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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青 第8节

作者:冷音 字数:21783 更新:2021-12-30 22:36:01

    “已经有了。”

    杨言辉似乎也被老者说得有些窘,音声又弱了下,语气亦有些飘“就是柳大哥。”

    “咳咳”颜老冷不防听到此语,不由惊得一阵呛咳,“你、你是说今天与你同来的”

    “嗯。”

    少年轻轻应了声,屋中也跟着响起了他轻拍长者背脊、小心翼翼地助对方顺过气来的声音。

    柳行雁默默听着,目光仍旧怔怔地对着炉火,原先分成两半的心思却已尽数系到了少年身上。

    他虽早从言辉的反应确定对方有意于己、只是出于某些顾虑才未真正应承,但亲耳听见少年对长辈坦言、承认此事,心中所受的震撼,仍旧难以言说。

    ──有那么一瞬,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屋里、一同跪在老者身前求得认可;可刻入骨里的持重和隐忍,却让他终究留在了后厨,只将满腔躁动与欢欣压抑在心底,继续“关注”二人的对话。

    小半刻后,颜老的气息总算平稳了下来,却也不知该怎么着,只是反复叨念着“你呀”、“这合适吗”、“如何便是此人”等语,像是不怎么放心的样子。言辉大约也明白了他的顾虑,似说服又似安慰地道

    “柳大哥待孙儿极好。”

    “他可心悦你”

    “嗯。”

    “你呢”

    “我心,亦然。”

    “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好好的,知道么若有了什么委屈,也千万不要自己闷着、忍着。无论如何,你总还是祖父的孙儿,是祖父放在心尖上的小狸奴。”

    “孙儿明白。”

    “明白就好。”

    颜老的语气十分复杂,既带着欣慰、又奇异地有些白菜被猪拱了似的不甘。但柳行雁没再关注下去,因为他听着听着,突然感觉鼻尖传来了一阵焦味

    该他守着的那锅饭,烧糊了。

    柳行雁还是第一次闹出这种岔子,却即便顶着翟老“连锅饭都烧不好”的鄙夷目光收拾善后,胸口仍旧满胀胀、甜丝丝的;就是当年刚学会轻功的时候,都没体会过这种几欲上天的欢快感。好在他总算自制力过人,虽然手忙脚乱了一阵子,还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煮好饭,顶着颜老锐利的目光和少年一同上了桌。

    两位长辈都有午睡的习惯,用过膳便回房休息了,让杨言辉自个儿随意就好。寻思着武夷山亦以风光明媚、景色多变著称,少年遂邀了柳行雁一道,两人继续往更深处逛了去。

    ──即使经过了一顿午膳,想到烧饭时听着的话、看着身旁神色沉静的少年,柳行雁的心神都仍不免有些激荡。但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他也没脸和言辉说“我都知道了”,只好暂且放宽心,仅默默陪在少年身畔、于幽静的山林中缓步前行。

    此处人迹罕至,自也远离了属于尘世的种种搅扰。行在满山蓊郁青翠的绿树间,听着微风吹拂枝叶的沙沙声、此起彼落的啁啾鸟鸣,以及远处隐隐约约的淙淙流水声,柳行雁胸中的浮躁逐渐平息;心神,却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恍惚。

    ──不觉间,眼前的景象骤然一改。

    他看见了一处坟茔。

    不是数月前那处荒僻而简陋的土丘,而是齐齐整整、精心修筑的一座坟。可不知怎么地,明明两者差异极大,他却深深确信坟下埋着的,正是原先被草草安葬在那处土丘里的人。

    坟换了,“原先”那块草草立着的木牌自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底石碑,和其上以金漆书就的人名。柳行雁“感觉”到自己近前跪下,是怜惜亦是悔恨地一遍遍抚划过上头的名;而他──现在的他──也在这一刻“记起”了那原先埋藏在魂灵深处的名。

    ──玉延梓。

    ──那坟上刻着的名讳,唤作“玉延梓”

    “柳大哥”

    却在此际,少年带点疑惑的嗓音蓦然响起,将他由魇境中唤回了神。

    “延”

    看着身前人微带笑意的面庞,柳行雁唇间一声“延梓”便待唤出,却在“梓”字脱口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生生将到口的称呼转作了熟悉的一声“言辉”。

    “言辉。”

    他又喊,同时双臂一张,一个使力将人紧紧抱了住。

    “行雁”

    杨言辉有些不解,但想到午膳前的那阵风波、以及对方耳力极好的事实,隐隐明白什么的少年脸色一红,也没再多问,只同样张开臂膀,牢牢回抱住了身前的人

    前尘念

    柳行雁背靠床沿,如临大敌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方沐浴更衣罢,身上仅着了件薄薄的里衣、发梢也还带着少许湿气。明明身处床榻之上,少年却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那双柳行雁闭着眼都能清晰想见的杏眸更写满了认真。如果不是刚才传入耳里的那个疑问,他肯定会以为少年是有什么要事欲和他商讨但事实却不然。

    ──就在半刻之前,他看见少年红唇浅张,一字一句地道“我想用嘴试试。”

    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单看时地、再看看同样只穿了件里衣的两人,此句表述的意涵,便十分简单易懂了。

    都说温饱思淫欲,两个有情之人朝夕相对、同床共寝,发展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亲密之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出于某个心照不宣的缘由,柳行雁在这方面一直极为克制,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停留在拥抱、亲吻的程度,连在对方面前赤身裸体都不曾。倒是杨言辉有心克服旧日阴影,往这方面做了不少尝试;如今大半年过去,日积月累、一试再试后,曾经连“看看”都觉难受的少年已能顺利“上手”,和柳行雁互帮互助、真正尝到了些许床笫之间的妙处。

    单从结果来看,能和心上人亲近燕好,男人当然何乐而不为。可他看到的不仅是结果,还有言辉不断勉强自己的过程。想到言辉曾经连“碰碰”都会浑身僵冷、喉间作呕的阶段,再想到言辉方才的提议,他便猛地摇了摇头,劝道

    “虽说有些事确实得一步一步来,可、可用嘴咳嗯、这一步,也不是非得尝试不可的。”

    “可对我是如此。”

    少年说,神情有一瞬间的阴翳,却更多是笃定与决然“我想试试行雁。”

    时至今日,杨言辉已彻底改换称呼,极少再在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以“柳大哥”相唤。倒是那尾音微微拖长的习惯依旧没改;即便口吻是严肃的,衬上那一唤,便无端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柳行雁对他不说百依百顺,却也少有拒绝。尤其看他神色执着,像是有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便让男人不免想到了那个心照不宣的理由上,不由胸口一紧,有些难受地将人拥入了怀。

    “不要勉强。”将头埋在少年颈边,男人语气压抑地叮嘱,“真难受就停下来知道么”

    “嗯。”

    杨言辉轻轻应了声,随即稍加使力由他怀中挣了开,在男人复杂的目光中低头朝他下身看了过去。

    柳行雁如今亦仅一袭里衣裹身,颇具分量的物事蛰伏在双腿之间,虽遮得严严实实,却仍可从衣料的起伏想见其形。一回生、二回熟,杨言辉“上手”了许多回,早已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几个深呼吸做足准备后,他已然将手探向男人腰间,将对方仅存的里衣窸窸窣窣地解了开来。

    柳行雁内外兼修、体魄精实,平日裹着衣裳只显挺拔轩昂;待揭去了遮掩的衣料,方显出了他体型的健美。尤其那一身匀称紧实的肌肉,虽蕴藏着强劲的力道,却也柔韧有度、秾纤得宜,让身前的少年即便已非第一次见着,仍不由微露赞叹、情难自禁地将掌贴覆上了他胸口。

    肌肤相亲的触感让男人胸口重重跳了下。搁于身侧的双拳时紧时松,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下了再度将人搂住的冲动。他看着少年的指掌从前胸一寸一寸下滑至腰腹,又从腰腹复行至脐下三寸那处。即便早有预期,当那只手掌包裹上自身阳物之际,温暖、干爽,却又微微粗糙的触感仍让男人浑身一颤;原先尚算平稳的呼吸,亦转瞬粗重了少许。

    ──然后他看见少年俯下身驱、低下了头颅。

    他感到一阵湿润而柔软的触感,仿若试探地舔了舔前端。

    柳行雁不由又是一颤。

    两人此刻的体位让他看不清言辉的表情,只能看见少年的头颅在他胯间微微转动起伏。可相对于被阻挠的视线,他对少年动作的感受却是前所未有的鲜明;只觉那柔软而灵活的舌先在铃口处打了转儿,继而以唇覆上圆头,一边微微用劲吮吸着、一边以舌逗弄撩拨了起来。

    柳行雁虽已年过而立,“见识”亦算得上广博;但要说肌肤之亲、床笫之趣,也是直到与少年成就好事,才得以真正体会到──他少时潜心习武,所习的又是注重固守精关、炼精化气的内家功法,自然不曾破身;待功夫有所成,身为暗卫的他随陛下久居深宫,更没可能做出秽乱宫闱、背主偿腥之举。是以他瞧着“经验丰富”,骨子里却实实在在是个没尝过荤腥的;以至于身前的少年不过有些生涩地吮上一会儿,他原先还软着的那话儿便已倏地硬起,彻底展现出了稍显狰狞的一面。

    杨言辉虽早见过了此物的“真面目”,以口含衔却是头一遭。如今那物陡然胀大,不光将少年撑得嘴唇发酸,更因情动而泌出了几许带着腥味的淫液。从咽喉、鼻腔直冲脑门的气味让少年眼前蓦地一黑,忙吐出了口中含着的前端,半是泛泪半是作呕地避到了一边。

    “言辉”

    见着如此,柳行雁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忙一边扯过锦被遮住那物、一边伸手将人捞入怀中。

    杨言辉虽“试”过了头、因此勾起了某些可怖的回忆,对柳行雁本人却无半分抗拒。他像在攀附什么一般死死搂着身前的男人,直到那些僵冷、作呕的反应逐渐平息,他才苦笑着勾了勾唇角,叹道

    “还是不行么”

    “我就不该答应你的。”柳行雁双眉紧蹙,神情间尽是自责,“不论怎么说,这都有些太过了。不说你原就有些心结,就是没有,也不见得能适应、接受这些”

    “我以为没事的。”

    少年眼帘微垂,“因为是你,我肯定不害怕、不讨厌的──事实上,直到你突然大起来前,我虽然难免惴惴,却还是有些兴奋的。”

    柳行雁被他说得哑然。

    “言辉,”男人忍不住叹息,“看着你这般取悦我、感受着那样非比寻常的刺激,我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嗯”

    杨言辉闷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压抑。

    相处日久,柳行雁对他的性格也把握得更准了些。知道他心中多半藏了什么不好说又放不下的事,男人心头一紧,问“怎么了”

    少年抬头看了看他,平素明亮的杏眼有些黯淡,表情亦有些欲言又止。柳行雁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耐心地等待他开口,不想对视半晌,少年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

    柳行雁不由有些失落。

    但他素来不舍逼迫对方,又想到言辉自个儿也才受了那么一番打击,便逼着自己按下了蠢蠢欲动的探究,道

    “早些睡吧。睡一觉起来,心情总能舒服些。”

    “嗯。”

    杨言辉垂着眼帘轻轻颔首,却没马上躺下,而是将手伸向男人腰间、掀开了对方用以遮掩的锦被。

    柳行雁被他吓了一跳,但想到少年应有分寸,终究不曾出手阻拦。

    好在杨言辉的确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只是善始善终地替男人重新系上了里衣──还没忘往他胸口摸上了一把──随即仰首近前、轻轻在他唇角啄了一下。

    柳行雁被这一下弄得心头一软,不由回应地亲了亲少年额角,才搂着人熄了烛火躺下安歇。

    许是先前心神起伏过剧,好一番安抚后,被他半圈在怀里的言辉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窗外隐约透入的月色映在少年安睡的面庞上,柳行雁怔怔凝视着,心思却已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半年之前,回到了置身武夷山中时、那个一闪而过的魇境和坟上终得分辨的名。

    玉延梓。

    换作旁人,单单知道这么个名字,恐怕还得费些功夫才能查出对方的身分;但柳行雁久居宫中,对许多历史、秘闻都知之甚详,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玉延梓”的身分。

    “玉”是前朝的国姓;玉延梓,正是前朝末帝的嫡长子,也是以仁善贤德著称、曾被前朝旧臣寄予厚望的哀太子。

    前朝国号为“丰”,国祚两百七十三年,虽曾有过繁荣太平的日子,却也免不了倾颓覆亡的下场。末帝在位十六年,飞扬跋扈、荒淫残暴,更将王朝的气数彻底耗了尽,纵有惊才绝艳的庄王、英明早慧的太子,都挽回不了丰朝灭亡的命运。

    本朝国姓邵,开国太祖邵霂祎原是前朝将领,战功彪炳,声名赫赫,与才干过人的庄王更相交莫逆,是大丰曾经的顶梁柱。后来庄王不堪末帝逼迫起兵叛乱,奉旨平叛的太祖在手弒挚友后幡然醒悟,最终挟庄王遗愿兴兵称帝,由此建立了现在的大邵。

    末帝在太祖称帝那日便被枭首;名声极好的哀太子却不然。也许是对哀太子存着一分敬重和怜悯、也或许是哀太子的利用价值尚未耗尽,这位年方十六的太子在国破时并未殒命,只是被太祖秘密软禁了起来。无奈朝代更迭,总少不了打着“光复前朝”兴兵作乱的蠢货,哀太子不忍黎民再为战乱所苦,遂自请为饵诱出乱党,由宁国公尉迟玠协同带兵平乱。新朝的根基由此得以稳固;但心性纯善、苦民所苦的哀太子,却也在数月后溘然离世、得年十七。

    哀太子的死因众说纷纭,有说被太祖秘密赐死的、有说他不堪为笼中鸟郁郁而亡的,也有说他假死隐遁、离宫逍遥的。更有一说,道是哀太子为乱党所俘期间落了病根,这才在回京之后一病不起;即便是柳行雁,也很难确定哪个才是当年的真相。

    事实上,他本来也从未想过探究这些──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名、直到他意识到那就是少年曾经的身分。

    思及哀太子诱出叛党时一度被俘,柳行雁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让他心胆俱裂的魇境、想到了“他”怀中一身狼藉的少年。他脑中的画面仍旧支离破碎、零落难续;可即便未能真正忆起,柳行雁也隐隐有种感觉“他”曾经的身分,多半就是那位协同平乱的宁国公尉迟玠。

    尉迟玠也是个颇负争议的人物。

    太祖仍是前朝的威远大将军时,麾下曾有三名大将,分别是杨旭、司马啸云,和尉迟玠。太祖称帝之前,曾有几年的光景因受帝王猜忌而赋闲在家。三将因此由尉迟玠牵头转入庄王旗下;直到庄王身死、太祖自立,三人才又重归他调度,为大邵的平定立下了不世功绩。

    其后,杨旭被封为安国公,便是如今的安国公府杨家之祖;司马啸云被封辅国公,但子孙不肖,今时的声望与影响力都已大不如前;尉迟玠获封宁国公,却拒辞不受,更在天下平定后解甲归田、彻底隐遁。太祖虽未收回封赏,但尉迟玠一生无妻无子,连何时辞世都无人知晓,“宁国公”的爵位自也一世而终,无人承袭。

    庄王虽惊才绝艳、才识过人,可在世之时,这位贤王更为出名的,却是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外貌。时人将其比为古之洛神,坊间亦多有淫辞逸话。因尉迟玠在朝时对庄王推崇备至,与同僚往来的书信上也对其诸多赞誉,便有人将他无妻无子、孤老而终之事与庄王联系在一块儿,称尉迟玠心系庄王;之所以在庄王死后重回太祖帐下,不过是为了完成庄王“定天下”的遗命。后天下平定,尉迟玠自也没了留在朝中的理由,这才辞了封赏、解甲归田。

    柳行雁是“他”也不是“他”,虽仍未想起过往,却能从种种传言和言辉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个大概尉迟玠的确心系庄王,也为庄王的遗命付出良多;但“他”真正心冷归隐的原因却不在庄王,而在那处荒僻而简陋的坟茔,在那个被他冷待辜负、仅仅活了十七年便与世长辞的少年。

    会这么想,不光是因为内心深处承袭自“他”的种种悔恨,更是因为他早年听过的一桩秘闻──哀太子身死后,太祖感其贡献,曾有意改末帝为戾王、谥哀太子为“诚帝”;宁国公知此事后连夜进宫与太祖对质,旋即于隔日递上辞表,就此离开了朝堂。

    柳行雁仿佛能体会“他”那时的心情。

    追谥的确是美事;可太祖不仅是覆灭少年家国的元凶,更是将其送上死路的祸首之一提议加“诚”字为谥,即便哀太子的确为天下平定出力颇多,仍不免予人一种假惺惺的施舍讽刺之感。

    兴许是“他”的反对奏了效,追谥之事最终胎死腹中。哀太子终究只是哀太子,一位只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笔、连形象都有些模糊的少年。

    望着身旁人尚算恬静的睡颜,想起这些日子来私下了解的、关于哀太子的种种,柳行雁心中恻然,不由轻顺了顺少年的发丝、是喟叹亦是痛惜地、喃喃低唤出了对方曾经的名

    “延梓”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却在此际,一道熟悉的嗓音蓦然响起,中断了他的思绪。

    柳行雁是真以为少年已经熟睡,才会放纵自己唤出那个深埋心头多时的名。这下冷不防听对方出声,可真体会了一把“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感觉,足足呆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言、言辉我以为你怎么”

    “只是想试上一试。”

    重新睁开双眸的少年轻声道,月色下的面庞有些晦暗难明“我从未说过自己的心结,你也不曾提、不曾问,可种种表现,无不说明了你对我经历的了解。我不知如何启口,所以一直等着你问起,但”

    “但我同样不曾问。”

    柳行雁忍不住叹息,同时稍加使劲、将臂膀中的少年圈得更紧了些“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知从何问起,更怕触动你不好的回忆”

    杨言辉不由沉默了片刻。

    小半晌后,他长睫微垂,轻声道“你还未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记起的”

    顿了顿,“尉迟大哥”

    最后话音极轻,却带着苦涩、带着轻嘲,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

    柳行雁不敢说从未想过这一刻,但瞧见少年一瞬间成熟了许多、也一瞬间晦暗了许多的神色,胸中仍是一股剧烈的痛楚漫开,忙摇了摇头,道

    “并非如此──我的确想起了一些事,却和你以为的不同。”

    说着,他也没等少年回应,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起了魇境和自身种种反应的事。

    待说完了对往事的一些猜测,他才半试探半总结地道

    “总而言之,我并未真正记起往事,只是看到了一些片段、感受到了一些他的情绪我仍旧认为自己是柳行雁;这点应当与你的情况有所不同。”

    像是没想到内情如此,听完他的叙述,少年抿了抿唇,随后抬起双眸,语气复杂地道

    “如此,我真不知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遗憾。”

    “言辉”

    “那一天,你承诺我不再进京、从此再不见天颜的时候,我当真十分感动。”

    杨言辉喃喃道,神情有些缅怀,却也带着一丝不自信和不安。

    “我其实并不确信自己对尉迟大哥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却永远忘不了他满心满眼全是皇叔的样子;忘不了他只一心完成皇叔的遗愿,以至于我遭了那事,从昏迷中醒来后,他仍旧没有一句宽慰,只说我不该随身带着证明身分的玉佩,致使计划生出了变量。”

    柳行雁并未记起这些,却本能地认为“他”不至于如此无情。可未等他思考出如何解释,少年便已接续着又道

    “他说要带我出宫游玩的时候,我当真开心极了。我自小长于深宫,直到国破,都未曾出过京畿一步。我知父皇恶行罄竹难书,也知这天下越早平定、百姓便越能休养生息,所以即便早就猜到所谓的游玩不过是拿我作饵,我也没有半分怨言。”

    “我知道自己的确是咎由自取──若非我随身带着玉佩,就算再怎么不合作,领头之人顾念我的身分,怎么也不至于那么快失了耐性。是他得了玉佩、自信能随时拱出另一个亡国太子,才会应了好那道儿的下属要求但、”

    他微微哽咽了下,“但那个时候就算知道得再多,明白得再多,我仍旧盼着能从他那儿得到一星半点的安慰。”

    “我一直很敬佩他、仰慕他,即使知道他从来只将我当成那个昏君的子嗣,也从未放弃与他亲近。我一直深信他迟早能看见我,不是亡国太子、不是昏君的血脉,而是真正的玉延梓却忘了于他而言,眼里、心里搁着的,始终都只有那么一人。”

    说到这里,少年忽地笑了笑。

    “我执着了那么久,直到那件事后,才真正想了开。我不再奢望他看见我,甚至还有些庆幸他从未在乎过我他以为我不懂权谋算计,却不知早在旅途之初,我便猜到了自己必然的结局。”

    “我知道自己仍留得一命,不过是可用的价值尚未耗尽罢了。此前之所以执着,无非是知道终有一死、所以越发盼着能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后来想了开,又觉得既然终归一死,他不在意我,也就省得了日后徒然心伤说到底,我既在意他,总该希望他重展欢颜才好;世上原就没有我在意你、你就也非得在意我的道理。可即便是这样,临死之际,我最最盼望的,还是能不再被他视若寇雠;能单单以再平常不过的方式,与他相识、相交”

    顿了顿,“可我从未想到这些理当随性命一同埋葬的记忆,竟会在杨言辉身上苏醒过来。”

    “是案子发生之后”

    想起少年说过的、案发后他心神失丧、自我封闭的事,柳行雁恍然明白了什么

    “你能一夕振作,是因为玉延梓真正醒了过来,是么”

    一个迭经磨难的十七岁少年,自非懵懵懂懂的六岁孩童所能比。仍旧单纯稚弱的“狸奴”只能用自我封闭护住自己;心思通透成熟的玉延梓却能克服伤痛,找到自己应当做的事。

    可杨言辉却摇了摇头。

    “属于玉延梓的记忆苏醒,是在案发之后我之所以自我封闭了一阵,正是因两世记忆混杂,一时不堪负荷所致。但那一天,你在假山后寻到我、为我披上衣衫的举动,却让玉延梓一下忆起了曾经的尉迟玠,让原先乱麻一般的思绪终于找出了线头,这才一点一点理顺、拆解了开。”

    柳行雁的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他知道这事儿,是在真正对少年上了心之后。想到自己是言辉得以“清醒”的原因,要说没几分窃喜,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可如今旧事重提,听闻对方“清醒”的根本原因,还在于曾经的“他”;即使这世的他在那之前从未与言辉有过交集,男人也不免生出了几分郁闷。

    他虽未说出口,可杨言辉心思一向细腻,又怎会猜不到他心中的别扭少年原先晦暗的面色因而转霁少许,道

    “不论是第一次见你、还是第一次与你合作查案的时候,我都没起过柳大哥就是尉迟大哥转生的念头;会主动亲近你,也是因为那一面之缘,和欣赏你性情为人的缘故。但后来出了上官大哥和陛下的事,我总感觉自己看见了昔年邵将军和皇叔的影子,这才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杨言辉口中的“邵将军”,指的是大邵太祖邵霂祎。柳行雁毕竟没真正想起前世,听到少年将上官鎏与陛下比作太祖与庄王,那种骤闻秘辛的诡异劲儿,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好在少年很快转了话锋,又道

    “猜测归猜测,我虽难免在你身上看见几分尉迟大哥的影子,却从未将你们混作一同──方才会说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也正是为此。两世为人,我心中难免有些怨气,只得自个儿背负这些,当然有遗憾有不甘。但从另一方面说,与我经历这些、待我千好万好的都是柳行雁,而不是心中只有皇叔的尉迟大哥;我既已对你交付了真心,又如何不庆幸行雁仍只是行雁”

    换言之,他相信“柳行雁真心在乎杨言辉”,却依旧不认为“尉迟玠同样也对玉延梓上了心”。

    ──可柳行雁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言辉”想了想,他还是努力组织词句、试图说出“他”的感觉“他只是发现得太迟。”

    知道“他”是指谁,少年微微僵了下,没有回话。

    柳行雁又道

    “直到现在,我都能深刻感受到、体会到他曾经的悔恨、思念和不舍。我不是要替他辩解,只是醒悟也需要契机;就如我,也是经过了一些事和他的警醒,才得以真正放下过往。可他无人提醒,当时的情况又不比现在,隔着生死与国仇家恨,自难免障蔽了眼目,认不清何者才是真正值得守护、珍惜的。”

    “至于那件事”

    男人语音微涩,“他从未怪你、也没资格怪你──他真正责备的,一直都是自己;是太过自以为是、害你承受那些的自己。但他不知如何面对、如何开口,待发觉自己说错话,伤害都已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杨言辉仍旧没有回答。

    他长长的睫羽垂着,看不清眸中的色彩、也有些辨不清脸上的表情。柳行雁瞧着心疼,但想到那些延续了两世的心结,便狠下了心,继续说

    “他一生无妻无子、孤独终老。有传言说是为了庄王,但他真正守着的人,是你。”

    “你如何知道”

    沉默半晌,少年终于启唇,将混杂着一丝希冀的质疑问出了口,“说他为皇叔枯守终身,我并不意外。但”

    “还记得我先前提起的魇境么”柳行雁问。

    杨言辉轻轻颔首“记得。”

    “魇境里有两处坟茔,一处是草草下葬的土丘、一处是精心修筑的坟茔,所在的地点完全不同,我却十分确信里头葬的是同一个人。换句话说,后来那一座,当是他迁移重修的。若非确实将你放在了心上,以他的性格,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男人心情复杂地问。

    少年似乎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但片刻迟疑后,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这只是推测,不是么”

    “言辉”

    “不说其他,我是邵将军太祖亲自赐死的;以尉迟大哥的身分,又岂会做出这样引起帝王猜忌的事”

    少年反问,却比起质问对方更像在说服自己,就怕再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念想。

    柳行雁自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可比起纠正少年,此刻更让男人在意的,却是少年话中隐隐露出的某个端倪。

    ──想到言辉曾经过祖父门而不入的事,会有那样的举动,似乎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结果。

    “言辉,你不曾查过吗玉延梓离世后的事。”

    杨言辉蓦地僵了一下。

    知道自己说中了,柳行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叹道

    “他辞官了,就在班师回朝、知道你的死讯后。我听过一则秘闻,说太祖曾有意追谥哀太子为诚帝,是他连夜进宫劝阻的。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死去的哀太子不仅不会高兴,还会觉得是一种侮辱。”

    “这倒是真的。”听着的少年忍不住插了句。

    “他上表辞官,据传就是这之后的事。”

    柳行雁接着又道,“他连宁国公的封赏都拒而不受,就那么只身离开朝廷、离开了京畿他隐居何处、又何时辞世,至今都无人能说得分明。他做到了如此地步,就算甘冒大不讳带走了哀太子,太祖想来也不会说什么了。”

    “唔”

    少年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如果是他记忆中的尉迟玠,怎么也不可能在天下初定时辞官归隐。盖因庄王的遗愿是开新气象、重铸盛世;天下初定,不过意味着那条路走了一半。以尉迟玠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半途而废。

    看言辉神色变换、想来已多少信了他的话,柳行雁这才松了口气,问

    “信了么”

    “信了一半。”

    杨言辉十分诚实地回答,“若你全数想起了,我自然是信的。但如今只是推测,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让我相信,总也得有些实据才好。”

    柳行雁当然不能说不对。

    事实上,经过那个魇境,他也挺好奇他最后的结局。寻思着二人近一年间也纠举了不少弊案,就是偶尔贪个空也算不上大事,索性提议道

    “既如此,你我不妨找一找他的隐居之处。”

    “没办法做一个梦直接记起来吗”

    “总得先试试──也好让你趁机了解一下当年的事。”

    “呜”

    少年没法反驳。

    知道这就是应承了,隐隐觉得自己过了一关的男人这才松了口气,道“歇着吧。无论决定做什么,都得等明日再说。”

    “嗯。”

    杨言辉应了声,这才再度阖上双眸,放松自己沉入了睡眠。

    大邵立朝未及百年。换言之,哀太子也好、尉迟玠也罢,虽都已是三代以前的人物,但仔细算算,其实也不过是八、九十年前的事。

    尉迟玠终归是声名赫赫、战功彪炳的开国功臣,就算卸了兵权自请归隐,太祖能否放心仍是两回事。故柳行雁虽没恰到好处地做一个刚好记起来的梦,可调阅当年记档的情报后,二人还是顺利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记录里,哀太子的死讯对外传出,是那年冬至前后的事,正在尉迟玠平乱回朝之后;但杨言辉的“记忆”里,他饮下那杯鸩酒,却是在尉迟玠出征当日、在那年的端午之前。

    他真正离世的时候,其实还未满十七。

    但过去的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曾经的小太子原就是心思通透的人;这一世又得偿所愿,不光游遍大江南北、见到了各式各样的自然风光、风土民情,更有一心顾念他的舅舅和祖父,和将他放在心尖上百般护着的柳行雁与此相比,他那笼中鸟一般的前生确实没什么好留念的。故少年心中虽仍有心结未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几丝怨气,却已悄然散去了大半。

    可本人不计较、不介怀是一回事,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柳行雁仍是柳行雁,是那个从小被作为暗卫培养、灌输了满脑子忠君思想的柳行雁。即使他已经察觉了自身所受的桎梏、也一点一点从中挣脱了出,但有些已视作当然的念头,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比如作为一个大邵子民对太祖的崇敬。

    他是见惯政治权谋的,知道“成大事不拘小节”的道理,即便太祖稳定天下的过程少不了见不得光的手段,他也从未觉得不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以不在意太祖对“宁国公”的防备,却无法不在意哀太子的死。只要一想到他的言辉──或者该说“延梓”──不到十七便丢了性命,还密不发丧、被人生生将死讯瞒了半年之久,就算他并未“觉醒”属于尉迟玠的记忆,仍不免对曾经景仰的太祖生出了几分不满。

    更别提曾经的魇境里,哀太子原来的坟茔竟只是那样一处荒僻简陋的土丘。

    在他知道言辉的“身分”之前,他于此心痛归心痛,却也无处怪责;可如今既知了少年身分、知道哀太子是太祖赐死的,那过分简陋的坟茔,便很难不让人冒火了。

    ──哀太子是正正经经的前朝正朔,又素有贤名,太祖就算不想为他浪费国帑,总也能在前朝皇陵处找个合适的地方将人收葬。可太祖一方面假惺惺地要为他追谥“诚帝”,一方面又轻贱他的后事,如此作为,又岂是“虚伪”二字能够形容的

    柳行雁是真真为此气闷了好几日,更对自个儿“一心以邵氏为正统”的观念生出了几分质疑。好在没等这些不满继续积累,察觉他反常的少年便已问清事由,哭笑不得地给出了解释。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杨言辉说,“我并不以身负玉氏血脉为傲,也不想入皇陵。事实上,我恨不得离皇宫、离京城离得远远的,不想死后还被困在那个笼子里”

    “那密不发丧呢”男人心情复杂地问,心中已隐隐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少年微微苦笑,道

    “也是我自个儿的要求──很矛盾对吧明明认定了尉迟大哥不在乎我,却还是想瞒着他这事,不想他因此难受。”

    顿了顿,杨言辉又道“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不知道我死了,只以为我在哪处逍遥自在地活着无奈身分使然,但凡他问起,这事儿都瞒不过去。”

    “别说死。”柳行雁忍不住皱眉,“人好端端地在这儿,说什么──”

    不论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他都很难说得出口。好在少年知他心意,也没多加辩解,只有些歉然地笑了笑

    “一时失言,别往心里去──正像你说的,我好端端地在这儿呢。”

    “嗯。”

    男人这才缓下脸色,将话拉回了正题“不说真实情况如何,单单明面上,哀太子终究还是葬入了前朝皇陵。从朝廷的记录来看,哀太子下葬之日,也正巧是他离开京城之时。之后半年间,他且走且停,兜圈子到了不少地方我取了舆图大致标记出路线,得出了这么个结果。”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少年;后者接过摊开,随后露出了一个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表情。

    “你猜到了,对吗”

    “本来只有五分把握。”

    柳行雁轻叹,“他是将当年带你出京游玩的路重走了一遭”

    杨言辉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柳行雁拿回图看了看,见图上绕了大半圈的行程最终停在了江南一带,想到历史上“前朝余孽”作乱的地点正在此处,便略过这点,只问

    “你和他提过将来的事么”

    “将来”少年怔了怔,随即明白了过来“提过一些虽然只是白日发梦般的设想。”

    “他既将这条路重新走了一遭,想来也没少回想你们一同相处的时光若你曾提过想在哪处定居,兴许他也会将之视作你的遗愿照办。”

    毕竟是前生的事了,少年低着头苦思良久,才道

    “我不记得自己特意提过哪处。不过要说想去而未曾去的地方,便是沂州一带吧。都说登泰山而小天下,我本盼着回程时走上一遭,不曾想”

    “如今呢”

    “嗯”

    “登过了么,泰山”

    “不曾。”

    “那就走一遭看看吧。”柳行雁提议,“即使未能寻得他的踪影,单单游玩一番也是好的。”

    杨言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正是无事一身轻的时候,称得上“家累”的又只有彼此,这下说走就走,不过小半个月便顺利抵达了沂州。

    ──说起来,杨言辉虽是第一遭来沂州,和此地却颇有些渊源。

    颜杨氏幼年被父亲出继,曾在沂州住过近一年的光景。当时过继她的人家同样姓杨,乃是承德公一名亲信部将的后代,与安国公一脉往来不多,和杨纶──便是杨言辉的外祖父──的交情却相当不错。此外,承德公一脉在此地也有处私产,是座位于泰山脚下的田庄,平时由得用之人帮忙管着,也算是杨纶安排来留意女儿情况的眼目。如今事过境迁,杨纶、颜杨氏俱已故去,这庄子自也辗转落到了杨言辉名下,成了两人于沂州落脚的地点。

    二人上回住到杨言辉庄子里,还是在扬州的时候。当时杨言辉还特意腾出了书房让予柳行雁,自个儿住到了后来才收拾出的正房里;如今两人关系已改,又是在自家地盘上,便顺理成章地一同歇在了正房。

    因庄里的管事定期会上安国公府汇报收支,曾几度见过自家大爷,杨言辉虽是第一次来此,却没有不得其门而入的困扰。不过他难得来一遭,忠心耿耿的管事只当他在巡视产业,连问都没问就直接将历年账册送了过来。少年虽觉无奈,却也不愿拂了对方一腔热忱,只得认命地接下账册,和柳行雁“秉烛查账”了一番。

    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帐一查,竟还查出了些不寻常的地方。

    庄子每年清明前和四月末都有一笔支出,数额不大,记录的采购品目则是纸钱、香烛和祭礼等。柳行雁初看着,只以为是哪个有了私心的混水摸鱼、走公中的帐采购自家用来拜祭的物什;待发现这笔支出年年都有,倒像是定例似的,便不免生出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测。

    他仔细看了下四月末的采购日期,从四月廿到四月廿四都有,却从未晚过四月廿五日。而据言辉所说,四月廿五便是哀太子真正离世的日子。

    事实也正如柳行雁的猜测。

    二人招来管事一问,才知道这庄子乃是承德公一位极尊敬的长辈临终所赠;唯一的要求,只是在他死后照顾好一处临山的墓地。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二人得了管事指引连夜前往一观,最终在一处小树林里见着了目标。

    那是两座毗邻着的坟。靠左的一座,便是柳行雁曾在魇境里见过的、刻着“玉延梓”名姓的坟茔。靠右的那座则是后来起的,形制与另一座完全一致;墓主的名姓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正是“尉迟玠”三个字。

    或许是同一个魂灵的缘故,柳行雁于此早就有了预感,心中虽有震动,却不如何惊诧。倒是杨言辉,他虽已对“尉迟大哥”在意自己的事信了六、七分,却也只猜对方心怀愧疚,并未敢往更深的地方想。可如今两座坟茔实实在在地矗在眼前,那块属于“玉延梓”的墓碑还尤其光滑,仿佛曾有人一遍一遍地抚摸过一般此情、此景,终将少年心头的最后一丝质疑与不安彻底击碎,让他忍不住走近墓碑,以指触上了那曾承载他许多依恋的“尉迟玠”三字。

    虽知言辉难免感怀,可这仿佛“跨越时空终得相会”的一幕,仍让柳行雁瞧得有些牙酸。尤其少年不光一遍遍勾勒着那几字,还喃喃说些“我来了”、“我真不知道”之类的低语,更让男人听得醋意横生,忍不住大步近前、一个张臂从后将人拥入了怀。

    “如何,可信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莫忘惜取眼前人”,却觉得这话太酸,只好故作轻松地问出这么一句。

    杨言辉背对着他,心思又有大半放在眼前的墓碑上,一时还真没留意到他的心口不一。当下只轻轻应了声,半是迷惘半是怅然地叹道

    “可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顿了顿,“他对我从来没什么表情,说起话来也总是冷言冷语地,却偏偏又极为仔细,会在我穿得少时为我披衣、会在我病着时让膳房另行备膳我知道他只是出于责任才这么做,却仍不由自主地有了期望、有了奢求。所以那件事之后,听他张口便是斥责,我才真正心冷,彻底绝了求生的念头。”

    他不曾求生,自也没有太祖“开恩”的必要;不想曾以为永远捂不热的冰,终究还是为他化了开──在迟了近半年后。

    可一杯鸩酒下去、自此两世相隔。直到斗转星移、时移世易,他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寻到此处,真正知晓了彼此的终局。

    尉迟玠的碑是承德公立的,上头写了他的卒年,是在“玉延梓”离世三十年后。除了重游故地的那半年,尉迟玠的后半生都耗在了此地,自让陡知此事的少年心中不免唏嘘。

    柳行雁也明白这点,所以尽管心中泛酸,还是温言安慰道

    “无论如何,你能寻来,对他便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嗯。”

    “知道了地方,你想看随时能够过来。时候不早,还是赶紧回屋里吧。”

    “嗯,走吧。”

    “自己”的坟,倒不至于谈什么吉利不吉利。只是大半夜地在坟前晃悠毕竟不好,杨言辉也算真正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便由着柳行雁牵住他的手,两人循来路一块儿走回了屋中。

    ──当然,经过这一遭,谁都没兴致再去看那迭厚厚的账本了。

    深夜“上坟”,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庄里的管事却仍坚持送了两大桶搁了柚叶的水让他们去去晦气。如此好一通折腾,等两人真正上榻准备就寝,也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本还想着带你登泰山看日出的。”

    柳行雁忍不住一叹,“可如今时候不早,真睡下去,恐怕也来不及上山了。”

    “唔,也不急在明日不是”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莫名“行雁你真不愧姓柳。”

    “嗯”男人听得一愣,一时还没意会到这和他姓柳有何关联,“为何这么说”

    杨言辉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道“我心结已解,你我又才沐浴罢,如今同坐在一张床上,你关心的却是能不能来得及看日出所谓坐怀不乱,想必便是如此了。”

    “我记得柳下惠并不姓柳,而是姓姬。”

    说是这么说,男人还是十分配合地张臂搂过他,将唇凑近了少年耳畔

    “所以你又想试试”

    “不愿意”

    “自然不会。但就算了了心结,你也无需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

    杨言辉摇了摇头,随后双掌捧住男人面庞,让自身明澈却潋滟的眸光强行对上男人的“只是渴望。”

    柳行雁不由一热。

    但他生性谨慎,又一向极能隐忍,故还是努力控制了心头雀跃,耐着性子问

    “渴望什么”

    “渴望肌肤相亲”顿了顿,少年面色一红,“更渴望彼此相属、合而为一。”

    “但我们从未试到如此地步。”

    说到这里,颇有些见识的男人忽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者,你想来”

    他字句用得含糊,却单看那乍然红透的耳根,便已足让听着的人明白那个“来”字意味着什么。

    ──但实话说,杨言辉还真没想过。

    “我说是的话你会愿意么”少年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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