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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 第50节

作者:司马拆迁 字数:13455 更新:2021-12-30 21:51:37

    周始皇帝一统天下以前,各国国君多有暴虐者,大胜后聚集敌人头颅尸身,积聚成山丘高冢,称为“京观”,以此炫耀战功。自周朝以后,三百年来不闻哪位诸侯再行此事。田弥弥听闻堆建京观,也不由眼皮一跳,京观又号为“骷髅台”,真建此台,叛军占据周围城池的余孽见此,该怎样闻风丧胆;百姓见此,又更是怎样肝胆破碎?

    萧尚醴见田弥弥神色有异,道“皇后对此似不赞同?”田弥弥缓缓摇头,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心硬血冷,却还是轻声说“远入他国平乱,方寿年若不以杀伐立威,不说镇压叛乱,便是自己军中都要军心动摇。”

    萧尚醴道“皇后还是心软。”让自己的军队入吴平乱,他岂会做这样损己利人之事。所谋者无非两件事其一是吴国请楚军容易,送楚军难,说不定可以借平乱赚吴国入手;二是以霹雳手段镇压吴国叛军,既令楚国军队熟悉吴国地形与战法,也令吴国军民畏惧楚国军队。万一来日真要与吴国兵戎相见,楚军轻车熟路,必能长驱直入。萧尚醴道“皇后记得,征辟李壑入朝时,寡人写了七个字给他?”

    田弥弥道“陛下手书,‘功名本是真儒事’。”李壑与他的弟子皆是儒家门人,再视辜浣如女儿,对她一心入朝也不敢苟同。儒家门人总以为水清濯缨,水浊濯足,朝廷水浊,连濯足都嫌脏,更别说涉足其中。这些儒生将争夺功名看作最肮脏污秽之事,却未曾想到,争夺功名才是真正的儒生该做的事,若君子不争,难道要坐视小人跻身朝堂、为所欲为?唯有去争功名,才能代天下人一争。

    李壑在先楚帝时两度被征辟,却因不愿将至洁之身沉入污秽朝堂,两度不受征辟。却在辜浣身死两年后,想通此事,为萧尚醴七个字入朝。

    萧尚醴望向皇后,言下有几分倦意,送走逾郎后,他只觉度日艰难,一日难过一日,隐隐约约被什么压得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这时想起赐方寿年兵符,令他领兵入吴时的情形,道“寡人也送了方寿年七个字,‘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105章

    六月底,蓬莱岛上浓荫之下,又是盛会。此番本是兰纳商人载货物上蓬莱岛,恰逢僧伽罗国商人也远道而来。入蓬莱岛洽谈的商人多是仰慕华夏衣冠典籍之人,商讫交割以后,异国商人一连数日在蓬莱岛上欢饮聚会。小公子年已七岁,也睁大眼睛挤在宾客中,与异国商队中的其他少年少女一同玩乐。虽语言不全通,却颇得趣。

    兰纳国来的商人仍是乌家人,为首的是乌兰郁与乌柘枝的族弟乌兰茂。不足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也是一身窄袖团花衣,腰间黄金带,下身裤外系一条裙,又红又紫又青,下摆分成三片。肤色如蜜,面目亲善,总是口角含笑。乌兰郁与乌柘枝各有礼物专程交由他带来,礼物中竟还有一份是交给乐濡的,是一只镂空象牙香球。内层金胆可以盛装香料,外三层象牙镂雕精巧,可以一层层打开,又每层都可以转动。

    乌兰茂知道家主乌兰郁有心将一个女儿嫁给蓬莱岛主的儿子,便含笑问小公子,道“我有一个族兄的四女儿,也算我的侄女,比小公子小上一些,却还没有取汉名。小公子可有什么建议吗?即使族兄不用,以后我有了女儿,我用也是好的。”

    这看上去聪明漂亮的小公子偷偷看了父亲,不见父亲反对,才壮着胆子道“好呀。”又扯一个侍女衣袖,软声央求道“这位姐姐,劳你拿我的笔墨来。”

    那侍女笑嘻嘻逗他几句,带来绢帛笔墨,乐濡抓起笔,一字一划开始写。他年纪虽小,学的字也都是《诗》中的,但落笔却很有章法,学的字不似辜薪池,更似辜浣,认真写下“在湄”二字,举起绢帛又献宝似的道“小名还可以叫‘小湄’。”

    乌兰茂说过乌家的庄园在河岸边,芳草萋萋,正是“所谓伊人,在水之湄”。他才几岁,就会称另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为“伊人”了,林宣忍俊,辜薪池无奈又好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乐逾却半是推卸责任半是恭维道“全仗他有个好先生。”

    三四个随商队来的少年少女见乐濡写字,都又好奇又艳羡地在一旁看。日光之下,这位小公子眼眸乌黑,之前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被暑气熏得肌肤白中带红润,所谓如花似玉,如的花不是牡丹芍药那样艳丽,而是三四月白中带一抹粉,还有几分稚气的幼小桃树上初开的花瓣圆圆的桃花。衣裳上有细细的银光,闪闪烁烁,是一朵一朵小小的祥云,旁的孩童都想要伸手摸摸他素衣上的织银花纹。

    在旁的商人却都看向他腰间那把鲨鞘匕首,那匕首还是昔日霹雳堂秦广的遗赠,如今鞘上套了一道金箍,金箍上镶嵌五色宝石,嵌成海棠纹样。鞘上宝石还寻常,更难得是其中的匕首不知何等锋锐,兰纳与僧伽罗国都仰慕中原冶金之术,此时都有心一观。

    乐逾与诸人围坐行酒令,限五言,以两句诗指出在场一人,被指出之人饮酒一杯,然后再选两句诗,指出下一人。若在饮酒一杯的时限里想不出诗句,指不出人,便再罚酒三杯。

    公议由辜薪池掌令,昔日乌兰郁颇有诗文造诣,行这样的酒令自是无碍。林宣见乌兰茂与僧伽罗国商人也在,难判定这几位客人腹中的诗文是否足够,便含笑道“既然先生掌令,诸位有怪莫怪,便让我这无赖弟子占个头筹罢。”言罢先满饮一盏,望向辜薪池,又见诸人席地而坐处外有几株杨柳,碧玉高枝垂下无数长条,与他的先生衣色相仿,故而徐声道“‘青袍似春草,长条随风舒。’”

    乐逾先提牙箸敲杯,道“好!切情切景。”切景是十余人中唯有辜薪池着青袍,色如杨柳长条随风舒,叫人想起古诗中文士身上如春草的青袍;切情却是原诗本是女子怀人,思念心中仰慕的文士,愿指日为誓,效仿尾生抱柱,恰恰切合林宣一片倾慕。

    辜薪池饮下一杯,听乐逾叫好,便从容道“‘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林宣不禁忍笑,这诗前两句是“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春草”一句算是承接他前一句的春草,“墀雪盈”一句则是写实,这位岛主自南楚归来时正是雪满蓬莱。这句便是打趣他们这位岛主,白发都为相思而生。

    乐逾也不恼怒,痛快饮下一杯,道“‘损心诗思里,伐性酒狂中。’”竟是说的自己,既然指了自己,就再饮一杯,辜薪池阻拦不及,旁观诸人也瞠目结舌,却听林宣低声笑道“这真是硕鼠掉入米缸里。”

    辜薪池这掌令好笑地抢下酒壶酒盏,道“你要喝酒,也不要坏酒令规矩。我作为掌令规定,只能指他人,不能自指。”

    乐逾手中已空,笑道“我才思远不如你们敏捷,自指比指人方便。既然不能自指,打个商量,先罚我三杯,凭酒助诗性。”

    林宣扑哧劝道“先生还是让岛主先过足酒瘾。”辜薪池叹一口气,将酒壶还他,却见他揭开壶盖长饮,起身大笑对辜薪池一揖,道“‘顾我酒狂久,负君诗债多。’言归正传——‘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却看向林宣。

    诸人之中林宣年纪最少,虽说衣色不如青草,却也可以勉强蒙混过去。林宣却故意道“不通不通,如今已入夏,何处来的春袍?”乐逾哂道“你若不喝,我就继续喝了。”林宣这才笑着举杯,道“那可不行,宁愿我喝,也不能便宜了岛主。”

    众皆失笑,酒令行了半日,宾客都尽兴。酒到半酣,那在芜城得乐逾赏识招纳的管事伍道之被蓬莱岛派出到东吴,近来回岛叙职,此时拍额头笑道“差点忘了,前几个月岛主来信嘱咐我找一样东西。此物原本微贱,江里都是,但因永州叛乱,竟耽搁了几个月才搜罗齐。”

    他拍拍手,自有两个仆役端上一只箱子。宾客皆揣度道,莫非是整箱宝石?但若是整箱宝石,也不会是微贱之物,还江里都是了。乌兰茂心思一转,开口笑道“岛主不打开让我等见识见识?”

    乐逾道“自然可以。”那箱子原本要两人端,却被他一只手手掌朝上,端起箱底,单手接过,挑开锁扣开启箱盖,众人只见那箱中满满一箱金黄露珠,大如指盖,晶莹澄澈,不由暗道这是琥珀?却又不像琥珀那般透亮,颗颗圆润柔美。辜薪池沉吟笑道“这鱼惊石倒真是许多年未曾见过了。古称鱼魫,一名黑魭石,又名青鱼石,唯有一丈以上大青鱼喉中生长,名为石,其实是青鱼喉骨。才取出时质地柔软,需在无风避光处阴干半月以上,干透后清透莹净,坚硬如石。据说有定惊宁神的奇效。”

    但乐逾要这样多鱼惊石做什么?辜薪池看向乐逾,乐逾却笑而不答,只赞道“还是薪池博闻强识。”林宣也微微弯唇,听人赞他先生,比赞他更开心。

    次日才听闻岛主吩咐下去,将那整箱四千余颗鱼惊石分作大小不等的两份,画了图纸派人去依样制。一个月后,两份鱼惊石都加工好了,岛上诸人才知晓那是作什么用处。

    又半月后,垂拱令顾伐柯敬呈一张珠帐入宫。那珠帐装在一只长盒中,盒盖开启,四名侍女各持一角,将那珠帐展开,顿时满堂明光。

    这珠帐上穿缀着数千颗莹黄的圆珠,透如琥珀,却不那么鲜亮,而是泛着水一般的光。穿圆珠的丝线都是兰纳国来的,兰纳蚕丝与中原不同,微微发黄,丝质略硬,在烛火下却泛着银光。这样的丝线打丝络织成网,床顶用大圆珠,珠子稀疏,丝线编织精巧,四角垂下浑圆雪白的珍珠坠脚;四面用小一些的圆珠,密密穿成垂坠及地的珠帘。人走入帐中,无论日光烛光穿过珠帘透入床帐,都柔和静谧。宫人将烛火从远举至近,供陛下近看,却见光烈时每颗通透的圆珠都散出一圈光晕,整幕珠帐全笼罩在如水波的柔光中。

    宫人也奇道,这珠帐到底是什么材质?似黄晶石却没有水精石的寒光,似琥珀却不那样轻,触手柔润,如水般凉。萧尚醴身边的近侍刘寺眼见他伸手托起一颗圆珠,见机禀道“此乃垂拱令顾伐柯所呈的鱼惊石珠帐。”

    鱼惊石大颗的常黄中带红,这珠帐所用之石,却都是颜色嫩黄清亮,不显淡红的。萧尚醴听他这样禀来,就知道这珠帐究竟是谁赠的。他失母之后,夜来总不安枕,时常从浅睡中惊醒,梦见母亲临终前的泪水,耳畔依稀还是那句“若有来生,绝不再把你们生在帝王家”。在与逾郎分别后,更是入夜难寐。他的逾郎便赠他珠帐,用上千颗鱼惊石为他定惊宁神,陪他安睡。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蓬莱岛上,乐濡已经在鱼惊石帐内睡了十余日,异常香甜。他的床帐所用鱼惊石珠比萧尚醴少,却每一道珠帘串下都坠着一条鱼惊石琢成的小鱼,与萧尚醴的珠帐只用淡黄色鱼惊石相反,给乐濡的珠帐上每条小鱼都取淡红色鱼惊石,一尾一尾灵动的胭脂小鱼扭腰挺肚、翘首摆尾,姿态各异,掀开珠帘之时,那许多小鱼相互碰撞,碰击声恰如鱼跃出水。

    岛上诸人只知两张鱼惊石珠帐,一张悬挂在小公子含桃馆寝室内床榻上,却不知另一张去往何处。奉命带回一箱鱼惊石的伍道之也好奇这问题,一日不知晓答案就一日抓心挠肝,他的妻子见他如此,索性代他去问岛主,乐逾大笑道“你夫君与我都已无父母在世,既为人夫、为人父,男儿丈夫当世,最牵挂的自然是娇妻幼子。你说另一张珠帐去了哪里?”这位夫人闻言便也心中有数,啐笑道“他可不似岛主这般会疼惜人。”

    第106章

    同年九月十二,北汉宫城的神人殿内,北汉右亲王之女、瑶光郡主的侍女静候殿外。侍女之外,是上千名背负弓箭腰间系长刀的北汉武士,直到日上中天,一个戴帽上有貂饰的太监前来传话,那些屏息以待的武士以左手按胸,齐声响应,向外散开,却见一个卷发束在右肩,衣袍华贵,腰间佩着传国金刀的年轻男人迆迆然负手走来。他虽气定神闲,衣襟上却带着刀痕与血,英俊近乎浪荡的面容上也青一块红一块,薄唇嘴角肿裂,高直的鼻梁淤伤,奇就奇在伤了颜面仍难掩双眼中闪耀的狂喜。

    那武士头领对他横臂在胸前,躬身行礼,道“三王子殿下!”此人赫然是曾作为使者观楚帝封禅的北汉三王子瑶昆。那武士首领仍躬身不起,腰横折着,他满不在乎地看了一阵,才上前扶起首领,五指掐入那人手臂,那人咬住牙强忍,听他笑嘻嘻道“伊尔罕大人,以后要叫我汗王。”

    瑶昆一挥手,让伊尔罕退下。看向瑶光郡主的侍女时神色却一改笑里藏刀,和悦道“珠珠子儿,你们郡主今日可还好?”

    那蓝衣侍女容貌娇俏,神态却端庄,一头黑发编成辫子,发辫间散碎金银装饰犹如星辰,在肩上以浅蓝丝帕扎住,丝帕上插着一支深碧反蓝的孔雀翎,曾随郡主入楚,汉名叫翡珀,本名叫珠珠子儿,连笑容都欠奉,恭恭敬敬躬身道“汗王陛下,郡主今日一切都好,只是仍在修行,不打算见外人。”

    她言下之意便是指瑶昆为骚扰瑶光郡主的外人,瑶昆眼中一暗,却并未发怒,反倒对这小小侍女含笑,心平气和道“我不打扰你们郡主修行,只是要在静室外说几句话。——莫非你连这也敢拦?”

    珠珠子儿如新月的细眉一皱,已被瑶昆一抬臂挥开,见瑶昆大步向殿内走去,心急正要阻拦,便听殿中传出一个犹如切金断玉的声音“珠珠子儿,退下。”分明是在维护她。她心中一涩,低声道“是。”躬身后退出殿。

    瑶昆带着得意的笑大步迈入,此殿名为神人殿,就是因殿内有神人铜像,却不仅是神人铜像,更有铜狼铜豹铜虎蹲坐拱立殿两侧,神人铜像旁还有铜树桂花。瑶昆走过种植桂树的殿堂,直到深处一间寒幽的石轩静室外,温柔又快意地道“至和,我刚刚赢了最后一仗,立即来看你。整个北汉,整个天下,只有你是我想要分享喜悦的人。至和,你知道我的心意吗?”

    “至和”是瑶郡主的本名,意为和平。这神人殿在北汉宫中被视为圣殿,舒效尹在世时每次国师驾临都是驾临此殿。待国师去世,十余日前瑶昆掌握大权后,便将瑶光姬留在此殿中。

    他听不见瑶光姬回应,也全不介意,仍温柔道“你知道我才去了哪?方才我亲自带人围住老大老二,老大知道他完了,居然拔出刀来抛给我,要和我决斗——”

    北汉重武勇,贵胄之间一方解下佩刀约战另一方,另一方就必须接受约战,否则就是人人鄙夷的懦夫。瑶昆说到此处,神色越发欢畅,他看似大大咧咧,其实狡猾得很,从不曾让自己陷入过一次被人约战的境地。

    他抚摸腰间金刀,笑道“这回老大挑战我,他倒是以为我绝不敢应承,也不想想为什么我从前不敢和他动手,今时不同往日,父汗已经死了。我先装得打不过他,被他逼得屁滚尿流,在泥土里打滚,刀也滑出手,他被我诱近。至和,你知道,我自五岁起靴筒里就藏有匕首,我一扯住他的发辫,把他的头像马头一样拉高,他就被我的匕首割了喉!刀锋划过他的喉咙,老二之前和他你死我活,可看见他的血涌出,就呆住了,吓傻了,眼睛睁得和死了的老大一样大。”

    他笑着说话,犹如不知道自己话中有多少轻描淡写的恨意。他的母亲是被掳来的南人女奴,辗转几手,被进献侍奉了还是王子的父汗一次。没想到那一次便有了孩子,北汉讲究子以母贵,他是女奴的儿子,父汗私生子不止一个,无意认他,他与母亲过着只比其他宫中奴隶好上一些的日子。虽衣食不缺,却要忍受两个王子的欺辱。他们不敢欺负父汗的异母弟之妻松里雅夫人生的父汗名义上的侄子,实际上的私生子,却敢欺负他。他已经不记得有几次,他的两位兄长让手下武士围成一圈,防止他逃跑,然后割断他的头发让猎犬嗅过,放犬追逐撕咬他,他又是何等狼狈才逃出包围。

    小时候每次受伤有母亲心疼照料,但七岁时母亲重病,宫廷中所有医师都因大王子出疹而守在他床边,他遍寻医师不可得,跪在大王子寝殿外只求一颗山参去煎为母亲吊命的汤药,但大王子身边的太监踩着他说“医师,有得是,但是没有一个人会离开殿下床边一步;山参,多得是,放到发霉也不让你们这样的贱种吃!”

    唯一对他好的,只有右亲王的七郡主。她自遇见起,便不曾看低过他。那年他失去母亲,在骑场外黄草上独行落泪,以袖拭泪时,却见一匹骏马嘶声停在眼前,玉鞍上端坐一个约八、九岁的贵女,身后是穿蓝色骑装的侍女。那马毛色雪白,女孩偏穿一身色如烈火的红色骑装,一双红色小皮靴,发黑如墨,不似中原的女童扎总角,而是用浅紫色的丝帕系住,肌肤如凝雪,年纪虽幼小,但单是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已经美得有些凌人。她令侍女勒缰,问道“你哭什么?”

    她话语之中既无倨傲不屑,又无垂怜悲悯,当时的他不答,只红着眼圈忍道“你是要我为你牵马吗?”陪侍两位王子的贵胄少年都要他牵马,若是走得慢了,还要让他被马拖。贵女们听兄弟说起欺辱他的事,有时也成群凑个趣。

    那女童却皱眉道“你愿意?”这是头一次有人问他可愿意。他默然不语,走上前拉起缰绳,她回头对教习骑术的侍女嘱咐一声,侍女翻身下马。他牵着马带她向林中走,过了片刻,才听她平平道“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哭。”

    他道“我母亲,不在了。”她一点头,也不做无谓的安慰,只坐在马上,待到在骑场内走完一圈,侍女来请她回府,她才道“我的母亲是父王的侧妃,在我两岁时就不在了。”

    此后她每隔五日来骑场骑马,他便在那一日无论如何都会冒险到骑场等着与她见面。她与他一样小小年纪就不是多言之人,有时相处半个时辰,并无一言,却自得其乐。直到有一天,他被二王子和他的扈从堵住,赶得他从骑场山岗摔滚下去,头破血流。那一天她对他说“我要拜国师为师学剑,若拜师成功,便上天阙,不会逢五就来骑场了。”

    他莫名大怒,发起狂来,说了许多,道“国师怎么会收你!哪怕你是右亲王的女儿,国师连左亲王的嫡子都不收,又怎么会收一个丧母的郡主,一个九岁的黄毛丫头为徒!如若你能是国师的弟子,我就是王子了!”

    她却仍是平静道“若是我能拜国师为师,我就设法请国师说动汗王,认你归宗室。”这是她那日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三日后,他听说,右亲王的郡主登上天阙,求国师收她为徒,传授剑术。国师说她四柱生辰颇有意思,若她能挥剑十万次,便收下这个女弟子。她就真的不眠不休,挥剑十万次,成为国师的亲传弟子。

    他再也没有在骑场见过她,以为她已经将他忘怀,过回浑浑噩噩任人践踏的日子。谁料半年后,天阙铜鹤展翅,国师驾临神人殿,国主沐浴更衣,与之密谈,密谈后,竟遣使者宣召,认下他为三王子,赐他国姓“瑶”,改姓名为瑶昆。

    他知道是谁说动国师,即使他不相信,她也没有辜负临别时说出口的承诺。自那一天起,他就立誓,她使他能够得回王子的身份,有朝一日,他会把曾欺辱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他会成为汗王,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北汉的王后。

    瑶昆独自回忆往事,想起记忆中的瑶至和,想起无数次忍得咬牙切齿,被那恨与辱煎熬,辗转难眠,夜半追逐床前月光走出卧室,遥望都城外天阙的方向,心中一时酸楚,又一时有种踏实的柔情。

    他负手笑道“不说这些了。至和,不要怪我强留你在宫中,不让你回王府,就是你的父亲,也不想你回王府。右亲王虽尊重国师,却也一直不满磨剑堂把持朝纲。比起有个女儿成为下一个国师,他显然更愿意女儿做王后。”

    说及此,又字字发自心底,道“你不要……怨我,我不想强迫你做我的王后,但我也怕。我唯一的比这世间其他男人好的,不是我是北汉汗王,能与你般配的男人地位都不应亚于我。我比世间其他男人好,好在我敢把这一颗心剖出来给你看,这一颗心是对你的真心,天长日久以心对你,你要爱上一个男人,只能是我。但我不敢不逼你,不敢不让你父亲逼你,不敢让你留在天阙闭关,我怕你一旦成为宗师,太上忘情,我今生就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他语气笑中带着寒意,到“连一线希望都没有”时已经森冷起来。

    石室之内,瑶光姬两指轻抚佩剑分景,神色淡然,却在听见她的父亲右亲王更希望有一个王后女儿时双目决然一闭。她从始至终不说一字,面对石壁,看不见衣裳面容,只留一个披在五色孔雀裘里的背影。

    只听瑶昆在石室外道“至和,我不多打扰你,左右亲王还在等我,老大死后还有些事要料理。但我等你。”

    此时的江湖也是动荡不已,自四年前楚帝的垂拱司雷霆一般夷平霹雳堂,南楚江湖名虽存,实却亡,江湖人士不是勉强支撑,就是投身军中,或依附达官贵人。如今西越归楚,西越宗师已死,首徒闻人照花半年之后,也憔悴支离,早早逝去。剑花小筑一脉无人支撑,门派已经不存了。只是西越毕竟不是自家南楚,楚帝以镇抚为主,不曾对江湖下狠手。

    但当今天下宗师尽丧,北汉武林自是首推瑶光姬,中原武林之中隐隐涌起一股浪潮,更要推蓬莱岛主与瑶光姬相争,无论排什么兵器榜剑榜,竟都不约而同,不是不许瑶光姬这北汉女子上榜,就是非要让“颀颀”凌驾于瑶光姬的佩剑“分景”之上。

    乐逾听闻却道“岂有此理。”林宣见他眉峰低压,这位岛主是真动怒了,随即却见乐逾由怒转笑,挽起衣袖提笔,语带哂笑道“这一期《蓬莱月闻》剑榜排行由我来拟。”

    中原以《武林志》为首的四版排行推蓬莱岛主为剑中第一,《蓬莱月闻》的第一却是“分景”剑主瑶光姬。不仅如此,这一版排名由蓬莱岛主亲拟,他竟将第二到十名空出,剑首瑶光姬后直接是十一名,以示这第一名与世间其他剑客有天差地别,旁人腾云驾雾也难追。

    垂拱令的府邸内,顾三公子看见新一期《蓬莱月闻》,笑得前仰后合,手腕一松,手上的锡包水精凸镜也滑落了。藤衣蹙眉不解,将一盏鲜秋莼羹放在几案上,道“有这么有趣?”

    顾缇缃年仅三岁,头发生得极好,色如鸦羽,不留覆额的碎发,只披在两肩。因两年前与父母同去禅寺祭拜外祖母,禅师说这孩子心冷,尘缘太浅,要随身带些灵物压一压才好,便赠她一串红珊瑚项链。如今颈上戴殷红的珊瑚长链,眉间也点一点朱砂,愈发显得童稚之中见出秀美。此时见父亲笑得失态,也抬头不解地望着他,神色与母亲颇为相似。

    顾三眯眼看着妻女,满足笑道“有人想推他与瑶光姬相争,文人相轻,武人也相轻。却不知文人能相轻,也能相重,剑客也是如此。世间唯一能知‘分景’剑之主的人是‘颀颀’剑的主人,最重‘分景’剑之主的人也是’颀颀’剑的主人。”最了解乐逾之人或许是那位陛下,最了解蓬莱岛主之人或许是他春雨阁主人或蓬莱岛上万卷书库中那位辜先生,但最了解剑客乐逾的人唯有同样身为剑客的瑶光姬。因为相知,所以相重,因为相重,所以绝不容人侮辱对方。顾三只想看热闹,惋惜道“可惜没人敢出言侮辱他或是瑶光姬,否则不知道江湖中会有多少人瞪掉眼珠。谁敢侮辱瑶光姬剑术,最先提着剑去教训那人的绝不是瑶光姬,而是他乐大岛主。反之也是如此。”

    第107章

    深秋时节,神人殿外走来一个腰悬长刀的男人,那男人身量高大,玄衣金带,负手慢行,其人竟比这萧瑟深秋更萧瑟。

    把守神人殿的武士不敢对视一眼,不敢拦他,横臂当胸,躬身放行。此人正是故去的北汉国师首徒“失意刀”谈崖刀,国师死后,他成为磨剑堂之主,磨剑堂虽然已失去国师在时的威慑之力,但他刀法之精,不说在北汉可称第一,便是放眼天下,也绝出不了前三。北汉人重武勇,磨剑堂虽已成新汗王眼中钉,谈崖刀仍深得武士敬重。

    他神色平淡,虽度日越发艰难,却一如既往,踱出殿堂,珠珠子儿见了也不阻拦,施礼退下,他走入石室,瑶光姬道“师兄。”

    她容颜瑰艳,又披五色孔雀裘,却未入他眼中,他凝神观看瑶光姬眉心一缕宗师之气,道“此次闭关又未成功?”瑶光姬只道“仍差一线。”

    她在小宗师巅峰已停留近两年,却总不能突破。谈崖刀点头道“我记得已是第五次了吧。”瑶光姬略一想,道“第九次。”话语间既不气馁,又不情急。谈崖刀道“若是第十次仍不能成功?”瑶光姬神情不动,道“那便等第十一次。”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百次不行就千次,谈崖刀道“若是一千次也不行?”瑶光姬看向分景,竟短暂一笑,果断道“就一万次。”

    昔年西越称臣北汉,西越江湖与北汉江湖常混为一体。瑶光姬与琴狂裴师古并称“剑胆琴心”,如今瑶光姬与裴师古都一心求宗师之道,频频闭关,她距离宗师只差一线,都难再有寸进,裴师古离宗师差得更远,强行闭关,更无多大益处。

    当年小宗师之会,辞梦剑闻人照花黯然辞世;胭脂龙女与那位岑参军双双殉情而死,不见尸首,胭脂红玉鞭与虞候剑也失落无存。七年弹指一挥间,谈崖刀暗道,虽蓬莱岛主那日重伤而去,但如今最有望宗师的人还是他与瑶光。这两人之后,紧追不舍的就是那位琴狂裴师古。出奇的是,再不闻蓬莱岛主闭关,反倒悠游度日,好似真绝了宗师之念。

    谈崖刀思及蓬莱岛主,道“他倒是为你出了口气。”《蓬莱月闻》将瑶光列为第一还不止,又给那四榜的主笔各送去一块牌匾,分别是三尺长剑、何分南北、方寸短见、什么东西。直接骂人拘于南人北人这样的方寸短见,目无寸光,不能公正评判,简直不是东西,送那牌匾竟还找人大张旗鼓,一路吹吹打打,险些没把那几位主笔气得吐血。

    蓬莱岛主太多年没刻薄过,浑教人忘了他能和春雨阁主人一见如故,必也像春雨阁主人一样有刁钻刻薄之处。更何况他当年初入江湖,桀骜张狂,轻装骏马,也是能气死前辈的角色。

    放开在蓬莱岛主之事的思绪,谈崖刀道“只怕你等得,别人容不得你等。”瑶光不语,这别人已是太多人。瑶昆日一来,前些日子,她的父亲右亲王也亲自驾临。她生母早逝,在兄弟姐妹中最受父亲疼爱,哪怕她一意孤行要拜国师为师,父王最忠于汗王,不喜国师凌驾于汗王之上,右亲王也只能一声长叹,任她去了。

    如今,父王要她尽孝尽忠。姐妹之中,除她以外,都是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家族出嫁。她身为郡主,醉心剑术,不愿出嫁,父王默许她不嫁。得父王宠爱多年,受国家供养多年。遵父命嫁为王后,是孝;北汉的王后同样手握军权,她虽对蓬莱岛主有承诺绝不再南下一步,但一旦成为王后,就以夫命为先,能助北汉攻入中原。坐镇军中,保北汉勇士得胜生还,就是为国尽忠。

    前有汗王对她情深如海,有言在先,若得她为后,愿封她为圣后,绝不违逆她的心意;后有忠孝两个字压顶,她绝不是不孝不忠之人。谈崖刀将忠孝与情思量过,临走前道“你我所修是无情之道,心中早已没有情爱。你若要嫁,是为忠孝二字。但你是否想过,如你我这般,心中无情,哪怕一朝功成,成为宗师,也是辜负深情过此生。是否不够完整?”

    谈崖刀有意试她一试,他不关心这师妹是否嫁为王后,乐羡鱼也是嫁人生子后成为宗师,他只关心瑶光是否会因嫁人为情所困。瑶光姬道“世上有人有情才完整,我有剑才完整。我心中只能放下一样东西,若心中有情,我是残缺的。心中有剑,我才完整。”

    大楚威凤六年二月,入吴平乱的楚军荡平永州王之乱,觐见吴国幼帝。传闻吴国幼帝见楚军声势,吓得面色惨白。平乱后,楚军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驻扎东吴都城之外。两月后,吴帝加封姑母延秦大长公主为镇国延秦大长公主,以公主之身加镇国二字封号,古来未有。再三个月,楚军回师,建安侯方寿年带回幼帝与太后共拟并加印的秘密国书,愿向大楚称臣。

    楚帝对幼帝田逊再三抚慰,封为吴王,尊太后为吴太妃,田氏成为大楚立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吴帝称臣,建安侯方寿年居功至伟,建安侯回朝之日,楚帝大悦,大封军中将士,竟为方寿年襁褓中的幼子封侯,号澄江侯,食邑一千户。

    方寿年再三辞拜,道“微臣之子尚不能行走,没有尺寸之功于社稷,怎么能封侯?”楚帝却道“此子必有乃父之风,爵位寡人先为他寄着,待来日立下功勋,自然名与实符。”

    众人皆暗惊这位陛下对建安侯龙襄将军恩宠优渥,垂拱令顾三却微微垂眼,掩去叹息,这位陛下真是敲骨吸髓,有父亲为他卖命还不够,就连他襁褓中的儿子也不放过。非要他日后如其父一般为大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八月,楚帝为吴王同胞姐嘉陵郡主与楚帝的唯一一位皇子素王定下婚约。嘉陵郡主是大楚皇后的侄女,身份贵重,入楚后住在延庆殿內,由田弥弥亲自教养。因素王年仅十二,嘉陵郡主年仅十岁,四年后再行大婚。

    至此天下局势日益明朗,北汉有瑶光姬在手,不可能不南征,中原也已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各自办好军需粮草,二十年内,不是北汉入主中原,就是中原踏平北汉。江湖之中也隐隐忧虑若北汉瑶光姬随军南下,蓬莱岛主能否再阻她一回?

    中原武林中人正是看出这点,才极力打压她,否则如今天下已无宗师,奉她为天下第一人,中原与北汉劲旅交战时,知道敌方有她坐镇,士气必定受挫。

    蓬莱岛上,林宣端起一盏茶,抬起眉眼笑道“难得今日太阳从西边升起,岛主亲自去查看小公子练武了。否则我真想不起什么时候先生烹茶,岛主不来讨要一杯的。”他生得隽秀,抬眼而笑,更是生动。

    这小公子今年七岁,被乳娘侍女们宠得如珠如宝,终于被父亲提去练武,这才是第一天,想必晚间是要浑身酸痛,哭着回来,抱着先生与师兄抽抽噎噎地说“还是读书好。”

    辜薪池皱眉道“我何时教过你这样幸灾乐祸?”语声虽轻,在林宣听来却一怔,回神才知辜薪池只是佯怒与他玩笑,一时竟被这端正下的情趣弄得心头发痒。又怕先生当他太不庄重,避开眼,仍是恭谨谦逊的模样,道“似乎江湖中有人想凑齐万两黄金出一问,问那位瑶郡主随军南下时,岛主与她一战,有几成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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