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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阶 第2节

作者:花见美晴 字数:22645 更新:2021-12-30 21:15:15

    温酌完全没注意到书勤的丢人模样。严格来说,他这会心境跟实地考察没什么两样,面上不显,心里也是兴奋得很。寻常市井的模样,亲眼所见和通读史书的观感是全然不同的。温酌一边慢吞吞地走着,一边打量两旁的街市,有时还要上前摆弄摊子上的玩意,问价买些物什。

    他这举动原也寻常,不过就是有钱公子哥到外头来瞧新鲜罢了。只是偏偏他身后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高塔一般将人护住,自个儿又着实生得俊俏,这路上的行人见了便不由自主便要瞧上几眼,揣测他的身份,倒是没有一个能认出来的。

    洛王殷鹤晟此时恰坐在茶楼临街雅座,见温酌走过,亦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他身边伺候的心腹裴云见了,便道“王爷,那是襄阳侯世子。”

    “温酌”

    殷鹤晟很有点意外,免不了又看了几眼。他消息灵通,自然知道温酌受了掖春楼的教训已经收敛不少,只是不过才几个月而已,也不至于判若两人罢。无怪二皇子以貌取人,任谁见着温酌如今的样子都要吃一惊。

    温酌自然不知楼上藏了这么一号人物。

    这条玉带街是书勤特地带他来的,地上铺着青石板,干净敞亮,乃是先帝皇姐碧霖公主出资修筑的,道路绵延直至玉带桥,因而有玉带街的美称。此地算的上是上京最热闹的所在,这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清明上河图。

    大歆朝承古传今,虽说亦是重农抑商,不过对商人倒不比前朝严苛,加之上京繁华街面上店铺小摊鳞次栉比,吆喝叫卖不绝于耳,看得温酌眼花缭乱。

    书勤为了讨主子欢心自然不会催他,只是乐颠颠地跟在温酌身畔啰嗦。

    第15章 第章

    等走到国子监,监生们早出来了。所幸荣栎让赵博士绊住了出来得晚,否则两人必然错过。

    国子监门前开阔没有什么遮挡,荣栎这厢出来,老远就看到温酌几人。

    两人见了礼,荣栎见他身后的两个高壮护院提了好些东西不由好奇,问“买了些什么”

    温酌被他一问,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买了不少,心道说是来接人,差点因为逛街误了事,面上便有些讪讪,道“不过看了新鲜随便买的罢了。”

    荣栎见他手上拿的折扇,心下一动,接过来展开看了看,不禁摇头“这扇子哪儿买的不说画工如何,扇骨用的也不过是寻常白竹,做工毛躁。拿在手中实在不相称”

    这倒不是荣栎挑毛病,他们这等人家出身的子弟,不说举止行为有仪范要求,衣食同样都有严苛的标准,既不能僭越,当然也不能自降身份落了下乘。

    好在温酌知道官宦人家确实有这些讲究,并不因为荣栎挑刺就闹脾气,便随手把扇子给了书勤,笑道“我哪儿还记得这些,不过觉得有趣才买的。幸亏你提醒,不然回头拿回家去,说不定要被念一通。”

    这话说得还算有些水平,荣栎知道他原先很有些小心眼的秉性,能如此说已是意外,不由开怀道“可巧前阵子我收了几把上好的扇骨,等我画了扇面配成装裱了送你,强胜这等东西。不若给你画个美人图”

    荣栎颇擅丹青,亦有些声名。

    温酌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对他一揖作谢,嘴上却还跟他开玩笑“可不敢如此,色是刮骨钢刀。叫我说不若画个钟馗,威风不说还能辟邪,拿在手里方显得不拘一格。”

    荣栎见他说得促狭,知道是玩笑,道“这还用画什么扇面,我只管给你画在脸上便是了。”

    两人笑了一回,这才并肩而行。

    荣栎有心与他亲近,教他道“你看这玉带街看着热闹,却都是些寻常物件,没什么好东西。商贾精明,怎会将好的摆在外头,各自都设有雅间。若不是熟客,也不会轻易卖与你。”

    温酌听得仔细,荣栎见他这样一副少年天真的神态顿觉可亲,不由笑起来,道“你若是喜欢字画那再好没有。旁的不敢说,这书画之论我还有几分浅见。我自认准了一家铺子常能有意外之喜,今日哥哥便领你去开开眼。”

    芳草巷深处自藏了一处书画铺子,只怪在一没招牌二没幌子,若不是熟客还真寻不着。荣栎早把上京的大街小巷烂熟于心,领着温酌七歪八扭走不少街巷,没一会功夫就到了。

    芳草巷清静,基本都是些读书人家,这铺子隐在此处,门前一棵大柳树,绿色枝条千丝万缕垂坠下来,很有些隔世隐居的意味。

    黑漆大门自敞开着也没个伙计看顾,荣栎领他进去,走过方寸天井,便见一间偌大厅堂竟然乱糟糟摆满书画,门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一张小案旁眯着眼自顾自读书,哪里是做生意的样子,即便连后世路边借书的小店都比这里齐整。

    温酌尚且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只见这厅堂里唯一还能说的上风雅的只有厅堂正中的一块黑色横匾,上书“蠹鱼斋”几个大字,正想问问荣栎这铺子的来历,不想荣栎倒先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这时回过神来才觉出厅中还有旁人。

    荣栎神情恭肃一躬身朝对方作了揖道“见过洛王殿下。”

    温酌心道这洛王不是当朝二皇子么,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不过面上不显,低眉顺眼也跟着作了一揖,道“见过洛王殿下。”

    殷鹤晟也是没料到会在此处又看见他,亦有几分意外,嘴上却道“免礼。”

    举世皆知二皇子封号洛王,只是皇帝迟迟不下旨意让他出京去封邑,殷鹤晟自然也就赖在上京的府邸里不走。他今年二十五岁,比温酌年长了整整十岁,又是皇子出身,气质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皇家威仪。

    温酌不禁抬眼打量他,只见殷鹤晟剑眉星目,长相英挺,很有男子气概,心道这殷氏皇族长得个顶个的有模样,老皇帝威严满满,这洛王也不逞多让。

    虽说温家人也算人中龙凤,只是气质偏阴柔,连温士郁都不能免俗,因而温酌难免生出一丝羡慕之情。

    倒是洛王被他瞧得有些不明所以,转而又记起温酌如今失忆,倒也不以为怪了。

    这么盯着人看也忒无礼,荣栎有心化去尴尬,便开口道“不想能在此处巧遇洛王,实在不胜荣幸。”

    殷鹤晟听他巧言,便道“你是荣将军的二公子罢,几时上京的”

    荣栎答了。洛王又问起国子监里学业如何,两人寒暄几句,温酌倒是悄无声息。倒不说他不想说话,只是他对京城世情两眼一抹黑,也不认得殷鹤晟,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洛王此时便对他道“有一阵没见着世子,不知身体可好些了”

    温酌先前花酒喝成一场官司,人都躺了个把月,早都算国家新闻了,少有人不知道的。这时被人当面问起来,饶是陈锐一向淡定,心里也是别扭,便闷声道“一切都好,有劳洛王挂心。”

    殷鹤晟含笑看了他一眼,朝他们略一点头便当告别,施施然走了。

    第16章 第章

    人虽走了,温酌却仍是浑身不自在,自觉洛王这人太犀利,一双眼睛鹰隼一般,看得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荣栎怪道“莫不是你从前得罪过洛王怎么见着他跟耗子见着猫似的。”

    “天知道”温酌只摇头,“即便得罪过,我还能记得么”

    其实以往温酌同洛王确实没什么交集,不过因着温家乃是皇亲彼此混个脸熟罢了。

    好在一场邂逅,寥寥几语,便是温酌多少有些惧怕此人,也断不至于放在心上。

    两人便按下这话,翻看起书画,倒叫荣栎找到一本少有的前朝善本。只是那薛老头看着不善经营,弄得一屋子乱糟糟垃圾场一样,眼力却实实在在的精乖。这部册子作价二十两,弄得荣栎郁闷至极。他父亲虽是威远将军,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家里子弟女眷每月各有份例。因如今在国子监进学,他母亲田氏还私下贴补些,让他花销无忧安心读书。如今若要买下难免银子紧巴,何况他素爱书画还看上几轴古卷,这善本倒成了鸡肋,弃之可惜,买了又让他心疼银子。

    温酌看他纠结,想了想道“这有何难二表兄割爱与我就是了。”

    荣栎不免又好气又好笑“谁不知世子阔绰,何必来揶揄我。你若大方不如借我点现银,来日还你便是。”

    说着就要去抢他荷包,温酌拍开他的禄山之爪,笑道“这善本固然好,不过这几卷古轴怕更是二表哥的心头所好。不妨说实话,我买来并不是自己看,乃是想送给父亲。若能割爱,这些字画便当是温酌送与你的,何来借不借的。”

    荣栎一想,襄阳侯平素也确有些嗜古籍的雅趣。既是温酌要买来尽孝的,荣栎自然再没有不可的了。只是说来他也是占了便宜,便嘱咐护院小厮将一应字画先带回府去,自己领着温酌去了珍馐楼要请客吃饭。

    珍馐楼正在玉带街上,乃是远近闻名的大酒楼。荣栎熟门熟路,包了个雅间不算还让人置办了一桌上好的席面。

    温酌头一次在外头的酒楼里用饭,一眼瞧过去,菜色仿佛倒也不比侯府里的差,花烩鹌子、羊羹、萌芽肚、炙鹿肉、红焖兔子、砌香果子、雕花蜜煎,虽说不如侯府的精致,看来也算色香俱全了。陈锐以前虽然没吃过几次饭店,但放好歹也在饭店里打过工,这会见了摆盘便要夸一句好。

    既然是荣栎做东,两人如今关系亲近,温酌也不跟他客气,两人让人烫了一壶青梅酒,把盏言欢。

    温酌对国子监免不了有几分好奇。官宦世家子弟想要去国子监进学并非难事,不过只要温士郁脑子没瘸,断然不会让温酌去那里丢人现眼。纵是如今温酌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溺子成痴的襄阳侯也不会改变主意。

    荣栎行事圆滑,在国子监半月已混了个脸熟,很受人赏识,其中尤以广文馆的赵博士为最,因他是个画痴,与荣栎甚是投缘。

    荣栎不过比温酌痴长两岁,性子开朗而不张扬,处事讲求外圆内方。温酌听他滔滔不绝,心里颇多艳羡他的住校生涯。

    对于温酌,荣栎早放下成见,乐得提点一二,也算遵了长辈们的嘱托。

    “杨学知老先生论起学问确是一代大家。”荣栎说着端起酒壶给温酌倒酒,“听说清流一派对其褒誉甚多,很多人说他是个难得有心做学问的人。心在天地,不拘于朝野。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些人却是做不到。再如何说,官宦子弟看来比白身光鲜,不过也远没他们自在。”

    温酌笑起来,道“我先前听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来也是一样的道理罢。”

    荣栎不由道“有慧根。照我说侯爷为你请了这位杨老先生可不是让你考状元的。”

    “这个自然。”

    “那你可想过,侯爷为何偏偏为你请来杨老先生呢”

    温酌点点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亲百般筹谋还是为了我。也怪我从前糊涂,弄得声名狼藉,如今便要靠杨先生助我一臂之力了。”

    荣栎见他有此悟性亦甚欣慰,轻声道“只盼你往后也能一如今日才思敏捷。”

    温酌微微动容,举杯言道“借君吉言。”

    二人举杯尽饮。

    这顿饭很是尽兴,只是温酬仿佛不善饮酒,喝了没几杯就开始上头。荣栎无法,只得结账差人雇了轿子带人打道回府。

    因一时失手把表弟灌成了醉猫,荣栎很有几分心虚。未免招致温士郁的责备,荣栎急忙让书勤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把温酌搀进屋里歇觉,自个儿便装模作样假作温书遁走。谁想才跨出门去,迎面便撞着温酬。

    荣栎不由有些尴尬,只得道“今日阿酌来接我,一时高兴就喝了几杯,谁知竟倒了。”

    温酬面露苦笑,道“他从前酒量倒不至如此稀松,许是还未痊愈。罢了,你往后少同他喝便是。去换件衣裳歇着吧。”

    荣栎得了赦令,当即同意,一溜烟地跑了。

    第17章 第章

    温酬这一日回得早,听见温酌这的动静便有心过来瞧瞧。

    陈锐倒没有撒酒疯的毛病,这会被除了靴子去了腰带,睡得很是香甜。不知他做了什么美梦,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温酬宠溺地看了会弟弟,嘱咐丫头去煮些醒酒茶备用,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走了。

    等温酌醒过来,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两个丫鬟忙服侍着他穿戴,温酌便如个人偶一般由她们摆弄。才收拾停当,便见桌上放了一叠书,温酌拿起了随意翻了翻,都是些公案传奇,排版刊印俱是上乘,还绘制了绣像。

    丫鬟侍玉道“是大公子着人送来的。”

    原来先前温酌随意说的倒被温酬记下了,只当他如今喜欢这些,替他搜罗了来。

    温士郁一般晚间都不大出去,一家子吃过饭,俱闲坐着吃茶消食。如今因温酌乖顺不出去撒野,襄阳侯总算过上了舒心畅意的日子,他照例一一啰嗦关照一番,便各自散了。

    用过饭后,温酌便带了上街买的善本自去书房寻他爹,正巧温士郁唤了温酬在屋里说话。见他来了也不避他,只让他进屋。

    温酌见他拿了几幅卷轴交予温酬,叮嘱道“这些闺秀家室人品都与你极相配,你便拿去相看,相中哪个告诉为父便是。”

    温酬如今已二十二了,这般年纪换做旁人早不知有几个孩子了。他虽生母早亡,却也颇受祖母嫡母疼爱,早早便给他定下亲事,乃是户部侍郎家秦寄盛的嫡女,谁料这女子福薄未等过门便害了急症去了。温酬极重情义,见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早逝,亲自去吊唁不说,还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

    温士郁因自己也是晚婚,见他如此倒也没去迫他,缓了足足两年才旧事重提。

    温酬恭顺地接下,又看了眼温酌,提醒道“父亲,二弟的亲事也该议了。”

    这一句着实把温酌吓了一跳,忙摆手道“长幼有序,还是先等阿兄娶了嫂子再说罢。”

    温酬瞧他脸色都变了,不由好笑,这才闭了嘴,向温士郁道了一声出去了。

    襄阳侯瞧了瞧他,道“你的亲事还得等等再看。”

    温酌先时的名声不大好,上京权贵左右不过这么几人,便是襄阳侯权柄过人,哪个又是肯将嫡亲宝贝的女儿推进火坑的温士郁也曾思量请皇帝赐亲,只一来今上历来对赐婚无感,二来他自己又恐攀上门不称心的婚事懊丧,是以拖延至今。

    如今拖来拖去,拖得宝贝儿子的庶长子都要出世了,又有哪家的贤惠小姐肯来做这现成的嫡母

    温士郁愁了良久倒没想起来自己原先也是这般境地,幸亏遇着了荣氏才有了贤德的嫡妻,如今轮着儿子如此他竟反而没辙了。

    温酌见他爹表情纠结,忙打岔道“爹,我今日同荣栎上街,去了蠹鱼斋。”

    第18章 第章

    温士郁听罢果然脸色一缓,道“这铺子我可好些时候不去了。”

    “那地方怪得很,哪儿像个铺子。”温酌一边嘀咕,一边把淘来的古籍捧给他爹。

    温士郁摇头笑道“薛雍看着是个貌不惊人的杂毛老头,想当年那蠹鱼斋的匾还是霜君给他題的,便是陛下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哩。”

    温酌大吃一惊,还要再问,温士郁已懒得回答,专心看起手上的书来。温酌只得按下好奇,谄媚道“这本古籍看来艰深晦涩,想来也只有爹这样精于文道的学士才能参透其意。”

    饶是温士郁半生受得无数阿谀奉承也及不上宝贝儿子的这番夸赞,他心里颇是熨贴,嘴上偏还要谦虚,教训道“巧言令色非君子,此话太过。”说完又怕打击了儿子,又赞道“想不到你还颇有几分眼光,竟能淘到此等善本。”

    温酌汗颜道“儿子哪能有这等目力。原是荣栎表哥找着的,我记着爹喜好古籍,就给您送来了。”

    襄阳侯听了儿子将自个儿放在心上,自然是喜上眉梢,又向温酌解说了许多文论,教他文章之道。他倒确是真才实学否则也难得皇帝的器重,温酌也是虚心请教,父子两个足说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茶凉了才尽兴。

    温士郁过了一回父教的瘾,见儿子乖顺好学,心里更添自豪,对温酌斟酌道“杨夫子学识渊博,为人谨介,只是有时难免有些迂腐。你这向用功太过闭门不出也不是长远之计。

    爹虽不喜你在外同那些个混子胡闹,也不至于因噎废食,这官宦子弟间该有的应酬也不必都断了。”

    温酌想了想,答道“常言道坐井观天,不知荣枯。孩儿这些日子虽跟从杨先生读书写字,只是天天关在家里,又忘了前事,于京城世情上仍是不大通,很是茫然。”

    温士郁闭了口,忍不住叹了口气,半天才道一句“教子成于苛,毁于疏。是为父耽误了你。”

    温酌乍一听温士郁的自我反省很是吃惊,心里嘀咕他爹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襄阳侯初时于教子上乃是严父的典范,温酌三岁蒙智已是极早的了,只是受着母亲和祖母宠爱,难免有些骄纵,性子耐不住些。学业上虽没什么大才,也不至于桀骜不驯。

    谁知长到八岁上一年里接连失了母亲祖母,这等打击不消说孩子,连大人也未必能受得了,不知哪天忽然发起高烧病倒了,昏睡了足有月余,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连上京周围但凡有些灵验的寺庙道观不知得了多少香火孝敬。

    不管是起了药效,还是神仙显灵,总之世子的病好容易好了,却把襄阳侯吓得改了脾气,只一味宠溺,再不敢对这孩子严厉,这才生生把温酌宠成了不思进取的纨绔。

    温酌哪里知道这些,只见他爹神色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试探地说道“爹这是哪里的话,先时是孩儿糊涂,一味玩乐,不思正途。如今已然迷途知返,定会勤加磨练,不负爹的期望。”

    表忠心这个事倒是百试百灵的,襄阳侯听他这么一说,当即道“说得好。既如此,你可不要辜负了为父的一番绸缪。”

    第19章 第章

    温士郁思来想去,决定给温酌讨个皇差。试想皇帝给的面子,襄阳侯府镶金的招牌,温酌如今又是个讨喜的性情,届时行走京中结识诸般人物,还有什么难的

    他办事讲求一个雷厉风行,连走后门都不例外。第二日才下了朝,便递了牌子进宫了。

    虽说朝廷历来打击营私舞弊,不过襄阳侯纵容营私也是要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的,也就没什么舞弊之说了。

    温士郁对皇宫远没有旁人的那份畏惧,他自小跟着母亲出入后宫,年岁大了又受今上的委重,走在宫中自有一派闲庭信步的自在,连宫中宦官也乐得同他打交道。

    皇帝下了朝便去了崇政殿理事,襄阳侯行过礼照例得了座。今上是个直脾气,不喜欢旁人说话绕拐弯抹角,温士郁素知他秉性,便开门见山说了来意。

    若是别人倒好说,给个御前侍卫的衔儿便罢了,只是这个温酌有些棘手,文不成武不就的,摆在殿前没的给皇帝丢人。依着温士郁的说法如今温酌已经浪子回头很是上进,不过以皇帝对他的了解,那会温酌见天吃喝玩乐的时候襄阳侯也不过觉得是少年心性罢了。

    皇帝一时摸不准该如何分派这糟心小子,又不想因着这点小事拂了外甥的面子,便姑且敷衍几句了事。

    温士郁见他如此,不由也是心中惴惴,坐了一会功夫,便告退了。

    这委实给皇帝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以至于洛王来给皇帝请安时今上还举棋不定,迟迟没有决定。

    殷鹤晟如今在礼部任事,正领旨筹划今上的花甲寿诞。洛王看着虽冷冽,行事却精明强干,皇帝听他禀报诸事无一不是稳当妥贴,心中甚是宽慰。

    父子君臣说完正事,殷鹤晟倒也不着急离去,道“儿臣今日观父皇似面有不豫,不知能否为父皇分忧。”

    皇帝笑道“你孝心可嘉,为父有什么不乐的。倒是襄阳侯今日来给那温酌讨皇差来了,只是朕观此子心性不定,一时倒不知分派他去何处。你如何看”

    温酌

    殷鹤晟一晃神,忽然想起那日他睁大眼看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嘴上却已然答道“父皇,万岁节临近,礼部颇多事宜,每日事务不知凡几,不若让温酌领个虚职来给儿臣做个帮手,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以洛王的沉稳料想温酌也闹不出什么乱子,皇帝瞧他一眼,笑道“甚好,便如此办吧。”

    洛王道“儿臣遵旨。”

    他身材颀长,躬身行礼告退,阳光透过大门投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金边,显得风华正茂青春正好。皇帝欣赏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忽的心中涌起岁月不饶人的苍凉。

    第20章 第章

    此时温酌浑然不觉已被定夺了仕途去向,正同荣栎两个在亭子里闲坐。

    时值五月,侯府里百花盛开,地上开着五色缤纷的月季、芍药、鸢尾,树上琼花盛放白中透绿,犹胜雪团,海棠含羞带怯,娇艳欲滴,又有多年生的紫藤早攀附在凉亭之上垂下千万条紫色花串,随风摇曳,远远望去宛若紫色的瀑布流川。又有花香袭人,令人如临仙境。

    荣栎提笔挥毫,纸上一派花团锦簇。温酌一手捧着歆书靠在栏边晒太阳,一手捏着片茯苓糕,很是悠闲自在。

    荣栎瞥他一眼道“你这阵子尽看国史,难不成是打算往后去起居院修史不成”

    温酌道“哪儿的话。这书中有些地方很是艰涩,若不看明白总觉心中不宁。”

    荣栎放下笔,拿起茶盏抿一口,不由嗤笑“大歆立朝不过三百余载,哪来的什么艰涩难懂”

    温酌将书一摊,指着一行字,道“你说爷一生没立皇后这倒也算了,怎么这书上说昭德君伴驾四十余载,统领后宫。驾崩后又与之合葬于恩陵,这样的殊荣可见是异常得宠了,怎么却没封得皇后是不是有什么宫廷秘辛啊”

    荣栎听得目瞪口呆,险些摔了杯子,不由头疼起来揉着太阳穴坐下。

    “什么蠢话幸亏是在我面上说的,你若在外头这么胡说八道可不是又要生出祸事”

    温酌一脸不明所以。

    荣栎叹一口气,无奈道“昔时乱世群雄逐鹿天下,于绍安起事时昭德君已在侧侍奉。昭德君虽出身商贾之家,却为大业倾尽家财。汉室吕后之父看重汉高祖刘邦,不惜嫁女又以重金资助,却哪里肯倾其所有商人历来重利,可见昭德君待情义深厚。再者,东征西战,昭德君随军侍奉屡次不惜以身相护,每每性命攸关。至成就大业,欲册封昭德君为后,昭德君又以皇后乃女德之范,母仪天下为由固辞不受。至情至性誓不立后,与群臣共议拟了昭德君的封号。”

    温酌听得云里雾里,才明白过来“合着这昭德君是个男的呀”

    荣栎简直无语,道“自然如此,不然哪儿来的家产,又怎么随军征战呢要我说,若是女子,长于妇人之手,养于深闺之中,身无所长也未必能得如斯厚意。”

    这一番话令温酌无言以对,不由感慨道“爷真是不拘一格。”

    荣栎回道“正因如此,我朝自立朝以来,男子嫁娶皆可。此事寻常之至,就你大惊小怪。先时你不也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去像姑馆子喝酒吗”

    等他说完才想起来温酌是真忘了,见他瞠目结舌一脸痴相,不由大笑。

    温酌得了他一番奚落很是不满,斜眼看他道“既如此寻常,不如你也聘个男妻”

    “蠢话。”荣栎辩道“婚姻之事岂由自己做主。固然特立独行,只这世上男儿大多志在功成名就,肯雌伏人下的又有几个便是真有如昭德君这等痴情男子,若生得钟馗一般,却有谁人肯娶”

    说着便调笑温酌道“若是同阿酌你这般姿色,自然另当别论。”

    荣栎性子活泼,能言善辩专好促狭,温酌叫他这般戏弄,哪肯罢休,立刻回嘴道“二表哥切莫谦虚,凭你这副尊容打扮起来,说不定便有哪个不长眼的番邦领主看上了,向皇上讨了和亲去”

    荣栎不防温酌还有这等利落的嘴皮,便要去撕这表弟的臭嘴。

    男孩子打打闹闹倒也寻常,只是这两人平日都装得风雅谦和,这等形容叫人见了着实不雅。荣栎眼尖,瞧见书勤同自己的书童梓若正提了食盒遥遥过来,连忙又装着没事人似的坐下,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衣装,埋怨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只可惜了他的蝶恋花图序不小心蹭了墨点子上去,算是白画了。荣栎叹一句可惜,两个小厮连忙收了这画,又给他铺上新的锦纸。

    温酌懒得理他,吃了两块芙蓉糕,又捡了书回来看。过了一会又问荣栎“到九月就是万寿节了吧”

    荣栎手下绘出一片竹林来,嘴上答道“可不是嘛。皇上整六十的生辰,如今又是太平年景,必定是要大办的。”

    “都六十啦”温酌惊道“我记得洛王才不过二十来岁罢。”

    “洛王如今二十五,太子是皇长子还要长两岁。”

    “这年纪也忒悬殊了些吧皇上之前都生得公主吗”温酌不知死活地问道。

    荣栎正画得兴头上,让他问得头疼,说“咱们皇上肖似爷,也没立皇后,先时有位霜露君,乃是皇上的结发之人,得皇恩专宠十余年,只是霜君薄命,英年早逝,薨了。”说话间又在林间添上两只雀儿,才满意地浮起一丝微笑,转头瞧温酌听了发呆,又道“咱们皇上可算得古往今来痴情帝王第一人了,皇上为霜君服丧三载,始入后宫。”

    温酌确实有些傻眼了,喃喃道“霜君挽弓,落雁还恩。说的是他”

    这句乃是温酌在话本上看到的。原是说霜君武艺高强擅长骑射,致和十七年,回鹘首领来朝,宴中要同霜君比试射箭。恰天空飞过一对鸿雁,回鹘首领一箭射雁,正中而落,余雁惊惧,凄厉长号。霜君心怀仁德不忍射杀孤雁,便道“鸿雁何辜,吾不忍杀之。”乃引箭而射,箭在雁尾,是以鸿雁落而不死,回鹘首领为其折服。传说其后鸿雁为报霜君不杀之恩,于危急之际救了霜君的性命,总之写得很是神乎其神。因着是本朝轶事,虽然有些夸夸其谈,温酌看了却印象格外深刻,谁料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

    “正是。传说皇上少时受奸人所迫,匿于山林为其所救。据说这位霜君殿下是隐者之后,乃是一位文武双全的璧人。”荣栎手里一边画着,一边八卦着过瘾,又对温酌道“这位霜君是信奉老庄的,洪恩观里还供着霜君像来着,乃是一位国手所作,听我爹说画得挺像的,下回你去瞧了便知。”

    温酌心道能迷得皇帝十几年不入后宫,自然要好好看看长什么样子。又道那话本胡编乱造,倘若那鸿雁真的生而有灵,这霜君又岂会早逝。

    第21章 第章

    宫中无密事,温酌被殷鹤晟要去的事,转天温士郁就知道了。这天下了朝,温士郁特意同殷鹤晟一道从宫里出来,彼此免不了寒暄。

    襄阳侯惯会做人,儿子又被这二皇子讨去做事,少不得要拍一拍洛王的马屁。

    殷鹤晟素来冷情,不苟言笑,对襄阳侯道“不过举手之劳,侯爷客气了。”

    他原本就是要温士郁承他的情,太子急躁见不得外戚势大,他却不同。依他来看外戚也未必个个有建树,能做到襄阳侯这等地位虽说有他父皇的偏袒宠幸,真说起来却是襄阳侯自己有本事。

    一个有本事的人,岂是根基浅薄者足以撼动的倘若真要除去必当积蓄实力,才能连根拔除以绝后患。

    不过他眼下却没心思对付外戚,不过意欲乘势而上罢了。

    洛王在很多方面与太子不一样。

    有人觉得洛王在很多方面不如太子。譬如出身,常人道母凭子贵,在这宫中却是子凭母贵。太子生母赵氏因是太后的外甥女,被封德妃,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女子,得掌凤印统领后宫。

    而洛王的生母周氏,只得封澜嫔不说又早逝,便在这点上就输了一筹。

    太子外家乃是康定侯赵承初,在这京中根基颇为深厚。而洛王的舅舅晋吕侯周长慕却常驻西北,镇守边关。

    然而,这又怎么样呢

    洛王同太子最大的差别就是他有的是耐心。

    太子放着襄阳侯这样的朝中大鳄不拉拢,甚而还开罪他,不过是倚仗太子的身份罢了。

    既然如此,那便让襄阳侯成为自己的襄助。

    太子不过是储君而已,既是储君,大位悬而未决哪里又有定论

    如今太后已逝,父皇不放权柄,兄弟俱在京师。同样是皇家血脉,孰人坐不得皇位

    殷鹤晟想到此处不由心情大好,对温士郁亦是温言“说来也巧,孤前日才在蠹鱼斋见着世子。”

    温士郁略一惊讶,笑道“那日他原是外出有事,竟与殿下巧遇,可见犬子同殿下有缘。”

    行至宫门,殷鹤晟微微一笑,道“孤亦觉幸甚。侯爷,告辞。”

    两人攀谈不过数语,彼此心下已各自了然。

    洛王语毕,飞身上了宝驹,驾马去了,一队随侍紧随其后,更衬得他英姿挺拔宛若神祗。

    襄阳侯心道这般看来这位洛王分明人中龙凤,比之太子犹胜三分,又岂肯眼睁睁看着皇位旁落他人,这天下究竟谁手且看来日。

    然他年少时常听母亲说起今上争储之险,自己亦经历无数朝堂风云,心道这人生一途终是由人不由己,如今洛王讨要温酌,这夺嫡的泥水恐怕不光是自己连着儿子也一同要搅和进去了。

    第22章 第章

    温酌得了知事的衔,第二日上便领了书勤去礼部报到。

    世子头一回当差,襄阳侯特意遣了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给温酌,一路送到礼部大门口。这官轿不同于民间的小轿子逼仄紧窄,内里宽敞不说还铺了软垫,被人一路晃着险些又睡过去。书勤伺候温酌下了轿,礼部这边殷鹤晟早让人候着他了,再者温酌虽只领了七品的衔儿,到底是正经的襄阳侯世子,那人与他见了礼,并不敢拿乔,一路将他领进去拜见洛王。

    第一次做官虽然兴奋,不过因着前几天见过洛王殿下,又被温士郁一番耳提面命,温酌还算有几分矜持,很是郑重地行了礼。

    殷鹤晟虽在礼部当差,穿得却不是朝服,乃是一件绛色常服,只是衬着玉带金冠颇是气派。

    他端坐椅上正批阅卷宗,这时亦是放下笔打量起温酌来,稳稳当当坐着受了他这礼,方道“以后在一处做事便是同僚,世子不必拘谨。”

    温酌瞧他一眼,只觉心里怦怦直跳,心道这见礼弄得跟过堂审问一样,洛王殿下好大的派头

    温酌尽管心中腹诽,面上却是装得淡然。殷鹤晟虽让他不必拘谨,温酌却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书勤因是仆从又被遣去了下堂候着,他此时孤身一人面对洛王,只得站在屋子里故作淡定假装观赏房中的陈设。

    这屋子倒也不算大,采光却是极好,许是办公所在陈设不过寥寥,墙上倒有几幅字画,只是温酌这会也没心思细细欣赏。案上的书卷纸张却极多,让人收拾齐整了,一摞摞堆在一处。

    洛王拿起卷宗批了几句后,吩咐下属领走,这才同温酌说话。

    “坐吧。”

    温酌犹豫一下,才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殷鹤晟问他几句,无非是本朝的仪制等等,这其实有仪制吏司管事,问他这个其实就是校考一二。温酌把这个当成应聘早在家请教了亲爹,虽没有说得头头是道到底也没有出什么洋相。

    殷鹤晟听了还算满意,眯着眼瞧他,道“孤觉得你变了不少。”

    温酌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冲他点点头。

    殷鹤晟见他不答话,便不追问,又说“万寿节临近,万事不可马虎。你初来乍到,凡事多听多想,行事切莫莽撞。若有事不明自来同孤王说便是。”

    温酌连忙应了,又被他领着去见了诸位管事。

    他折腾了整整一日,下了值只觉脑子都昏沉沉的,被人抬着一路晃悠,果真在轿子里睡着了。

    礼部因为这位襄阳侯世子的到来很有些骚动,唯恐这位祸害搅了大事,几位大人心里埋怨洛王不地道,弄了这么一个活宝来讨嫌。

    这嫌恶好比嗅到恶臭,有的人摆在脸上,有的人藏在心里,但却没有敢明着使绊子的。

    好在温酌脾气温和,殷鹤晟交待他办的差都好好地办了,并没去计较旁人的小心思。一晃半个月过去,倒叫王尚书李侍郎白操了一回心。

    殷鹤晟并不给温酌十分难的工作,大部分是誊抄事项。今上花甲之寿,筹备的甚是隆重,用度亦是惊人,俱要写明了交内府拨银,另要同光禄寺会同商议典仪用项,另有仪仗帷幕,宫殿守卫等事宜亦要安排妥当吩咐下去。大歆如今势大,外族必来朝见,又要与鸿胪寺商议觐见细节,温酌抄得手酸,心里却暗暗佩服殷鹤晟行事周密。

    另则,为父操办寿宴之事便是在民间也往往是嫡长子名下,如今却是洛王一手作成运筹顺利可见其手腕不凡。

    他却不知先时未曾穿过来时,太子亦是殷勤地要为父皇操劳,孰料他手下的户部却出了岔子,险些办不成这万寿节,恼地皇帝在早朝上砸了一个镇纸险些见了血,最后这美差也成了鸡肋,这才便宜了殷鹤晟。

    因每日不免相见,温酌如今见着殷鹤晟就心悸的毛病已不药而愈,对这洛王殿下也生出几分好感,并不那么抵触了,殊不知殷鹤晟其实也在掂量他。

    洛王起先对这襄阳侯世子就存着几分疑虑。世所周知“浪子回头金不换”之所以可贵自是因为那回头的浪子犹如凤毛麟角一般,大凡浪荡落拓者一般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这温酌乍一悔改许多人只当他是作戏,一时而已,殷鹤晟亦然。

    洛王其人看似冷情,脾气却有几分偏执,之所以讨了温酌来一方面要向温士郁施恩,一方面也想瞧这世子“戏路”如何,探一探马脚。谁知温酌倒是出人意料态度谦恭,做事严谨,一连半月不见异样。他那破字因得杨学知指教也算突飞猛进,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倒也干净工整。殷鹤晟原意是要难一难他,没成想这温酌倒是虚心好学,不耻下问。礼部这班高傲嘴脸,已有大半去了对襄阳侯世子的偏见,见他问事也会耐心教他。

    再者,因典仪巨细都有花销用度,这礼部之中也有的是珠算高手。谁料温酌居然心算过人,誊抄时竟还被他寻摸到了几个错处,实在令人大吃一惊。

    如此连殷鹤晟都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

    第23章 第章

    这一日夕阳正好,温酌下了值才出来,见殷鹤晟同众人站在前庭,晚霞映人,各人面上被照得皆似敷了一层金粉,前庭恰栽了不少鸢尾紫色衬着金光很有些仙境异象的气象,温酌看了心中一动,想难怪众人俱驻足于此。礼部侍郎李韵曾是一科榜眼,很有些诗才,见得此景,吟道“龙楼凤阁起霞光,阙下排班待玉皇。”一句诗倒激起众人诗性,便有人道做一做联句也当应景,无不拍手称是。一旁小吏见众位大人兴致颇佳,忙摆下几案,取了文房四宝伺候。众人一人一句,有绝妙佳句亦有意趣平平者。轮到殷鹤晟只一句“夕阳虽好近黄昏,几时归去不消魂。”礼部中洛王亲随亦不少,这时便都赞不绝口。

    虽说文史不分家,但陈锐也不过是寻常宅男,哪有什么诗才,见这等场面不便撇了同僚先走人平白惹人反感,又恐他们想起自己做这劳什子联句,便只挨着亭子靠着阑干悄无声息地瞧热闹。

    只是偏偏殷鹤晟想起他来,道“温酌可得了佳句”

    这一问,众人目光顿时都朝他射来,宛若全场焦点,温酌呆了呆,心里简直要对殷鹤晟骂娘,好在他已习惯面无表情,脑子却转得飞快。

    大歆建国突兀,前头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一直到大唐盛世一溜几乎都没拉下,偏偏安史之乱后大唐没落,歆殷有容横空出世截了胡,硬生生把后头的五代十国挤没了。

    是以温酌脑子虽跟糨糊似的仍是硬生生想到了不要脸的抄袭行为用以蒙混过关,只见他愣神片刻便喃喃道“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念完便闭了嘴。

    此句出自宋时柳七名作凤栖梧,词史佳话“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不可不谓脍炙人口。

    饶是殷鹤晟也不得不叹道“世子好文采。”

    旁人亦是不吝夸赞,更有几个科聘于此的文士自此对襄阳侯世子刮目相看。

    温酌脸上讪讪的,忙摆摆手,说“我不过胡乱说的,做不得数。”

    他平素谦和有礼,余人只道他谦虚,礼部尚书王剑毓不免叹一句传言不实,此时不禁怀疑温酌以往的坏名声乃是有人不忿襄阳侯温士郁故意捏造的流言蜚语。

    夕阳美则美矣,转眼即逝,衙门众人不多时便作鸟兽散。

    洛王眼瞧着温酌上了轿子走了,便骑上马一揪缰绳,忍不住问身边心腹裴云道“这个温酌,你怎么看”

    裴云很是思量了一番道“如今看世子聪颖谦逊,行事有节。”又摇头道“真是同以往判若两人。”

    殷鹤晟亦是如此觉得,想道莫不是因为这温酌如今模样俊俏,连自己都瞧他顺眼许多,却又想起温酌从前的样子不禁恶寒。

    作者有话要说

    行文中

    龙楼凤阁起霞光,阙下排班待玉皇。 一句抄自宋代王镃游仙词三十三首

    夕阳虽好近黄昏,几时归去不消魂。一句抄自宋代苏轼浣溪沙春情

    第24章 第章

    等殷鹤晟回府,洛王妃已候着他了,巧笑倩兮地道:“王爷回来了。”说着从侍女手中接了锦帕给他擦手,殷鹤晟受用了,这才吩咐开席用膳。

    亲王府排场大,规矩不在宫廷之下,不过好在洛王妃乃是一等的贤惠人物,这内帷家事理得再清楚不过。

    殷鹤晟有一位正妃,两个妾。

    洛王不贪色,两个妾中杨氏是宫女出身,他刚束发那会父皇赏给他知晓人事的,杨氏生得清丽,素来低眉顺眼,殷鹤晟对她还算有几分怜惜。另个钱氏出身乐籍乃是他去年生辰太子贺他的寿礼,这女子称得上花容月貌,又能歌善舞,可惜殷鹤晟不喜,碰都没碰一下,将人打发去了冷僻的偏院。

    正妃梁氏是他弱冠时所娶,乃是梁国公的嫡亲孙女。婚姻之事历来奉父母之命,殷鹤晟的生母澜嫔已故,还是皇帝着德妃替他选的。德妃仗着身份虽无皇后之衔,却得执掌后宫,也与皇后没什么差别了。

    那会兴师动众,宣了旨将适龄的贵女一一瞧过,百里挑一才给他选了梁妃。这梁妃出身高贵,乃是贵女中的翘楚,梁国公也确是国之栋梁,只是这栋梁略老了些,府中人丁也略单薄了些,梁妃自小身子纤弱,补药吃的比饭还勤些。她容貌旖旎身段婀娜轻盈,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也,倒真是个养眼的仙女。

    殷鹤晟一眼瞧出来,这身形就是个不利生养的。只是梁氏容貌出身实在没得挑,且这世上也不容忤逆的儿子,殷鹤晟下跪谢恩,姿态雍容,自然是从了。

    德妃成其好事自然是喜上眉梢,难得点个鸳鸯谱不免犹不过瘾,还要给太子儿子挑了个出众的侧妃去给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儿媳分忧。可惜被皇上一顿斥责,将那女孩儿定给了殷鸿兆。

    大概是这事刺激了太子妃,隔几个月生了个郡主出来,太子气得摔了个玉瓶,上朝时脸色很是郁郁,得了父皇的赏仍高兴不起来。反倒是梁妃肚子争气,过门后隔年就生了个嫡子,皇孙辈里头一个,很得皇帝的青眼,因而得了不少封赏。

    如今这大皇孙殷常夏已四岁了,长得粉琢玉雕似的,心智早慧说话也伶俐。这时让奶娘抱了来给殷鹤晟请安,殷常夏下了地有模有样地给亲爹磕头行大礼,奶声奶气地给父王母妃请了安。

    洛王板着脸教训道“成日抱着成何体统,以后让他自个儿走路。”

    梁氏立刻应下了,殷常夏这才站起身落了座。

    其他庶子庶女尚且幼小话都说不利索,奶娘抱了来替主子请了安便下去了。

    洛王举着筷子夹了菜,余者才跟着动了筷子。妾侍不得上桌吃饭,因而杨氏只是站在王妃身边伺候。

    殷常夏尚且是个萝卜丁,用起筷子来实在费劲,因受了父王的教导再不肯让奶娘喂饭。殷鹤晟看他纠结的模样,心中忍笑,伸手舀了勺烩鸡丁放在儿子碗里,常夏一喜,脆生生道“谢父王”

    洛王瞧着儿子,心里却想起温酌来。心道只盼这孩子能明德知礼,可别长成个纨绔才好,若真像温酌这般迷途知返的却是世上难找,届时不知要操碎多少心。

    第25章 第章

    却说汝南候太夫人过生日,请柬送到温士郁手里。京中贵胄素来缔结姻亲,倒也不需个个都亲自到场。只是这汝南侯太夫人是温士郁的亲姑母,不去倒有些不像话。这一日襄阳侯便备了礼单,领着温酬温酌去贺寿。

    汝南侯孙希同虽不似襄阳侯得势,却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是以温士郁一行到时,汝南府里热热闹闹已来了许多贵客。见襄阳侯从轿里出来,二公子孙琦连忙迎上来打招呼,同温士郁亲热地仿佛是嫡亲的叔侄一般。温酌从轿子里下来见着这样场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孙琦见世子下轿又连忙招呼他道“酌哥儿,你可是长远不来咱们府里了。”温酌被他那娇嗔似也的模样吓到了,连忙挤出一丝笑打招呼。父子三人被他热情地招呼到府内,又亲自领着人去见了做寿的孙太夫人。

    老太太保养得好,看着红光满面的,只是毕竟已是七十的人了,一张脸满是皱纹,这也罢了,年岁使然,偏还敷了粉,颊上还搽了胭脂。温酌乍一看见吓了一大跳,以为见着了老僵尸。

    因是嫡亲的亲戚,父子三人依例行了礼便坐下了,老太太见了侄儿父子三人模样端正喜欢地直笑,一张脸更是皱得老菊花似的,简直惨不忍睹。

    孙太夫人有好一阵没见着亲侄子,便拉着温士郁说话,只年纪大了没了牙,说起话来让人没得费劲。

    温士郁陪着这老姑母说话也是一阵头疼,不过他毕竟从小就在宗室里混迹,面上一点都没有显出不耐烦来。好不容易从屋里出来,温酌明显松了口气,被他爹瞪了一眼。

    太夫人大寿乃是大喜事,汝南侯又是个孝子,排场自然不小,吃过饭后陪了老母亲去看戏,温士郁也自去寻同年寒暄去了。

    温酬正巧见着一个昔日同窗,便留下温酌去了。

    温酌吃饭的时候叫几个远亲灌了酒,醉是没醉,却有点头疼。正想找书勤去给他找点醒酒汤,谁知孙琦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道“哎呀,我的酌哥儿,原来你在这儿呢,可叫我找着你了。”温酌被他这嗓子叫得头更疼了,又听他接着道“上官九那小子已扮上相了,一会就上场,哥几个叫我来喊你呢。”

    说罢只管拉着温酌就走。

    原来这孙琦亦是惯会玩的,以往也常同温酌往来,只交情不过泛泛,也就是个酒肉朋友。这温酌往日的狐朋狗友恰今日都来齐了,听闻襄阳侯父子也来贺寿,便想起温酌来,寻了时机来叫他一同去耍乐。

    温酌不明就里让他拉了就跑很有几分不乐意。

    却不想曹三一伙人,乍一见孙琦拉了这么一个面泛桃花的美郎君来,便取笑道“孙二这厮,让你去寻酌哥儿,怎么去逮了这么个兔儿郎来胆儿够肥的,这场面都敢弄进来,不怕你爹打地你满地找牙”

    孙琦气得骂道“不长眼的夯货睁开你那王八眼仔细瞧瞧,这可不就是酌哥儿嘛。”

    那曹三本歪在贵妃榻上,听他一阵抢白,登时傻了,指着温酌道“你说这是酌哥儿襄阳侯世子温酌”

    温酌难得被人这么指着,脸色一黯,借着酒劲斥道“把你那狗爪子拿开,小爷就是温酌,怎么着吧”

    曹三一颤,若说人不认得了,声音却唬不了人,当下愣了愣,随即捧腹大笑,乐道“我的亲娘,这几个月不曾见面,酌哥儿你怎么变成个小娘子了。”

    孙琦一脚踹过去,“去去去,就你这德行,咱们酌哥儿懒得搭理你。”忙拉着温酌就座。

    又有个道“快别闹了,上官九要出场了。”

    第26章 第章

    原来这孙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精神也短了,看了半折戏便昏昏欲睡,去歇午觉了。一众女眷点了几出戏,这伙纨绔看着觉着不过瘾,犹是卫尉寺少卿家的上官九一直嫌东嫌西,一会说那花旦不够娇媚,一会又说演小生的动作莽撞,一众公子哥便起哄叫他上去扮一个。这上官九也是个会闹的,笑道“待我扮一个国色倾城的美娇娘,可不将你们一个个急色鬼馋出口水。”当真去装扮上相登台演出了。

    演得乃是一出拾玉镯,一众后生见那孙玉娇莲步款款地出来了,知道那是上官九扮的,立时吹口哨的,打赏钱的闹成一团。那上官九倒是不慌不忙,他身材高挑穿着花旦的戏服脚面上短了一截,身段却好,只将水袖舞动,遮着脸唱一句才露了扮相,果然是美得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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