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臣,雪臣,我来看你了,你现在应该不难受了吧?多亏了咱们身边的这位道长,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麽救你。”
元四最是见不得人如此深情,他看见王元亮老是对一具腐尸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好把随身携带的替阿呆去腐的药水摸了出来,这种药水炼制不易,价格昂贵,他都舍不得给阿呆多用呢。
可是现在,似乎有人比自己更需要他。
他拍了拍王元亮的肩,说道,“你让一下。”
王元亮把元四视作恩公,当即便闪了身让到一旁,他看到元四把什麽液体倒在了手中然後撒在了饶雪臣的身上。
“道长,这是?”
元四皱了皱眉,还心疼著药水,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像江湖骗子般念起了咒语。
随著他的手指凌空滑过饶雪臣的尸体,对方那具高度腐败的尸身竟在一道白光之中慢慢恢复了原样。
王元亮看著爱人昔日俊俏的模样渐渐出现,更是悲从中来,一时再也隐忍不住,竟大哭了起来。
“别哭了,好好看看他吧。”
看见元四居然有如此道行,王元亮立即转身抓住了对方,双膝一沈便要跪下去。
“道长,行行好,替我救活雪臣吧?!只要您能替我救活雪臣,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元四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又不是阎王爷,哪有随便把人从生死簿上抹掉的权力,死人总要回归地府的。
“抱歉,王少爷,贫道法力低微,无法复活死人。”
“胡说!你身後那个不是死人吗?!为什麽他还活在世上?!”
王元亮此时已陷入了疯狂之中,他指著阿呆质问起了元四。
之前他便是和阿呆在一起藏身於破庙之中,而也是阿呆将他抗著送回了王府出现在现场,虽然只和阿呆一起短短几个时辰,但是王元亮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必定不是活人。
元四顺著王元亮的手看了眼阿呆,嘴边不禁浮现了一抹苦笑。
“王少爷你误会了。他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他是贫道此生所养的活尸一具。说好了去乃是天地精华之灵,说不好听就是诈了尸的怪物。想想人类的灵魂在死後也不能安息,还要继续寄宿在腐朽的肉体之中,任人驱使,这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再说了,阿呆也并非不会消亡……”
似乎有些话越说越伤感,元四用自己还肿著的手轻轻地碰了碰阿呆冰冷的指尖,不知道为什麽这时候的他心中对这个恐怖的活尸已早没了最初的抵触和厌恶。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
他和阿呆能相识也是一种缘分,而总有一日他们或许也会像王少爷与饶雪臣这般经历生离死别。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最是撩人心肠,元四觉得今晚的自己似乎也有些过於多愁善感了。
☆、33鲜币二十八(第一部完结)
王元亮呆呆地听元四解释完,这才又伤心地匍匐在了饶雪臣的尸体上,不过这次他的哭泣声只是显得压抑,再没之前那般激动了。
好在饶雪臣的尸体在元四的妙法之下已不再恐怖肮脏,俊俏的面容只像是熟睡了一般。
忽然,一阵阴风绕过,元四微微一颤,掐指一算,对王元亮说道,“看样子他就在附近,可是有什麽东西阻止著他让他不敢进来。”
元四的话刚一说完,站在他身边的阿呆居然很自觉地一个翻身便跃出了义庄。
而这时元四袖中的樱树精也跟著探出了脑袋,“现在可以唤他进来了,小道长不是我说您啊,您带的那具活尸煞气实在太强了,我们这些小妖小怪谁见了不怕?”
“都叫你不要只伸个脑袋出来和我说话啦,想吓死人吗?!”
元四不耐烦地将樱树精的脑袋又推回了袖子里,却见王元亮一脸期待地看著他,“道长,您方才在与谁说话?莫非是雪臣吗?雪臣,雪臣,你在哪里?”
“我在和你家那棵……没有啦,你不要吵,让我来招魂。”
元四懒得和王元亮多作解释,忽然抽出拂尘在空中猛然一挥,嘴里也念念叨叨了起来。
他在饶雪臣的遗体前足踏七星位,竟引出一条淡色的紫薇星道。
王元亮惊奇地看著这些不可思议的法术,尔後在看到淡色星道中缓缓浮现出的身影後,不觉泪流满面。
紫薇星道的一头,一袭书生打扮的饶雪臣款款而来,他朝元四行了一礼,这才走到王元亮身边,将对方一把抱住。
“对不起,之前让你受苦了。”
王元亮痛哭不已,想来这般冤孽皆是自己父亲所为,而要不是自己与饶雪臣相恋,对方想必也不会有此杀身之祸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是我的错,我爹才会杀你的。我要是听他的话,你就不会死了。”
饶雪臣听见王元亮这般说,难过地摇了摇头,轻轻擦去了对方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傻瓜,你难道觉得心死就不是一种死吗?看见你这般爱我,我真是很高兴。”
说完话,他转身面向了元四,对他说道,“道长,之前我以为你是来害雪臣的,所以才恳求樱树仙人替我出手阻拦。希望道长不要介意。”
原来竟真是那死樱树精动的手!
想到那根忽然飞袭过来的树枝,元四就狠狠地咬了咬牙,还好当时有阿呆在,不然他英俊的相貌必定不能保全。心里虽恼恨,但是表面上元四还得装出副得道高人的豁达模样。
“不知者无罪,你也是可怜人……呃不,可怜鬼。好好再与王公子倾诉片刻,便好生去你该去之处吧。”
“嗯。多谢道长成全。”
饶雪臣微微一笑,王元亮却又是一脸惊恐的喊了起来,“什麽?你要去哪里?我怎麽办?我要和你一起去!就算是地府也要跟你一起去!”
“胡说什麽,只有死人才能去地府!你还要好好活下去呢!”饶雪臣脸色一变,似乎是有些生气。
“你都不在人世了,我活著还有什麽意义……”王元亮苦叹一声,双膝一软竟跪倒在了地上。
“怀远街上的烧饼小毛是个孤儿,我每日都要在他那里买五个烧饼;附近村上有一位姓刘的老妇人独自在家,我每半个月都要为她挑两缸水;杀猪的大刘家的儿子很想读书,可他爹不干,所以我每日下午都会让他来我家读书习字……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
王元亮终於明白了为什麽每次看到饶雪臣对方都在啃烧饼,为什麽对方每半个月总说要去村里办点事,又为什麽每次下午自己想找饶雪臣说说话的时候,对方总有借口推拒……
饶雪臣扶著王元亮的双臂,温柔的眼里满是信任。
“我如今已然身死,有许多事已不能再做。但是你还活著,你还能做很多有用的事情,甚至是代替我那一份继续活下去。放心吧,我不会去转世投胎的,我只是先去奈何桥畔等著你。我要你在这世上开开心心,然後快快乐乐地来与我相会。答应我好不好?”
王元亮泪眼婆娑地站了起来,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爱过眼前这个人。
眼看著饶雪臣的身躯变得越来越透明,王元亮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元四在一旁催促两人快一些,他的法力就要支持不住了,毕竟他只是个……还没完全修行到家的道士而已。
“你放心的去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著,替你那一份一起,好好活著!可你也别忘记了,要在奈何桥等我,等我和你一起再入轮回!”
随著王元亮歇斯底里的一声嘶吼,饶雪臣终於满面微笑著隐去了身形。
一时间满室俱静,只剩下了王少爷那不可抑制的哭泣声。
“说句老实话,我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这麽能哭。”
元四靠在一旁的棺材上,对站在身边的樱树精说。
樱树精此时也是被王少爷与饶雪臣感动得涕泪横流,他抽泣著白了元四一眼,轻声斥道,“讨厌,难道人家不是男人吗?”
阿呆在饶雪臣离开之後已经又悄然回到了元四的身後。
元四被樱树精的话噎得无语,想仰头活动一下脖子,冷不防却看见了背後阿呆那张严肃而阴沈的脸。
“阿呆,我警告你,不要随便出现在我身後!”
“啊!鬼!”刚才哭得太动情以至於都忽视了阿呆的存在的樱树精,此时也尖叫著钻回了元四的袖子里。
王元亮还半跪在刚才饶雪臣消失的地方,不过哭泣却是渐渐止住了。
他擦干了眼泪,站直了身子,对饶雪臣的尸体露出了一个微笑,轻轻说道,“在地愿为连理枝。雪臣,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希望来世我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说完话,王元亮又低头在饶雪臣苍白的双唇上印上了一个吻。
元四看见这两个男人又亲又抱,心中一阵不解,自言自语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真的可以爱得那麽深吗?”
“道长你要不要和我试著爱一下?”
樱树精聒噪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从元四的袖子里传了出来,当然他这次没敢再伸出头。
而元四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阿呆,若他没记错那个梦境的话,阿呆喜欢的似乎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漂亮的男人,说不定比自己还要漂亮呢。
听见元四这句问话之後,向来不屑搭理他的阿呆头忽然转向了一边,元四窥看到对方一直紧抿的唇瓣轻轻翕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元四的苍远府一行,至此才告结束。
他来时两手空空,走时也只带走了一个樱树精的元灵。而且他还认为这个樱树精简直就是个拖累!
“这一次真是被你害死了!我白白出门一趟,一毛酬金也没收到,要是回到观里一定会被师傅骂个狗血淋头!”元四一路上都在冲自己的袖子里面的樱树精嚷嚷,看在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眼里简直就像一个疯子。
而看似柔弱的樱树精也不甘示弱,躲在袖子里与元四唇枪舌剑争吵个不停。
“关我什麽事?可怜我百年修行,不仅被你这笨蛋道士给毁了,还落得如今这副凄惨的模样!要不是你笨你蠢你傻,怎麽会看不出真正的怪异之处并非出在我身上?!”
“我真是懒得和你多说啊!”
元四心烦气躁,一甩袖子就气冲冲地往前走去了,而阿呆察觉到元四的步伐变快,拿著行李的他也不由加快蹦跳的脚步。
看著身边默默追赶上来的阿呆,元四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不过短短这些时日,阿呆已是更为适应了活尸的身份。
离回去还有一段路程,元四可不想一直都和袖子里的樱树精吵个不停。
而且他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到底与阿呆有什麽关系?
默念起可以让阿呆如常人那般行走的咒语,元四轻轻地拍了拍阿呆宽厚的肩膀,低笑著问道,“喂,你既然能说话,要不陪我聊会儿天吧?”
阿呆目视前方,继续保持著有些僵硬而怪异的走路姿势,他转动著红眸斜睨了元四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在了前面。
“啊,你这个家夥还真是有够无聊的!我好心陪你说话解闷,你对我这个主人却是这种态度?!以後你若想找我诉苦,我可不会听啦!”元四看见阿呆也不理会自己,心中更是闷气滋生,他干脆叉起腰站在原地眺望起了四周的山色。
而当元四发现阿呆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後,他这才又大喊大叫著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死阿呆,等等我啦!想丢下我喂老虎吗?!”
魏临风的尸体不翼而飞,这让问月孤刃当即便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後昏死了过去。
林振道也未尝知晓究竟是谁盗走了魏临风的尸骨,他只得叫人重新草掩了魏临风的孤坟,带了问月孤刃先行回刀皇宫救治。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问月孤刃猛咳了一阵,起身便抓住了林振道的双臂不放,一脸的惊惶,一脸的疑问。
林振道顺势坐了下来,轻轻搂住这个自己不惜背叛旧主才得到的男人。
“问月,你不要瞎想,虽然魏临风的尸体不见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还活著。他在被钉入棺材之前已是中了无解之毒,而且又受你我严刑酷虐,四肢尽废,又瞎又哑,即便当时我们不杀他,他也没几日好活,更何况,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又如何能忍受自己这般残缺的活下去呢?所以就算退一万步说,真有人洞悉你我诡计将奄奄一息的他救了出去,他也肯定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他若真的活著,那麽那个救他的人为何不站出来拆除你我阴谋?”
林振道这番条条有理的话让问月孤刃的内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低下头兀自喘息不已,却没了之前那番激动。
“呵呵……其实我还挺希望他活著的。”问月孤刃抬起了头,露出了一抹淡然而潇洒的的微笑,而这正是曾让魏临风倾倒不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