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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阶 第7节

作者:花见美晴 字数:24249 更新:2021-12-30 21:15:19

    他知道自己该拒绝,然而他却对他道“我不叫温酌,我是陈锐。”

    此处省略279字

    温酌坐起身,手触到身下潮湿的褥子,久久无语。

    他心知肚明这梦魇来自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叹他夜里呆坐着了风受了凉,第二日还没起身便上吐下泻,闹了一整天,把底下人急得团团转。

    大夫瞧了只说是阴虚受寒,开了贴药后又让他将养,嘱咐他平日好生调理方不伤损根本。原来温酌这幅身子的原主早早就开了荤,虚耗了许久,再加旧伤尚未痊愈,他忧思一上来把这根里的毛病又勾起了。

    温士郁陪着他坐一阵,又怕他劳神并不与他多说话,只是低声唏嘘“阿酌,什么时候才能让爹放心啊。”温酌见他如此,亦是有些黯然。他虽喜欢温士郁这个爹,喜欢被家人娇宠的感觉,然而到底自己不是原装货,平白占了旁人的位子。人在病中难免多愁,他又生出愧对温士郁的心思,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他这一病,没有上值,转眼殷鹤晟就晓得了,只是他赶巧被皇帝宣召,于是又吩咐裴云来探望。

    裴云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来时已没有上回的拘谨,照例是带了些药材来给他,又说了殷鹤晟如何惦记他的病情云云,只是温酌心生猜忌,反而疑心洛王究竟是关切自己多些还是要显露给温士郁看。

    这病到底也不是大病,温酌再扭捏也不是林黛玉,吃了几天药已好了大半,反倒是连着几天没有习武浑身不自在。

    他既明了自己的心意,却又不抱希望,心道往后还是躲着殷鹤晟为好,他到底是襄阳侯世子岂能失了侯府的体面省得自己丢丑卖乖,连累父兄平白成了别人的笑料。

    第70章 第章

    在上京要想刻意回避某个人并不容易,常言道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权贵彼此利益勾连,哪里是能躲得了的。

    因而温酌这鸵鸟态度很快遭了报应。这一天倒还是温士郁嘱他去一趟洛王府,嘱咐他好歹也要当面答谢洛王的厚意。照着襄阳侯所想,温酌自从跟了洛王后为人处事上圆融了不少,他们家因着无可避免地要卷进夺嫡的泥沼中,既然已打定主意帮洛王,那便要做足功夫。

    温酌知道老狐狸心里必然有许多弯弯绕绕,殷鹤晟先前被差遣去了京畿外县昨日方回京,温酌连着好几日没见他心里纵然别扭也仍有些惦念。于是他嘴上应了,从库房里选了几样合适的礼物便坐了软轿去拜访。

    谁知这一日殷鹤晟难得歇了个午觉还未醒,若是旁人说不得便只得打道回府了。偏偏温酌不同,因与洛王亲近常出入王府,管事脸上陪着笑心里犯嘀咕,一时倒拿不定主意,只恐私自拦了贵客误了王爷的事。

    可巧裴云出来,见如此情状,他心知温酌与旁人不同,乃是格外得自己主上垂青的,于是点道“殿下已睡了近一个时辰,想来也快醒了。世子若是不着急,不妨在偏厅稍待片刻”

    他是殷鹤晟亲信,说的话自然不同,管事立刻舒展眉头,点头附和。

    温酌听了亦觉无不可。

    殷鹤晟住的院子叫濮阳园,景致虽平常,房屋材料却堪称不凡,殷鹤晟喜欢敞亮,是以这座楼阁连窗户都用琉璃镶的,入秋后亦是阳光普照甚是暖和。

    温酌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他每来洛王府,十回里八回殷鹤晟都是在此地。

    虽说是偏厅,屋子却紧挨着殷鹤晟睡觉的暖阁,温酌因如今心思不同以往,连坐着都觉忐忑,静坐着喝茶,茶没喝几口,心跳倒格外的响。

    他捧着茶碗呆坐片刻,忽听见间壁传来异响。

    原来殷鹤晟前一晚熬夜筹谋西北一事,午间便有些乏,难得睡了午觉。

    只是千防万防内贼不防,竟不知怎么让吴绛摸进了屋。

    吴绛今年不过十七,依着男风阁子的规矩却已经老了,早过了掐嫩枝的年纪。若不是他这张脸生得巧,便只能屈居下等。

    吴绛自小长在南风馆,哪儿能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柔弱秉性,让大官人们银子花花地一砸,连自己姓什么都能立时扔了。他能得殷鹤晟青眼收入王府,大约真算得上时来运转。

    先时,因着新鲜,殷鹤晟还算专宠了他几日,这吴绛险些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谁料殷鹤晟忽然又冷了他,弄得这小倌不上不下地被吊着,想要谄媚又不得门路。

    然而此人心思活络,还颇有几分胆量。这几日见殷鹤晟没用他,他倒自己心里先痒起来,有意要勾他弄自己。

    他毕竟见识有限,只道占住了床笫便能占住人,这时趁着殷鹤晟午睡,居然钻进屋里勾弄主子。他虽如此打算,到底此时违了禁,犯了王府的忌讳,只是他想这王府全是王爷的只把住了王爷要什么还没有,如此一来哪还能留神偏厅里有客这会功夫悄不声地趴到洛王床边钻进被里给殷鹤晟嘬了一阵。殷鹤晟睡了许久本就要醒了,他历来惊醒吴绛走过来却不动声色只看这人意欲何为,待见他如此作为实在哭笑不得,便也安心受用了。

    只是他这一受用,亦不知温酌恰在偏厅。

    偏吴绛有心作怪,一头嘬弄,一头还要作妖发出些不堪的响动引洛王就范。

    孰料洛王还没就范,倒把襄阳侯世子引了来。

    温酌自听到怪声,便放下茶盏过去。

    不过一眼,便与殷鹤晟两个隔着窗子四目相对。他先是唬了一跳,整个人往后一退,脸上神情又惊又羞,而后恼羞成怒却是拔腿就跑。

    殷鹤晟亦是难得的愣了愣神,等回过神来一脚便把吴绛踢到一旁,不等这人自辩,整理衣装,立刻唤了人来。

    此时暖阁中太阳大好,底下虽有人守着奈何叫太阳一晒不免瞌睡起来,不想听见殷鹤晟的爆喝,一下惊醒乱滚带爬进来时,洛王的脸色却赛过腊月雪。

    这几人惊魂未定,这时才看见地上竟多了个吴绛,不由暗道不好,让这么个东西摸进了洛王内室岂是小事至于温酌看见什么又怎么跑了,更是一无所知,一个个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只待责罚。

    王府毕竟不同寻常人家,一会功夫连管事太监邱志都到了,见这跪着一地人倒也没有张嘴求情,只领了小厮将这几个奴才押了。

    殷鹤晟见他们噤若寒蝉火气更甚,又见吴绛被自己踢在地上已爬不起身轻声却是没有半分怜惜,登时喝道“把这厮给我拉出去杖责三十。”

    吴绛谄媚不成,挨了结结实实一脚已是重伤,如今又要杖责,哪里还有活路,顿时哭天抢地。

    几个小厮恐更加恼了殷鹤晟连忙一齐上前堵了嘴要把他拉下去。

    殷鹤晟一皱眉,沉声道“先别忙着打死了。梨园离此处可不算近,他怎么摸进来的记得仔细问清了,一个别放过。”

    此话刚落,吴绛一下子瘫了,裤裆里的尿漏了一地,邱志一皱眉,忙使了眼色,小厮们登时把人拖了下去。

    洛王见这祸根被拖走了,这才坐下,几个丫鬟这才哆哆嗦嗦爬起来收拾屋子。

    殷鹤晟聪明一世此时只恨自己短视,竟弄了一个吴绛来府中,竟致在温酌面前出了大丑。

    其实这当主子的弄个把小厮丫鬟侍寝乃是极寻常的事情,何况他一个做亲王的,便是有错也是温酌莽撞冒失在先。偏偏温酌在殷鹤晟心里却是不同旁人,这时回想起来简直比吃下一个活苍蝇还恶心人,他心知温酌今日来必是为着回礼而来,谁知这会人倒被吓走了,却又叫他该如何哄回来。

    他有心要襄阳侯做他的助力,最起码不能帮着旁人对付自己,再者这些日子与温酌相处,一来爱他年少俊逸性子和顺,二来喜他脑子聪明好学勤勉,不知不觉便看到心里去了,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子弟便是请了官媒收到府中亦不算难事,偏偏温酌却是个世家嫡子要继承侯爵的,弄得他看在眼里,既不能说也不能动。这才弄来个吴绛,却谁知竟是个绝顶昏招。

    第71章 第章

    殷鹤晟只当温酌是吓跑的,却是想错了,与其说吓的不如说刺激太大才是真的。

    温酌读史,多少还有些常识,况且他穿来大歆已有些日子,对这些官宦人家的阴私多少有所耳闻。只是他先前想着殷鹤晟虽然丧妻,但横竖还有妾室,纵使在青楼楚馆有几个红粉知己也不足为奇,只是唯独没料他竟有娈宠

    自祖皇帝立了昭德君后,大歆南风大盛,上京倒还好,州郡之中娶男妻的都不算奇闻。

    只是殷鹤晟从来只近女色,谁知今天居然让温酌开了这等眼界。

    因隔着琉璃窗子,吴绛又是背着身子,幸亏他没看清那小厮的脸,若是瞧见了恐怕他此时便是另一般滋味了。

    温酌只恨自己一腔热情付诸流水,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从洛王府逃出来时他已是狼狈至极,白易本在门房侯着,冷不防看到自家世子这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也吃了一惊,正要上前问,温酌只板着脸闷声说了一句“回家”说着就钻进轿子里。

    一众家丁虽摸不着头脑,但既是世子吩咐也连忙来抬人。待管事奉了王爷之命追出来,人早不见了。

    然而行到半路温酌又是后悔起来,他从家里出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这时回去又恐温士郁问起露了行迹,又嘱咐不回家了。

    他心中悲凉,想着虽王爷宠幸娈童也不算新鲜事,偏自己看见了心中难受。

    这上京之中与他交心者极少,荣栎虽和他感情不错,奈何这几日又去了国子监轻易见不得。杨生虽担了他师兄的名头,毕竟是外人,且说话难免带了文人的酸儒秉性,咬文嚼字费劲得很,他此时心中郁郁,哪儿还有心思应付这些至于温酩更不足道矣。

    他忽想起那个替他挨了一刀子的上官九。心道那人虽看起来一副花花肠子待自己却是热忱,平日也常来拜访自己,这时便打定主意要去卫尉寺少卿家里拜访上官九。

    上官九关在家里用功已有些时日了,这一日竟没料朝思暮想的人竟然来拜访他,正是让他喜出望外。

    温酌进来时,他穿了一身劲装手握一把宝剑在庭院里舞得赫赫生风,温酌乍然看见不由驻足细观,待他收招,立刻鼓掌叫好。

    上官九难得在心上人面前露了一手,也颇是得意,笑道“酌哥儿,多日不见,你怎么清减了不少”

    这话倒不是玩笑话,温酌好歹病了一场,这会虽说不至于跟竹竿似的,到底是瘦了。上官九素来眼尖心细,对他又更外不同,一句话说得温酌心里一暖。

    温酌却道“哪里的话,不过是近日秋燥,难免有些不思饮食而已。倒是上官兄这向不见你,原来是练了这样绝世武功,可是要去哪里行侠仗义啊”

    温酌往日与他来往总是客套,上官九听他此言调侃,言语间仿佛透着亲切,心中甚喜,嘴上却道“原来你今日是特地来消遣我的呀”他说着已收了剑过来,亲热地拉着温酌去小厅休憩。

    卫尉寺少卿家比不得侯门,上官九虽是嫡长子这屋子也不过才两进门户,不过占着一个花园子,已算是上官家大的院子了。

    虽如此上官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上官九又是京中数得上的风流人物,因而并没什么寒酸气,反倒是一派风雅景致。庭院里不过栽了些碧青的竹木,零星几株芳草开着点点白花,角落又有个石制灯台,看来别有些意趣。屋子里焚了不知什么冷香,只是坐着已觉提神醒脑。

    上官九不知从哪儿拿出个铜炉,亲自给他烹茶,温酌却是低头去看他的剑。

    温士郁家传绝学没能传给温酌算得上是人生一大遗憾,他的兵器颇为霸气乃是用的一柄三十来斤的霸王枪,温酌先前无意中看见也很是意外惊艳了一把,但平心而论他却是偏爱剑法的。

    上官九见他看自己的兵器,并不藏拙,将那剑递给他看。

    温酌接了看了看,见是青铜色圆底菱纹的剑柄并无甚华丽装饰,剑鞘也不过是乌木制成,可谓朴素至极,然而握着这剑却仿佛透着森森寒气,不由惊道“这是一柄古剑吗”

    上官九见他识货,笑道“酌哥儿好眼力。”

    说着又接回来唰的一声宝剑开鞘,虽不见什么夸张的刀光剑影,温酌倒也瞧出这剑身光润透亮,心道果然是一把好剑。

    他从前念书时偷看武侠小说常有什么倚天剑屠龙刀的,况且史书有载的名剑亦不在少数,便问“这剑是什么名字”

    上官九这把剑虽是难得的好东西,却也不至于是什么上古名兵,见温酌问得正经,只觉他天真可爱,忍笑道“你可高看我了。这剑虽不错,却不是那兵器谱上数得着的,乃是我一个江湖朋友赠的。”

    上官九交游广阔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愿意结交,倒很有些孟尝君的风范,温酌这时听他这话来了兴致,不过问了几句,上官九便滔滔不绝与他说起来。

    这一下午的功夫便这么打发了。

    等温酌告辞出来,先时在洛王府的那些不快已趋于平复。

    回府后,门房便告知他王府那头差人来过告知了秋猎的日子,温酌知是殷鹤晟派来的,心道今日这尴尬倒不知该如何收场,往后更是见不得殷鹤晟了。

    慢说自个儿骑马还只学了一招半式的,如今见了也徒增烦恼,哪儿还有什么心思跟着去秋猎。心道届时不如随便寻个由头糊弄过去罢了。

    他心里待殷鹤晟终归两样些,又忽然想起以前自己还读高中的时候默默暗恋班里的女孩子许久,始终提不起勇气去告白,然而等他终于忍不住想说的时候那姑娘却已经有了男朋友。

    那女孩的脸他早记不得了,只是失恋的怅惘还犹记心间,此时更添愁意,也不知该怎么躲了那洛王。

    第72章 第章

    温酌却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这秋猎却不是殷鹤晟起头的。

    春搜、夏苗、秋狝、冬狩乃是周礼所载君王四季的田猎。今上爱民如子,不尚奢靡,田猎也少,选在秋日狩猎一则为的不违农时,二则天气渐冷,飞禽走兽为了过冬此时渐渐贴了秋膘,乃是肉质最肥美的时候。

    既然是帝王秋狝,自然不会拉下温士郁。襄阳侯乃是朝中显贵,帝皇的宠臣,于骑射上也是颇为精通的。一干朝臣谁不以伴君田猎为乐事啊便是家里的子弟,但凡有几分脸面的也都必要到御前去露个脸的,说不得就能捡个皇差呢这里头,温酌倒是其中翘楚,不但得了皇帝的青眼,还有几分办事利落的名声。温酌这却是没法子了,要是装病岂不是欺君之罪

    秋高气爽,一行人声势浩荡驾马来到西山。

    温酌骑了殷鹤晟给他的那匹白隙。他心里虽然膈应殷鹤晟,白隙却是匹好脾气的马,哪怕似温酌这样胡来上马的还能忍着没尥蹶子可见实乃马中贤良淑德之辈。因还不熟练,温酌总算还有些理智,不敢快马加鞭只是慢吞吞蜗牛似的缀在末尾,被前面人潮激起的扬尘糊了一头一脸的灰。

    今日虽是打猎,到底是要见皇帝的,众人都是打扮地光鲜照人。宫人宦官忙着支帐篷烧水烹茶地忙碌,一众皇子权贵大臣众星捧月似的围在皇帝跟前。因温士郁得宠,连带着温酌也站在近前,给皇帝跪下行礼后起身。温酌有洁癖,下了马后拍了灰整理衣装用帕子好好擦了把脸,这会又是个光鲜照人的美少年。

    皇帝今日兴致极好,笑着看他,对温士郁道“这小子生得越发好了,只可惜朕的公主们同他年纪悬殊,竟是要不得这个驸马了。”

    皇家联姻倒是不怎么讲究辈分,汉成帝时还有姑侄同侍一夫的荒唐事,是以温酌虽差了辈分却未必做不得驸马。

    温士郁听了脸色一喜,笑着回道“皇上可是忒抬举他了,他哪里能有尚公主的福气。”一旁有同温士郁交好的这时也纷纷谄媚,都夸温酌一表人才如何如何谦逊长进皇上选婿眼光老道,又有夸赞皇子们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无一不是拍皇帝的马屁。

    因是皇家游猎,太子当然也来了,只是他一来挨了罚,母妃又不知何故被贬冷宫。自古内廷外朝乃是一体,这外臣虽不知细里,然而对这太子却是不敢看好了,是以他虽伴驾身边却只有一个参赞梁展平侍奉左右,比之其余皇子便显得格外冷清,又被皇帝晾在一旁,十分尴尬。

    三皇子殷鸿兆性子温文,一向同外戚贵族谈得来,这会身边已聚了几人,正不知聊什么。他长着一对丹凤眼,笑起来总眯得细细的,总让温酌有种笑里藏刀的错觉。

    殷鹤晟一早看见了温酌,便有意无意地瞧他几眼,只是温酌偏不敢去看他,一直装着没看见一般故意回避,躲得远远的。因人多眼杂,温酌又在皇帝近旁,殷鹤晟一时间便没去跟他答话。

    反倒是四皇子殷雁娱毕竟是个小孩子,难得跟着父皇兄长们出宫很是雀跃,这会已来找同他最要好的二皇兄了。

    “二皇兄,你今日要猎什么呀”

    殷鹤晟正要收回望向温酌的视线,忽看见温酌腰间还挂着他给的玉鹿衔灵芝的玉坠子,心念一动,低头看殷雁娱,道“二皇兄给你猎一头鹿如何这时节的鹿肉极是美味。”

    殷雁娱听了一喜,又蹙眉道“鹿肉虽好吃,却比不过活鹿有意思。皇兄,我听黄侍读说父皇以前游猎的时候还打死过老虎,可见这山中猛兽不少。皇兄切记要小心些才是。”

    殷鹤晟见他少年老成说出这番话关心自己也是大为熨贴,对他关怀道“今日人多,你骑术不精万不可莽撞,不要到处乱跑,还是跟在父皇身边的好。让底下人好生伺候着,别伤着了。雁娱既不喜欢杀鹿,那皇兄给你猎一只狐狸玩赏如何”说着又吩咐黄侍读照料好四皇子。

    说话间,皇帝却已上了马,众人连忙纷纷驾马出发。温酌骑术不精,这会又没有马倌来给他牵马,只得又做了个吊车尾,好在白隙跑得不快,性子温和倒也安稳。

    殷鹤晟一眼又扫到他,奈何身边裴云等人跟着,前头又要跟着皇帝伴驾实在无法脱身,默默瞧他一眼,已飞马上前。

    众人只见天下忽有一对鸿雁飞过,皇帝也是老当益壮,当下便引弓要射雁,众人屏息凝神正准备要喝彩,忽的又见皇帝慢慢放下箭,叹道“鸿雁至情至性,伤及一只,另一只恐难独活,且让他们去罢。”

    这话要是旁人说的便是一场笑话,这原就是游猎哪儿还有手下留情的道理,可偏偏是皇帝说的便是没理也要恭维三分,诸人忽想起“霜君挽弓落雁还恩”的话来便知皇帝恐怕又是想起那位早逝的霜君来了,于是便纷纷恭维陛下圣明,仁慈洪德等等,又有的说鸿雁乃是灵鸟必不忘今日不杀之恩云云。

    温士郁虽没这么夸张,大致也附和了几句,只是心中警铃大作,只觉皇帝“伤及一只,恐难独活”的话分明透着几分不详,再看皇帝的脸色,分明老态横生,心知今日此事定非什么吉兆,心里倒是暗自有了几分忧心。

    温酌独独坠在最后并没能看到这场闹剧,这游猎乃是宫中内府筹算,恐皇帝贵胄败兴,早准备了好些猎物,这会见皇帝却是放了天上的鸿雁也是吃了一惊 ,正傻眼着,有个管事太监倒是机灵,心道鸿雁虽杀不得,又没说不能猎别的,连忙使眼色着人放别的活物出来。宫里出来的自比寻常人要伶俐三分,见这场面也不放什么雉鸡野鸟了,便有人赶了几头鹿出去,皇帝远远看到林中奔来几头鹿,倒有一头雄鹿生得品相极佳。他对鸿雁是心慈手软,对这野鹿却无甚怜悯,当下一箭飞去,臂力竟不输少年,射中了雄鹿前胸,那鹿因箭受伤又要跑时,又是一箭而来倒是射在背上,殷沛隆一连三箭无一虚发,只那雄鹿正当壮年,虽受了伤也不至于顷刻倒下。众人方才见皇帝射中已是喝彩,这会还等什么,忙有少年护卫上前放狗追打,不一会已把雄鹿逮到。众人连忙恭喜皇帝,只是皇帝心里明镜一般,并不把这些奉承当一回事。只说让皇子贵胄们自去游猎,又让殷雁娱陪驾左右,众人领命,随即各自散去。

    第73章 第章

    温士郁等近臣却是陪在皇帝身边并没有离开。

    人渐少了,他这时方瞥见在人群之后的温酌。知子莫若父,温士郁也晓得温酌如今的骑术压根就不行,这会可不就是慢吞吞骑在马上闲走么

    皇帝见他出神,顺着也看了一眼,见那俊俏小子独个儿坐在马上,神色平淡完全没有游猎的兴奋,也觉着奇怪,便问了一句。

    温士郁苦笑道乃是温酌骑艺不精,君臣二人正说着话,谁料殷鹤晟此时却御马而归,一路直往温酌处奔去。

    两个也不知说了什么,殷鹤晟难得看着倒是好言好语的样子,反观温酌却不冷不热的好像在使脸子。温士郁见了不由心里暗暗嘀咕,嘴上却对皇帝道“这孩子有几分痴性。因着骑术不佳,恐是怕耽误了殿下游猎不肯去呢。”

    皇帝听罢,便遣人将二人唤到近前,问了几句。

    两人骑马过来,殷鹤晟自己下马不算,还要帮着温酌下马,温酌竟不冷不热,只是神情恹恹的。两人跪下行了礼,这才答了皇帝的话。

    情况倒却是如温士郁所说,殷鹤晟劝说,温酌不肯去。

    皇帝不免失笑“秋日游猎又不是行兵打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男子汉顶天立地,纵然驰骋疆场也不能失了咱们大歆的威风大丈夫休要作小儿女之态。今日`你正好练练胆气,便放心跟着洛王,他定不叫你吃亏的。”

    其实所谓的耽误也不过是温酌的推脱之辞,只可惜如今皇帝发了话,他到底没法子,只得应下了。

    殷鹤晟一喜,脸色却是平静淡定,这时便领命带了温酌出发,又冲他道“若是难以驾驭,便到我马上同骑。”

    温酌闻言霎时变了脸色,连看都不看他,摇了摇头便驾马前行。殷鹤晟知道他心里还是纠结于前些天的事,这才同自己如此生疏了,心下不禁也有些颓然,只是面上不显。

    两人骑了一会功夫便同裴云等人汇合,一群人当即往林中去了。

    因顾着温酌,他们骑得倒是不快。这片猎场因属皇家,占地甚广,行猎各有去向,自不会让众人挤在一处抢夺猎物。殷鹤晟这一路乃是往西去了,虽说地势不平,但依着他的经验要逮着猎物也绝非难事,况他又答应了殷雁娱要给他猎个狐狸玩,这时更是抖擞精神。

    温酌有意躲在后头,半点没有打猎的意思,况他也不会射箭,只腰上跨了把惯常用的宝剑当作装饰。

    无奈殷鹤晟倒有一半注意力在他身上,那目光太过直白弄得温酌无所适从,也不能太过拖后腿引人反感,只好甩了几鞭跟着他身后打酱油。

    温酌马术聊甚于无,武功也不过稀松平常,光学些花架子健体罢了,不比那些种地的白丁强到哪儿去,跟了一会已觉着有些累了。

    殷鹤晟自来文武双全,打猎完全不在话下,不过一会已猎了几样猎物,不过多是些獐子、雉鸡、兔子等寻常的野物。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底下人功夫也不算弱,这会功夫也猎了几样,一并算在洛王的收获之中。

    第74章 第章

    殷鹤晟虽一路寻找猎物,却也几次想借机同温酌说话,只是温酌一概装傻充愣,竟是成了个蚌壳半点撬不开嘴。

    英明似洛王也觉为难起来。

    一行人在林间行动,忽地殷鹤晟脸色一变。

    未及悬缰勒马已有一支箭疾速射来,竟是直冲着殷鹤晟而来等温酌回神来不及惊呼阻止,殷鹤晟竟能堪堪避过,一众人顿时意识到刺客来袭,连忙拔出武器相迎。温酌也是懵了,心道他这穿越得也忒狗血,剧情竟是不下八点档,皇家围猎还能遇着刺客不过他衷心希望是狗血武侠剧套路,一般这种类型的片子男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几率要高一点,然而前提是他是男主。

    尽管他心里吐槽简直能够刷屏,却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是男主还是炮灰,何况吐槽对于眼前这局势一点作用也没有,只能感慨了一番自己最近黑云罩顶时运不济。

    刺客虽来得突然,殷鹤晟手下却断不可能是酒囊饭袋,亲卫们也是见过血的,很快便反应过来不慌不忙将殷鹤晟围至身后当下与刺客缠斗起来。

    殷鹤晟虽被重点关注,危急之中倒还留意到了温酌,险险躲过两剑后,忽见一人直冲温酌而去,他心里一慌,登时一掌劈在来人的当胸,便掉转马头去看温酌情状。

    温酌虽武功寻常,虽然从前是个弱气宅男,总算血性未死,这会虽脑内吐槽不断也不代表就只是坐以待毙。他身上戴的佩剑虽看着花里胡哨不太靠谱,却也是一把好剑,况且又是他用惯了的,此时见有人冲自己这边来,一时忘了平时所学剑招,而是举剑就打,倒好像不是拿着剑而是高尔夫球棍。

    殷鹤晟见他如此莽撞,剑不出鞘就挡,顿时激得心跳漏了一拍,只眨眼功夫,竟眼睁睁看着温酌当头打中了刺客的脑袋。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偏有他运气这么好的也是难得,出招全无章法,仗着狗屎运和危急时的蛮力竟打晕了一个。

    只是运气这种东西也是玄而又玄,今日有明日无的,架不住反复实践。

    殷鹤晟见他毫发无伤心下稍平,坐骑已到了温酌身边,又使出当日马上抓人的绝世神技,一下把温酌从白隙上拖到自个儿马上,拍鞭疾驰而走。

    温酌一下子被他拉下马吓得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只奈何被颠地说不出话来,当下只觉天旋地转。

    殷鹤晟的这匹马乃是百里挑一的宝驹,马鞭一甩当即撒开四蹄驰骋起来,温酌横在马上被颠地快吐了,只怕这马发起野来把自己甩下去,偏偏无处抓手,好在殷鹤晟一边驾驭一手护着他,有惊无险,白吓出温酌一身冷汗。

    一路狂奔,直至某处殷鹤晟才勒马止步翻身下了马,温酌早被吓得软了腿,此时被他抱下马来,还没站稳已吐了起来。

    殷鹤晟待他吐完,默默递了帕子给他。

    温酌扫了一眼,没接,自己慢慢从袖筒里掏了一方帕子出来抹嘴,又整了整衣袍,这才问“现在怎么办”

    殷鹤晟原本见他刚才那样,只当他已然吓傻了,倒没料到他能这么问,这时见他还有精神耍性子不由失笑。

    于是答道“裴云他们能挡得一时。只是方才那些人未必就只有这一路,咱们还是要先躲躲。”

    温酌这才点了头,又问“那你的马怎么办”

    殷鹤晟赞许一笑,扬起马鞭一挥,马儿一声长嘶,又飞奔而去。

    温酌不禁无语,殷鹤晟毫不在意拔剑出销往林子深处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倒没遇伏。

    温酌脑子转个不停,猜测皇帝和他老爹要过多久才能得信派人来救,又想着不知道裴云他们武功如何,万一团灭了那岂不是连个报信的都没了他刚才握剑打人动作甚是潇洒,这会想起来却又后怕起来,好在宝剑一直握得紧没弄丢,他剑法不过平平,也没有侠客那种人在剑在、剑即尊严的毛病,这会地势渐高,便柱在地上权当拐杖用。

    殷鹤晟一面注意周围,一面探路,见温酌埋头走路不啃声,不由出言提醒。

    “山中蛇虫不少,脚下小心些。”

    温酌应了一声,见他不住用剑尖敲击草丛,想起打草惊蛇的典故来。

    殷鹤晟风度不同常人,即便是突遇此事也是神情自若毫不在意,这时也不过面上染了些风尘罢了。温酌想到方才危急关头他居然奋不顾身来救自己也是心中感慨不已,但是面上仍做淡定,并不多言。

    两人走了许久,温酌到底体力不如他,只觉地势渐陡,行走起来颇多不便,开口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殷鹤晟回头看他,见他脸也红了,缓声道“这里地势高猎物少一般不会有人来此处,而且树少草稀难于隐蔽不会有人埋伏在此处。咱们先躲上一躲,届时无论追兵也好,父皇他们找来也罢都能望得见。”

    又见温酌面有疲色,缓声问道“可是累了”

    虽是歇息也不得掉以轻心,殷鹤晟四处查探一番,才带他在一处避风的山石凹陷处坐下。

    第75章 第章

    才坐下,温酌的肚子却咕咕叫起来。温酌脸色一红,却听殷鹤晟叹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勉强带你来,反倒连累了你。”

    殷鹤晟何许人也,虽不爱摆架子做清高姿态,然而皇子龙孙何时向人低过头温酌自与他相识起亦是从未见他对谁如此,今日为的自己竟是说出这么一句,也不知怎么回答,沉默一会,只得干巴巴道“意外罢了,谁能想到会有此节。何况你方才也救了我。”

    殷鹤晟注视他良久,却没有说话。

    温酌走了半晌,这时坐定了又想起掏帕子出来擦脸,只是方才那一方脏了,又往前襟内侧摸索备用的。这一摸索他脸上倒露出喜色,原来他怀里竟藏了一包点心,还是一大早丫鬟乐竹给他备的,说是游猎易饿给他备来垫肚子的。那丫鬟是他院中专掌食馔端茶送水的,本来应景地给温酌包了几块花样子好看的点心,用油纸包了塞在个荷包里,不想方才马上压着一颠,不说压碎了,简直快成碎末了。温酌想了想捡出几块还成型的给殷鹤晟。他却还推辞只说自己不饿让温酌自己吃。

    别说他们今日遇袭了,这一天大早上骑马折腾到现在早就饿昏头了。温酌便开玩笑道“吃罢。我怕你不吃,一会饿极了,把我给吃了。”话音刚落,又觉着这话有了歧义怎么听怎么别扭,自己先尴尬起来,立刻把吃的塞他手里,自己默默吃起来不再说话。

    殷鹤晟被他逗得一乐便不再不客气,三两口吃了点心下肚,倒是温酌因剩下些尽是碎的吃得也慢,更兼点心这东西干得很,身边也没个茶水,风一吹呛得他简直要咳出来。殷鹤晟看着他费劲一时也帮不上忙,只得帮他顺背拍了拍,好一会才缓过来,却是没了胃口。

    两个人坐着等,一时也是默默无言,好在如今虽天凉了,但披了斗篷也不算太冷,温酌扒拉着一旁的野草编着草环,心里不住地胡思乱想。

    两人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温酌顶着草环也是跟着不住张望,又觉得肚子又开始饿起来。殷鹤晟见他坐不住,挨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温酌忍不住问“你说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殷鹤晟不由冷笑“左右不是殷鸾晁就是殷鸿兆罢了。”

    兄弟阋墙,怎么都不是好事,温酌轻叹一声“这又是何必。”

    他以往看的电视小说总有这样的桥段,基本已经算是经典狗血片段了,谁知道自己也会遇上,这会虽说披着斗篷坐着也禁不住有些冷,何况还要防着来人袭击他们,这时候忍不住抱怨起来。

    “太子如今,如果是他未免风险大了些罢。我自觉涵王同你还有些情谊,这皇家游猎又不同别处,护卫众多他也不至于行事如此莽撞吧”

    殷鹤晟听他说完,笑了笑,说“既然他们都不可能,那这事便是我自导自演嫁祸手足了。”

    温酌听了心里暗暗一惊,再去看殷鹤晟神情脑子飞快一转,脸色却是嘲弄“哪有嫁祸于人还会自己招认的何必唬我。”然而他又暗暗细想,又明白了殷鹤晟的意思,不由皱眉道“以你的意思,这人心机如此深沉,竟是有意选这时候动手,若是陛下起疑,必能引发争端,届时连你自己也被疑心了,无论成败都能陷你于泥潭之中。”

    殷鹤晟赞许地看他一眼,却又逗他道“那若这局真是我自己布下的,又如何”

    他这是非要从温酌口中听他的答案了,温酌被他噎了这么一下,当即道“若是如此,那我必然要失望的。我自认识你以来便觉你纵要成事也靠阳谋,并不屑鬼蜮伎俩的。”说罢又恼道“本不是你做的,你何必非要我说这些”

    温酌以往对着殷鹤晟哪怕讥诮也要尊他一声殿下,今日却是昏了头完全忘了尊卑上下,这时对着殷鹤晟哪里还有世家公子的涵养,便如个孩子似的情绪外露。

    他说此话时神情黯然,引得殷鹤晟亦有些感触,因两人之间尚有龃龉,这时倒是难得和解的机会,殷鹤晟道“前日`你来了又去我很是担心。”

    温酌没料到他忽地说起这些,也有些局促,道“我没什么。”又觉着这话说的不对,那日他虽震撼,然而说到底也是自己做客的唐突,又改口说“是我失礼。”可是这话说了又要想起当日的情景,他究竟是不乐,又闭了嘴。

    殷鹤晟见他表情纠结,想了想道“想来古时候的娈宠之祸也并非全无根据,若因为这事使得你我生分了,岂非得不偿失”

    温酌听他这么说,只得苦笑“我只是原没想到殿下也喜欢娈童。”

    这话倒是真的,殷鹤晟府中无龙阳之宾也是人所共知的,无怪温酌乍然看见吃那么一惊,虽说要是他抱个姬妾温酌见了也未必乐意,到底不比是个娈童那么出人意料。

    殷鹤晟反倒笑起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是圣人,亦不能免俗。阿酌往日不也常在南风馆里不时走动么”

    这话倒把温酌问住了,他心里憋闷,心道那真的温酌原先没死的时候最爱眠花宿柳了,这会倒好像成了双重标准,对殷鹤晟不公平似的。

    然而他又不能同他解释自己的身份,温酌不由头疼,嘴硬辩白道“我早改了,已不去那些地方了。何况区区在下如何能与殿下同日而语殿下`身为皇子,自持身份理应做万民表率为是”

    殷鹤晟点头赞同,说“此话有理。这些地方确实去不得,阿酌既不去了,我自然也不用娈童。若为了区区小事平白有了隔阂可不是一场笑话了么”

    这话有理有据,温酌也辩不得什么,虽说心里仍是有些芥蒂,嘴上却是应了。

    第76章 第章

    两人轻声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下面一阵马蹄夹杂着人声经过,二人不由一阵紧张立刻闭口不言。

    殷鹤晟慢慢站起身抽出佩剑,侧着身子往下查探。温酌坐得腿有些麻,便扶了山石一点点站起身来,又将宝剑支在身侧,他唯恐自己露了行迹,只背着山石立着看殷鹤晟的反应。

    又过了一阵,下面骚动更大,隐约听人大声呼喊洛王殿下、温酌公子云云。温酌眉毛一皱尚在犹疑,殷鹤晟却已应声。

    温酌背上一寒急忙拉他,道“小心有诈”

    殷鹤晟却是一笑,指着下坡上的一人道“是内廷禁卫。”

    温酌仍不放心,嘀咕道“先前那些刺客也是禁军打扮,谁知会不会这次打扮成禁卫。”

    他这却是多疑了,这大歆的内廷禁卫须得贵族官僚出身的子弟方可入选,出身士绅门户的子弟不提说话行事与众不同,便是气质也是与旁人迥然相异,寻常人要混在禁卫中却是难上加难。

    这一众内廷禁卫自领命已寻了良久,终是在这里找着人了,不由松了口气,又见两人并无大碍也是欣喜,当下迎上来接两人回营地。

    温酌方才慌乱没仔细留意殷鹤晟,谁知他却是受了些伤的,乃是手肘处受了一道剑伤,所幸伤口略浅不过有些血污,得亏刃上没有涂毒否则不堪设想。温酌见了,当下一阵后怕,反倒是殷鹤晟神情自若,全不在意。

    那禁卫首领同殷鹤晟有几分交情,便将情状说了一番。裴云等人虽受了些伤,到底身手不俗,与那些刺客缠斗之下倒没让他们走脱。只是刺客有备而来个个嘴里藏了毒蜡丸,可惜没留下活口。

    等回到营地,众人早都守在此处,皇帝因提前得了信知道两人无事,这时见他们回来便召去问了几句,殷鸾晁同殷鸿兆都在,俱是说了些不疼不痒关切的话,温酌心下越发觉得恐怖起来。

    又听了皇帝问他事件经过,他只把先前的事简单说了,事发突然温酌也不知就里不过将遇袭前后简单陈述而已,又道多亏洛王的近侍护着不然凶多吉少云云。

    温士郁在一旁早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料想这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只得耐着性子等皇帝发话才领了儿子回府。

    温酌白受了一场惊吓,又受了大半天罪,温士郁原恐他吓出病来,却看他精神还好。因他白天饿过了头晚上却也不敢吃太饱,让厨房随便准备了些点心汤粥,父子俩难得没有食而不言,一边吃着,温士郁一边问他白天的详情。

    温酌虽已在御前答过话,温士郁到底还是不放心。

    这会听温酌细细说了,温酌又问他爹道“爹,你说幕后究竟是什么人”

    温士郁良久不说话,他心里转过千万个念头,然而要对温酌说却又有些犹豫,这儿子如今虽日益聪慧,到底还是见识浅薄,只怕说多了招来祸事,于是便有些敷衍,道“这皇家争储的事说不准的,我看近日`你也少往洛王府去,避避风头也好。”

    温酌脸色略有诧色,未等开口又听温士郁道“你阿兄的婚事近了,你在府里也好帮把手。”

    温酌喝了口粥,忍不住道“阿兄乃是理事的能手,哪里用得着我帮手。”

    这话分明是抱怨了,偏偏温酌嘟囔着倒似在同温士郁撒娇,这襄阳侯最是宠溺他,笑骂“小混蛋爹还不是怕你在外头不安生”

    温酌领会他的好意,只得略吐了一回舌头,不说话了。

    温士郁的话却没说完,又道“转天就是你的生辰,眨眼就十六了,古人言成家立业,你如今都有了儿子,也该给你娶媳妇了。”

    此话一出把可温酌嘴里的汤都快喷出来了,他急道“我不要这么早成亲”

    “婚姻大事历来奉父母之命,哪有你愿不愿意的”温士郁吹胡子瞪眼。

    温酌是不怕他的,却也要寻个由头,一转眼珠,忙道“我也没说不娶。爹,你看阿兄也不过是如今才娶,我尚且没行冠礼,用不着这么早娶妻。”温酌连忙辩解。

    说起温酬的婚事更让温士郁添几分忧色,道“阿酬那是没法子,若不是秦家女早夭,你早做得叔叔了。”

    这话倒给温酌提了醒,“兔哥儿如今才多大只怕好人家的姑娘哪有肯做这现成的嫡母的”

    这话却是说到了温士郁的心坎里。温酌如今好得很,他自是在物色合适的人家,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自然是要讲门当户对的,温酌这一句恰问在了点子上温士郁一时而是难以回答,嘴上却说“正因着兔哥儿年纪小不记事,等你媳妇嫁过来抱去养了也一般亲。左右也不急于一两日功夫,此事总是要门户相当的才妥当。”

    温酌见他说得模糊,知道自己是混过去了,心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总好过被他爹随便点了鸳鸯谱,弄个不认识的姑娘摆在屋里大家都尴尬。

    温士郁见他一脸庆幸心下却是多了几分不安,这儿子先前因着女色险遭不测,如今忽然就变得不近女色起来,着实令他费解。

    先前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寻个郎中来给他瞧瞧,如今再看倒是被他瞧出了些端倪。

    殷鹤晟乃是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奈何温酌哪里是他的对手,今日游猎洛王去而复返同温酌说话的神情都在他眼里,遇险时又是舍身救人,温士郁想到此处不由一阵头疼。

    虽说大歆朝不禁男风,甚至有些地方还成了风气,只是这洛王殿下再好,又不能娶来做世子夫人,倘若让温酌给殷鹤晟做王妃,岂不是白瞎了好好的世子,温士郁亦是不乐。

    可叹温士郁这会头疼,温酌却全然无感,难以体会他这一番慈父的苦心。

    第77章 第章

    这世上有如温士郁这样的爹,亦有皇帝这样的父亲。对于自己的这几个鸟儿子,皇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皇帝讳沛隆,按皇室族谱,他的子辈应是玉字辈,孰料从太子到四皇子一溜起了鸟名字。

    宗室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单以为皇帝爱鸟,想着百鸟朝凤也是吉祥之兆。

    皇帝这位子怕是天底下最招人觊觎的,坐上去却不甚舒服。皇帝登基可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争是个死,争上了就是万万人之上。这天子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殷氏一族可能有痴情的遗传基因,皇帝登基十余年独宠霜君一人,未留一个皇子,闹得前朝后宫不宁,终是害了霜君的性命,是以皇帝对自己子嗣的情感也深不起来。

    皇帝的纠结在于既希望儿子们野心勃勃富有才能,又不希望手足加害自相残杀。这两者往往是相互矛盾的,一个野心勃勃有能力的皇子如果不能把阻碍自己夺取皇位的障碍去除,很可能自己就会成为皇座下的一抔黄土。

    皇家游猎上洛王遇袭之事简直就像当面打了皇帝的脸一样,当着做父亲的面谋害自己的兄弟,放在哪户人家家里都是大事,何况是皇族。

    由此,皇帝对几个儿子更不顺眼。

    一干刺客虽死了,落下的证据却蹊跷。皇家游猎乃是大事,怎么竟放了刺客进来,虽说禁军统领少不了落了个玩忽职守置皇子于险境的罪责,这里头要没他这些鸟儿子们的手段殷沛隆却是不信的。

    先不说自尽服毒用的药乃是宫里流出去的,便是用的兵器也明晃晃地在柄首处盖了东宫的印鉴。

    太子自在万寿节上献了戏子在皇帝心中地位已是一落千丈,只差没当着脸直接骂他用心险恶无能之至了,平庸也就算了,偏偏还没有自知自明还自以为是。不过要真蠢得让人直接拿着东宫的刀剑到皇帝跟前杀洛王,那却太可笑,康定候赵承初又不是傻子

    再者,洛王虽是遇袭,却不能消除皇帝对他的疑虑。殷鹤晟一向颇有头脑,很有自己的主张,皇帝心中也是偏爱他这点。要说他在林中突然遇袭后竟能救了温酌后全身而逃,也很让人起疑。以他的性格,皇帝觉得该是全力反抗奋而应敌才对,如今虽受了伤却是轻之又轻。虽说他救了温酌,如今襄阳侯一家与他走得颇近,也未必不能串供。要说不是他自导自演,连皇帝也心里没底。

    至于涵王嘛,皇帝对他也说不上喜欢。殷鸿兆自来性子温吞,看是喜文不喜武,其实心思藏得深,偏他会交际深得外戚贵族的好感,满朝竟没个说他不好的。说要功绩却又不见真章,行事平平但求无过罢了。往日与太子和洛王的关系均是差不多,只是此事若成,却是他渔翁得利,也并非全无嫌疑。

    皇帝独坐在御书房里头疼,一旁的总管太监赵天素连忙让人沏了一壶茶来,亲手奉上。

    皇帝接了呷了口,尝出是常饮的药茶,脸色颇是满意,紧接着又忍不住皱起眉来。

    赵天素见状,柔声劝道“万岁爷,夜深了,该歇了。”

    皇帝随着年岁越长,忧思成疾,如今又添了许多毛病,这头疼便是最常发的。赵天素乃是宫中的老人了,从前霜君还未死时就在跟前服侍的,这时见皇帝劳神也是担心,便张口去劝。

    皇帝听了,瞧了他一眼,赵天素如今也是将近五旬的年纪,虽打扮的干净齐整,奈何两鬓却都已花白,不禁叹道“岁月如梭,转眼你也老了。”

    赵天素笑道“万岁取笑老奴了。老奴入宫已三十年,哪能还跟从前一样。”

    皇帝点头,道“还是从前好哇”

    那时他不用担心皇子,不用记挂立储,聂凝枫还在他身畔。也是在这御书房,他批奏则,聂凝枫却在画画。画的是一副百鸟朝凤图,凤栖于桐百鸟朝贺,有傲然如青鸾者,有孤高如白鹤者,有蓬勃如鸿鸟者,另有百雀嬉戏飞绕于周。那时他说了什么皇帝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如今越来越老了,老得有些记忆哪怕他拼命想去记住也终究是想不起来了。

    第78章 第章

    殷鹤晟不是个蠢人,对于游猎遇袭一事并没有多言,更没有言之凿凿地怀疑自己的皇兄和皇弟。温酌得知后很为他不平,却也知道这恐怕是目前他唯一能有的态度。

    殷鸾晁从太子的位置上跌下来几乎已成定局,不过早晚罢了。估摸着碍于前朝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一时半会还不至于立马被掀下来。好歹太子的外祖赵承初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能把这位撸下来,那殷鸾晁便也无甚厉害的了。

    因着温士郁担忧,温酌如今只能在家呆着,闲来无事还要替洛王殿下推敲局势操这闲心。温酬的婚期还差着些日子,况且温酬本就是办事一等妥帖的人,哪用得着弟弟替他分忧。偏偏荣栎几日前得了荣大将军的信要回家一趟,温酌一个人呆在家里甚是无趣。

    温士郁虽也是防着温酌同洛王太亲近,架不住人家洛王亲自来看望温酌。

    因着连累了温酌受惊,殷鹤晟很是关切了一番还给他带了礼物来。

    温酌佩在腰间的玉鹿因那日遇袭竟丢了,等殷鹤晟遣人寻来时那坠子却已碎成了几块,可惜了这块美玉。

    那坠子难得成色好雕工又透着灵气,温酌向来很是喜欢,常佩在身上把玩的,这回遗失了也很是遗憾。

    殷鹤晟倒是把碎玉放在匣子里收起来没再给他,而是让人另寻了面玉镜来。

    这镜儿只男子手掌一半大小,两头系着杂色碎玉络子,一面光滑如镜,一面有个扭儿另有四季花卉盛放于瓶中的花样寓意四季太平。

    他这回送礼倒没有上回的别扭无趣,乃是将这玉镜好端端盛在盒子里带去的。温酌拿出来瞧时,险些有点绷不住,玉镜虽可寓意心境清明,奈何尘俗亦有将玉镜做聘礼信物的。温酌小心把玩片刻忍不住道“怎么瞧着倒像是给姑娘家梳妆用的”

    殷鹤晟道“瞧着做成镜子的样子,却是个腰坠。你戴着玩就是。”

    温酌倒也不跟他客气,便大方收了礼。殷鹤晟亦是喜欢他这样直爽性子。

    他却记挂洛王臂上受了一剑,要看那伤口愈得如何。这伤于洛王来说简直不足挂齿,架不住温酌惦记得紧,只得解了护袖给他看。

    襄阳侯正巧过来,无意中瞧见殷鹤晟跟他儿子说话时嘴边噙着的笑意,只觉得牙都快酸倒了,这两个却是全然不在意,弄得温士郁百般忧心,恨不得立刻马上给温酌定下个名门闺秀立刻拜堂成亲,把这男男孽缘扼杀在萌芽之中。

    只可惜这事愣是还没顾上,西北战报告急羌奴来犯

    一时间朝堂上阴云密布。

    第79章 第章

    皇帝皱着眉头看着阶下恳请求战的三个儿子。

    太子一脸急切,明显是想着借此战事戴罪立功。

    洛王的亲舅舅乃是常驻西北的晋吕侯周长慕,这时竟也毫不避讳出列请战。

    再有就是涵王殷鸿兆,倘若说殷鹤晟其人乃是一柄出鞘之剑的话,那殷鸿兆便似一柄玉扇,风雅高贵,却与战场格格不入。皇帝皱眉,道“鸿兆,你也想上阵杀敌”

    涵王脸上毫不改色,躬身回禀“启禀父皇,儿臣虽武艺比不上两位皇兄英武,然儿臣往日观兵书却知为将者乃以智取为上。兵圣孙子未尝有神力,但凭兵法十三篇退敌护国,屡建奇功;昔时蜀国宰相卧龙未必孔武有力,竟以空城计迫敌退军盖因其智谋过人。儿臣虽不敢自比孙武卧龙,然常研习兵法,愿为父皇分忧,儿臣请战。”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中心思想基本就是两位皇兄是空有勇武的莽夫,只有他是智谋深远的奇才。此话一出,未等太子与洛王发话,立时有臣下跳出来指摘。一时间,朝堂上竟是闹哄哄的。

    皇帝冷眼旁观不发一言,殷鹤晟却是一笑,对殷鸿兆道“三皇弟既出此言,想必对这局势看得清楚。”

    殷鸿兆道“我大歆得蒙天眷坐拥神州沃土,四境之内与我大歆接壤者,西有羌奴,北有箱狄,东有夷人隔海而望虎视眈眈,此三者尤以羌奴为最,蠢蠢欲动,此战若不一网打尽灭其气焰,必定后患无穷。”

    殷鹤晟听了只说“三皇弟确是用功,只是不知你可知道这羌奴既是年年在边关劫掠,何以此次格外不同,竟有倾巢而出之势”

    他二人言语交锋,旁人渐渐闭口不言,但听这兄弟二人你来我往。

    殷鸿兆被他问得一愣,一时竟也不知怎么回应,只是面上仍然淡定,笑道“莫非二皇兄却是知晓”

    殷鹤晟却不再理会他,反向皇座上行了一礼道“父皇万寿节时,羌奴亦派了使臣朝贡,只是不同以往,此次来朝的使臣名唤胡德烈,儿臣心中疑惑,便有意查访一番。羌奴近来拥立新王斯鲁,新王上位正值秋时,羌奴潦倒穷困为能过冬必要四处劫掠,这新王也正欲以此立威。”

    他分析得在理,又兼观察仔细,行事稳健,不过几句话已然直指要害。殷鹤晟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殷鸾晁被忽略良久,此时自然没有漏掉这一细节,当下笑着挑拨道“二皇弟所言极是,皇兄佩服。只是皇弟身居上京,远隔千里对羌奴诸事如此清楚,想必其中定然少不得晋吕侯的功劳了。”

    诛心之言

    一语惊四座,朝臣霎时看殷鹤晟的反应。

    洛王不慌不忙,答道“家国大事,匹夫有责。况你我身为皇子理应食君父之禄,担君父之忧君王日理万机,若是事事都要父皇亲力亲为,你我空担了太子亲王之名与寻常百姓家的不孝子弟何异岂非笑谈臣弟确曾是向晋吕侯请教一二,晋侯乃孤王亲舅,举朝皆知,哪里又有什么不能对人言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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