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三恩沉思半晌,对那头领道“先皇还与你们说了些什么”
“只令我们好好守卫林之中大人的府邸。除非彭将军前来,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内。若有擅自入侵者,杀无赦。”
彭三恩将白玉扳指还给了首领,“那么,林大人,现在你可以拿出先皇的遗诏了么”
一卷明黄的绸子在彭三恩的手上展开。他看完后,神色凝重地卷起遗诏,藏入怀中。
先皇令七皇子卢衣继承大统,遣二皇子赴江南为襄王,统江阴、淮阴两地,宸妃、瑾妃守昌帝与启宗陵。
实在太过蹊跷。即便是打压外戚势力,怕七皇子年岁尚幼,权臣把持朝政,也大可以将他托付于石天元,而不必在拔除宸妃势力的同时,将二皇子也驱赶出京城。何况他对其他皇子皇女的安排,一个也没有提及。
然而这诏书上又的的确确是先皇的字迹。
彭三恩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郕王要动手。只要将其他阻碍都驱离京城,他这个皇叔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摄政王。皇帝一日“年岁尚幼”,“未能婚娶”,一日便要听他摆布。
但是郕王如果要夺取皇位,根本不必如此费力。毕竟攀附他的皇亲贵胄从他与昌帝的争端之始便从未断绝。
那为什么先皇要下这样一道诏令难道他已经做了什么不用顾忌的郕王的事情还是他有郕王绝对不会争夺帝位的理由
彭三恩的冷汗第一次从额头一直流入脖领。如果自己判断错了,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摆在明面上的势力他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暗处的势力一旦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为今之计,只有先冒险潜入皇宫之中,看看两位妃子和诸位皇子到底有何打算。如果先皇选的是个不成器的东西那么,他即便冒着违抗圣旨、窜改遗诏的罪名,也绝不能让一个危害江山的昏君登基。
“先皇是否命你们我的任何指令都要听从”
“是。”
“那么,一日之后,我们要在丑时从西门潜入皇宫,先去长春殿。”这是瑾妃平日歇息的地方。如果七皇子登基,她便是太后,此举实是大不韪,但也没有他法。
彭三恩对林之中道“林大人,受惊了。在下告辞。”
“大人,在下”林之中想了想,又顿住了。
“什么事”
林之中额头上冒出冷汗“这,这潜入皇宫实在是,不妥,不若大人再”
彭三恩还以为他只是对潜入皇宫一策太过惊骇,肃容道“这个你不必多言。到时候若事情败露,别人问起,你就说都是我决定的便可。”然后,便转身走了。
“是。”
等屋内的二十几人都走光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林之中身后转出来“林大人,您方才想说什么”
林之中身体抖如筛糠,看着他手中那锋利的匕首,就想起那刀尖抵在自己后腰上的感觉“不,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忽然闻到一阵香味,然后重重倒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黑衣人轻声道。
、顺其自然
冉秋和穆岫羲看着眼前的一盘棋。黑子和白子缠在一处,白子四处圈地,黑子杀出一条大龙,看似争斗得不分上下,大龙却已经显出颓势。
“你照着古谱摆的”贺无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围着桌子研究。
“不觉得很像现在的情况”穆岫羲饶有兴致地摆弄着一颗白棋,“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而且出奇地顺利。”
前两天晚上,穆岫羲、贺无伦和卞城在林之中的密室里找到了遗诏,不过后来雪影疑惑地问了一句“既然卞前辈都已经画出了密室图,为什么没有找到密室里面的遗诏”
三人“”
卞城“呵呵,上次只来得及查探密室,没来得及搜搜。”
冉秋马上派人手潜入林之中的府邸,威胁他交出手中的遗诏,林之中却说遗诏已经被销毁了。后来卞城又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卷黄绸和先皇的手墨,穆岫羲模仿先皇的字迹写成了遗诏,交予林之中,直到彭三恩前来。
一切都很顺利。明天晚上彭三恩要潜入皇宫,即使带人也只会带那个首领。他既然先到长春殿中,瑾妃又恰要与异族六国派遣来的使节密谈,到时候只要他们在长春殿的密道之中将藏匿的异族使节逼出来,彭三恩便能看到瑾妃与外敌勾结的一幕。
彭三恩是大将,却不是武林高手,他听不出密道之中的人声,自然不会知道有什么人在算计瑾妃。
到时候彭三恩审时度势,必然要先从皇宫出来,召集“槐洛秀”手下的势力,与瑾妃一战。
另外,前几天他们还意外地与真正的“槐洛秀”手下的人打了一场遭遇战。尽管双方损失都不大,手下还是回报冉秋,这群武林人的功力都比他们略高一成。
如此一来,揪出瑾妃手中的两种力量,便势在必行。一是支持瑾妃的外族,二是她在禁军之中拉拢的人。一旦第二股势力发现她与异族勾结,说不定也会土崩瓦解。
混战之时,甚至可以把所有有野心的势力全部拖入。
这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面前的棋盘,黑子沉郁,白子莹润。灯花渐落,穆岫羲忽然开口打破这种沉静“师父借去的半枚玉玺,到底有什么用”
“给七皇子了。瑾妃一旦知道玉玺在七皇子那里,马上会对他动手。我们派去了一些人手保护七皇子,到时候他们必定会母子反目,彭三恩便不会再怀疑七皇子是否与异族有所勾连。”
贺无伦讶异“不怕出什么问题那个可是传国玉玺。”
“是啊,”冉秋笑了笑,“谁知道呢”
穆岫羲心念一动,似被触动了记忆中的一块。他疑惑地看了看冉秋,却没再说什么。
回房的时候,贺无伦用指尖挑起穆岫羲一缕青丝“刚才你到底想跟冉秋说什么”
“没什么,”穆岫羲侧转了身体,看着贺无伦的眼睛。
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眼睛贺无伦呼吸渐渐加重“什么意思”
穆岫羲又将身体转开“明天宫中说不定会有一场大战。”
贺无伦对忽然正经起来的话题有点回不过神“什么”
“既然瑾妃的武功很高,就应该可以听得清密道和宫门外数丈的动静。”
“顺其自然吧。我们已经尽力了。还不如想想回去以后要做些什么。”
“回去”穆岫羲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往旁边挪了两寸,定定看着木窗外的夜色。贺无伦直恨客栈的上房床为什么这么宽。
穆岫羲却没有再说什么。不久,绵长平缓的呼吸声响起,直至黎明。
第二天。时间很快到了晚上。穆岫羲整理了装备,一身夜行衣紧束,干净利落。冉秋有些担忧道“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那里挺危险的,我们”
“那我要做什么”
“看店”
最后几人还是一同出发。一户普通的民宅里,冉秋在做最后的解释“这条密道是通往皇宫的,纵横交错,大家千万要跟紧我,绝对不能迷路。一旦找不到人,不用怕,直接往每条路的第二个路口走,走到最底处向上打一个口子便可。那里是京郊的回水河。”
“知道。”
“到时候看我的手势。记得不要出声。”说罢,冉秋便掀开灶下的盖子,跳了下去。后面跟着的人也跳了下去。为了安全,这次雪影他们也全部跟来。一旦瑾妃发现他们的行迹,便作拼死一搏。
不过卞城跟在后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回环曲折,冉秋手上的地图也折了几折,他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举起,做了个“停”的手势。
上面传来佩环叮咚的声响。密道的前面,隐隐有几个异族之人用极快的语速说着什么。
、宫中混战
彭三恩是直接从西门潜入后宫之内的。一路上躲过了无数的守卫,他翻过一道高墙,终于到了瑾妃的长春殿。
瑾妃正听着外族使节说着他们的条件,一面在心里暗嘲狮子大开口。她登帝之后,每年要向六国进贡十万两银子,一万头牛、羊、猪,一百名美人,还要在边境建立十多个由外族管制的榷场,并向六国称臣。
最后,她要在这一份盟约上面签字用印,一旦毁约,六国便会将这份盟约公之于众。如此一来,便是中原百姓一口一个唾沫也能把她淹死。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木椅。笃笃的声响让异族的使节不禁有些胆寒。这个美丽的后妃与他们皇宫之中毫无权力的女人不同,她的野心与狠辣恐怕连男子也不能及。
她看着他们的眼神,根本是在看一群蝼蚁尽管现在迫切需要援助的人是她。
瑾妃忽然坐直了身体,目光一冷“你们,”她用流利的齐语说道,“下密道快点,有人来了”
彭三恩已觉房中隐有人声,且守卫皆被遣退,十分怪异,连忙跃上屋瓦,翻开一片,看着下面的动静。瑾妃此时正立起身,四处找寻方才她听见的那一丝响动,猛地向彭三恩落脚的地方看来。
彭三恩目光一凝瑾妃会武功而且看来功力也不低,委实可疑。
忽然,瑾妃床榻下面发出一阵响动,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出来,彭三恩目眦尽裂,生出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异族
“密道里面有人”那几个人用齐语喊道,“他们会武功我们,我们的人都被”
瑾妃往他们中间一看,不由心头一紧那个负责谈判的人不见了。这种情况之下,他断无活路。该死
密道之中究竟是什么人瑾妃飞快地想着,却毫无头绪。能够知晓宫中密道的,京城里面也不超过五个人。而这五个人之中
“卞城”她恨恨咬牙,却无能为力。跟卞城拼起来,她没有多少胜算。何况,听起来现在密道下面还有几个超一流的高手。
彭三恩正欲离开,另想他法,却看见远远的一只百余人的队伍向这边跃来,张扬而迅速。另一边,一队禁军也朝这边赶来,看人数竟是有五千之众
看来是瑾妃宫中的动静惊动了所有的人。
他按住了腰上的剑,剑柄上的花纹深深刻进他的掌心。他几乎已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那群黑影却只是停在了他面前“彭大人。”
彭三恩紧紧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你们,到底是谁”
那个人缓缓地举起手。手上的白玉扳指与他那日所见虽然玉质略有不同,纹饰却一模一样“在下槐洛秀。奉先皇之命,前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你是槐洛秀那我昨日晚上所见是谁”彭三恩觉得闹钟一片混乱,怀疑之心愈重。槐洛秀看出他情绪变动激烈,连忙道“将军昨晚上是受奸人所骗,我们晚了一步先皇交代我们一定要保证将军的安全,还请将军信我们一回,片刻之后,真假立辨”
彭三恩渐渐收敛了神色,放松下来。如果他们与他是敌对的,现在便可以动手。武功孰高孰低,人数孰多孰少,一目了然。
只是向这边涌来的禁军已经将长春殿外重重包围。若是今晚逃了,瑾妃毁尸灭迹,便再无她与异族勾结的证据。
怎么办彭三恩心中暗暗盘算着所有的退路。
忽然,一枚红色的烟火从长春殿的后面缓缓升起。
“该死,瑾妃给异族的信号”彭三恩瞬间抽出长剑,“战绝不容许异族在中原土地之上放肆”
这时。从五千多名禁军之中,忽然走出一匹马来。马上端坐的,竟是还没有完全长成的七皇子,瑾妃唯一的儿子,卢衣。
“母妃,你不必再负隅顽抗了,”卢衣缓缓开口,带着明显的悲恸,“你与异族勾结之事已经暴露,请您出来束手就缚罢”
长春殿中一片死寂。卢衣再道“您的探子我已经将她处决。现在,传国玉玺在我手中,请您,束手就缚”
长春殿门猛地打开。头戴凤冠,仪容齐整的瑾妃缓缓走了出来。她身后,是一字排开的婢女们,各个手里都拿着已经出鞘的长剑。
剑刃之上的寒光,刺进每个人眼中。
彭三恩在屋顶之上看着身着白色锦袍的卢衣,眼中神色晦暗难辨。他身后的百余黑衣人便这么静静立着,等待时机与彭三恩的命令。
忽然。又一队人赶到。深刻粗犷的五官、奇形怪状的衣饰竟然是几百个潜入皇宫之中,按照信号赶到此处支援的异族
一刹。
彭三恩身形轻展,剑锋一指,一个异族人的胸前划出一道血痕。
瑾妃的身影忽动,直取卢衣
瞬间,三队人马疯狂地向长春殿口涌去,混战在一处
、尘埃落定
从瑾妃一行出去的时候,冉秋已经翻开头顶上的木板。一行人鱼贯而出,在空旷的长春殿内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看到瑾妃袭向卢衣的刹那,冉秋、穆岫羲、贺无伦瞬间冲了出去,三个人都朝着瑾妃的衣袍抓去
忽然,一个身影从他们后面疾掠而过,踏过士兵们的帽盔,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瑾妃企图抓住卢衣咽喉的手。
三个人瞬间停下了来,站在战场之中,一边挡住士兵们的冲击,攻击异族和槐洛秀的势力,一边注意着卞城和瑾妃的动静。
两人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拳脚相交,瑾妃忽然脱下凤冠朝卞城丢去,碎金与宝石纷纷散落,上面闪烁的寒光在白日里怕要耀花了眼。卞城抬手一挡,瑾妃的十根指套如同匕首一般朝他甩去,卞城忙抽出扇子,将指套一一挡开。
“你上当了,”卞城带着嘲意开口,“那枚传国玉玺根本只是个骗局”
“什么意思”瑾妃一边抵挡,一边厉声喝道。
“那枚传国玉玺不过是仁宗为了保全烨王而编造的,这种白玉在景平门的山下要多少有多少”
瑾妃脱去了指套,如鱼得水,拳脚攻击指尖,又从袖子中抽出三丈宽大红绸,一时间将卞城层层包裹。下一瞬,红绸又忽然四分五裂,一块绸布袭向瑾妃,将她脸上划出一道血光
“不可能”她对卞城喊道,“不可能我的传国玉玺”
她猛然上前,在士兵的头上借力跃起,一把发黑的细针洒出,明显带着剧毒。卞城用袖子一挡,手上却中了一根,立时发麻,连忙向长春殿门跃去。刚从殿中出来的周津迅速掏出一套针具,连动十八道穴位,卞城手上的麻痹感才渐渐消失,黑色的血液从手上划开的口子流了出来。
武弦从他身后跃出,五根极长而韧利的弦缚住瑾妃右手五指,让她动弹不得。
瑾妃左手立时抓断武弦,手指之上一条伤痕深可见骨。
她不管不顾,朝着卢衣冲去
忽然。卢衣身旁一个穿着铁甲的侍卫抬起头来,跳起一丈,一掌打向瑾妃胸前,然后温柔地接住了缓缓落下的她。
一行血丝从瑾妃口中流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郕王。
“为什么”她狠戾不甘地问。
郕王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我从未贪恋过你的人皮面具。”
瑾妃瞪大了眼睛。郕王的手拂过她的睡穴,她的头向一边歪去。青白的脸色看上去就像一个死人。
彭三恩眼中的死人。
正在与异族混战的他,忙乱之中便看到了这一幕。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与异族战成一处。身后的槐洛秀一直跟着他,那些黑影则在抵挡着不分敌我只管冲击的禁军,一面斩杀哇哇大叫的异族。
彭三恩手中的八百多个西北军士根本没来得及赶到。
郕王在一片混乱中抱起瑾妃,对卢衣点了点头,便向着禁军身后跃去,很快便不见了。
卢衣仍旧盯着战场。跟着瑾妃出来的几个婢女眼见大势已去,都没有多少抵抗的心思,死在了禁军剑下。彭三恩身后的人和异族都不断地减少着。禁军们踏着自己同袍的尸骨不断向前冲击。
后来从长春殿中冲出来的几个人也加入了战场。贺无伦的暗卫们穿着轻便的夜行衣,如同传说中的鹰隼一般出其不意地猎食着敌人。
战场上面无比惨烈。不时闪现的血光混着刀光剑影,将这里变成了遍布尸体的荒野。
卢衣觉得血液沸腾了起来。杀戮,战争实在让没有见过这些场面的他恐惧之中带着莫可名状的兴奋。
直到两个时辰以后,声响渐息。
异族们全部被消灭,尸体零零落落散在长春殿门前。禁军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殓同袍的尸骨。汗湿重衣的贺无伦等人靠在长春殿门前喘息。
槐洛秀手中的势力被杀伤殆尽。彭三恩倒在地上喘息,槐洛秀则靠在长春殿外的一根柱子上,低着头,握着剑,身上的口子一股股往外涌出鲜血。
冉秋走到他面前。槐洛秀抬起头,苦笑道“莫怨尤。都是皇家的事。二十年前”冉秋神色冷漠地挥手。身后,刚刚从密道之中赶来的景平门人将他点了穴道,撒上上药,绑了起来,带走。
彭三恩只是看着,却没有了任何力气。冉秋在他耳边道“这是他的报应。”
彭三恩点点头。玉玺已经找到,这些人也与他无关了。
卢衣走到他身边,吩咐身旁的士兵“彭将军辛苦了。你们,将彭将军抬下去,好好治伤。”
“慢着,”彭三恩盯着卢衣的眼睛,“我只问你,若是异族有朝一日进犯我朝,殿下可会贪生怕死,苟且求全”
卢衣答得掷地有声“杀”
彭三恩笑了笑,卢衣附耳过去。他轻声道“遗诏就在”
、一切有数完结
第二日。七皇子手下的禁军在昨天晚上包围了宸妃和二皇子的寝宫,又派五百禁军将他们软禁在宸妃的长夏殿中。
大臣们正要抗议七皇子在父丧期间残害手足的恶行,石天元便拿出了先皇留下的遗诏,立七皇子为帝,二皇子为襄王,辖江阴、淮阴两地,宸妃随行。
瑾妃身死,与先皇合葬与皇陵之中,谥懿德皇后。
彭三恩很快便收拾行囊,带着他手下的八百余人赶回西北,镇守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