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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 第40节

作者:司马拆迁 字数:12772 更新:2021-12-30 21:51:30

    待到马车停下,车内传出一个低沉友善的男声,道“这位姑娘歌声极好,怎么不唱了,是被我所打扰?”

    一只手掀开车帘,有人低头弯腰走下,身量高大,自那精巧的油壁香车中现身,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青衫磊落,纶巾鹤氅,抬起头来,面容俊朗,可周身衣衫半新不旧,该是个风神超然的奇男子,却难掩落拓萧索之意。

    他周身并无多余饰品,右手却戴一枚红宝指环。指环纤小,只能套在男人的小指上,还叫人暗觉不伦不类。乐逾与蔺如侬至此明了,眼前之人想必是西越宗师沈淮海,他所乘之车,所戴指环,也必定是他已故妻子谢箴的遗物。天下皆知,狂花居士沈淮海是痴情之人,妻子逝后,独自悼亡二十年。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虚。

    蔺如侬当着乐逾叫过他沈老头,此时却笑盈盈道“我先前还说是谁,原来是沈世叔。哎呀,世叔怎么这样子见外?” 沈淮海有趣道“久不出门,不知何时多了个世侄女。听闻胭脂龙女目下无尘,怎么唯独给我这老朽几分薄面?”

    蔺如侬柔声道“沈世叔是痴情的男人,小女子平生总高看痴情的男人一眼。”沈淮海略一颔首,又看向乐逾道“这位想必是乐岛主。十七年前,我与前代岛主,也就是令堂,曾有过一面之缘。”

    乐逾下马道“乐某尚未拜见沈居士,沈居士就主动赐见,就是因为与家母的一面之缘?”

    沈淮海悠然道“我今日会见乐岛主,自然不全因为旧日与令堂的一面之缘。”他这才正视乐逾,沈淮海本就是个俊逸伟丈夫,只是气质消沉,此刻扬唇一笑,无形中自有一身宗师风范,道“乐岛主与我门下劣徒有龃龉,原本晚辈的事该由晚辈自行处理,但我只有这一个嫡传徒儿,从小偏爱他,他与旁人有恩怨,我自然要护短。——乐岛主纵然有将来的天选大宗师之命,也需先过我这一关。”

    乐逾却锋芒毕露,道“幸何如之!”

    蔺如侬见这阵势,料到乐逾和沈淮海必定要交手。乐逾自出楚宫起,就注定要在两位宗师手下磨砺,最后与北汉宗师一战。她一打马将赤骥调开,定下神来作壁上观。

    沈淮海望向颀颀,笑道“此剑原在剑冢之中,排名第五,长三尺六寸,宽二寸三分。既长且宽,非丈夫不能持。”

    乐逾利目扫过他空空的手,道“‘辞梦’也曾是一柄好剑。”沈淮海眉峰压下,道“‘曾是’?”

    乐逾道“昔日‘辞梦’还在沈居士手中,沈居士剑心还在时,它曾算得上是一柄好剑。” 蔺如侬一听,在一旁马背上发出一串银铃笑声,宝剑落到庸人手里就不能再称好剑,乐逾此言竟是意指“辞梦”给了闻人照花,便算不得好剑,哪怕仍留在沈淮海手上,沈淮海剑心已失,也不能算好剑。连闻人照花并沈淮海一同刺了。

    “辞梦”本是沈淮海的佩剑,他妻子逝世,剑心顿毁,此后再不能握剑,这一直是他胸中一大怅然事。沈淮海毫无难堪之色,负手道“我确实不是真正的剑客,既如此,但请乐岛主一试‘重花狱阵’。”

    三年前初次小宗师之战,乐逾已见过剑花小筑年轻弟子所布下的狂花狱阵,当即掌中按剑,耳畔留意,却不闻还有什么人靠近。沈淮海回忆旧事般一笑,负在身后的双手松开,道“真正的‘重花狱阵’本就应该只有一个人。”

    他轻袍缓带而来,不再多看乐逾,此时右手拂袖,更是意态潇洒,行云流水一般,可就在一拂袖之间,不到百分之一弹指,千分之一弹指,乐逾已陷入他的“象”中。

    剑花小筑外桃花成林,早春时节方圆数里枝头都是桃花,落英铺地,人行花树之中,犹如踩在柔腻的红粉香云上。

    而此时万树桃花枝头如绢似绡的花瓣都涌入布衣袖中,四面八方皆是粉云红雾,那男人袖手一挥,剑花小筑外的桃花铺天盖压来,不断盘旋涌动。花瓣成千上万,如雪片斜飘,层层叠叠,天被绯红花瓣聚集成花云遮蔽,地面山丘江流悉数不见,唯有一片桃花铺成的万丈平原,乐逾目光锐利,竭力看清那“象”中变化,却无法凭双目分辨,只觉得花瓣变成胭脂微尘,微尘又飘满天上地下,整个人间都在狂花乱花之中,猩红乱卷,绯红飘洒,淡红纷扬。

    他的“象”——竟是万丈红尘。

    乐逾按剑不动,桃花纷纷落下,无穷无尽,正如人生苦短,却要在无尽红尘中沉浮辗转,怎能不令人悲恸交集,如鲠在喉?

    乐逾眼前都是茫茫重叠的绯红花影,仿佛紧闭双目那繁花也能侵入眼里心中。软红十丈已经能束缚住人,叫人肝肠寸断,何况红尘千万丈。挣脱不得,逃离不开。人在花中,每一瓣飞花都如利刃,轻易划破衣衫,在他面颊手臂留下血痕,却直到片刻之后才渐渐觉痛。他有两臂一剑,却不能阻挡千片万片飞花,不多时已因数道血痕细伤而显得狼狈。

    蔺如侬美目微睁,面露骇色。沈淮海有意让她看见重花狱阵万丈红尘之象,就如平地升起一个风卷乱花的世界。十丈以内,乐逾身影都被花影掩住,十丈之外,蔺如侬手按长鞭,偶有一片飞花飞出阵中,她良久才觉手背隐隐刺痛,再看时已被割出几道细细血痕。沈淮海却坐下,芳草地如绿茵氈,车后跟随来两个绯衣幼徒,一头一尾端来一张简易桌案,轻轻摆在他身前,桌案上已有宣纸与镇纸,另一侧的木盒中打开便是笔墨。他竟席地而坐,舒展长臂,就在重花狱阵外缓缓提笔。

    阵内忽而割裂一道剑光,蔺如侬立即向沈淮海看去,宗师却只是手腕一顿,纸上洇开一点墨,自语笑道“仅此而已?”他饱蘸浓墨,落笔之时不费吹灰,随手涂抹,阵中已是浓云蔽日风起云涌,蔺如侬心中一寒,这就是宗师之力?

    她父亲以杀证道为天所弃,思憾遭北汉国师击败,重伤不愈,苟延残喘数十年,宗师之力都被舒效尹压制。前任蓬莱岛主乐羡鱼宗师之力虽未受损,但已如彗星陨落。当今世上除舒效尹以外,能昭显宗师之能的仅剩沈淮海。他虽也进入天人五衰,但时日尚浅,还不曾损伤功力。一旦施展起来,内力涌流如天河垂地,瀑布倒泄,无穷无尽,在那宗师之“象”中将乐逾束缚住。

    蔺如侬虽只旁观,却也心神被摄,银牙紧咬。沈淮海因痛失所爱痛不欲生,反而一举成为宗师,宗师之“象”也是无边无际的红尘。越是情重痴情之人越无法承担他的“象”。

    同样是动摇人的心神,他却不像“琴狂”那样蓄意扰乱人心绪,蔺如侬不言不动,心思早已如电转,金林禅寺武艺素来以“微妙庄严”著称,思憾大师如风中残烛,他的宗师之“象”仅能容入乐逾,再无力多让一个蔺如侬进入。沈淮海之“象”却令她真切见识到何谓剑花小筑之“风雅悲怆”。

    剑花小筑武学由沈淮海一人所整理创立,以风雅冠绝江湖。身法名唤“飞袖妨花”,指法名为“潇湘剑指”,掌法也是“小重恨掌”,施展起来无不是飞袖渺渺,如幻如梦。蔺如侬昔日见剑花小筑弟子出招,优柔矫揉有余,不过是风雅漂亮的花架子,何曾见什么悲怆。江湖中人也多半如此想,所以把剑花小筑的宗师排在四大宗师之末。如今得见沈淮海的“象”,蔺如侬才知晓,此人确是惊才绝艳,天纵之资,可惜门下弟子,哪怕是唯一一个亲传弟子闻人照花都只得三分真传,注定他身后,剑花小筑一脉后继无人。

    他的“象”有名士之风,哀而不怨,悲而不伤,伤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正如万丈红尘本身。之所以使人悲怆,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观者见这浩浩红尘,知道自己身在红尘内,只能被红尘所伤,不能自拔,所以心生悲怆。

    蔺如侬心道乐逾在红尘万丈中,如何脱身?——他与她同为红尘痴男女,若我在这红尘万丈之中,又该如何脱身?反复思度,竟一时心神受损,气血翻腾。

    宗师之“象”是宗师之力与心念交融而成,唯有宗师有这样深厚的修为,可以如神仙一般从心所欲造出境界。

    沈淮海的“重花狱阵”就是他的“象”,乐逾被束在重花狱阵之中,沈淮海却在作画。蔺如侬冷眼看去,才见他画的是一个女子,想必是他亡妻谢箴。

    沈淮海与他亡妻之事常被人提起,江湖中近乎人尽皆知。沈淮海自幼有神童之名,十岁当席作《建兴赋》,咏西越国都建兴之繁华,四座皆惊。西越国主不理政事,却是一位书画双绝的才子,亲自召见丞相幼子,一席对答,国君对其父恨恨叹息吾子与汝子比,真如猪狗。寡人虽是国君,却不如丞相。虽说这位国君常有惊世骇俗的荒唐之语,这一句无心快语还是惊得丞相伏首请罪。此后建兴城人尽皆知,“安得廿载为天子,不及沈氏有神童。”

    西越国君几度吩咐丞相,汝子不可轻易择妻,待几位帝姬长成,必由寡人赐一个天作之合。他与谢箴就是当年的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却因谢箴双十年华就早逝,天下见过淮海居士这昔日才子的人多,见过那故事中的佳人的人寥寥无几。

    蔺如侬有意停目,画上女子只得一个侧面,沈淮海握笔在纸上描摹,每一笔画都在同时与乐逾搏斗,他心中却是一片爱妻面容。谢箴小字娥真,娥真曾再三叮嘱他,“郎若画我,需画侧面”。因她额与鼻生得最好,常将青丝低挽,露出光洁额头与瑶鼻。

    他与她本非武林中人,他与娥真都生在距江湖最远处,他是西越丞相府中幼子,父亲与高祖都是丞相,她则是西越太后还是王后时亲自养在身边的同胞小妹。

    生在最荣华富贵处,却都天性不爱荣华,只求布衣草庐。这二人心意相通,成婚后拜别国君长姐与父母,离开钟鸣鼎食王侯之家,一同隐居。遣散奴仆,亲手建成几间屋舍容身,便是最初的“剑花小筑”。“剑”是沈淮海所携“辞梦”,“花”则是谢箴衣箱中笔墨,她华服少,笔墨纸砚多,有“簪花女史”之号,一是擅画折枝花,二是一手簪花小楷冠绝当世,可称女书圣。

    那三年间粗茶淡饭,却有桌上琴剑,箱中笔墨相伴,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实是神仙眷侣,他一生中仅得的极乐。

    沈淮海顾念往事,心中平和宁静,那“象”也连绵不绝,无懈可击,只如一片片含刀锋的轻盈花瓣,要将人割得遍体鳞伤。“象”即是宗师之心,乐逾能破金莲幻象,也是因他悟出“文殊”一剑,使宗师震动,心境动摇,被他攻破。如今沈淮海的“象”是红尘,乐逾剑道是有情之道,人是多情之人,既然是多情人,又能如何脱出红尘?

    沈淮海查探阵中种种变动,却见乐逾与他隔无数乱花的幻“象”席地而坐,剑横在两膝之上,已在入定,飞花不能接近他身侧半寸。沈淮海皱眉道“‘清心咒’?”又一笑,有几分疲倦,道“竟试图借‘清心咒’暂时忘情,拾金林禅寺牙慧,了无新意。……我且看你,要如何忘情。”

    若能忘情,不再是痴男怨女,自然能从这红尘“象”中脱身而出。沈淮海以重花狱阵困住乐逾,却一直不曾再加攻击,此时与乐逾一人阵内,一人阵外已成僵局,这才提腕落下一笔。

    阵内顿时大变,狂花席卷,聚成一条额生独角、头角峥嵘的绯红巨蟒。落地之时那地面都震动,巨蟒仰首摆尾,每一瓣花皆是一片鳞片,周身有千万片鳞片,裂口大张,怒目向乐逾游去。

    那巨蟒缠住乐逾,重花狱阵阵内剑光闪烁,残花四散。沈淮海桌前小像已画成,却再不能动笔。手腕犹如石雕,系有千钧重,凌空悬腕,笔尖犹如被无形架住,无论如何落不到纸上。

    蔺如侬心跳如雷,不由自主上前走近重花狱阵。巨蟒盘旋将乐逾围住,要将他生生扼死,却忌惮颀颀锋利,每当剑光一闪,便嘶声退后半寸,庞大身躯围绕成圈滚动不止。沈淮海手腕不动,却能感受乐逾每次出剑,目光温柔对着谢箴,分神道“还不够……”

    那万片花瓣结成的巨蟒张口向乐逾咬去,蛇尾横扫,与颀颀相撞,那花瓣蛇鳞便散开,又立即再次聚集。千钧一发之际,阵外忽遥遥传来一阵马蹄,声音散乱,极是匆忙,乐逾突然抬眉睁眼——

    一匹白马冲进桃花林,白马上一袭绯衣,正是闻人照花,乌发松散,满面焦急之色,叫道“师尊……”

    一滴墨自笔尖垂落,点在谢箴面颊上,洇湿小像。沈淮海痛惜地闭目,笔落纸上,却如早已料到,不再出手反转局势,静坐以待尘埃落定。

    而阵中乐逾骤然出剑,剑锋不向那巨蟒,而是手腕疾转反向阵中深处刺去!

    沈淮海的阵,既是他的“象”,他的“象”是红尘。人在万丈红尘中如何能忘情?造成这“象”的宗师都不能忘情,还在红尘内受折磨,又怎会要求入阵之人非用“忘情”来脱身?乐逾从不认为要脱身必须忘情——只是装成误解这“象”,使宗师放松,宗师心念松懈的那一刹那,就是破阵的最佳时机。

    而要破红尘,自然要投身到红尘最深处。

    不入世,如何出世?颀颀向阵心刺去,巨蟒被他抛在身后,狂啸嘶鸣,向他背后咬去,那一剑还是刺出了——颀颀的剑光陡然大盛,原本雪亮剑光能照亮数尺,如今却是数丈,光芒暴涨,所经之处繁花堆积而成的红尘如重重织锦被快剑割断。

    那一剑割裂红尘。万丈红尘,敌不过三尺青锋。

    最奇最险最惊骇的却是,他明明向阵中出剑,那一剑刺入阵中,进入阵心的半截剑竟凭空消失,阵边缘如一道水晶墙,而那消失的半截剑如水波折射一般自阵外刺出,堪堪停在沈淮海身前!

    沈淮海一抬袖,万花消散,云淡风轻。乐逾站在阵边举剑向他,阵却不复存在,蔺如侬犹手按长鞭独立,闻人照花已下马,长发散乱,绯衣乌发。白马在日暮中长嘶,乐逾这一番入阵,竟不知不觉已经消磨数个时辰,到了暮色四合时分。

    三十丈内,地面还是碧草如裀,不说满地残花,连几点桃花花瓣都寻不见。沈淮海看向面前一张被一滴浓墨染污梦中容颜的小像,伸出手来,轻轻拂拭,眼中全是眷恋痛惜。

    那年娥真有孕两月,王后疼惜小妹,本就不解她为何独爱清贫,知道她有孕在身,更是非要她入宫诊脉养胎,不许她再由着性子布衣茶饭地度日。谢箴唯有从长姐之命入宫,回来之时却遇到嫉妒沈淮海的一个在北汉军中任职的小宗师,被他以指法点中心脉,顿时母子双亡,护卫随侍也无一人生还。沈淮海为她报仇,仇可报,人却再换不回。他把研习武艺视为兴趣,却机缘巧合,轻易成为小宗师,引来无数嫉恨仇怨。妻子因此丧命,他却又在悲痛之中心死而成为宗师。上天对他,究竟是厚爱有加还是故意折磨?

    他对谢箴许诺过,同生共死,为不让她在泉下久等,报仇之后,他甚至想要以身相殉。可谢箴的长姐,教养她长大的王后却亲自来访,屈膝恳求,要他出任国师,广收世家子弟为弟子。因为西越文弱,不得不对北汉称臣,常受侮辱,若非沈淮海自己修为不俗,那暗算谢箴的小宗师在北汉军中任职,西越要追究责任、擒下凶徒难于登天。但北汉重视武学,若西越国中有宗师,至少可以挽回几分国体颜面。

    沈淮海心头一冷,国事早就不堪问了。当年的王后,后来的太后追先王而去,西越的这一任君主,比之前任更是无能。西越醉于笙歌繁华,浑然不觉大厦将倾。

    他拂袖起身,道“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乐逾道“‘文殊’。”沈淮海沉吟片刻,笑道“好一个‘文殊’。”又道“你是如何猜到破阵之法的?”

    乐逾道“我入思憾大师的‘象’中,一朵莲花内可以装下世界,可见小即是大;纵身十次都越不过数丈距离,可见近即是远。在宗师之‘象’里每位宗师有自己定下的规律,沈居士自己都不能忘情,自然不会以‘忘情’为破阵的条件。乐某斗胆一试,破红尘的路径或许就藏在红尘最深处。”

    第85章

    沈淮海闻言又是一笑,乐逾对宗师之“象”在懂与不懂之间。当今宗师之中,若说悟性,沈淮海只怕比那位北汉国师还略胜半筹,否则怎能凭一本心法残卷自行悟道,由一推出十,不曾拜师,仅凭自学便成为小宗师。

    他无意藏私,一一道来“想必你知道,宗师之‘象’有‘微妙’与‘通神’两种。如思憾一般,一朵花中藏世界,芥子里做道场,走的是‘小’这一路,称为‘微妙’。而与之相反,呼风唤雨,排山倒海,如我一般,造出万丈红尘,求‘大’气象大阵仗,便称为‘通神’。”

    “‘微妙’与‘通神’差别不在小与大上,这两种‘象’构造之法本就不同。你们尚没有宗师修为,构造之法多说无益。对破阵之人而言,最大的差别就是,‘微妙’的关键在‘法’,如你所说,思憾‘象’中‘小即是大’‘近即是远’,都是宗师定下的‘法’。”

    “而‘通神’这一路重在‘阵眼’,就如我阵是红尘,阵眼在红尘深处,你能猜出阵眼,攻向阵心,已有了三成胜算。”

    无论乐逾、蔺如侬,还是闻人照花都知道西越宗师没有妄言一个字,确是三成胜算。今日乐逾能破阵而出,全因沈淮海无心取他性命,重花狱阵困他却不杀他,沈淮海耗费内力,只为让他在得观“微妙”一路的“金莲幻象”后,再一观“通神”一路“重花狱阵”,也就是“万丈红尘”的万千变化。

    乐逾突然想起蓬莱岛上母亲昔日的一幅海岳图卷,卷旁有她亲笔题字,字与字间剑气纵横,有时全无字形,只留字意。从字形辨不出是哪个字,却偏偏一眼即认得出是哪个字。

    那是她离开蓬莱岛前的手迹,她那时似乎又破瓶颈,信笔书成,“落笔万丈惊海岳,纸上时有烟霞卷。我居蓬莱乾坤惯,敢希神妙入毫巅。”

    乐逾道“修‘通神’一路也能再入‘微妙’?”

    沈淮海道“这正是我还要提点你的,‘微妙’可以与‘通神’兼修,先修‘通神’再入‘微妙’,或先修‘微妙’再入‘通神’。然而在将一路融会贯通以前,无法引入另一路。我所知的众宗师中,水晶宫主与我都先修‘通神’,因为‘微妙’需要日以继夜之功,‘通神’却可以一日千里。我在三年前试过以‘通神’入‘微妙’不成,就不再多试,据我所知,水晶宫师宫主也不曾成功入‘微妙’。思憾与前岛主羡鱼夫人都是先修‘微妙’,思憾败在北汉国师手下后一直不出金林禅寺,想必是内伤不愈,只能精研‘微妙’,无力再入‘通神’。但前岛主……”他疏朗一笑,道“既然乐岛主主动问我可否兼修,多半有迹象说明令堂已由‘微妙’入‘通神’。若宗师中有人能兼有两路,那人不是北汉宗师就是令堂。令堂已经兼有两路,想来北汉国师也是如此。乐岛主要与他一战,就应知道,你与他为敌,胜算有多低。”

    乐逾将剑插在地上,握剑道“既然乐某胜算微乎及微,沈居士为何助我?”沈淮海看向踉跄上前的弟子,神色柔和几分,道“我的徒儿认为乐岛主是天选大宗师,我不这样以为。但乐岛主身上确实有某种……天命。”他的弟子两次瞒着他参与围攻蓬莱岛主,他知晓时天人五衰已经到来,恐怕只剩一、二年时日。于是前来见蓬莱岛主,让他一见宗师之“象”中的“通神”,以此抹平爱徒与这难缠之人的纠葛。

    至于多耗功力,让胭脂龙女也见到“重花狱阵”,固然是因她资质过人,若潜心武学,未尝不能自立一派门户。另一方面,也是因她一声“世叔”,一句执拗决绝的“小女子平生总高看痴情人一眼”,叫沈淮海知道她也是个痴儿。所谓是英雄,识英雄,才更重英雄;她痴情,才识得旁人痴情,更看重痴情人。沈淮海也因此愿意指点她一二。

    沈淮海看向桌上小像,抚摸尾指上亡妻戒指,往事历历在目,这些年间他将谢箴的一颦一笑反复忆起千百遍,时日越长,越该忘的反而在心头刻得越深。娥真入宫那日,请求车马多等片刻,为多画一幅海棠图留在小筑中陪伴夫君。图边又以簪花小楷题字打趣,道是“妾去一二日,郎可伴花眠”,要他伴海棠花图入睡,也好略减相思之苦。可那一别竟然成为永别,她只要他耐心等待一二日,他却已茕茕独立,等了一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他研成“仙人抚顶”之术,令身无武功之人都能在小宗师佼佼者面前自保,虽出手后三个月仍会经脉尽断,但其中有三个月,便是有生机在,只要他心中看重之人及时回到剑花小筑,三个月内,他定能再想出什么方法为那人续命。

    但不料……他的徒儿竟愿为他一死。沈淮海以为闻人照花求他为他灌入内力,只是为日后自保,所以思虑之后还是应允,却不料闻人照花竟是,心如铁石,要以自己一命断蓬莱岛主的大宗师机缘,指望命定成为大宗师之人被封住武功,修为散尽,再也成不了大宗师,就能扭转沈淮海的天人五衰,使他逃过一劫。

    闻人照花此时心乱如麻,他重伤回剑花小筑,师尊为他疗伤,已知来龙去脉,今日听师弟说师尊独自出门,就知道是要与蓬莱岛主一会……但江湖传言蓬莱岛主武功恢复,得南楚宗师思憾大师舍命襄助,不知修为已到了哪一步。

    他唯恐师尊会如南楚宗师一般……与蓬莱岛主会晤后就耗尽功力而死,内伤未愈就挥退一众师弟,匆匆骑上坐骑“快雪”,疾驰至此,此生从未这样焦急悔愧过。

    一路颠簸,黑发散落,绯衣纷乱,面色苍白,唇上还有带血的牙印……再没有昔日那面如好女的静雅忧悒贵公子仪态,连辞梦剑都没有带在身上,一人一马赶来,足下所踏还是室内所穿的薄底丝履。踏在雨后的茵茵碧草上,不久那软底已湿。

    闻人照花在沈淮海面前跪下,嘴唇微动,却不知能说什么,哑声再道“师尊……弟子……”心中只觉自己一无是处,只会为师尊增添烦恼,他天赋亦高,却无心习武,拜在沈淮海门下是奉父母之命,自第一次见这位师尊起,就心生孺慕,日久天长,孺慕变成……有悖人伦之情。他胸中痛楚难以言喻,如同被剖开心,又灌入烈酒,不由得闭上双目,只怕泪水滴落。

    沈淮海望他发顶,那一日他失去此生唯一挚爱与未出世的孩儿,却收下今生唯一一个嫡传弟子。从此之后视他如亲生子嗣,悉心教养,在他十二岁就将“辞梦剑”赠与这小徒儿。他还记得赠剑之时,这小徒比剑高不了多少,肌肤白嫩,却双颊绯红,喜色不敢太露,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问,师尊,弟子及冠之时能像师尊一样高大么?

    如今在暮色夕照下,绯衣如血,他的弟子早已及冠长大,俊美如玉人,建兴城中都称他琢玉郎君,性情温顺,仪表出众,无一处不好,却脸色憔悴,眼睫间闪闪烁烁,都是泪光。

    他已动用一次“仙人抚顶”,沈淮海却一时之间找不到使他体内留存的内力不伤经脉地散去的方法,他忽地心中一空,又是自嘲,我想为娥真寻一线生机,却断送了弟子性命。

    闻人照花双目紧闭,不敢看向师尊,师尊喜洁又重仪态,自己现下衣衫不整,若是师尊眼中有失望神色……却不料一只手抚上他头顶,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小花儿……”

    闻人照花胸中一震,整个人都在颤抖,不必睁眼也知泪水收不住,如露珠般一颗颗滚落膝下碧草上。手腕却被一只惯翻文本,指腹有茧的大手握住,一声脆响,那只胭脂玉环碎裂坠地。闻人照花的心也如琉璃四碎,他疾声道“师尊不要!”却为时已晚,只觉周身经脉一阵剧痛,沈淮海已收回他留在他体内的内力。

    ——若能轻易收回,师尊怎会还花费心机寻觅其他方法?径直收回内力,无异于承受自己发出的全力一击。一连几个时辰支撑“重花狱阵”已经大大损耗沈淮海的内力,再受自己一击,他嘴角立即溢出血丝。乐逾凭望气之术看去,只见沈淮海身上潮汐般流动不止的气顿时一滞,竟如一刹那间浩荡江海被冰封冻住,大半气机断绝,只余几线微弱气息运转。

    闻人照花匆忙起身要扶他,沈淮海却挥手要他不必惊慌,反手以素帕拭去血迹,自评道“真是自作自受。”

    他缓慢将画坏的小像收起,放入怀中。又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掷给乐逾,道“乐岛主体内所留最后一枚九星钉可以此法取出。‘九星钉’归乐岛主所有,用法尽在这卷帛书中。”又评蔺如侬道“要是你能放下心中那口气,来日宗师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蔺如侬娇艳含笑,鼻中轻嗤一声。沈淮海不再多言,转身走上那油壁车。背影虽伟岸,却步伐迟缓,有寥落之意。闻人照花立在原地,神色如死去一般,眼中再无神采。不多时,一个幼徒在车窗听得吩咐,上前恭敬传话,师尊请大师兄上车同坐。闻人照花这才慢慢登车,见沈淮海不能正坐,高大身躯略靠着扶手,不敢触碰他,唯有迫切低声道“师尊……还好么?”沈淮海体内气息已乱,勉力安抚徒儿道“无妨。”闭目养神,任机关启动,油壁车自行归去。

    乐蔺二人默然目送,马车轮压着一径落花远去。蔺如侬眼见身侧一瓣飞花落下,玉指轻轻一夹,已将那花瓣夹在指间,拈花而笑,美目流盼,道“便是如此了?”

    乐逾也对她道“便是如此。”闻人照花对师尊的痴恋……沈淮海是当局者迷,还是故作不知,都与旁人无关。乐逾与蔺如侬,闻人照花与沈淮海,就如沈淮海的“象”万丈红尘,红尘之中,都是痴人,都有一身冤孽。

    蔺如侬自语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与乐逾同行至此,也该告一段落。她身孕已近四个月,应当回归东吴,不会再与乐逾跋涉北上。她又斜乜乐逾一眼,妩媚地以指掠鬓,犹如当年裸露一足,叱一声“当心”,却反手打出珠花一般,道“我倒真想亲眼瞧见近两百年来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冒武林大不韪的犯上之战。虽然这一战,多半是你的亡命之战。但是,万一——”

    万一乐逾冒犯北汉国师而不死……蔺如侬以手指绕骏马缰绳,道“乐岛主晓得我为什么陪你走这一遭?”

    乐逾望入她眼中,道“乐某想来,大美人是为了腹中女儿。”蔺如侬微微一笑,温柔抚腹,道“乐岛主果然是个明白人。”她早在入楚宫前就定下这主意,否则不会要乐逾为腹中女婴起名,让这未出世的孩子与蓬莱岛的渊源再深一层。

    蔺如侬不能看她长大,生下这孩子后,她有一件事必须去做。蔺如侬脆声笑道“前些时候我说过,师怒衣已经被人杀了,乐岛主却不问我谁杀了他,看来也已经被你猜着了。”

    江湖中与师怒衣有仇的人多,敢报仇也能报仇的不足一掌之数。让蔺如侬如此伤神,多半是岑暮寒杀了师怒衣。可师怒衣即使天人五衰到来衰弱至极,也是宗师之身,没有理由被小宗师所杀,其中必有内情。岑暮寒的师父死在他手上,岑暮寒因此第一次与蔺如侬决裂,或许师怒衣壮年时杀妻逐女,人之将死,终于决意做一次慈父,用一死了结杀岑暮寒之师的旧债。但那又有什么用?

    蔺如侬轻易道“岑郎杀了师怒衣,我就要杀岑郎。——我恨不得亲手取师怒衣性命,但只有我杀得,旁人杀他就是与我为敌。岑郎杀他就是负了我。他既然负了我,我心里头就负气,天下大多数女人遇到我这样子的事,身为母亲,或许咽得下这一口气,先把孩子养大,我却不要这样。我一生负气到底,没有一次忍气吞声过,这次若不杀岑郎,我每一日都被气恨煎熬,生不如死。所以还是趁早杀了岑郎的好,可杀了他我却也不能独活,这样一来,这孩子注定一生下来就父母双亡。”

    她虽爱这未出世的孩子,却绝不会为这孩子委曲求全。说到此处,忽然嗤笑一声,道“乐岛主,我这样的女人算不得好母亲。我记得乐岛主的娘亲也早早抛下你去求她的宗师之道,这么多年来……你恨过她么?”

    乐逾闭眼片刻,想起他母亲,道“我母亲与蔺大美人一样,若要她待我长大再去求宗师之道,待我长大的每一日对她而言都生不如死。世间对女子苛刻,对做母亲的女人更苛刻。她是我母亲,但在是我母亲以前,她先是乐羡鱼。世人说她任性,我却盼她任性才好。”

    蔺如侬轻轻一笑,扬声道“乐岛主既然晓得我是为我未来的女儿筹谋,就与我击掌为约。”她举起一只手,正色道“日后我的女儿要是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乐岛主可会护她?”

    乐逾与她一击掌“乐某就是她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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