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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 第54节

作者:司马拆迁 字数:5646 更新:2021-12-30 21:51:39

    第115章

    楚帝与皇后一夜长谈,次日朝会,立素王萧醍为太子。令宗伯拟定佳期,为太子加冠、大婚。

    常人之子弱冠之年而加冠,帝王家之子却不必非要满二十。加冠才是成人,成人才能处政,萧尚醴便是十七岁为太子时行冠礼,之后大婚。

    大楚威凤九年二月,太子萧醍年十六,娶吴王同胞姐、嘉陵郡主田氏为妃。三月,楚帝禅位于太子,其时楚帝年二十七,朝臣惊悚,以陛下春秋鼎盛,因何禅让为由三奏请,太子更是长跪于殿外,请求天子收回成命。

    楚帝却心意已决,称他“本为诸子”,便是本为寻常皇子,因昭怀太子病逝,齐阳王英川王因争斗而死,寿山王又造反,这才履位登基。如今天下安定,他年号为“威凤”,继位之初,国中有玄凤现世的祥瑞。但他数月前梦见玄凤飞去,麒麟献玺,因此有了感悟,要退位让贤,从此在太安宫中静修,除皇后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得打扰。也不顾他这样退位会留一个怎样的千古之谜,又会使后人生出何等猜测。

    这一年三月底,无人知晓,应在太安宫静修的陛下已不在太安宫内。萧醍在大兴宫中,拒不继位,群臣对太上皇心怀畏惧,不敢劝太上皇不禅位,也见不到太上皇,只能一日三奏请求储君举行登基大典。萧醍却坚持道“父皇尚在,父皇才是天子,我岂敢穿父皇之衣!”纵使新制了冕服旒冕,他也坚称天子冕服与十二旒冕都是父皇的,他不能穿戴。

    离锦京之前,萧尚醴曾问他“履位九年,寡人可担得起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八个字?”

    萧醍也是如此跪求,道“父皇担得,儿臣知道父皇的劳累,但正因担得,儿臣才更要请父皇不要抛弃天下万民。”

    萧尚醴心中却道我没有这样重要。若大楚只能仰仗一个人才不至于衰落,就不是他想见到的大楚。他平淡道“我是寡人,并无仁心,你比我有仁,苛政之后,大楚需要一位仁君与民休养生息。”

    不待萧醍再语,他又道“你母后英明刚断,若为男子,必取吴自立,为一世之雄。今我去后,你需敬而重之,如有政事是她一力主张,痛陈利弊,你要听从,不可理会女主干政的物议。”

    萧醍无法阻拦,可直到萧尚醴已到梁城,还接到萧醍追来的书信,乞求他回心转意,不再禅让,回到锦京。萧醍直至此时才猜出他为何要禅位离宫,含蓄却恳切地劝告他,以天子之尊下嫁一个男人,虽眼下世人不会知晓,但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万一被后人因缘巧合得知其中隐秘,他将声名尽毁,沦为笑柄。

    萧醍追去四张绢帛,却只收到一张回覆。那一张绢帛上空无一字,萧醍慢慢闭目,知道这位父皇心硬如铁石。被后人所知又如何,他对今人后人将如何看他都不关心,无话要说。

    大楚威凤四月七日,太子终于继位,沿用太上皇年号至次年再建用新年号。四月九日,一艘楼船抵达蓬莱岛。

    时是午后,一个蓝色衣衫、容貌秀美的文雅青年前来,笑道“在下林宣,萧……”他原想说萧陛下,但思及这位萧陛下已抛开帝位,岛上诸人也不知他的身份,便改以“先生”相称,道“奉命送来纳采之礼,也代为问名。”告知他蓬莱岛上婚仪早已准备妥当,岛主只待他来。又关切询问一路船行可好,车马是否劳顿,道是岛主十分挂怀,态度温柔和悦,不多时便退下。

    婚有六礼,他的逾郎自不会有疏失,林宣送来纳采之礼,礼为双雁,取雁若伴侣死就不再择偶,以示忠贞。问名除问名姓外更问生辰,带回庚帖相合。林宣送回庚帖,略一留意,就见那位萧陛下的庚帖上写的名姓是“萧静”。

    此后是纳吉、纳征、请期,纳吉是祭祖占卜,纳征是下聘,请期则是仍令使者告知佳期。这些事原可以不做,乐逾却知他重礼仪,宁愿仓促也要一一做到,应当分为许多日做的事在一个午后完成。余下的一项就是亲迎了。

    萧尚醴如在梦中,轩外乐声传来,婚礼也作昏礼,应在黄昏时举行,鼓乐却可早些兴起。蓬莱岛上贺者众多,有作催妆诗的习俗。便是恭贺观礼的亲友盈门,新嫁娘却闭门不出,借口梳妆,新郎催嫁,就要说成催新妇梳妆。新郎写诗来催,亲友也要一齐帮着写诗催促,直到被催之人觉得足够,才开门上车,让新郎迎走。

    轩内早已堆满聘礼,都是奇珍异宝,黄昏将近,侍女点起灯烛,更映得满室聘礼宝光灿烂。大门紧闭,门外已有凑热闹的宾客争诵催妆诗,不是“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就是“何须面上浓妆毕,留得双眉待新郎”,不是借问梳妆何时好,你看时辰已晚,东方都要升起晓霞,就是劝新人何苦梳妆呢,留下双眉,待新郎为你描画岂不最好,诵的无不是风趣诙谐之句,守门的侍女都不禁笑成一团,却还是拉下脸不开门。

    萧尚醴却不知为何,明知要下嫁,初时不觉,听催妆诗却听得越来越……羞赧,双颊发烫,镜中竟有几分红,幸好旁人不能觉察,只当他还面色淡淡,不过寻常。

    亲迎的时辰还未到,八面风来阁中三四个人在陪岛主写催妆诗。蓬莱岛上校书郎虽多,能陪乐逾写催妆诗的却不多,林宣下笔不停,写过一首,请旁的校书带走,送去轩外由宾客诵读,含笑道“再写下去,岛主或许文思泉涌,晚生却要文思枯竭了。”

    乐逾已换上婚服,遵周制,戴爵弁冠,纁裳缁袘。爵弁便是他加冠时发冠,如天子诸侯的冕而没有垂旒,缁是黑,纁是玄中带黄,便是缁纁二色的深色衣裳。婚服庄重,此时动笔的姿势却不甚庄重,林宣好奇去看,就见他写了一沓,却都是“再顾连城易,一笑千金买”“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妆罢含情坐,春风桃李香”之类的句子,后来却连这样的句子都写尽,有些厚颜起来,道是“胸中自有催妆句,红罗帐里与细论”,意是催妆诗句我自然是有的,却不在宾客前诵了,留待红罗帐里,夜半无人,耳畔细说。

    林宣忍笑给辜薪池看,道“若是亲迎的时辰到了,那位还不出门,岛主又待如何?”乐逾只道幼狸此来不易,承蒙下嫁,他若羞成那样,我自然不会勉强他,心甘情愿等在门外,一笑又问道“小蛾去见他了?”

    却说另一面,大门紧闭,窗中却忽然打入几颗东西,打在他背上。侍女惊呼,争向窗外看,萧尚醴避开抬头,却见打到他婚服上的是三粒鲜果,自顺滑如水的衣上滚落地面,白的色如凝脂,红的艳如玛瑙,竟是红白两色樱桃被当作弹丸。

    这时节不是樱桃果熟时,待到樱桃成熟至少还有一个月。早早催熟的樱桃十分罕见,却被一个孩童兴冲冲拿来打鸟儿打人——倒是颇有情致——萧尚醴转瞬心里一跳,猛然想起曾送过濡儿臂弩。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窗外,一株花树上,一个十岁的孩子看不见面孔,爬树又爬窗,“哎哟”一声地从窗里滚进来,萧尚醴立即扶住他,见乐濡面容有些委屈,莫非受伤了?那清如水的双眸望向他时,却凭空来了精神,眼睛一亮,眉开眼笑,搭讪道“大美人,你要嫁给我父亲吗?”

    他曾做过中原天子,被这个孩子调戏了,却生不起气。那孩子衣上有些泥尘,下摆与小白靴也沾脏了,可容貌在这日暮的室内仍如冰雪美玉一般,熠熠生辉,唇红齿白,与他相对便如与年幼时的自己照镜子。那稚嫩柔美的眉眼他决计不可能认错。

    却听乐濡为难地求道“大美人……”

    萧尚醴低柔道“怎么了?”乐濡哭丧着脸道“我,我偷偷来看你,被你看到了。父亲和惠娘一定要骂我。”他靠在萧尚醴怀里,像一只进退两难的幼猫,五官皱成一团,差一点就要咬起指甲,哪里认得出眼前这大美人是他见过的楚帝,又哪知这一见多么艰难。

    萧尚醴十分心软,放缓声低柔道“你见了我,逾……你父亲一定不骂你,也不让别人骂你。”那孩童进不得退不得,看看侍女又看看萧尚醴,仿佛觉得眼前人可靠,撒娇道“你真好。父亲说,我以后可以叫你义父了。”

    萧尚醴轻轻抱住他,心头激荡难言,乐濡趴在他怀里,也觉萧尚醴是他生平十年,所见第一漂亮的人,又眼熟亲切,忍不住低头嗅一嗅他,身上还有一股香气。就闭上眼张开双臂倚靠在萧尚醴怀中,面颊舒服地在他衣上蹭了蹭。

    待到侍女欢喜通报“岛主来亲迎了!”乐濡慌张道“义父,我们说好啦!”就赶在父亲赶到之前一股烟溜了。

    萧尚醴只觉胸口跳得生疼,想要立即起身,却动不了。面色晕红,指尖却扣在掌心发凉发颤,只听着逾郎的声音。

    那不疾不徐,低沉舒缓的男声全是宠溺爱惜,道“美人一笑值千金,一步自然值万金。你是‘昭阳第一倾城客’,我为你铺了一条万金之路,你可愿出门一看?”

    那门缓缓打开,侍女行出立在两侧,然后才是一个人慢慢走出。正是日暮黄昏,落日金光照在蓬莱岛上,萧尚醴的住处本是羡鱼夫人的住处,羡鱼夫人去后,乐逾下令闭馆不开,却为萧尚醴重新开启,更名为昭阳馆。此时自闻琴轩至昭阳馆,路途上皆铺锦绣为毯,以使萧尚醴衣履不沾尘埃。毯上又切金为薄砖,以万两黄金为他铺路。在这落日时分,锦绣与黄金辉煌灿烂,金光如焰火一般照人。

    这道路两侧,皆是盛装宾客,见萧尚醴真容以前,颇有人觉得岛主为迎一个人而大费周章,未免太奢侈荒唐,见他走出,却都被他容光折服,至此才知绝世美人与万两黄金相得益彰。唯有如此,配得上他。

    萧尚醴一身深衣,所谓深衣,便是衣裳相连,可为庶人的礼服,无论男女,皆可穿着。他舍弃帝位,便如庶人。深衣有一道衣缘,父母在,衣缘为青色,他父母皆不在,衣缘素色,再加上他所穿深衣本就是白色丝绢所制,竟是周身上下,除紫结缨外,一色雪白。

    正因衣色白,额带也是白中带浅紫,更衬出秀眉入鬓,双目晶莹,眉眼幽黑,鬓发乌黑,唯有唇色是润泽的朱红。衣色极素,反倒是绝色丰姿,令人目眩神迷。

    周制婚礼须有墨色马车,车前有人执烛引路,新妇乘车,夫婿随车而行。萧尚醴走出门来,乐逾对他伸出手,他第一次茫然见到乐逾爵弁下的白发。他的逾郎仍健硕高大,雄俊英伟,却已是……前次梦中相见,漫天冰雪,他看不清楚,只当他满肩霜雪,满鬓风霜,虽暗自存疑,但上一次逾郎冒充司徒玄启而来,他见他不过多了些许白发,心下耿耿难言,也庆幸只是多了白发,又岂知他真是不及四十便白发苍苍。

    萧尚醴垂眸,万千恨与痛都在这一垂眸中,握住了乐逾伸来的手,却不登车,低声道“我想陪你走。”

    乐逾温柔一笑,握他手道“好。”就也不放手,而是执子之手,缓步前行。两侧亲友便微笑相送,歌乐相闻,每行一步,都有一重往事浮在眼前,许多苦楚,许多情恨,许多怨愤都可抛在身后。是静城王也好,是“凌渊”也罢;是天子也好,是宗师也罢。庙堂之高,江湖且远,终能携手直到今日,终于能有今日。

    蓬莱岛上,四月首夏,春夏之交之时,还是春光无限,林宣在这夜色将至而未至之时,看岛上风景,竟也觉处处妩媚可喜。他和辜薪池在宾客中漫步随新人同行,走向昭阳馆,林宣只见他的先生走到一片垂柳下,想起许多咏青袍与柳枝的句子,心头无限柔软,便低低笑起来。辜薪池果然回头问“你笑什么?”林宣故意道“我笑楚国的史官,太上皇下嫁,换了先生,该如何记载?”

    他二人都是文士青袍,宽袍大袖,衣袖如云。林宣眉尖一动,原来是辜薪池笑而不语,握住他的手,在他手上写字,他凝神辨认,不多时眉眼间也都是笑意。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说的是世上第一等的是瑶光姬那样身为大宗师的圣人,可以忘却情爱,最下一等的是不知情为何物,不配用一个情字的人。

    林宣与辜薪池一齐去看那执手同行的岛主与……“夫人”,他们既比不上圣人,又不入最下一等,便是辜薪池写在他手上的那八个字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正文完

    ————————————

    正文完不是全文完,还有一个很长很长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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