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漫画 首页 都市言情 玄幻仙侠 曲中求,GL百合 GL百合 BL同人 网游竞技 排行 免费
搜索
今日热搜
消息
历史

你暂时还没有看过的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历史
收藏

同步收藏的小说,实时追更

你暂时还没有收藏过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收藏

金币

0

月票

0

黄金万两 第47节

作者:司马拆迁 字数:12721 更新:2021-12-30 21:51:35

    大楚威凤三年十一月,晋婕妤吕氏为夫人,号为娴妃。

    数月后,北汉汗王去世,两位王子争位。

    南楚伐越以前,曾与东吴有协议,若南楚伐越成功,将割西越七城赠与东吴。此时越国已被楚国吞下,却不见南楚割地给东吴。吴帝恼怒,下国书言及此事,楚帝却道西越七城在九嶷山附近,他有意于九嶷山祭天,正要邀吴帝会盟于九嶷,更要邀北汉使者见证。会盟之后,恰好将七城面交吴帝。

    吴帝田睦将国书掼地,盛装国书的金盒磕出缺口,他怒道“南楚小儿,背信弃义!竟敢拿北汉要挟寡人!”宫监跪伏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吴帝本来没有想到南楚攻越会这样顺利,他以为南楚攻越主将会是吕洪,楚帝忌惮吕洪,必不会全力支持,即使能攻下西越,至少要花费五六年。五六年间,军费如水一般流出,哪怕南楚最后吃下西越,也已经元气大伤,再安抚西越,没有十年绝无可能功成。

    不料萧尚醴那小儿不知从哪个角落叼出个方寿年!越王常允更是一堆烂泥!为人君者,国破之时不以身殉国,竟还觍颜做起南楚的越乡侯,安享富贵去了!

    如今萧尚醴用七城逼他去“祭天会盟”,他若不去,便连许给东吴的七城都拿不到。他更不可能与南楚开战,萧尚醴提到北汉,只要楚吴开战,北汉必趁虚而入,中原危在旦夕;但他若去,又算什么?各国诸侯谁曾祭天,祭天是唯有一统中原,受命于天的天子才祭得的!周天子祭天,然后各路诸侯会盟朝拜周天子——萧尚醴竟敢以中原共主自居!

    但他也知道,南楚得越以后,中原仅剩东吴与南楚,南楚势大,萧尚醴如何不敢自封中原之主?但是,他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吴帝本就能忍,如今怒火犹如转瞬全消,和颜悦色令内侍起身,召来中书舍人,命道“为寡人写一封家书,致楚后延秦长公主,告诉她,楚帝既然要祭天于九嶷,寡人将亲自前往,与楚帝会盟。寡人与她兄妹分别已久,朝夕思念,也请她同行,好与兄长相见。”

    大楚威凤四年一月,楚帝驾临九嶷山封禅。

    所谓封禅,封是祭天,禅是祭地。九嶷是周室故里,周始皇帝也曾在此封禅,却没有在此建陵墓。大楚本无封禅的礼制,但人尽皆知,当今的楚帝陛下有雄心万丈恢复周制,此番封禅,官吏揣摩上意,处处仿照周始皇帝封禅典礼举行,若有细微处不甚确定的,再禀明萧尚醴待谕旨示下。

    筹备典礼之中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楚帝亲诏皇后同祭。自古以来,帝王封禅,何曾带皇后?封禅是天子与天地之间的事,即使当今皇后出身再贵重,是东吴皇帝胞妹,封为长公主,只要是女子,便没有参与至高无上封禅大典的资格。纵是吴帝要与皇妹相见,也应是皇后随驾前去,避让典礼,封禅之后再与吴帝相见罢了。但丞相高锷已韬光养晦,礼官岂敢不从天子?权宜之计,便上书楚帝,道是皇后参祭,虽开千古之例,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同祭”,可以赐皇后“亚祭”,屈尊于天子。

    萧尚醴却亲笔批回,道是皇后之尊,与圣躬同。——天子与皇后本为一体,皇后之尊与天子等同。礼官再不敢言,喏喏称是,田弥弥因此成为皇后之中封禅大典与天子同祭的第一人。

    第98章

    一月十二日,楚帝率群臣至九嶷。派遣一千五百人修整山道,一千五百人建登封台。十五日,帝后斋戒。二十日,北汉使者带一千骑兵前来。二十二日,吴帝由三千人护送抵达楚吴边界九嶷。

    昔年周始皇帝御宇内、封诸侯、履至尊、制六合,封禅之时,诸侯如云一般趋步西来,便是中原以外的北人,也由汗王或王子亲来参礼。周天子为天下共主,所以封禅之时不带重兵,护卫天子者不过三千人。诸侯朝见天子,更不敢夸耀军势,护送的兵众不能超三千。北人入中原,更不能多带人马,以往至多不过八百一千之数。如今楚帝自诩周室后裔,封禅九嶷,三方都遵循古制。吴帝斋戒三日,眼线四周查看,秘禀道“楚帝确实未曾调动兵力。据闻南楚建安侯方寿年曾进言,说陛下……”

    吴帝冷笑道“实言,寡人恕你无罪。”那眼线低声道“说陛下与北汉都是豺狼心性,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他请令锦京御林军统领薛崔巍率三万人护送,楚帝却说,封禅大典要示天地以诚心,若他此行真有危难,就是他没有受命于天却强行封禅,天要亡他。”

    方寿年当然不能说陛下不一定是天选之君,还是小心为上。楚帝圣裁一下,是九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田睦自语道“他竟如此自大,不把寡人放在眼里!”挥手让那眼线下去,召来近侍,秘密吩咐。待到布置停当,耳边却又反复涌现“豺狼心性”四字,好大胆的方寿年!但敢原话禀告的人也胆大包天!待近侍告退,又道“等等。”简要嘱咐,令人将那眼线处理掉。

    吴帝也斋戒三日后,一月二十五日,楚帝与皇后封九嶷山。其时尚是隆冬,九嶷山下开辟的道路上冰雪被除尽,道路两旁白日也竖起火把,以免积雪又冻成冰。

    当此日,楚帝与皇后的扈从仪仗车乘绵延百里,在雪后山岭的雾气中逶迤成线。苍梧之地多斑竹,冬日萧瑟,黄竹被冰摧雪折,远看看不清颜色,山岭被雪覆盖,道路上唯有黑赤二色的旗帜与翠羽华盖在雪中招展,军士黑甲,盔上赤红羽缨。东吴与北汉的车乘护卫缀行在后。

    吴帝坐在车中,车架轻微摇晃,他虽一身衮冕服,九旒冕九章衣,外罩白狐裘衣,心中却既是对楚帝的嫉恨又是对将发生之事的躁动。这时内侍却问“陛下,延秦公主毕竟是陛下一母所生的胞妹……”

    田睦未语先一顿,道“这要看她。若她不自量力阻拦寡人,也怪不得寡人这兄长无情。”吴帝说完便闭上双眼,养精蓄锐。他有内线,从楚方得到明确消息,萧尚醴此来确实不曾调动军队。是天助我!他两日前暗自调兵,要围困楚帝,以违诺不给他七城和妄自尊大封禅为罪名声讨,不算师出无名。一来取得他应得的苍梧七城,二来阻止楚帝在他之前封禅——谁能成功封禅,便是谁奠定了天选帝王的地位,是名正言顺的中原之主。在北汉使臣三王子面前上演一出中原的同室操戈虽然难看,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东吴车乘也到达九嶷山下,吴帝下车,却见前方赤黑凤纹的九层华盖下,南楚帝后并立。楚帝所穿竟不是衮冕服,而是大裘冕。周朝制度,天子有六种冕服,大裘冕虽位居第一,却在周晚期被废除,只有周始皇帝到周武宗穿过。萧尚醴竟舍弃周朝末年的诸位失权天子,以周始皇帝与周朝初始时的明君自比!

    大裘冕服上身为玄色裘衣,中单衣素白,下裳为赤。大带取青红二色,赤红蔽膝。佩剑上饰火齐珠,又佩白玉双佩,就连鞋袜都是赤红,周身仅有黑白红三色。衣上没有日月星辰山海等十二章纹饰,冕也是漆黑的冕,宽八寸,长一尺六寸,无金饰,无垂下的白玉旒珠。

    这是帝王最郑重的封禅之衣,质朴无华,上祭天,下祀地。皇后本无封禅之服,就因萧尚醴亲谕“帝后一体”,田弥弥的封禅之服也是黑裘为衣,下裳质地与楚帝不同,乃是蚕丝。黑裘内衣为绀色,裳为玄色,同样衣无纹饰,发绾高髻,仅用玉簪,最惊人的是,皇后祭服竟与天子一样佩剑。

    皇后封禅,已是前无古人,相比之下,皇后的祭服佩剑,有什么难于理解?北汉使者三王子也到,却先看见皇后腰间的剑,寂静之中只听他朗声笑道“我一路南下,没看见过女人佩剑,贵皇后真像我们北汉女人!”言罢又左顾右盼,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不成本王子的汉话不够好,你们听不懂?”

    萧尚醴这才转身看向他,天子侍从早已沉声道“瑶昆王子慎言!”在场诸人,纵是吴帝也觉北汉人粗俗可鄙,又觉得北汉人果然野蛮,连名都起不好。所谓昆仲,昆为兄仲为弟,这北汉王子是第三子却名昆,岂不好笑。

    随瑶昆前来的王子老师年约四十,英武儒雅,一身窄袖圆领的暗蓝袍服,深棕卷发以金环束在一侧,沉稳上前,以手按胸,折腰道“王子不谙中原礼仪,还请两位皇帝不要见怪。”那王子却在他身后压低嗓子说了句北汉语,鸿胪寺官吏听闻都是心头一惊,他说的是“早就听说南楚皇帝昳丽有殊色,现在我看来他们中原人的皇帝比皇后漂亮多了。”言罢竟还恍然大悟般一笑,用汉话说“我怎么说出声了?莫怪莫怪,南楚皇帝恕罪。”

    王子老师也咬牙再躬身道“请萧陛下恕罪。”萧尚醴与那三王子目光相对,这北汉三王子年约二十五六,身材高挑英伟,卷发同样以金环束住,眉尾如匕首,深目挺鼻,英俊却轻浮。银蓝袍服,领口与窄袖袖口都是一圈白狐裘毛,愈发显出肤色如蜜,腰间以金带束紧,在左侧垂下一截带金流苏的腰带。三王子眼中精光一闪,又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贪婪地盯着萧尚醴看。竟还深深呼息,仿佛要借此嗅到楚帝熏香。被老师拉倒一步,这才随意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汉礼。

    萧尚醴神色不动,道“无罪,教化八方本就是中原之德。”又道“王子既然不谙礼仪,又旅途劳累,就留在此地休憩,不必随祭了。”

    楚帝与皇后徒步而上,身旁礼官鸣玉钟,每一声清鸣才行一步,行数百步才有登山的蒲车。吴帝跟随在后,却越行越惴惴不安。楚帝与皇后登蒲车,便是封九嶷山之礼启始。他密令之中嘱咐了“切切,切切,不可使楚帝封禅启始”,三万军队应在登车之前围困九嶷,应该在此时之前就到了!

    但为何此时还未到?难不成——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眼见蒲车在望,蒲车既是以蒲草包裹车轮的车乘,帝王封禅,以蒲草包裹车轮,不压伤路旁草木,以示仁德。而蒲车周围的卫士,却赫然穿着……东吴军服?

    吴帝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哪里是东吴服饰,分明是与东吴军服相似的秦州军服。他顿时骇然,倒退一步,一个举动不慎,诸侯衮冕服上的珠玉就遽然碰撞,发出响声。却听田弥弥轻声道“兄长今日心神不宁,不知是在等什么?然而无论是什么,兄长须知,你等的事不会发生,人不会来。”

    吴帝狂怒道“秦州军守土有责,绝不出秦州,你竟为助他,让秦州军出秦州?”他与南楚朝中人互通消息,核实南楚确实不曾出兵,这才调动人马围九嶷,不想消息竟早已泄露,在吴国三万人马即将出边境时,与吴国相邻的秦州军三十年不出秦州,如今竟出军阻截吴军。秦州士马,天下闻名。天下人知道秦州军队勇悍,也根深蒂固认定这秦州军队是守土之军,只会抗击北汉,绝不会离开秦州主动攻击中原军队。

    他看着田弥弥,目眦欲裂,第一次仔细看向这胞妹,却见这分别五年的胞妹再不是当日离国时的模样。她是东吴公主,更是秦州军之主,南楚皇后。田弥弥笑道“此事封禅之后本宫自会向兄长说明,只要兄长不轻举妄动,本宫保兄长此行安然无恙。”

    田睦怒视她道“你!”又怒视萧尚醴“你们!”萧尚醴看向蒲车,平静道“劳烦吴帝为寡人驾车。”

    此乃奇耻大辱,在秦州秘营十二骑环伺下,田睦却不得不屈从。封禅大典上,吴帝为楚帝驾车,就是在天地之前昭告楚吴的君臣尊卑。

    田睦此时想明,若自己不先调兵,则田弥弥没有理由让秦州军擅离秦州,自己也不会为情势所逼,屈于楚帝之下。今日驾车之后,南楚虽不能兴兵吞东吴,但东吴再不能与南楚争霸,迟早臣服于楚。楚帝真正成为中原共主,天命之子。

    他虽明知这一切,却不能违逆,唯有迟缓走上车前。他无需亲自驾车,自有侍从在旁取过缰绳驱使骏马。天子八骏,那八匹骏马一色乌黑,神骏无比,稍一驱动,就拉动车乘。

    自车道到封坛,两侧臣仆已经列齐,随行的臣仆也都站定不再步行趋从。九嶷山上,风息雪停,火把不再被风雪吹动,白日之中火光笔直向上,熊熊燃烧。众人只见吴帝屈身为陛下驾车,百丈长的车道旁列正的军士按剑下拜,官吏也拜,唯有一驾黑底红纹的蒲车拉动帝后向山顶与天相接的高处行去。

    车驾犹如在云下行走,马首触及白云。九嶷山高万丈,那北汉王子在半山处眯眼仰首望去,只见蒲车小如虫孑,却能看出驾车的人穿的是诸侯服饰——吴帝竟被迫为楚帝驾车?

    他目中幽深,却舔唇笑道“老师,你相不相信,隔了这么远,南楚皇帝小成一个针尖,我都能感觉到他是个美人。他穿的那个,叫什么衣服,中原人说‘布衣荆钗,不掩国色’,是不是这个意思?要是他有个女儿或者妹妹,我倒是很想抢回去做我的侧妃,享一享天大的艳福。”

    王子的老师厄修一眉头紧皱,万幸王子说的是北汉语,更万幸此地已没有鸿胪寺官吏停留。他压低声音道“三殿下,收起你爱好美人的毛病!国师已经归天了,失去国师大人的庇护,大殿下和二殿下就像狼与鹰,你既然自请进入中原,我还以为你会结好南楚皇帝和东吴皇帝。南楚皇帝并不喜欢人这样对待他的外貌,你这样冒犯南楚皇帝,会为自己惹来祸端的!”

    三王子瑶昆却不以为然地笑着,道“老师,我‘喜好美人的毛病’刚刚救了我的命,要不是我先轻薄他,他很有可能典礼后就要找借口杀了我。”他厌烦中原人凡事都要名正言顺那一套,但那一套也能为他援助。那个南楚的美人皇帝与他对视之时,分明动了杀机——北汉大王子和二王子争位的局面,虽然没有证据,但很可能是南楚的人有份煽风点火弄出来的。他能自请入中原观礼,躲开大王子二王子相争,已经让南楚皇帝忌惮。

    若不是这回自己抢先做出放浪之态,南楚皇帝再杀自己就让人议论他是为了颜面破坏邦交,自己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过这一关。三王子棕色的眼睛里转过几道光,想起了另一个真正刻在他心上的美人。瑶昆嗤道“南楚皇帝虽然美,却是有自知之明的美人,美人一旦自知,就会把美貌当成刀来用。轻则倾人城,重则倾人国,这样的美人是祸水,沾上了不是倾国倾城就是倾家荡产,我是绝对不会动心的。美人,还是不自知的好。”

    而此时万丈山巅,云中湿润的雾气沾湿骏马颈毛,车驾停下,祭坛在百级台阶之上,至高之处,只有帝后二人能登上祭坛,向苍天报功祈愿,俯瞰众人。

    田弥弥与萧尚醴并行,在阶梯尽头,走上高五丈的石祭坛。云在身边,天在触手可及处,虽然拥着厚裘,却都感觉寒冷。那高处的寒冷浸入毛骨肌理,一直冷到心底。

    祭坛上有祭品与酒,帝后不言不语,取酒敬祭,然后下拜。萧尚醴道“今日一幕,恰似昔日定约之时。”

    更夜园一役,也是田弥弥率秦州秘营十二骑奔袭,歃血为盟,结下宾主之谊,从此萧尚醴得秦州与东吴相助。再想往事,恍如隔世,田弥弥道“臣妾谢陛下,不曾违约。”

    萧尚醴道“皇后亦不曾背信。”大婚之日,这对帝后议定,若南楚与东吴为敌,秦州将助南楚。田弥弥这数年来在南楚宫廷中从未放弃过与东吴的联系,陪伴延秦长公主的东吴贵女回到东吴后各自嫁人,也都保持与公主的来往。为她在东吴朝野内传扬美名,又令侍女每年入吴,携带厚礼,分发宫人,为她在吴宫中广施恩义。

    此外还有暗中接纳东吴朝臣的密信……北汉两位王子争位,也有她和萧尚醴推波助澜之功。萧尚醴授意南楚使臣示好于大王子,她促使东吴使臣示好于二王子,暗示两位王子若要争位有楚吴两国在背后支持,这才让北汉汗王死后的争位之乱愈演愈烈。

    萧尚醴道“礼官对寡人说,皇后祭服不应有剑,古来没有皇后佩剑的礼法。寡人告诉他,皇后不仅是后宫之主,更是秦州之主,秦州士马尚且惟你马首是瞻,又如何在祭服上佩不得一柄剑?”

    田弥弥不知该说什么,却见萧尚醴望着她,目光转冷,道“寡人在与你成婚之初就想过如何吞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和你生一个孩子,这孩子固然会让你的兄长兴起借此子占有大楚的妄想,也可以让寡人效仿父皇,在吴国炮制一场暴乱,使吴国宗室中男子尽丧,然后将此子改姓为田,堂而皇之继承田氏江山。赚得东吴在手,不费吹灰之力。”

    田弥弥双手微颤,却立即止住。她与萧尚醴大婚之前就有约定,只有夫妻之名、君臣之实,而无夫妻之实。但若萧尚醴就是要勉强她,这约定不过虚言而已。她平生最畏惧之事就是步上母亲后尘,被囚困于深宫之中,为从未爱过的男人生儿育女。可纵使后来有秦州之地、七万雄师,只要她一天是帝王家的女儿,就一天无法自保。

    萧尚醴所说的她设想过,但唯一的赌注就是她有看人的眼光。若她看错萧尚醴,就是她识人不清。如今在封山之时,天幕之下,萧尚醴与她实言大婚之初这样考量过,她从容道“陛下为何没有这么做?”

    萧尚醴知她心意,道“当然不是因为约定。若是违反约定,能兵不血刃吞下东吴,寡人不介意做废弃诺言之人。”他忽然一笑,那一笑中竟有嘲讽之意,用醴酒祭过天,又再斟一盏,道“北汉国势与日俱增,中原却不见明君英主。当世之雄,唯寡人与你。中原雄主已少,寡人岂可再折辱一人?”

    那一盏酒敬向田弥弥,她接下酒爵,顷刻之间泪盈于睫,泪水在睫端,却不曾落下,她与萧尚醴都是不会哭泣的人了。在这至高无上之处,雪虽停了,却有细碎冰片飘摇而下,不多时这两人玄色裘衣肩头都凝着白霜。楚帝对她有惜——这惜却不是怜惜弱女的惜,而是当世雄主的惺惺相惜,所以纵是能借此吞下东吴,也不愿折辱她。

    她与萧尚醴郑重饮下一爵酒,并肩立在高处,良久无言,萧尚醴转身将走,她却道“陛下留步。”

    萧尚醴止步却没有回头,眼前只有山巅的白云,白云与白日之下的中原,尽是他的领土。却听田弥弥舍弃“臣妾”自称,道“陛下记得当年更夜园一役,又可否记得陛下初为太子时围锦京留蓬莱岛主,我对陛下说过,陛下终究称孤道寡了起来。我其实不愿见陛下称孤道寡,一旦称孤道寡,就只能做孤家寡人。——陛下今日封九嶷祭天,不出五年,就可真正成就中原共主的霸业,恕我放肆,在此问陛下一句,纵得功业如斯,陛下心中此刻,当真开怀否?”

    第99章

    此时千里之外,海外孤悬的蓬莱岛旁海不扬波。悬崖峭壁上,松石环绕中就是鲸鲵堂所在。今日鲸鲵堂峭壁上的木台上却聚集三个人,乐逾坐在坐席上饮酒吹风,辜薪池却已凭栏而立,林宣无可奈何,只能陪在一旁,双目也向崖下投去。

    崖下的海面微波迭起,泛着一只小舟。那小舟是木兰做成,舟前雕成鲲鹏,舟尾雕成鹏尾,舟只能容下一个人,却两翼伸出鹏鸟翅膀,翅上几股绳索拧成绳,系在悬崖上横逸斜出的古松上。

    那绳索将木兰舟栓在崖边十丈内,舟上坐着一个貌似四、五岁的男童,粉雕玉琢,洁白香软的一团,此时正挽着衣袖,提着空盒,好声好气冲水面露出的一支漆黑尖角说话。

    乐濡年已六岁,却长得缓慢,总似四、五岁,信誓旦旦道“没有啦,我把鱼都喂给你啦,虾也喂给你啦……真的没有啦,你怎么越吃越多呀?”

    却是那父亲被乐逾斩杀的小独角鲸,大鱼死后第二年同一时间出现在蓬莱周围环游。乐逾曾说过,死后尸归于海,任它吞食,见它出现便自悬崖边与它对话,说过“乐某死期未到,你来得太早”,遣人倾倒鱼虾喂它。

    那小公子听闻,竟省下饭菜,偷偷坐小舟也去喂它,悄悄求它“我从此以后再不吃海鱼,你以后也不要吃我父亲好不好?”他虽然不信鲸能听懂人言,却也诚心对待,喂了几次,竟和那独角鲸相处融洽。独角鲸每月必出现在蓬莱外几次,等着他带鱼去喂,有时还与他喷水嬉戏。有一次这小公子披了件小白鹤氅,鹤氅上是一支支白如雪的鹤翅羽,结果湿哒哒滴着水的回来,羽毛全塌了,活像一只落汤白毛雏鸡。

    乐逾任他玩去,辜薪池却总有些放心不下,每次乐濡乘小舟出海,不是遣林宣或是旁人看着,就是亲自去看。

    如今一面看着乐濡,被林宣从风口劝回,一面拢披风,道“算起来就是今日,楚帝封禅九嶷。”乐逾却哂笑不语。辜薪池心中一叹,古往今来,才干寻常的君主里都不曾听闻有谁心甘情愿归隐,更何况是封禅过的帝王。

    而此时九嶷山上,云破日出,萧尚醴不答田弥弥的一问,只是仰望天日,拂袖道“大楚代周而兴,寡人承天命为帝。自今日起,天下礼乐征伐,皆由寡人出。”

    日光犹如只倾在他一个人面容上,上万人齐齐看到他的面容。隔得这样远,怎能看见?怎能看清?但就在那一刹那,众人都觉得看到了他的相貌,他姿态端严,容貌却如日之初升,月之常恒,唯有日月并耀可以比拟。天地间仿佛有几息寂静,云不动,风不动,旗不动,雪点也凝在空中。待到所有人回神之时,自祭坛下万人山呼万岁,发自肺腑,那声音几乎震得地动山摇。田弥弥亦是怔然,她不信鬼神,此刻心中也有一个声响在疑问难不成这位陛下真的……上膺天命?

    可这上膺天命的天子心头,却空旷一片。许多时候他恨自己为何生在帝王家,另一些时候,譬如此刻,深知山河壮丽,权势迷人,纵使不开怀也不愿割舍。

    他心中道逾郎,你可知我此刻恋栈权势、恋栈帝位,十年太短,匆匆一晌,弹指就是两年光景,不够我建功立业。我与你定下十年之约,我却不知自己是否能践约。你若知道我此时仍放不开帝位,又可会怪我?

    乐逾做好了他来与不来的准备,他也做好了践约与不践约的打算。这或许就是为何他们无法再在梦魂中相会,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乐逾。从前他一心要将江山与逾郎都抓住,在要逾郎这一事上从来未有犹疑。但真正把乐逾囚住……经历了忘与记、生与死,他已经知道不能强迫逾郎留下,就如他说我愿放你走。

    萧尚醴原本以为,不是强留乐逾,就是放他走,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乐逾却让他知道,还有第三条路——就是他舍弃帝位,不做楚帝,只做萧尚醴,与乐逾长相厮守。

    若逾郎与江山只能择其一,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选。在要逾郎这件事上犹疑了,不敢再与乐逾相见,便连梦见也做不到。两年梦中不曾相寻,他的心意动摇,只怕逾郎已然察觉。

    萧尚醴只道我毕竟是大楚皇帝,身负重任。十年之约尚有八年,若这八年内,我能吞并东吴,大败北汉,到那时……功业尽建,责任已了,或许我就能放下权位归隐。

    这一日,楚帝萧尚醴与皇后封九嶷山,禅苍梧之野。吴帝驾车,北汉王子观礼。刻石为铭,铭文记为岩岩九嶷,峻极于天,能角肤合,兴布建云。明风嘉雨,浸润下民,芒芒南土,实桢厥勋。

    那一日日暮时分,东吴驻跸之处,延秦长公主驾临。她已换下祭服,却仍佩有剑。吴帝田睦见她,浑身绷紧,不待她见礼便切齿道“你如何得到寡人调兵的消息?”

    田弥弥笑道“自是皇兄身边有人告诉小妹。”她心中酸楚,却笑道“皇兄不要忘了,昔年秦州死士,有人为追随母亲,竟不惜自宫入宫。皇兄能得帝位,除了先楚帝居功至伟,也有母亲旧部出的力。皇兄虽被养在吴国先皇后宫中,不曾与母亲亲近,但在母亲旧部眼中,皇兄仍是母亲的孩儿。但请皇兄不要忘记,在母亲的旧部眼中,小妹亦是母亲的孩儿。”

    兄妹相残,先下手的是这兄长。是他先调兵要围困楚帝,是他先说出“兄长无情”。而使潜伏入吴宫,数十年来为宁扬素忠于田睦的旧部倒戈的最后一击,是他令人杀那眼线。

    杀一个人在他母亲旧部看来不算什么,但他为何而杀?若是灭口,尚算事出有因。可吴帝杀人,却是因他听不惯那一句转述的“豺狼心性”。为不顺耳的四个字、一句话而杀人,是为滥杀。他未继位时也曾礼贤下士、和光同尘,登上帝位后却如此没有气量,出尔反尔。纵是宁扬素在世,也容不得一个滥杀失信的儿子。

    田弥弥不畏惧告诉田睦,是他身边的人背叛了他。她的兄长在不该杀时滥杀,在该杀伐决绝之时,反而疑神疑鬼,不敢下手。更何况他若真将涉嫌者皆诛杀,无异于砍断他自己的手足,刺瞎他自己的双眼。

    吴帝田睦怒不可遏,疾声道“你不要忘记,吴国才是你的故土——”他忽然一顿,一个字一个字尖锐道“还是你根本,是想向吴国报仇?为洗刷母亲的耻辱,要整个吴国陪葬!”

    田弥弥却一声轻笑,面上只有怅然。她十五岁嫁入南楚,至今不过二十,面庞尚有少女之貌,只是脸颊略微削瘦,不似以往圆润,更显秀丽。她轻轻道“吴国是我的故土,还是秦州是我的故土?我的父亲是一国之君,却害我母亲至深,也不曾视我为女儿。我究竟算是哪里的人?天下何曾有我的家?既然天下没有我的家,我就以天下为家。”

    她又一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田睦,道“至于报仇,兄长说得不对。报仇雪恨是男人的事,男人口口声声把尊严看得比天高,一旦颜面扫地便要殃及无辜流尽鲜血来洗刷耻辱,这不是尊严,只是自命不凡。母亲一生高洁,我要世人知道,她的女儿没有像那些无用的男人为她血洗冤屈。我以天下为家,不为眼下的南楚,而为五十年一百年后的大楚。日后青史之上,不会有人记得我是哪一国的公主,哪一国的皇后,只会记住我是国母,我是太后,太皇太后,这盛世之母。只要大楚盛世不被人遗忘,我的声名就将世世代代与山河同在。后世的人想起母亲,不会想起她怎样可悲可怜,而会想起天下人负她,她的女儿却开一代盛世。只要史官敢秉笔直书,我必留名史册,让后世男人见到她女儿的姓名,就汗颜无地,羞愧难当,这才算不堕母亲威名。”

    田睦看着她,瞠目结舌,如同第一次认识这胞妹,忽然不由得战栗起来,不知是气是怕。田弥弥手按佩剑,摩挲剑鞘,田睦这才看出,她的佩剑之所以眼熟,是因为此剑正是当年他为能让这胞妹和亲,伪造的乐羡鱼的佩剑“纤纤”!他只觉认出这剑,眼中刺痛,胸中屈辱,却见田弥弥弯唇道“兄长送我联姻,便是亲手将利剑送到我掌中。还望兄长当心,不要撞到小妹剑上。”

    田睦冲向前去,指她怒喝道“你——”却见这一国之后灵秀明慧,双眸灿然生辉,却更有一种难以匹敌的英豪锐气,解下佩剑,双手平举至吴帝眼前,衣饰雍容华美,道“兄长先舍弃兄妹之情,怪不得小妹冒犯。兄长志大才疏,若小妹不助楚帝,坐视兄长成为中原霸主,则北汉南下,中原破碎,可指日待矣。念在一场兄妹,明日小妹将送兄长归吴,还请兄长回国后成人之美。”她捧剑而拜,弯唇含笑,轻描淡写道“小妹有宏图大业,要向兄长——借江山一用。”

    第100章

    大楚威凤四年二月二十七,楚帝携皇后封禅毕,遣千名卫士护送吴帝回国。吴帝回国后惊惧交加,郁怒难消,重病不起。

    同是那一夜,垂拱司内,顾三手指一列列抚过天子朱砂批下的名录,身边侍立的不是苏辞,苏辞随驾去了,而是副明鉴司夏令威。顾三轻声叹道“去罢。名单之上一百三十二人,全数拿下。若少一个,你自己去向陛下交代。”丢出一块黑色腰牌正面“垂拱”二字,反面是一朵昙花。当啷一声坠地,就是一百三十二条人命。

    夏令威黑衣黑色披风,刀鞘也是漆黑,单膝跪下领命,接过令牌而去。

    威凤四年二月二十七日这一夜,继一年零四个月前,大将军府吕氏一族涉案者皆下诏狱后,丞相高氏满门及亲眷同党步上后尘。罪名是封禅前后里通吴国,泄露军机,陷君父于险地。叛国之罪,罪在不赦。高氏满门七岁以上的男子,全数死罪,女眷孩童悉数沦为罪奴。与其交好涉嫌叛国的其余案犯一律依此处理。

    淑妃高氏五日以后才知此事,悲恸晕厥。醒后挣扎着去向太后求情,太后仍在病中,闻得哭号凄怆,只叹息一声,令女官送高淑妃,要她待楚帝与皇后归来。

    三月六日,楚帝与皇后回驾。待诸事妥当,安置过后,田弥弥第一想见的人是聂飞鸾,好容易想见,可以挥退侍女说几句话,握着她的手诉一诉离别衷肠,聂飞鸾却是神思游离、蓦然叹息。

打赏
回详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目录( 54
APP
手机阅读
扫码在手机端阅读
下载APP随时随地看
夜间
日间
设置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书
字体大小
16
月票
打赏
已收藏
收藏
顶部
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金币
购买本章
免费
0金币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用礼物支持大大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投月票
  • 月票x1
  • 月票x2
  • 月票x3
  • 月票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