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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 第23节

作者:司马拆迁 字数:10057 更新:2021-12-30 21:51:16

    偏殿中,一个奉太子侧妃高氏之命的侍女悄然回报,道“太子殿下在与一个面生的侍女说话。”高嬿宛陪嫁的女官闻言追问道“可是正妃遣来的?不知对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高嬿宛轻轻道“还能说什么?太子妃是‘贤妇’,又与殿下鹣鲽情深。”语中暗含轻视,她虽依名份称田弥弥一声“姐姐”,却比她大两岁。以为那东吴公主嫁入楚室孤立无援,不想她倒是不声不响占尽先机。

    原本太子殿下与她祖父高锷有约,娶延秦公主后一月便娶高嬿宛为侧妃。谁知田弥弥主动请旨为太子纳妃,娶她为侧妃便变成娶她的同一日,也传出喜讯,将要迎娶其他名门之女,那东吴公主还是新妇装束,言笑晏晏,道是“诸位妹妹此后皆为殿下内宫,无论位次高低,需和睦相处,尽心侍奉”。诸女需向她敬茶,叫高嬿宛如何能不恨。

    今日太子殿下来她殿内,太子妃遣侍女传话,道是请殿下多怜恤高侧妃,留在高侧妃殿内陪伴,今夜不必按例去与她用膳。

    东吴不失势,延秦公主就稳坐正位。但太子殿下绝不可能让她生下嫡子,对她敬则敬矣,不见有几分怜爱。毕竟论及恩宠,如今东宫之中太子妃也要让她三分。

    太子方才道她殿外花开得好,移步去看。高嬿宛此时虽知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在向他禀事,却也未放当一回事。毕竟太子殿下自己容貌就极出众,连她初见,都有些自惭形秽,那些中等颜色的侍女搔首弄姿根本是自取其辱。高嬿宛只看向金盘中的葡萄,不屑地看婢女,道“为我净手。”

    殿外苏辞默然跪下,萧尚醴也不在问她,宫中秋色尚好,他捏紧手指,恨痛如刀搅得他五脏六腑一团血污,呛不出一个字。从未疑过他爱我成狂,如今却知道,他让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儿子!推算日期,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

    萧尚醴几乎被一团妒火焚毁,心却越发地冷。面容上却无一丝瑕疵,道“退下。告诉顾卿,垂拱司可优待江南武林人士,以招安收服为上,孤要蓬莱变成真正的孤岛。”

    他令宫人折几枝花,慢慢走回殿内,寡然不语,却有一种宁静之色,仿佛真是去看花归来。

    相处几月,他容光之盛,还是令高嬿宛出神。一旁侍女挽帘,又有几个侍女近前为他解了薄裘,抖开安置,将那花枝插在一只玛瑙瓶里。

    高嬿宛见萧尚醴来,便伸着一双手行了礼,这才将手放在盆上,侍女舀了温水细细地浇,又展开巾帕轻柔服侍她拭干。她手边金盘里盛满紫葡萄,另一个浅盘里放着撕去皮又用银签勾出籽的葡萄,个个晶莹完整。

    萧尚醴在她身边坐榻上坐下,面容虽冷淡,双眸里恰到好处向侧妃身上一投,道“为何是你在做。”高嬿宛垂首笑道“田姐姐听闻殿下来,刚赐下的,妾身不敢拂了姐姐好意,更兼妾身也……愿为殿下亲手做些琐事。”

    她捏着一只小匙将一颗葡萄切一小半,一双纤秀的手送至萧尚醴唇边,手指上还有方才没洗净的葡萄汁水香甜。萧尚醴侧头含住,将她揽入怀中。她也温顺伏在他怀中,一眼望去,真觉太子与侧妃之间甚是恩爱缱绻,羡煞旁人。

    而南海之上,夕阳西下,浪急风高,一条大船船头,一个高大的男人腰佩长剑,一身黑衣,正看向远方云层。天海之间,海风吹得他衣袂飞起。分属蓬莱岛商会的下属不敢打扰,合计之下,一个人爬出舱,顶着吹得人头眼昏花的风上前,道“岛主,再有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只是,眼看要下大雨,若是不放慢航船,恐怕会惊了小公子……”

    乐逾回身入舱,船舱内极宽阔,舱道里几个蓬莱岛派在外的管事儒服束发,纷纷躬身,跟随在他身后入厅。

    厅内温暖如春,厚毯履之无声,颇为静谧。一个乳娘长得眉目温和,发髻乌黑,只点缀一支东珠簪子,见乐逾来,小心翼翼将怀中襁褓里的婴孩向上抱,回道“小公子吃饱了,刚睡熟。”

    乐逾道“小公子一路不曾吵闹?”那乳娘道“回岛主,说来也真是怪了,一次都不曾。”几位管事面面相觑,一个道“请问岛主,小公子……这行船……”

    乐逾回身道“不必迁就他,这点风暴,他还没放在眼里。”诸管事道声“是”也就是了。都道岛主此番归来,带回个身世不清的小公子,岛主性情也与以往不同,更引人猜测是……他不多一字,转身离去,众人望他背影,尤其是头发,纷纷苦笑,敢猜不敢言。

    却不想半个时辰后,蓬莱依稀在望,海上大雾弥漫。就在这日落时分浓重的雾色里,船工忽觉不好,蓬莱岛周边虽向来风平浪静,却也未曾平静到这个地步。

    大船陡然一震,如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站不住,船底船工高喊“不好!船底破了!破了!有角,鬼角!——”

    那粗如男人手臂的长角黑森森插入,庞然大物撞击船只,海水自船底涌入,掌舵高叫船工去补舱底,在这大浪巨震里,声音嘶哑断续。

    却见暮日在海上,蓬莱岛后半落,远处金光万丈,近处却波澜起伏,昏暗不明。一重重浪涛中,巨大的漆黑双翼破水而出,有人道“鲲鹏……鲲鹏?”

    那双翅又沉入海中,一个躯体如同冰山浮上海面。那是一只巨兽一般的鲸鱼,通身雪白如冰雪,唯有尾鳍漆黑,头顶生角如长矛,此刻浮在船边,犹如要张口将这大船吞噬。

    船上兵荒马乱,乐逾道“点火。”舱内人影来来往往,那乳娘惠娘虽满面焦急,却紧紧抱住襁褓,不住哄劝。乐逾看着她,对她道“照看好小公子。”

    逆风而上,竟直上桅杆。那怪鲸已张开大嘴,海水倒灌入口中。飓风将船往那鲸鱼利齿长角上送,乐逾一剑斩断桅杆,扯船帆罩在怪鲸眼上。纵上鱼背,以颀颀重击长角,竟是星火四射。

    大船灯火通明,调转头避出。那鲸鱼翻波倒海,三十余下后,长角松动。那鲸鱼一身光滑,皮厚坚韧,乐逾将长剑在角下抵入,全力下拉,那鲸鱼喷水痛嚎,尾鳍拍浪,却从头往下血流如涌,被生生剖下皮来。

    它背上乐逾已是全身血水,那血肉翻卷,海浪打来,鲸鱼吃痛不已,垂死挣扎,弄得海面动荡,船上诸人远观,只觉胆战心惊,许多人都畏惧得掩面痛哭。

    却又是半个时辰后,那鲸鱼流血过多,无力动弹,死尸似地漂浮水上。海上红日已落,远海近海,却都是日落火烧云一般的红,血腥随浪随风飘荡。那船失了帆,好容易靠近鲸尸。

    乐逾一身血污覆盖,幸甚并无重伤,只是双手持剑,虎口崩裂。神兵利器如颀颀也被那长角撞出几处缺口。

    他一语不发,脸上血水被海水冲净,神色清明,周身血戾之气却震得海上一时死寂。那鱼尸比船略大,船工重又取出一面破旧些的帆来张,一面以铁链将鱼尸锁在船后拖回。

    一炷香后,蓬莱岛一面的峭壁,就是鲸鲵堂后的悬崖在望。海面上一杆铁黑长枪,远远不稳地转圈游来,船工经历之前一事,忌惮得立即拿起武器。

    这回来的却是一只小上许多的怪鲸,同样头生长角,仅如成年男子大小,通体漆黑。乐逾待它游近,才见它一只眼睛受了伤,已盲了。那小鲸呜呜哀鸣,一下下撞着巨尸,仿佛不懂它已失血死去。

    几个船工露出后怕之色,乐逾只问掌舵,道“这是怎么回事。”掌舵硬着头皮上前,道“前几日……行船时,遇到这小的怪鱼,几个船上的后生想将它擒下。老夫将它放走,终究晚了一步,它的眼睛已经给弄瞎了……”那掌舵中气不足,又道“那几个后生已被赶下船了。”

    船上管事都是读书人,闻言有人面露戚戚,只道那怪鲸虽开得凶残,也是为子报仇,舐犊情深。乐逾道“解开铁链,归还它尸身。”那小鲸犹如知他满身父亲或母亲的血,看不见却一次次嗅着血气撞来。

    乐逾方才被怪鲸杀气所犯,大开杀戒,越发狂暴无法自持。他自幼无父,不觉父子天性,待到成为他人的父亲,才知一个父亲爱惜保护子女之情。船工齐力解铁链,乐逾对它道“此处距我鲸鲵堂仅十里,乐氏子孙死后皆归葬于海,到时你尽可以来吞我尸身。”

    入夜时分,船抵蓬莱,岸边栏杆后站着位校书与管事,或老或少,皆穿裘衣,又有仆从手提灯笼跟随迎候。待那船靠近,几位校书见得乐逾身影,同是惊愕。韩校书年事已高,震惊地抬手揉眼,只当看错。郭校书低声道“怎会如此……”

    那年轻的陈校书为人周到,先飞快看一眼辜薪池与林宣神情。林宣目中微有讶然,辜薪池却一闭目,他也愿是灯火晦暗,看花了眼,却太了解乐逾,他气质与离岛之时大异,是真的年未而立就已生白发。

    辜薪池已有决断,对韩、郭两位言道“劳两位久候,真叫我等晚辈汗颜。如今岛主来了,两位疲乏,岛主也累了,今夜恐怕打不起精神续话,不妨就这样,两位先回去安歇,明日岛主休整好了,一定亲自上门拜会。”

    第50章

    两位鬓发花白的老校书对望一眼,都觉方才所见,黑发间黑是黑,白是白,丝丝白发触目惊心,竟有些慌乱不得语了。既然辜薪池提出,林宣含笑附和,便先将这二人送走。那年轻的陈校书也告辞陪送。

    辜薪池独立岸边,待乐逾上岸,却不料乐逾离船之后等了等,一个怀抱襁褓的乳娘小心跟出。

    他与乐逾隔几十步对看,千头万绪,难以交代。一旁早有在乐逾后下船的管事,以袖拭汗道“见过辜先生,劳先生亲迎,真是幸甚,哎,幸甚又愧甚!岛主不准,我辈也不敢对先生提及,岛主此番回来,还带了……”

    却见乐逾行到他面前,从乳娘怀中将那襁褓一端,递给他道“薪池,来看我儿子。”

    乳娘怀里一空,大惊失色,辜薪池责道“你吓着他了。”乐逾将儿子一塞,那婴孩恰好醒来,睁着一双眼睛望向辜薪池,吮了吮嘴唇。辜薪池心生怜惜,交还乳娘,道“这孩子生得很可爱。”

    再美的人在满月之时都看不出多美,五官还平扁,唯有眼唇显出几分轮廓。乐逾听他所言,这才伸手,那婴儿幼小,越发显得他手掌大。乐逾仿佛这才第一次看一番儿子的眉眼,道“你信不信,他‘母亲’本就是我今生所见第一美人。”

    乳娘惠娘抱婴孩下去,乐逾道“我的鲸鲵堂如何了?”那管事见状已然退下,辜薪池笑道“不敢有负所托。知道鲸鲵堂主人一回来,不问旧友,先问鲸鲵堂。也罢,由我带他去看。”

    便只要两个仆役一前一后打灯,其余事交由林宣,两人先向松石园行去。山林间点缀亭榭,廊道幽深,其中一段,石阶宽阔却陡峭。辜薪池今夜等候许久,走到半途已觉体力不支,乐逾转身伸手扶他,在这一扶之间,仿似半年光景电光石火般闪去,他们不过在岛上小龙潭亭内曲水流觞,玩得误了时辰,夜里才乘兴而归。

    蓬莱岛上多有典雅富丽的居处,因初代先祖乐游原留下“举灭鲸鲵”手书,岛主起居之处称为鲸鲵堂。乐羡鱼的鲸鲵堂在枇杷馆,自她去后已被乐逾珍而重之封藏,不许人踏足一步。乐逾的鲸鲵堂却在松石园内,一派狂士隐逸于山林的兴味。

    推开柴扉,园内洒扫精心。仆役将堂中灯火点明,帘栊洁净,一尘不染。屏风上尽是狂草,碧玉珠帘后,四面墙上也多挂蓬莱岛收集的名家书法。盆景内绿苔尚湿,竟是每日得人照拂。

    辜薪池道“你不在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我功德圆满。眼下完璧奉还,鲸鲵堂主人可还满意?”乐逾将棋盘一移,靠坐道“满意到想向你讨杯酒。”辜薪池见他不拘礼法,心怀一宽,也卸下大氅放在身侧,松懈道“那便唯有‘寒夜客来茶当酒’了。”

    辜薪池挽起衣袖烹茶,红泥小火炉,两人之间一灯明亮,烛火跃动。乐逾把玩茶杯,道“你不问我?”

    说是三个月,却离岛大半年,归来鬓边已生白发。辜薪池细究他身上的凌厉,道“你不说便是不想说,你不想说,我为何要问。”乐逾道“我想不说,你就不问,还替我把其他人拦住。”辜薪池一笑,道“你既然对我都不想说,我怎么能让其他人再来问你。”

    乐逾看他片刻,道“其实没什么不好问。”辜薪池听他这样说,看向火光下乐逾黑发间丝丝白发。有许多话想问,却不提一个字,只道“你这次出去,想必经历了很多辛苦。”

    乐逾道“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想起萧尚醴的脸,双眸情恨缠绵,额上海棠般的红印。在自己臂膀中,肌光如雪,曾拥他入怀,便足以抵消相思之苦。他道“并无辛苦。”

    辜薪池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此番壮士断腕,南楚海商会的人手全面回撤,是否要增添到其余三国。而南楚武林,春雨阁顾三公子入主垂拱司,挟天威联络各大门派。要不了几年就会与蓬莱岛呈敌对之势。这深秋当真是多事之秋。

    乐逾道“按兵不动,传知岛上诸位管事,我要闭关。”

    月上中天,辜薪池自鲸鲵堂出来,林宣等候在外,乐逾就没有多送。他身影颀长,一路行出,还在系大氅衣带。

    林宣将乳娘与小公子安顿下,本要调笑辜薪池一句“先生怎么每次走出门才记起披衣服”,见他神色,不由担忧道“先生……”

    辜薪池对他笑道“我没事。”自袖中抽出一张纸递去,道“总算有一件好事,小公子的名字定下了。”蓬莱岛乐氏为子女起名都依照心境,乐逾的名字从“渝”至“逾”,便是其母乐羡鱼参破情关,自“此情不渝”,到“世间无一物不可逾越”,也自此逾越宗师难关。

    及至乐逾,纸折四折,林宣接来展开,果然是乐逾的笔迹,笔意纵横。取名既然从水,那纸上就赫然一个“濡”字。

    辜薪池想起乐逾方才说过,若有女儿,取名乐如,既然是儿子,便取名乐濡。林宣抬眼,两人心头浮起同一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而此时千里之外,锦京城内,楚宫里宴席不断。数月前太子加冠大婚,楚帝年五十四,二立太子后身体忽地不再康健,时常抱病,索性降下旨意,许太子临朝听政,掌监国之权。他虽下罪己诏,却不曾停修宫殿,如今太安宫竣工,自携容妃移居过去,日日歌舞饮宴。

    今日朝会,又是太子奉旨听政。因边关来奏,太子下朝后便去太安宫觐见。楚帝移居太安宫后太子得赐理政,皇位谁属已经分明了,萧尚醴朝事繁忙,愈发少见容妃。

    太子妃田弥弥日日来向容妃请安,说是太子殿下万事皆好。容妃情知他操劳,在歌舞中将双目望向他,生怕幼子有一丝一毫的憔悴。万幸萧尚醴与她一般,再事事辛苦,再备受折磨,都不损伤颜色。容颜与额间深红锦带相映,掌权之后,更添一种山顶雪一般的高华。

    她望着萧尚醴,悲欣交集,却不得在楚帝前说一个字。只五指裹在丝帕中,朝萧尚醴轻压。

    萧尚醴目中现出安抚神色,在楚帝面前,禀过事便辞去。容妃目送他背影带东宫侍臣走出,殿内歌舞靡丽,她坐在上首却如在一片修罗血池中,听身侧楚帝沉沉道“他已长大了,寡人把江山都交与了你的儿子,你还有什么好怕。”

    萧尚醴万般念头沉浮,一时是边关之事,结盟东吴攻西越一事已不远了,大将军吕洪拥兵自重,迫朝廷一再容让;一时又是母亲,伴君如伴虎;再一时是高锷把持朝事,需倚重这老臣,宠爱他的孙女;又一时是垂拱司,如何步步收拢江湖势力;唯独不敢想乐逾。

    萧尚醴坐在辇车上,闭目反复思量,下辇时竟已头疼涨裂。田弥弥在东宫前相迎,见他面色苍白,便不动声色见礼,与他携手入内。

    田弥弥对他毕竟无多少心疼,萧尚醴见她似有言待说,也不多话,只挥手令左右退下,道“太子妃……不必踟蹰,直言。”

    他仍按着额角,却竭力正坐,不失一点仪态。田弥弥轻叹一声,敛笑道“今日是十五,妾身去殿下昔日的静城王府,不曾想竟遇上一件趣事。”

    萧尚醴道“哦?”田弥弥语意如一把小小的钩子,道“妾身才到静城王府外,竟有一匹马奔出,惊了妾身的仪仗。”

    她是宁扬素的女儿,岂会被区区一匹马惊到。萧尚醴看她不语,她续道“马上有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似横冲直撞,抢在被侍卫按下之前下马请罪,求妾身将他引荐给殿下。”

    萧尚醴平淡道“他是什么人?”田弥弥道“殿下记得福王太傅鲁行致?这少年叫方寿年,祖父本为偏将,战败获罪,家眷沦为罪奴,被卖到鲁府。鲁氏附逆斩三族,他训马训得好,便入了王府驷马司。”

    萧尚醴道“你认为他值得孤一见?”田弥弥对上他一双美目,两人眼中都是星火一闪,她轻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他有几句话倒值得殿下一听。”

    那罪奴方寿年束手就擒,被锁在东宫文华殿后僻静处。太子与太子妃屈尊去看,那里一串囚着四个少年,全是罪奴,其中三人帮那方寿年引开马厩仆役,才放得马出来。

    方寿年虽有十三、四岁,又是打头主使的,却比同龄人瘦小,脸颊尖削如同只有十一、二岁。满脸青肿血迹,一身布衣上散出一种马汗味。

    见到萧尚醴,其余少年懵然慌张,他却挣扎着咚咚叩首不止,道“殿下在上,求殿下大恩大德,准我等从军!”

    罪奴出身要搏前途唯有从军,萧尚醴吩咐道“冲撞太子妃,按例当杖杀。孤念你等年幼,处鞭刑二十。”

    方寿年愣了一愣,竟如一只幼兽双手死死抓住萧尚醴靴子,被侍卫拖开,仍撞地求道“殿下英明,殿下仁德,我愿意领罚,求殿下准我投军!我一定为殿下——”

    他被侍卫将头脸按在地上,萧尚醴止步道“你能为孤做什么?一群小童,尚不足以为一人敌。”他却在侍卫手下咬牙道“我现在不能为一人敌、五人敌,将来却能为十万人敌、百万人敌!殿下明鉴!”

    萧尚醴听而不闻,田弥弥知他心意,忽地一笑,对侍卫首领道“他们毕竟还小,小惩大诫,不要打死。”

    行至文华殿外园林内,果然见萧尚醴在等她。田弥弥含笑施礼道“妾身不分轻重,以小事烦扰殿下,请殿下恕罪。”她看萧尚醴神色,又道“今日是十五,虽说初一、十五殿下该留在妾身处,但妾身今日识人不清,触怒了殿下,殿下是要去陪高妹妹吗?”

    萧尚醴道“你倒是很看重她。”田弥弥笑道“殿下看重谁,我自然也看重谁。”萧尚醴道“大将军吕洪欲将侄女献给孤,孤已经应下。让她们去争,多向你兄长去信哭诉,要吴国做你的凭仗。你知道该怎么做。”

    萧尚醴要养精蓄锐,她也要忍。上有楚帝,外有他国,朝中尚有手握重权的老臣大将。田弥弥轻巧行礼,道“妾身明白。”

    不多时,太子妃触怒太子殿下一事暗地里传开,太子与高氏用膳。舒宁殿内,田弥弥赐聂飞鸾同席而食,笑吟吟望她桃花似的脸,鞋尖在席下探去。

    聂飞鸾如今常在她身侧陪伴,只是尚无女官职衔。被她作弄一通,好容易有人来问那罪奴冲撞太子妃一事如何处理,田弥弥略一沉吟,道“此事是静城王府总管失职,自驷马司仆役到王府管事,全罚俸三个月。”

    聂飞鸾讶然看她,待人退下,田弥弥挽她手道“姐姐是不喜我的处置?”聂飞鸾对她全没脾气,只叹道“我还以为你颇欣赏那孩子。一旦罚俸,王府上下有人记恨他,他的日子就难过了。”田弥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姐姐别看我与太子殿下多金枝玉叶,尚且要忍。身为罪奴却一心拼一个前程,怎么能不忍。那孩子年纪太小,锋芒太盛,若是学不会忍耐,太子殿下以他为剑,反而会伤了自己的手。”

    聂飞鸾担忧道“但不管不顾,他若没能熬过去?”田弥弥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如玉,腕上金环玉环,目中却隐隐显出宫廷养不出的果决,道“姐姐没听见他今天说了什么。要是连一些欺辱折磨都熬不过,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第51章

    三个月后,南楚太子纳大将军吕氏侄女为良娣。大将军吕洪膝下无女,胞弟弟妹早逝,将侄女养在家中。本欲大办,却被幕僚谏止,道是良娣品级本就在妃与侧妃之下,嫁仪若是反超了二妃,恐于礼不合,招人诟病。

    可大将军一意孤行,并不听从,吕氏女的陪嫁添妆虽不敢僭越延秦公主,却处处比照侧妃高氏。东宫妃嫔渐多,太子却一心政事,夜夜独自宿在明德殿。

    他梦见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山洞,深处极暗,却有隐约流水声。萧尚醴循声走去,一身华服穿行于这不见天日之处。

    眼前越发开阔,微光透入,水声转大,竟是一条河流。萧尚醴怔怔转身,那河水越发湍急,奔流不止,对面却沿河走来一个高大带剑的男人,走得不疾不徐。

    萧尚醴屏住呼息,一语不发,那男人却目不转睛直看他的脸。犹如看泥泞山道上一捧雪,血池中一块玉壁,夜幕中一轮明月。

    隔滚滚河水波涛,被他一看,萧尚醴早当自己心如铁石,却心潮起伏。他强忍转头,不去看那男人,道“我又娶了一个妃嫔,你可知道?真是可笑。我每次仅是抱谁入怀中,就觉得背叛了你,像被锥刺斧砍,不得安生。你却已经娶了别的女人,与她生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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