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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 第27节

作者:司马拆迁 字数:11375 更新:2021-12-30 21:51:19

    惠娘低声道“那么岛主为何对小公子……不管不问?”乐逾沉默片刻,道“我与他母亲之间,有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他母亲不愿嫁给我,也不愿与我有牵连。而他越来越像他母亲。”

    惠娘不知如何回话是好,乐逾道“好好照顾他。”语罢转身离去,背影虽颀长健硕,竟也有些疲惫,不多时便见不到踪影。

    他这一去没有要侍女打灯引路,侍女也是怔怔的。惠娘却不由得想起他说的小公子的母亲,她听闻小公子的生母难产而死,可听岛主话中之意,却不像在说一个故去的女人。若小公子像她,她该是何等天姿国色,又是什么样的女人能与岛主有这样多恩怨,竟不愿与岛主一道回归蓬莱,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只觉怅然,到乐濡床边守他一夜。次日朱大夫前来探视,是个须发皆花白的老者,诊过乐濡的脉,脸色沉肃,惠娘心也随之沉下去,镇定道“大夫?”

    朱大夫霍然起身,道“胡闹!胡闹!”他又走上几个圈,须发都气得颤抖,道“岛主昨日来过是不是?”惠娘小心道“是,岛主一直留到昨夜,用真气护着小公子。”

    朱大夫气道“他护个屁!”这位大夫还是乐羡鱼请上蓬莱的,在乐逾少年时为他诊治过不知几次被母亲教训出的伤,他气了一时,见惠娘神态,又看看乐濡热退了,安安静静睡着,便压低声音,道“我照料过前岛主,也就是岛主的母亲,乐氏一脉天生根骨就适宜练武。不知为何,小公子……却好像没这样的根骨,不过寻常资质。岛主应该也知道,他昨日为小公子,洗筋伐髓,竟事先不说一声,仗着自己如今内力充沛,胡作非为!洗筋伐髓是多凶险的事!他勉力为之,想必是要修养上一段时日的。但经过这一回,有岛主耗费这许多内力打下根基,小公子来日只要不过分惫懒,至少小宗师的修为是手到擒来了。”

    鲸鲵堂外有不疾不徐的足音,乐逾放下拭剑,屈指一弹,颀颀一声清吟,归入鞘中。

    松林山石里,林宣披着一领秋香色斗篷自碧绿潭水边来。并无人看,也遵循礼仪地在柴门外伸手轻扣,扣得两声不见人,才吱呀一声推门而入。

    乐逾对着庭园听之任之,小径上早已散落一片松针。松针覆盖泥土,他行到宽敞木廊上,笑道“岛主前度要先生抚琴,欠下先生一笔字债,先生嘱我来做这讨债鬼了。”

    他说的是乌柘枝来时,乐逾授意辜薪池与她斗琴一事。林宣知道要稍等,就解开颈下斗篷衣带,露出淡淡蓝色衣服。因为衣色浅淡明亮,他又风姿出众,竟站出几分亭亭的韵致。

    真如一株玉树。林宣本是辜薪池带上蓬莱岛的,他的父亲是欺世盗名、穷凶极恶之徒,母亲却是被父亲所害的一位烈性女子,临终前将林宣托付给辜薪池。

    辜薪池待他如老师,如兄长,乐逾初见他时林宣才不过七八岁,久而久之,乐逾也对他爱屋及乌,很喜欢看这晚辈在蓬莱岛上鲸鲵堂与八面风来阁间来去,众人就把到鲸鲵堂的差事就都交给了林宣。

    乐逾曾对辜薪池直言,对林宣高看一眼,因为儿子弟子都是邻家的好,这年轻人犹如芝兰馥郁,玉树亭立。让林宣留在蓬莱岛上,也就如同使芝兰玉树生长在庭阶之下,实在赏心悦目。

    林宣只听乐逾哂道“讨债的事总要你做,你也该向他讨债了。”痛快地铺纸落笔,林宣走近去看,却见一首是五言律诗,中有一句庭前佳木老,主人竟不知?

    不由无奈道“岛主何必这样调侃先生?”你庭前的佳树已长成长老,你还要犹若不知到什么时候?

    乐逾道“你倒是护着他。”林宣微微一笑,脸上都是释然又安宁的神情,低声道“我不维护先生,还能维护谁呢?“

    乐逾便将那纸一揭一扔,另取一张,这回写的却是俗务未易了,且向酒边来。君如无我,问君怀抱向谁开?但放平生丘壑,莫管他人嘲骂,深蛰要惊雷。白发还自笑,何地置哀颓。

    一气呵成,停笔才道“他温柔平和,心气却最清高,你能维护他,很好。”

    林宣往昔看不出辜薪池气性清高之处,只觉得先生温柔平和,直到这几年,尤其是评议垂拱司一事后才终于看清,也更看清岛主与他的情谊。那落了墨的纸面初干,林宣将宽幅宣纸仔细卷起,对乐逾行了一礼,认真道“我代先生多谢岛主。”

    东宫之内,正是午膳时分。太子落水受了惊悸,对外一直宣称身体未愈。连听朝也不去,就在东宫病床上理事。

    太子养病,身边只有太子妃服侍。田弥弥自储正殿中走出,两行侍女捧羽扇香炉,乘辇回殿,伺候萧尚醴用过药,这时才传膳。

    侍女来报,聂娘子求见。田弥弥笑道“还不快请进来!”亲自迎上去,啜笑看聂飞鸾行礼,便将她双手一牵,带到席边一同坐下。

    她边吃边笑着看她,聂飞鸾却提箸沉吟。田弥弥遣退侍女,坐到她身侧更近,挽住她手臂,道“姐姐跟我在一起,还在想什么?”

    这一问很有些天真埋怨的撒娇,她如今在外都是滴水不漏,明慧贤德,浑叫人忘却两三年前还是个英气敏锐的少女。唯有在她面前才缠人得像扭股糖。

    聂飞鸾全心全意替她设想,只蹙眉道“太子殿下从淛州带回的那位江娘子要在千秋节献艺,请我为她改动舞步。我却总觉得……她有些不妥。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是否会拖累到你?”

    田弥弥先是讶然,又是哑然失笑,捉住聂飞鸾的手蹭蹭脸颊,道“姐姐这样聪明,真叫我如何是好?”她目光一寒,顷刻间又笑吟吟道“姐姐放宽心,拖累不到我。我借太子殿下养病避出来了,姐姐也不要与她来往,以免使我忧心。”

    十一月十五,锦京初雪,喜迎楚帝千秋佳节。这一日,百官朝臣奉旨晋谒楚帝颐养天年的太安宫,赐宴圣寿辉萼殿外。楚帝携容妃前来,容妃竟是盛妆华服。

    她容貌本就极美,已美到需自行避忌的地步。不饰脂粉已能使见她身影者诧异悚动,稍一修饰,便是万人争睹,因此平日都竭力求淡雅,难得今日竟穿金红二色的绫裙。那绫是越溪所贡耀光绫,绫纹突起,日光下衣光流动如欲燃烧,衣上花罗披拂,金丝细细织成牡丹图样。而入座后头顶有翠华盖,珠光映照,衣裳的光彩便如烟气濛濛,花影憧憧,好似满身朝霞簇拥,彤云不散。

    这一身霓裳所耗岂止千金,可穿在她身上,冰肌玉骨正合霓裳衬,群臣皆觉花费万金为她制衣又有何不可。即便是御史遥遥望见她,也如瑶池上见得天妃神女,瞠目结舌不敢言声。唯有太子的光彩可以与容妃辉映,这对母子皆着红衣,一如霞光烟云,一如白雪红花。

    辉萼殿外辟出坐席,用锦屏相隔,抵御风雪,又在锦屏中置青铜圆柱,圆柱中空,其中燃火龙。入得锦屏,温暖如春,又在锦屏坐席外凿出沟渠,使被这暖意烤融的雪水流动。沟渠两侧,都是裁剪冰绡,做出花瓣,在初雪中花开满枝。

    而那上首楚帝所坐高台两侧,更是铸金铁为枝,各色美玉宝石磨成薄片为花瓣,珍珠珊瑚为花蕊,玉树琼花高数尺,真是不知今夕何夕,仿若天上开宴。

    在这繁盛之时,群臣由左丞高锷领头上表,请求更此节名为“千秋万世节”,要传于千秋,颂于万世。楚帝大悦,准其所奏,又下旨命人制作千秋金符三十九枚,千秋银符一百七十九枚,分赐朝臣,以后每逢千秋节,佩在腰间以志庆贺。

    而后乐坊献奏大曲,都是《齐天乐》,《太平乐》,《楚风》一类。满座陶陶然,待到宫廷乐坊新作的《千秋寿》奏起,有人才惊讶发觉,不知何时,畅云台四周铜灯架已竖起,架上青琉璃做成青莲台,烛光映照,夜色中隔几里外都能看见。

    《千秋寿》第一节 钟磬齐鸣,第二节却有鼓点如雨,因为不久后楚吴就将攻西越,曲中也有战场干戈声。曲到激烈处,竟有两百多匹舞马跃上台面。四下惊嘘声声,那些舞马都披着璎珞,毛色丰盈,聆听鼓点节拍,竟昂首抬蹄,又分为几个阵势,几个阵势外以圆圈相连,马队首尾相接,一刻不停水流也似地变换阵势,转如走马灯一般。

    待这一节结束,便有五花马口衔酒杯,跃下台来,屈起后腿跪地献酒。其余马儿仍然变换阵型游走不休,就在群马如同潮水齐头并进之时,一列马鞍背上忽然横起檀木板,几个容姿秀美的彩衣少年翻身上马,又以肩膀抬起一只水晶盘。

    灯光之下,那大盘晶莹剔透,通体波浪纹饰,盘上盈盈立着一个孔雀羽衣,宝石高髻的艳丽女子,一双缀满孔雀翎毛的长袖,正是那舞袖动梁尘的江娘子。

    她如孔雀凌波,对影起舞,面如桃萼,唇似樱桃,额上也以青碧黛笔绘孔雀冠羽,又用金粉晕开。

    那舞是聂飞鸾编舞,她稍加改动,配上乐坊大曲,宫中的杂技伶人,真是震动天下,容妃眸底愁色稍减,看得凝神,楚帝也端酒在手,眉下暗沉一片,却也来了兴致。

    就在那百马齐冲,在楚帝台前勒缰之际,她仿佛一个不慎,像前扑倒,眼看就要葬身蹄下,娇香弱质被践踏,场中诸人都是惊骇不忍,移开脸去,江晚尘被那冲势抛出,双瞳亮光闪动,竟自一双广袖中掷出两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楚帝与太子!

    第57章

    那间距仅得十尺,匕首脱手犹如两道肋下生翅的飞蛇!快如闪电,萧尚醴只见银光一闪,来不及动作,胸腔钝痛,仰头便倒地。只见天旋地转,耳边哭叫不绝。

    他胸口剧痛,连呼息都艰难。几乎要昏死过去。场中已乱成一团,灯柱被受惊的乱马碰翻,啷当巨响,夹杂“陛下,陛下”的惊呼。田弥弥勇毅果决,握住萧尚醴的手,见他衣下透出一层金丝,那灵蛇匕首早已坠地,锋刃银亮不曾沾血,就情知萧尚醴无碍,厉声高呼道“召太医,救陛下!侍卫护驾,生擒刺客!”

    萧尚醴已被许多双手拥住背后,江晚尘面色不变,看他不曾受伤,她修为离小宗师尚且差半步,一击不成,再难得手。楚帝却被那匕首刺伤腹部,血流如注,脸色立时青白,被侍卫团团护持撤下,满地雪上溅落血滴,容妃六神无主,含泪望向萧尚醴,见他无事,便扶着季女官的手,随楚帝去了。

    萧尚醴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力支撑起身。那匕首撞到他胸前,割破衣袍却刺不入皮肉。他扯开衣襟,太子袍服下竟是一件金丝薄衣,便是他赠乐逾的儿子臂弩,乐逾自乌兰郁手中取得,却回赠给萧尚醴的那一件。薄如蝉翼,却可使刀枪不侵体。

    萧尚醴一时说不得话,脑中浮浮沉沉,只道他又救了我一次。——为何他总能救我,即使他不在我身边,都能护我不受损害。但我已定好要毁南楚江湖,擒下他的计策,他来日势必要恨我,正如我今日恨他。如是想着,那双美目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侍卫成群涌向江晚尘,她却独立高处,风雪缠着孔雀舞衣,纤长身影投下。她竟不躲闪,扬声道“此事是我一人做下,与他人无关。”她仰头挺胸一笑,道“我本大梁宗室,南楚虽灭大梁一百八十二年,但我梁国后裔始终以国为姓,不忘大仇。我辈亡国之人寄身江湖,南楚皇帝却要再灭江湖。新仇旧恨,今日一并了偿。纵使凌迟车裂,我愿足矣。”

    萧尚醴扶着人肩膀起身,站在台前与她隔空对望。江晚尘在淛州对他曲意逢迎,矫揉造作,看似太急于求得名利,然而风尘从来多侠女,风尘中的翘楚又哪里会是真汲汲于名利之人?她若只有一具美皮囊,又怎能引得与顾三齐名的锦绣盟盟主侯庸对她倾心以待?萧尚醴心下存疑,早已查知这江晚尘身怀武功,据明鉴司下属查探,虽不到小宗师,在江湖中也能算一个高手,可她武功高强,却千方百计隐瞒,做一介蒲柳任人狎昵。萧尚醴猜她所谋极大,意欲行刺楚帝,不管她成不成功,事发之后都可以借此清算江湖。

    江晚尘要连他一并刺杀也是萧尚醴意料中事,富贵险中求,他哪一步不是千难万险。只没有料到她竟是梁国宗室女,更想不到宗室的女儿竟甘愿沦落风尘,充当达官贵人玩物,以歌舞扬名求得一个行刺的时机。

    萧尚醴道“押下去。”他身侧精健侍卫从命而出,江晚尘束手就擒,犹如事前便下定决心,以死明志。

    千秋节戛然而止,楚帝太安宫昭光殿内,宫人侍女来往不休,太医在外间商议,楚帝下腹刀伤处血流不止,他一双掌握天下权柄数十年的手上也满是鲜血,却如铁一般攥住容妃不放,冷笑道“你……休想离寡人而去。”

    那血点点滴滴落到床榻下猩红厚毯上,容妃被那凝重血腥压来,厚毯是红,帘幕是红,竟连自己都周身是血红。她面容越发雪白,方才将手按在楚帝伤处,仿佛情急之下为他堵住血流,如今再被捉住手,就如同回到周天子行宫鹿苑被烧那一夜……

    处处是血与火,暴民杀死她的兄弟,他的父皇不许帝姬嫔妃受辱于贱民,逼迫她们赴死。她被锁在室内,只听见哀哀哭叫,烟雾逼来,父皇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血地走向她。

    之后暴民破殿门而入,见她容貌,豺狼虎豹竟都不敢上前。将她捆起双臂挟持,交给兵士,又被兵士裹挟,送到侍女手中,沐浴更衣,连衣带都不曾系起,楚帝骤然佩剑入内,侍女都惊惶跪倒,仓皇退出,她数日之间,家破人亡,又被楚帝扯起下裙强幸,衣裙揉皱撕裂,宛转哀求,挣扎不已,腮边颈下都被泪汗沾湿,泣泪竟凝成淡红。

    父母兄弟及诸姊妹尸骨未寒,就被昔日诸侯国的君主凌辱,嫁入楚宫时未出孝期,却已怀有身孕。她那时才十六岁,生下萧尚酏后暗暗得知当年行宫事变,是楚帝为首主使,各诸侯国国君心知肚明。

    此后三十余年,日夕侍奉在楚帝身侧,不敢哭,不敢不笑,竟是每一步都如走在薄冰血海上,玉舄珠履下踏着至亲的尸骨。

    她既不愿自己的儿子去与楚帝争那皇位,又矛盾地想要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天下曾是周朝的天下,若她的儿子履位,是否她就不会再遭受如此的痛与辱?

    太医在为楚帝处理伤势,血勉强止住,却已呈中毒征兆,楚帝却紧抓她不放,衣袖中的手腕已酸痛难当。楚帝阴郁地看着她神情变化,突然道“滚!都给寡人滚!”

    楚帝重重捶床,众人毛发倒耸,太医也退出,侍女皆狼狈退下。容妃被他盯上,像是沦入冰窖,颤抖不止。楚帝只觉一阵眩晕,看见她被捏住的手,十只纤纤玉指殷红如血,头一次在指上染了蔻丹。

    楚帝双眼通红,暴戾如虎狼,竟抓住她的手,在她挣动中将那几根纤弱手指塞入口中,两颊胀起,青筋毕露,几乎要活活咬断骨头。

    他口唇牙齿上全是血,渐渐七窍流血,讥诮笑道“你怕寡人,你怕寡人竟是因为你恨到想杀了寡人!好!好!”

    容妃闭上眼,却咬住嘴唇不敢叫喊,十指连心,疼痛钻心,可那手腕已被掐出青淤指痕,带着她指尖血与楚帝鲜血的手,竟还被楚帝又捧在手中,犹如要将那纤细如玉的尾指折断吞下。

    楚帝道“你对寡人有恨,总比只有怕好。你再恨寡人,还不是为寡人生了两个儿子?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寡人的……寡人在时你生不如死,寡人死后你生也如死!”

    喉中倒涌腥血,楚帝仰面呛咳,眼中流出血,眼珠一片血红,他眼前却是许多年前,周天子的鹿苑行宫中,他追逐一只春生鹿角的小鹿,飞檐画壁,苍翠松柏环绕一湖湖水,湖边站着一个踯躅急切的少女。

    乌发初覆额,眉与小山齐,眼如清水,粉白罗衣,银纱披帛,浅浅蒙蒙,好似一片纤秀柔美的杏花云影。

    那飘在湖面的纸鸢上,写着两个字,“柔姿”。他这一生有过至高权势,独占当世第一的美人。纵使死又如何。便是因那一见,他才等不到周朝皇室自然衰败,谋划了行宫之变,真正以灭周朝国祚得到美人。只是那美人为何后来他得到了,却再不是他初见时的那一个。

    楚帝长长喟叹道“柔姿……”

    容妃闭着气,如死去一般的面容才显出波动,她不知是哭是笑地滑倒下去,力尽一般跪倒在楚帝床前,低低柔声道“陛下,妾身不是柔姿啊。陛下从未得到过她……妾身是贞质,虞贞质。以柔姿的身份,蒙陛下恩宠这样多年,天是爱我,还是恨我呢?”

    楚帝身躯如被牵扯,骤然仰高,却再动不了,咳喘一声大过一声,他猛地捶床,如擂巨鼓。

    在那声响中,容妃道“柔姿早在十五岁就夭折了,所有人都以为死的是我。人人都道柔姿温顺,我顽皮,却没人知道孪生姐妹时不时会换了衣衫饰物。那一天她穿着我的衣衫,却去爬树,乖巧的柔姿为何会去爬树呢?……她从树上摔落下来,睁着眼睛,没说一句话就死了。我吓得说不出话,哭不出来,昏沉三日,醒来人人都把我当成柔姿,说是德徽帝姬虞贞质已经死了……”

    她说着说着,楚帝没了动静,一滴泪水却滴落红毯。容妃身前是一具温热尸身,她却只往下说道“我若说我是贞质,父皇母后会当我疯了。也是,死的怎么会是柔姿呢?她命中注定是至贵之女子,怎么会夭折?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明白……后来才想清楚,她比我有福气……我为什么没有真的去死?可那一天,我以为柔姿死了,却不知道那一天死的,真的是德徽帝姬虞贞质呀。从那一天起,我就死了,只能用她的名姓活下去,像一只孤魂野鬼。时时说我是柔姿,活到今日,我又是谁呢?”

    那泪水越流越多,时隔三十余年,到伤心处,仍是泣下淡红如血水。

    她在甲缝里藏了毒,伸手一捂,便将毒渗入楚帝伤处。如今大功告成,她踉跄出殿,外间风雪交加,满廊太医宫人朝臣。

    她发髻微散,几枚珠翠不知坠落何处,满面泪水,强颜欢笑三十余年,今夜终于可以痛快一哭,这一哭是痛也是快,旁人长歌当哭,她却是长哭当歌,以泪洗面,洗去脂粉,竟是天姿国色,在这雪夜之中,光芒更胜十五日满月。伶仃独行,无人敢上前,宽十尺长十丈的廊道上全是朝服冠冕的人,却都潮水般慑服地为她让路,如分开万顷波涛。

    唯有萧尚醴迎上前,容光相映,就像月光照着雪峰,迎波涛前行,却一往无前。长廊末尾,宫阙连天,这粉磨玉碾的宫城里,风雪已侵袭近来。

    萧尚醴身后两行宫人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晕光摇晃,萧尚醴为防她被父亲所伤,本是请她在楚帝遇刺后不要再陪伴楚帝,她却还是亲眼目睹楚帝之死。他死后不觉如释重负,反而十分空虚,十分惧怕,如在梦中似得走下台阶,却被幼子扶抱住,在他怀中,听他道“母亲,别怕。”

    宫人不及举伞来遮,雪籽立即吹落这对母子头脸。萧尚醴眼尾也有一线泛红,却望向风雪中的天幕,一张脸平静端丽,犹如玉雕。他与楚帝既是父子,也是大敌,那些宠爱怜惜,都是昨日流水。不足五年前,曾在元月宴上以身救父,如今弑君弑父的也是他。

    借那亡国宗室女的刀手不沾血地杀父,又咬定她是江湖人,使弑君之罪殃及整个江湖。这一式借刀杀人,旋即祸水东引,一箭双雕,既除去对他母子越发严苛的楚帝,又对江湖有了出师之名。其中的心思实在令人胆寒。

    世上多的是人畏罪,他却是不畏罪之人。萧尚醴十八岁加冠,至今不满二十。他拥住母妃,道“凡此种种罪孽,都不是母亲的罪孽。天下的罪孽,都是儿子的罪孽,父皇的罪孽。”

    容妃轻声道“醴儿……”又几不可闻地叹道“幼狸……”

    萧尚醴抬起头看向她身后的群臣,监国太子与皇位仅半步之遥,越发看不出喜怒,只道“陛下驾崩了。——父皇,驾崩了!”

    一片寂静里,声如钟磬一般。满廊的人各怀心机,都跪下大哭,哭声震天。宫人群起奔走报丧,千秋佳节,也是国丧之日。

    楚帝被刺驾崩,宇内皆惊。三国全在等萧尚醴动作,萧尚醴却先议楚帝丧事。五服以斩衰为最重,依《周礼》子需为父服斩衰三年,萧尚醴下诏,以月代年,为楚帝服斩衰三月。

    另一面,朝中众臣揣摩上意,以左丞高锷为首,谏请新帝节哀,一谏不被纳,萧尚醴已穿上斩衰服。群臣哭求,道是国君哀毁过度,于国不祥,再求君上脱下斩衰,换齐衰之服,并且以日代月,改三年为二十七日。

    再谏萧尚醴仍视若无睹,闭门为楚帝守孝,不饮不食,终日静待,直至大将军也上奏,求新帝易服,以日代月,群臣在殿外跪求,寒风大雪,也不得饮食,直到冻僵几个人,他才改换丧服,一步步走下玉阶。

    经这一请二请三请,朝野都知晓,朝堂上是谁能够一言而决。朝堂上却仍有人想在这时给萧尚醴颜色,明知萧尚醴看重延秦公主,便要在此时将楚帝之死的刺客与太子妃牵连。谁知延秦公主占尽先机,不待他人发难,殿前待罪,自承识人不明,有失察之罪。萧尚醴重拿轻放,处以禁足三月。

    田弥弥在禁足之中也穿丧服,以子媳礼为楚帝守孝,她向“小圣手”殷无效要来一张药方,因不曾与萧尚醴同房,自然结缡一年来无所出,便在此时服药,以葵水充作小产。自损身体,太医诊断不出,只得道一句太子妃有孕却不自知,又为先帝守孝,悲思之下再少了饮食,以至于皇嗣早早在腹中夭折。

    禁足才二十天,就得以脱罪养病,又因子虚乌有的骨肉夭折,去信吴国,以吴国延秦长公主的身份召选高门世族的贵女进入楚国宫廷陪伴。

    十二月十四日,萧尚醴除服。诸臣皆簪缨而入,见左右宫人在他身侧躬身,解下新帝的丧服,死白丧服被捧走,其下赫然是天子服饰。楚国以火德立国,以凤为神鸟,国君服色为玄色,以玄色为底,四周加日月星辰山河纹饰,其中却是凤纹。宫人低头不敢直视他的容颜,萧尚醴背对群臣而立,又在衮服大带上系上玉石串成的蔽膝,戴上九旒冕。

    他已是一国之君,国君额上的伤痕岂可让臣下见到?额带也嵌珠宝。他一身黑衣,可容姿之盛,真如昭阳破开乌云而初升,已不可以用昳丽殊色论之。

    群臣跪拜,三呼陛下,竟无一人胆敢直视他衮服的下摆。这一日雪霁天光,天地之间雪光极亮,却被楚帝的玄衣压下。他居丧二十七日,清减几分,身姿更为纤长。宫城内百官迎叩,落针可闻,他一步步行走时庄重无声,又如同压住众人呼息。

    冬十二月十五日,楚国新君入主楚宫,尊其母容妃为太后,册吴国皇帝之妹,延秦长公主为后。太子侧妃高氏、吕氏为淑妃、婕妤。

    此时吴国延秦公主、楚国新后犹抱病不起,高淑妃、洪婕妤两族为显声势,有意使二妃比皇后先入宫。萧尚醴应允,淑妃高氏窃喜不已,二日后,萧尚醴亲迎田弥弥入宫,授以皇后宝册,觐见太后。太后为妃嫔时就执掌凤印,又由太后赐予皇后中宫凤印,后宫嫔妃,包括二妃在内,一律跪迎。

    田弥弥入宫,改后宫为十六局,中宫谕旨通行后宫,万事皆由皇后裁决。至此,上至诸国,下至南楚各方才都看清,这对少年夫妻都不是易与之辈。

    然而数日后,楚国忽发大事。那弑君的刺客竟从天牢之中不翼而飞。天牢中被替换了另一个女子,戴一张足以乱真的人皮面具,不知具体是何时替换走的,那女子一被发现便咬破牙内毒丸自尽。但验看身上伤势,已在牢中受刑数日。

    萧尚醴为那原该姓梁的人犯梁晚尘定下的刑罚是凌迟之后,五马分尸。闻讯之后,也不曾像他死去的父皇那般勃然大怒,他在楚帝死后就把楚国皇室暗卫并入垂拱司,将垂拱司一分为二,一为烛照司,一为明鉴司。烛照司监察百官,明鉴司把持江湖。

    烛照使杜膺是烛照司之主,对顾三这顶头上司不甚信服,便与听命于顾三的明鉴使苏辞争斗起来,以致天牢之内被人偷天换日。萧尚醴便令人将那尸身斩为三截,分赐垂拱司为首三人。顾三沐浴更衣,自宫人处接下赐物,偌大锦盒之中,是切口整齐的一只头颅。

    他手上一抖,便被藤衣扶住,退了几步坐下,白如浸入雪水,连一丝薄茧也没有的双手还在微颤。藤衣脸色如冰,双目中现出气怒,道“太子好生糊涂,这与你何干!”顾三这才勉强坐得起身,望向锦盒中发髻梳好的头颅,对她强自一笑,竖起一指在唇前,又轻轻一点她的嘴唇,劝道“慎言,那已是陛下。”

    不出两日,此事的卷宗已经呈报入玉熙殿。大楚的天牢如何能让一个孤女脱身?除非她有同谋,可据萧尚醴所知,梁晚尘分明没有同谋。此时才知,她没有同谋,却有一个人如萧尚醴一般猜到她所图谋的是与一国为敌的大事,因此早已为她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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