了笑,正有些口渴,答了几句便伸手去端那醴酪。

    冉嫔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打了个突,一眼瞥到一旁宫女蓉儿的手哆嗦了起来。她忙拉住儿子,面上却是一派自若,道“这东西怪腻味的,一会再喝罢。玉屏,去倒些茶来。”殷雁娱虽渴,也不至于便违逆母妃,无有不从的。母子二人又闲话几句,待玉屏送了茶来,冉嫔宛若才想起来似的,对蓉儿道“对了,前几日让针线房送的衣裳怎么还未送来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蓉儿一愣,连忙应了声,犹犹豫豫地去了。

    冉嫔眼瞧着这宫女走了,转头唤了秦嬷嬷吩咐了几句。那嬷嬷领命将桌上的点心尽收了去,到后院墙角根都喂了猫,那猫儿不过一会功夫便七窍流血死了。

    殷雁娱坐在冉嫔下首,听了秦嬷嬷回禀的话,不由大吃一惊,骇道“母妃”

    冉嫔虽已猜到,心中的惊怒却远大于庆幸。她虽性子柔顺,也不是没有主意的蠢人,此时已猜到此事大有牵扯,连忙拉住殷雁娱的手。

    殷雁娱年纪虽小,倒也有几分胆气,这时感到冉嫔双手冰冷,却也安慰起母亲来“母妃。你莫怕我这就去回禀父皇,让他给我们做主。”

    冉嫔却是摇摇头“你父皇如今卧病此事绝不是只冲着咱们来的,这宫里已是不太平了。”

    她说罢,紧紧抓着殷雁娱的手道“我儿你须得出宫去寻你太子哥哥。”

    第167章 第 167 章

    殷雁娱即便是个孩子也是晓得利害,当即同意。冉梦云倒也有几分心眼,对秦嬷嬷道“拿我的帖子,遣章贾出宫。”说罢,又指使人送了一套小太监的衣裳来给殷雁娱换上。殷雁娱不明所以,一双眼满是不解。冉嫔只将他抱在怀中揉了揉,叮嘱道“出得宫去,便去寻你太子哥哥。”

    不会功夫章贾领命来拜,冉嫔又叮嘱几句,便让章贾领了殷雁娱同另个小太监一道出去。三人只作奉命出宫的架势,却是不敢打量近旁是否有探子。殷雁娱只觉心口突突直跳,学着太监低着头走路的模样,匆匆跟着章贾便是。

    冉嫔送走儿子,心中犹是不放心,对秦嬷嬷道“那蓉儿受人指使下毒,这会出去了,未必会回来。”

    秦嬷嬷略一计较,答道“倒也未必。这贱婢作出这样事来,想必是被人拿捏了短处,若不做成了,那头的人岂能轻饶了她”

    冉嫔仍是犹疑,她受了这通惊吓,整个人都恹恹的。比之殷沛隆也好不到哪儿去。

    冉嫔略揉了揉太阳穴,倒是想出一计,急忙对秦嬷嬷道“既是如此,便将这戏演足了便罢。”

    秦嬷嬷一听,顿时会意,大声惊呼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说罢便扶着冉嫔躺到榻上,殿中的宦官侍婢听见秦嬷嬷惊呼不由一怔,一时间荣明殿愁云密布。

    蓉儿才从针线局回来,正踌躇着要不要回去看看情形,便见内监顾生匆匆经过,她见此顿时心中一凛,不过张口问了一句,顾生瞪她道“你还有心思在外头闲走娘娘厥过去了。”

    蓉儿一呆,疑道“那四皇子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着实让人诧异,顾生道“如今宫里乱成一团,我哪里知道四皇子在何处”说罢,舍下她便急匆匆往太医院去了。

    章贾领着四皇子不敢大意,一路匆匆往宫外去,竟是一路畅通没遇着什么阻碍。待出宫核查时,照例受了一番盘问。殷雁娱同另个小太监手中各持一盏提篮,俱是冉嫔托付要送去娘家的东西,查验一番后便放过了。倒是见这两个小太监年纪不大便出来办差,闲话道“你们宫里也是。这才多大点就出来办差了”

    章贾勉强一笑,道“咱们主子年纪尚幼,这宫里头可不就是小太监多么”

    那人一想四皇子如今不过是个小孩,荣明宫小太监多也是常理,便不再疑虑,将人放出宫去了。

    三人出了宫,不大点功夫,又来了几人。那值卫被问了几句,只说是查看出宫名录,查看今日都有些什么人出宫。值卫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荣明宫给冉嫔娘娘办差的。”来人嘿嘿一笑,邪佞道“这倒是巧了。冉嫔娘娘如今急病卧床不起,怎么这会子就有人出宫给娘娘办差了。分明是有鬼”说罢一抬手,道“还不快追”

    第168章 第 168 章

    王府纵使离皇宫不远,到底也有些路程。章贾这几人又是太监打扮,实在忒显眼,他也是个有心人,并不只是要紧赶路,而是租了两顶轿子来,抬了三人去。如此一来,那后头来追的人便扑了个空。然而来人毕竟也有些脑子,晓得荣明殿的这位冉嫔势单力薄,京中除却无甚权势的娘家,只不过与太子有些个交情。因而两处都埋伏了人马,亏得章贾心细,一路都偷窥着外头情状,一瞧如此情形,立刻心中有数,让几个轿夫另寻去处。他这时也是急中生智,想起太子前几日才封了阁君便是襄阳侯府的世子温酌,这会一行人便匆匆往襄阳侯府去了。

    温酌岂能料得这事,听闻内侍相寻已是意外,再瞧见殷雁娱顿时目瞪口呆,连忙将人请入屋中,关上门才开口想问。

    好在殷雁娱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很有条理,他虽心中忐忑,到底还是将宫中情状和盘托出。温酌惊得险些跳起来,好言安慰几句后,便遣人到洛王府去。

    他乍然晓得此事,也有些慌神,便是想找温士郁商议,偏巧他爹这日入宫去了。

    几人焦灼等待,孰料王府那头竟是回报了殷鹤晟入宫未回的消息。

    温酌一下子愣了,又细细将殷雁娱方才提及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便觉此事未免太过蹊跷。

    只是他这时也不能算有十分的头绪,这时不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然想起洛王府中到底还有裴云季庸等人皆是殷鹤晟的心腹,这时倒是可找了商议一番。他既做了打算,当下便更衣出门,连带章贾等人亦是换了衣裳跟去。

    可巧季庸正在王府中没出去,这时见着温酌领着几人上门来寻他也是有些诧异。待理清事情经过后,便是季庸也是眉头紧蹙,道“此计颇是歹毒下作。”

    此话自然,权柄之争再如何激烈,也决计没有舍下太子,直冲着年幼皇子来的道理。如今既是动了小的,怎么可能不动大的季庸摩挲着唇下的短须,与温酌相对而视,彼此心中均是百般思量。照着这回的架势看来,对方既是从后宫伸出手来,且这手又能伸到宫外来,可见势力不小,自然是涵王无疑了。

    温酌不解道“此计乃是个下下策,实在令人费解。”

    季庸却是摇头,道“世子差矣。筹谋计算,贵在有用。涵王如今失了先机,若是再不放手一搏,便彻底败了。此计虽算不得聪明,倒是实在有用。斩草除根,可不就是此话么。”

    温酌大惊失色,联想起殷鹤晟此时入宫未归,不由急道“那洛王如今不是极险”

    依季庸看来,如今协理后宫的乃是容妃,何以让人能在她眼皮底下作出这么一个局来,若说没有前朝的搅弄,孰人能信

    如今看来,这位容妃娘娘必也是凶多吉少了。殷雁娱在旁听了半晌,道“如今太子哥哥不在,咱们又当如何”

    季庸眯着眼想了想,道“便是后宫接连出事,也不需咱们殿下出面,只是事关皇子安危,陛下又病着,这便说不得须得咱们殿下前去料理了,这是此处乃是个泥淖。若是进去,怕是险”

    温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幸殷雁娱如今是逃出宫来,而不是死在宫中,此时若是将他带入宫中,证明皇子无恙,至少殷鹤晟便不需入后宫去了。然而,温酌如今这身份倒有些尴尬,虽有了赐婚,到底还未成礼,冒冒失失入宫去,也不像样。

    季庸笑道“若是请的大公主出面,便十拿九稳了。大公主身份超然,便是协理后宫,总也比咱们殿下出面强。”

    大公主殷翎衣乃是今上长女,素来受父皇宠爱,且她生母早亡,自幼便是在容妃膝下,此时她入宫倒是谁也说不出话的。

    第169章 第 169 章

    “如何”殷鹤晟问。

    张院使白眉微蹙,虽想开口,但又斟酌着用词,殷鹤晟见他如此,便道“院使直言便是。”

    张院使略一沉吟,才道“陛下脉息紊乱,老臣方才施针只能略作疏通。只是万岁毕竟年事已高,还须再用些药瞧一瞧才稳妥。”

    如此看来,皇帝虽然昏迷,性命倒是无碍。

    殷鹤晟心下稍安,却见张院使上前一步,悄声道“殿下。”

    他神色有异,殷鹤晟顿时惊觉,便听老太医走上前来,俯首在他耳侧道“老臣行医数十年,自认手段不差。前几日陛下调理得已有些起色,今日看来确有蹊跷,我方才离着陛下近旁,闻着倒像是被用了什么旁的药。”

    张院使能说出这样话来已是不易,殷鹤晟不由一怔,面上却是不显。略一思量,又对张院使道“张院使乃是杏林圣手,只是不知这药味旁人是否也闻得出来”

    老太医稍稍想了想,答道“倒也未必闻不出来。想来用药之人别有居心。”

    这药既是他能闻出来,旁人未必不知道,这样看来自然不是要害皇帝的性命了。只是即便不是要谋害性命,此人已能在皇帝汤药中动手脚,所图必是不小。

    老太医提了这几句,便自去行事。

    殷鹤晟心中暗自想着,踱步到殿前,只见合宫的侍从宫人行色匆忙,无不是一派尽心竭力的模样。总管太监曹至眼下发青,正指使着手下人忙这忙那,冷不防瞥见太子殿下走过来,连忙行了一礼“殿下。”

    殷鹤晟微微颌首,道“曹公公这些日子辛苦。”

    曹至却是受宠若惊,忙道“太子折煞老奴了。服侍陛下原就是奴婢等的分内事,只盼陛下早日安康便是奴婢等的福气了。”

    殷鹤晟点点头“曹总管忠心可鉴。不知父皇这几日都是用的哪些药,是哪几位娘娘在侍疾”

    曹至微微欠身,心中却是暗惊,皇帝所用汤药专人配制熬煮,皆是有据可查,全部备案的。若只是问汤药的话,谁会比太医们更清楚的看来太子便是要问内宫侍疾的名录了。

    只是好端端的来问这名录曹至一惊,想到方才太子问及汤药,莫不是皇帝的药出了岔子,且还可能是疑上了侍疾的妃嫔

    曹至脑中飞快作想,嘴上答道“这侍疾的妃嫔俱是容妃娘娘指派的。这四日来都是冉嫔娘娘侍疾。”

    “冉嫔娘娘”殷鹤晟狐疑道,“只她一人侍疾”

    “是。”曹至道,“陛下尚清醒时便说冉嫔娘娘服侍得好,便娘娘一人足矣,不用其他的娘娘轮着来了。只是昨夜杨妃娘娘也来了一趟,说是思念陛下,前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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