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无知年少,方才那些暧昧的言辞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俩人朝夕相处已经不少时日,他是不温不火地慢慢亲近卓昀并信任他。但同时确实有些害怕卓昀对他的热切和极度的亲昵。对方的感情激烈汹涌,他担心自己承受不来,也担心这种一时的激情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卓昀天之骄子的身份,意味着他可以对他想要的人用尽所有手段,只为将这个人紧紧拥在自己怀里再也无法逃脱。卓亦忱觉得,自己离这种人简直遥不可及。这到底能维持多久他现在只想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只要一种简单、稳固却持久的关系就心满意足。
“昀儿,”他终于开口,“虽然,我刚刚答应了你,但我并不想进宫。”
闻言,卓昀先是一顿,旋即笑了笑,“哥,我该替你绾发了。”
他见卓昀不回答上一句而是转移话题,担心卓昀心有不悦,劝道“昀儿,你先别动气。我并不是”
“我没有动气。”卓昀语气和缓。语毕,他就抓起卓亦忱的手,将人拉到妆台前,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卓亦忱心下忐忑,正等着卓昀先开口,对方却拔下他头上的钗环,正儿八经地拿修长的手指开始给他梳理漆黑的发丝。
卓亦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见卓昀始终不动声色不置一词,像是打定主意要忽略那句推拒进宫的话。卓亦忱只好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我并不是因为想离开你才这么说的,而是我高攀不起。”
闻言,卓昀停顿片刻,又继续手下的动作。银镜里,两人的面容映在一起,卓昀的脸从他头顶露出一半儿。
卓亦忱轻叹一声,用略带疲惫沙哑的声音说“你依靠我,信任我,甚至是喜欢,那皆是因为你还是庶民,你别无选择,你只有我。但如今,你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到那时候,你不止只有我,你拥有很多,我又能算是你什么人何苦让我给你锦上添花”
这番话在卓昀听来,竟是觉着有些狠心,难道他的感情只是因为别无选择求他别离开只是因为想锦上添花
卓昀太容易在哥哥面前败下阵来,他手一松,整个放掉已绾成髻的长发,双手紧紧抓着卓亦忱的肩,低哑着声音问“原来,哥哥竟是这么看我。那容我问你一句,你当真舍得”
卓亦忱黯然地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卓昀却用手捂住他的嘴。
他只好别过脸去,不看他。
卓昀却慢慢地伏下了身,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卓亦忱的嘴唇摸到下颌处,让他抬起头来。
“就算你能狠下心离开,但我却舍不得。你有句话不对,我并未拥有很多,我也只有你。哥”
卓亦忱在心底苦笑,好不容易稍稍冷硬的心又被这一声低唤软化了。卓昀的额头抵着他的,还紧紧揽着他的腰,想挪挪身子都不行。
他无奈叹道“你让我拿你怎么办”要是一切都没有说破那该多好,他就当不知道卓昀的感情,这样或许能够坦然地抽身离开
“若不是你,我哪有今日。卓昀发誓,永不负卿”
卓亦忱苦笑,“你可知道,我是拿自己的下半生来打赌,赌你会始终如一”
卓昀半跪在他脚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何尝不是在赌即使现在我赌输了,你当真不要我,我还有机会还有时间把你争取过来倘若你对我终有一拒,此事终不可免,我情愿它早点来然后,我再换种方法慢慢磨你,一直磨到你心甘情愿答应为止”他慢慢低下头,脸颊贴住哥哥屈起的膝盖,“你就这么狠心”
卓亦忱的眼眶不禁一热,在心底无声叹息。卓昀明明就要回归正统了,可他此刻却像一只快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紧紧贴着他,像是怎么都撵不走,还说自己狠心。
“如果我让你赌赢了,那你”
卓昀猛然抬起头。
卓亦忱就这么和他对视,沙哑道“你要伴我一辈子,直到死”
这番话无异于肯定和同意。那一刻,狂喜和激动几乎席卷了卓昀,他忽然疯了一样地去吻哥哥微微张开的唇,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潮湿温度,以至于终于得到的那一刻,他几乎无法自制,颤抖着,忍不住用牙齿轻咬。想深入,想缠着,想揉碎,但又小心翼翼地舍不得弄出一丝丝疼。
卓昀的吻毫无章法,全凭本能厮磨啃咬,迫不及待地探索地更加深入。彼时,卓亦忱还坐在雕花椅上,须得勾着脖子,颇有些吃力。卓昀单膝跪地,挺直腰背,双臂揽着卓亦忱的后背,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复又深深地吻下去。方才亲手替人穿上的衣裳又被亲手扯开,腰间的玉带掉落在地。卓昀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落在他胸前。
卓亦忱只觉身上热得厉害,不禁低吟出声,身体被这么触碰着,内心深处一直干涸的地方竟激流如泉涌,他忍不住尝试着伸手回应卓昀,才刚刚触到对方滚烫的脸颊,卓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继而愈发激烈地亲吻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不忌。他的掌心正触着卓亦忱的心口处,尽管隔着一层布料,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处肌肤的温腻柔软,因为太过紧张而微微弹动的薄薄肌肉,令人不忍释手。
亲吻在他的脖颈处留恋,直叫人后腰发软。卓亦忱难耐地将脸侧过去,转眸间,无意中看到了银镜中的自己。那模样让他羞得紧紧闭上眼。卓昀自然注意到哥哥这个细小反应,他笑着在卓亦忱上下滑动的喉结上轻咬一口,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卓亦忱先前躺在床里面睡觉因此没有察觉,如今从外头看这层层帷纱的拔步床,大得简直就像新婚的婚房一样。卓昀抱着他进去,还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句,“外人都知晓我在里面,没人敢进来。”
床很大,床下有地坪,高高的木架栏杆,如同“床中床、罩中罩”。那种极为私密隐蔽的氛围在此刻深深刺激了卓亦忱,他喉咙干涩,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睫毛也不停抖动,眸中蒙上一层水光。
他突然很想临阵脱逃。先前他们已经停过三回,可那把火每次摁下去都会复燃,而且一次比一次来的猛。逃不掉的
想通之后,卓亦忱认命地闭上眼,微颤着躺在那里不动,双手却紧紧揪着身下的锦褥。他散开的衣襟之下,半遮半露着两颗微微挺立的柔嫩珊瑚珠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颤抖起伏,万分诱人爱怜
卓昀压在他身上,与他唇舌相缠,越来越热烈,直往喉咙深处顶去。羞人的水啧声在安静的帐内响起,和着急促软腻的喘息声,以及锦褥揉擦发出的沙沙声,竟犹如伴奏一般,给这一室春光平添几分旖旎情致。
绵绵亲吻时,卓昀的手一路轻抚着来到卓亦忱身下。因着是第一次,卓昀没有将怀里的人儿剥得一丝不挂,绸裤还凌乱地挂在他身下。卓昀的手指隔着单薄的绸布一点点探进深谷。指尖才碰到,卓亦忱就闷哼出声,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
察觉到怀里人的不适,卓昀的动作停住。卓亦忱用双手推了推卓昀的胸膛,俩人的唇舌这才徐徐分开,舌下的玉液被带得溢出嘴角,分开时,还在空中划出银丝。
卓亦忱面色嫣红动人,尤其是水红的眼角,隐隐透着一丝艳意。因初尝云雨而迷离,他不复往日的清明寡淡,这种微涩却又诱人采撷的模样让人不忍释手,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卓昀又伏下身去,这次是来到前面。
这下卓亦忱更加紧张,下意识地低声叫道“不要”这一声低呼在卓昀用手轻轻包裹那处时倏然拔高,颤抖的尾音又惴惴落下,倒像是一声低泣。
“别怕,”卓昀压低身体,与他一再贴近,又轻轻含住那莹润透红的耳朵尖,“哥哥体弱,不宜过劳,不过既已应下,我定让哥哥欣悦”
卓昀的动作很轻柔和缓,这让卓亦忱终于稍稍放松紧绷的身体。掌心的温度比那处还高一些,那处被熨得发热,那种绵绵的热度往四肢百骸蔓延,几乎让人觉着骨头都被酥透,卓亦忱紧紧蹙着眉,只得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咬紧牙关生生抑下喉间的低吟。
卓昀在这事上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但胜在力道适中,动作又细致轻缓,应当能让人感觉到舒适。可为什么哥哥还是没有反应
卓昀伏在他耳边,低柔地问道“如何”
卓亦忱不无羞愧地叫道“你快停下吧,我不行了”他难以自制地低叹一声。
听到这声叹息的卓昀也跟着情动几分,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
卓亦忱浑身一颤,当即觉着一股热流迅速地汇集到那处,而且越聚越多,几乎要迸裂而出。在令人晕眩的快感中沉浮,卓亦忱却渐渐觉出一丝滞闷,像是欲望被堵住,发泄不出来,好难过
卓昀见哥哥还没反应,手中再稍稍加重一点力道。
卓亦忱羞愧道“快别别磨我了”
卓昀忍不住笑出声,轻咬着他的唇瓣,“明明是你在磨我。”
闻言,卓亦忱觉出一丝不对劲,他用手肘撑着微微起身,然后低下头,可双眼蒙着一层湿热的雾气,他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只能极力睁开眼睛。
等到视线终于渐渐清晰,卓亦忱拉住卓昀的手挡下动作,然后他就发现那处是静止的,自己自己压根没反应
那一刻,两个沉重的字顿时打下来,重重压在他心头不举
卓亦忱只觉得老天简直是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折磨人啊刚穿越过来时体弱多病走路都喘也认了,起码逐渐改善不是,虽然还谈不上强壮,但现在也健健康康像个年轻人。卓亦忱没春梦,没梦遗,更没右手,之前他一心一意投入在“食”上,完全没空理会“色也”之事,如今好不容易体会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滋味,结果竟发现自己不举这感觉简直无法描述
他无力地重新躺倒回去,万般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卓昀见哥哥没反应时就有些怀疑可能是但他只是怀疑并不肯定。他跟着躺下来,将卓亦忱搂到自己怀里,安抚道“哥,你毕竟是头一回,兴许还没到兴头上,你容我再试试”说着,他便伸出手。
卓亦忱有些尴尬地挡住他的手,又叹息着翻了个身,将嫣红未退的脸埋进枕间,哑声道“对不起,我我我不行”
卓昀只觉跟他小声道歉的哥哥此刻分外讨人疼,他从背后抱住卓亦忱,低柔地哄道“无妨,肯定可以治好”
、第三十四章 绝不纳侧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具身体有不少痼疾,但总归老天爷给他开了一扇窗。如今他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想要尝试、体会个中滋味,结果老天爷关上了他的门。
卓亦忱蔫蔫地窝在被褥里,开始反思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因为这几天他都没有累积“食值”再多多累积,能治好这个羞于启齿的痼疾么
卓昀正和他并肩躺着,见哥哥还是埋脸的鸵鸟状态,便劝道“咱们回去,让宫里的御医开出方子,好生调养一阵定会好起来。”
念想是这样,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卓亦忱,想要痼疾好起来远没那么简单。他之前光是借助消耗“食值”改善体质,前前后后快耗去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这恢复速度算很快的,以前卓家也没少给他用药,长年苦于药石,但却收效甚微。还是依借“食色”的系统君更给力。若是为了更快地积累更多“食色值”,那还是进宫更有裨益,没办法,谁让他摊上一个势利眼的系统君呢。
卓亦忱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见爹娘,你带我去见见。”
“好。”卓昀抱着他坐起身来,一边给他整理衣襟一边说,“以后你在宫里也无妨,带上腰牌就可以出城,爹娘虽加封,但也还在京里内城,咱们可以时常走访。”
“嗯”卓亦忱低低地应道,面上还是有些怅然。有幸能扎根在卓家,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气。如今当真要离开,就如同媳妇出嫁,心里始终舍不得娘家。
卓昀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当然他断不会把“媳妇出嫁”真说出来,只是笑道“你总归要离开爹娘身边,世子也得出户开府。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卓家的子嗣,等到父亲加封爵位,先前不理咱们的各路亲眷自会找上门来,光是旁系过继这事,那些人都会在父亲面前争相不让。”
卓亦忱到底是现代人,竟没想到过继这一层来。先前卓家失势受打压,亲属府第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地撇清关系,好点的塞些银子立马送客。官场上办个事都需要上下打点,卓父性情耿直,不屑这一套,宁可用微薄的积蓄归园田居过清贫日子,也不愿拿银子去讨好这些官。如今,卓家东山再起,趋炎附势笑脸相迎的人绝对少不了。卓父没有一房妾室,卓家的子嗣少,过继的理由很充分,想凭着过继攀附的人怕也是不少。
卓亦忱问“不能谁想过继就过继吧”
“当然。必须咱爹娘愿意,还要请人看五行八字。”
卓亦忱放下心。
初试云雨一事,只能不了了之。卓亦忱自觉颇有愧疚,小声地问要不要补偿。卓昀一愣,继而埋首在他颈窝大笑,“你这话好那你准备如何补偿我”他原本已经打算收手,这下子又变得兴致勃勃。
卓亦忱轻咳几声,左右拦着卓昀不安分的手,“作为补偿,我我我做菜给你吃,想吃什么你说便是,我一定办到。”
卓昀还是笑,“我说什么你都能做出来那好”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跟你共同完成一道雪地红梅怎么样”
雪地红梅这是什么菜卓亦忱最先想到印着红花的瓷白年糕。
卓昀瞧见他脸上的疑惑神色,低声道“那我来告诉哥哥这道菜该如何完成。”
“洁净的白玉,先细细地润一遍,泛出水光,然后再印下红痕”他一边说,一遍去轻轻龇咬卓亦忱的脖子和耳垂,一时轻,一时重,轻的时候只是痒,重的时候微微疼,在莹润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小红点。
卓亦忱忍不住微微一颤,这下可算是懂了“雪地红梅”的名堂这个卓昀亏他想得出“别胡说,压根没这道菜,是你自创的”
“可不是嘛,”卓昀笑着低下头,在哥哥的唇角厮磨,“你说你一定办到,可要信守承诺。”他的双手隔着中衣,包裹着哥哥的双瓣揉捻,好似揉面团一般。还道“雪地红梅你不答应,那就粉蒸玉谷窝。”
听着这些所谓的菜名,卓亦忱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烫,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以后都无法直视年糕和窝窝头了“你”卓亦忱堪堪抓住卓昀的手腕,瞪他,“别乱来”
卓昀笑了笑,不依不饶地将人压着搂着,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才罢手。这时辰、地方都太不合时宜了些,因而他暂且不会真把哥哥吃掉,只是撩他逗他,让他发发汗。
彼时已到午时,前堂丫鬟来通报用膳。
卓亦忱被卓昀这么闹腾来闹腾去,身上出了一层热汗,也不似先前那般昏昏沉沉,不知道能不能促使风寒早些好起来。卓昀重新帮他更衣绾发,细细篦了头发,拢成发髻。俩人的装束端正整齐,这才从房里出去。
老相爷摆了一桌宴,赵廷箴赵大人必然也在,但赵大人身边还坐了一位素净璞雅的女子,左不过及笄之年15岁的模样。未出阁的女子极少上宴落座,而这位却能坐在赵廷箴的下座。她显然不可能是赵大人的夫人,那必定是他的女儿。卓昀断定,她肯定是相府的掌上明珠老相爷唯一的嫡亲孙女。
老相爷和赵大人之间空出一个上座,必是留给卓昀的。相爷下手边又空出一个座,那是留给卓亦忱的。筵厅里还鸣奏着古曲蒹葭,用膳也不忘诗情画意。
卓昀一看这架势,心下明了。相爷这是跟他讨恩来了。在筵席之上,将未出阁的及笄孙女引荐给他,目的显而易见,太子妃。卓昀在心底轻叹,这世上除了哥哥和父母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其他人怎能不讨恩
卓昀不露声色,携起哥哥的手一起走了进去。宴桌上的三个人都看着他们俩步步走近,虽说老相爷和赵大人都是面带微笑,但被这么注视着,卓亦忱心里有些不安,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卓昀握得很紧,一点都不让他溜。
卓昀走上前,主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相爷,请您上座。”
“上座可是专门留给殿下的,老身不可坐。殿下您请。”
卓昀不想继续弯绕,光靠嘴皮子,他估计说不过打拼官场多年的相爷。于是,卓昀干脆扶着相爷起身,将他引到上座按着人的肩膀坐下。
“相爷是我的恩人,奉为上座,与理相合,您就别推辞了。”
语毕,不等对方推拒卓昀就已经在下位落座,这下子正好和哥哥坐在一起。
这一幕落在相爷和赵廷箴眼里,都觉颇有些微妙。心下都在揣测,这位卓公子到底是殿下的什么人前天晚上他随殿下而来,还是身着锦服。况且,逼降靖王直闯王府实乃凶险,这番还能贴身带着的人,必定是心腹亲信。殿下一回来就直奔后院厢房,在里头呆了好半天,听侍女说是喂药看候,难不成殿下还亲自侍疾侍疾倒是猜对一半,后来的可就猜不出来了。
筵席上少不了寒暄客套、觥筹交错,卓昀一一接下,就跟相爷和赵大人绕圈圈,一再保证了赵府氏族的官运亨通,还说“我定会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但他就是片语不提纳侧之事。好几次,老相爷话里都涉及此意,但卓昀只当自己完全没听出来。最后把老相爷急的,直接道“殿下可曾考虑立妃一事”
闻言,卓昀神色一凝,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筷。
“老相爷虑事一向周密,我甚为倚重,怎的说出一句糊涂话了”
相爷和赵大人立即都严肃起来,“殿下正及婚娶之年,而且成婚后殿下便可御前听政,若老臣此话欠妥,还请殿下明示。”
“没错,成婚后便可听政干政,但,”卓昀低下头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皇上现在并没有让我听政。”
老相爷面露忧色,“殿下的意思是,等皇帝允政后再纳侧”
“我未及加冠20岁,不急纳侧。一旦成婚,皇上就要考虑让我听政,我何必给日理万机的父皇再添一事成婚事小,无非行祖宗规矩,迎回毓麟宫。但此事传到其他人耳里,我怕他们要指摘我这个太子意图提前干政。相爷,您何苦让我摊上这个大麻烦呢”
老相爷神色一凛,惊觉惊醒,他突然起身跪下,叹道“老臣糊涂啊,竟没能思虑到这一层,险些犯了挑拨离间之罪还不自知,还请殿下降罪”
卓昀将人扶起来,面色宁定,向着人微微一笑,“相爷乃正人君子,直言不讳,辅佐朝政数十年呕心沥血,我一直心存感激。岂能为这点小事降罪作为宰相,你尽了责。东宫之事,您帮我匡正便是。”
老相爷心起波澜,既有不解又有难料,他竟觉得太子没有以前的狠劲了,不冲动或许是好事,但什么都不争何立东宫之威。相爷心念百转,面上却不露,他低叹一声,拱手道“殿下就当老臣没说过这些话罢。”
而后,筵席上再也没提纳侧之事。好在相爷的孙女赵菡不是个好强争宠的女子,她一直淡然安谧,虽是听出那番话的推拒之意,但心下也没有丝毫不甘,而是松了口气,甚至很有些窃喜。她才见这个东宫之主,怎么可能一眼喜欢上她不是墨守成规的保守女子,对于这类婚事,她压根不太想。而且根据她自己的所闻所见,她发现、猜测并推断这个太子,兴许是喜欢男人的吧
赵菡敛下眉目,绝不四顾,只专心地用膳。作为一个穿越女,她还是要尽心尽责地扮好自己的角色不是。
靖王下诏狱已是第三天。
牢狱中阴寒湿冷,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靖王征战沙场十年有余,饶是练出来的虎狼之躯,也有些耐不住湿寒侵体,更何况现在还是大冷天。苦寒湿朽他还能一再忍受,但更为难熬的,是牢狱里的死寂。皇帝把他单独安置一处,除了每日差使走动的锁链声响,再无人声。
靖王抬起头,看着牢门外投射的幽暗阴影,像极了飘渺的鬼魂。
这里跟地狱相差多少他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当初他一步踏错,被先帝革除宗祠,现在这天下或许会是他的。若不是当初他非要说出那句诛心的话,或许还能和皇帝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早知今日,当初当初还未被除姓之时,就该借着自己强大的势力,将还未称帝的圣上直接抓起来,永远地锁在王府后院,不得见天日可他终究没那皇帝那般狠心,就算让他重来,他未必会下狠手。他要是真能狠下心,还会被劝降逼降么罢了罢了
渐有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自远及近,关押靖王的牢门外传来清脆的金铁交击声,紧接着“吱呀”一声,牢门缓缓向内打开,宫灯和火把照着那条暗道,也照出了几条身影。
牢房外响起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原本来的是一拨人,但真正走近的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不待那人走到面前,靖王就蹙眉垂目,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予。
一个万分熟悉但此刻却万分厌恶的声音在他跟前响起。
“朕,来亲自审你了。”
靖王猛地抬起头,“你下令杀我便是,何必过来”
皇帝站在他面前岿然不动。
靖王嗤笑一声,冷嘲道“皇帝龙体宝贵,奉劝不要单独接近本王。否则,您的安危,本王可不保证”
皇帝道“你能把朕怎么样”他的语气并不是高高在上,反而异常平静。
“是,我现在被困于此,还落得个不仁不臣的骂名,既不能带兵,也不能夺回江山这一切可都是因为你”
靖王霍然站起来,直把皇帝逼退到冰冷的石墙上,凑近他,一字一顿地威胁道“至少我可以让你跟我一起死,当今圣上做本王的陪葬,呵这等福祉,天下也只有本王能消受。皇帝,这是你欠我的当初,我把江山送到你手上,被革除宗祠。现如今,你只肖跟我一起死。呵,皇帝,你也不亏了。”
“你怨朕害你革除宗祠,把这个罪名推到朕头上”皇帝目光森然,像剑一样刺过去,“那是你自己犯的罪过”
“是,都是我自己的罪孽。”靖王冷冷地盯着皇帝,“我最大的孽就是对自己的六弟心存觊觎,觊觎也罢,倘若不说出来也不会落下口实。可我偏偏鬼迷心窍”
皇帝的脸色微变,明显苍白了几分。
靖王步步相逼,声色俱厉,但眸中却还有难掩的黯然之色,“是谁是谁把它作为弹劾罢黜我的绝佳罪证不就是你吗我的六弟”
“是,是朕”皇帝深深地压下一口气,维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仪,反问道“先帝质问你的罪证时,你又为何承认”
靖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底的阴沉渐渐褪为冷漠。只觉皇帝的心还和当初一样冰冷如斯。他的嘴角缓缓牵起,冷笑一声“我为何不能承认那原本就是事实。但事实也是最大的罪证,这可是你亲手呈上去的。先帝大怒,直骂我禽兽不如六弟,你明白我的怨恨吗”
皇帝闭上眼,偏开头答道“别怪朕,当初朕对你,未曾交予真心”声音竟有些低沉无力。
靖王目光中含着深深哀恸和愤怒。僵持半响,他缓缓松开皇帝,只觉心灰殚尽,心底一片冰寒。其实,他早该知道如此,不是么。
他送给心爱的人的所有珍贵宝物,却被当做淫乱男色的证物呈递;亲口说的一生厮守却被写成奏折中的罪词;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是扳倒他的始作俑者。
靖王转过身,不去看眼前的人,淡淡道“你杀我吧。”
“别怪朕,”皇帝一向平稳冷淡的声音竟有些沙哑,“那时候,朕身不由己”
未称帝的他处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被母妃操控。他们的事被母妃发现,他被禁足软禁,而那些定情信物也被一一搜出,仅强迫手足兄弟这一条就已经罪大恶极,再加上其他陷害污蔑的罪证。可偏偏先帝厉声质问是否对亲兄弟心存觊觎时,靖王竟回答是
皇帝从龙袖里拿出一纸书折。那是先帝知晓靖王罪证时,勃然大怒下令革除宗祠,永不并入皇室血脉的钦命书折。
靖王冷冷地看他一眼,“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临死前还要来羞辱一番”
皇帝没理会这句冷嘲,而是缓缓跪在地上“儿臣叩告先帝在天之灵,如今已时过境迁,儿臣决心让靖王复位,重归正统,承皇室血脉。若先皇不准,请降罪于儿臣一人,与靖王无关。”
靖王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而皇帝依旧跪在地上,却将锋锐的目光转向了他,“勾结朝廷重臣,篡谋逆反一事,朕当做没有发生,不追究任何罪过。你重归你的嘉靖亲王,复皇室血脉。”
皇帝缓缓闭上眼,竭力压制着眼眶的涩意,他没有睁眼,维持着矜高的圣容,“倘若再起谋逆一事,朕定亲手诛之别让朕失望,三哥”
那一声“三哥”直让靖王心头重重一颤,不觉回身跟着跪地,颤巍巍地抬手,似乎是想抚上皇帝的脸颊。皇帝还是紧紧闭着眼。
那只手还未碰到皇帝便停下,靖王将手重重落下,叹道“原来,你这是为了补偿我不过,你不觉得有些迟了么。”
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靖王注意到皇帝的眼眶竟是红的,但天子的骄矜让他再怎么难过滞闷也不会落泪,他沉默地把那纸书折借烛火燃成灰烬。而后,皇帝慢慢站起身,让门外候着的司监总领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原本的威严平稳,“朕令,以后再有人提及此事,斩。”而后又转向靖王,“你已经不是朕的犯人了,离开这吧。”
、第三十五章 守身如玉
这小段日子,卓亦忱在相爷府养病,卓昀说等风寒好全了再回宫也不迟,让他不必担忧。在宫外皇城,他还可以时常同卓昀一起看望双亲。父母是因等候圣诏而在城内多做几日停留。而且元旦将至,卓亦忱便每日都来和母亲一同做糕。年糕、松糕、菊花糕、茯苓糕、八珍糕等等,各式各样的糕点精心筹备贺旦。
皇城内的国戚重臣都知晓太子近日居于右相府,纷至沓来拜访恭贺,直闹得相府门庭若市。卓昀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谄媚逢迎之派,递来的拜帖数不清,但卓昀真正愿意见的并不多。而且,他时常陪着哥哥去客栈,因而一般会从后面悄无声息地离开,让前门那些官员扑个空。
卓昀借着帮忙的由头跟着去客栈,卓亦忱让他留在相府应付那些官员他也不干,宁可去捣捣染松糕的青草汁,舂磨白米。
每次看到门庭若市,卓昀却跟他一起溜走偷闲,卓亦忱莫名觉得自己有点“祸水”的嫌疑,担忧地劝道“君子远庖厨,你多顾些正经事行不”
“难道你自己不是君子么。”
卓亦忱心道,你怎么跟我比啊,我是现代穿来的御厨世家,我的职业和最高荣誉就是厨艺啊他想了想,才道“我是君子,但你是皇子,我如何能跟你比”
“常言道食色性也,食之道历来是我朝重道之一。你看,民间有名刀会,宫里也有万福宴,皆为此而来。”
“横竖我说不过你,听不听也是你自己的事儿,我就是劝你,可别误了正经事。”
“你大可放心,”卓昀笑道,“我心里有数。”
卓亦忱只好点点头。他现在愈发觉得,卓昀在他面前与在外人面前,几乎是两个人。
在外人看来,这个太子或许有些莫测,先是称病闭宫,让所有人都以为东宫失势无望时,却在危急之时逼降靖王平定一场将起未起的祸事,城外援兵被全部抓获,据说这也是太子指挥的。圣上御驾亲临后,对太子既无怪罪也无记功更无御令,外人只知晓皇帝和太子密谈过,或许东宫真的重新得势也未可知。以致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纷纷投门,可太子却置之不理。到底卖什么关子,是规避皇威还是韬光养晦
卓亦忱还觉得,卓昀对外人恩威并施的态度,是和对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就如几日前的那场筵席。听到相爷直言纳侧一事,卓亦忱心头是重重一沉,但卓昀却三言两语地把此事压了下来,粉碎联姻东宫的想法,纳侧一事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再提。或许,卓昀的确比较擅长应付这些弯弯绕绕。
卓亦忱不止一次地想,这才是卓昀原本的样子吧。但这种想法总是维持不了多久,每次都会被卓昀自毁形象地推翻。
做八珍糕时,先往磨好的白米糕粉里拌上脂油,又混入栗子粉、细薄桃脯、松子肉、碎花瓣、碎杏仁等,入屉锅蒸时,在糕面上撒上芝麻,糕点蒸熟后蓬发松软,香厚清甜。卓亦忱做每一样食材,不论是正餐还是小吃还是甜点,他都非常认真专注,更像是在雕刻一般。
卓昀喜欢看哥哥忙起来的样子,纤长有力的手指沾上洁白的糕粉和栗子黄,指尖飞快地跳动,煞是好看。
但这样的疏松日子并不能维持太长,父母终究得离开皇城回到内城。而就在今日,双亲获诏,进宫面圣,爹娘一大早就去了。卓亦忱依旧来到客栈,做最后一轮的糕点,希望爹娘归来时,可以直接享用。
“青梅汁捣好没”卓亦忱突然凑过来,检验成果。
卓昀原本有些发呆,被哥哥这么一打搅,他回神了。
“你捣了半天,才捣成这样”他把手上的粉末在围裙上蹭了蹭,从卓昀手里接过撵钵,拿过杵棒,开始奋力地捣起来。
卓昀看哥哥那动作,只觉一阵眼花,“还是我来吧”
“咱们得在爹娘回来之前,把这些糕点做好。你太慢,我肯定完不成,还是我来。”
拉低整体效率的卓昀自觉不再争辩,让他舞剑挥刀都可以,但切菜捣汁一类的细厨艺活儿,他一点都不擅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武状元干不了文活儿,再会舞剑的人,也不一定就会切菜。
冬天适合吃藕、栗子、山药一类的温性食物。做藕粉糕、栗子糕、山药糕的方法都类似,将藕、栗子、山药去皮蒸熟,捣烂磨粉,同白米粉、糯米粉、蜂蜜、芝麻、脂油等等掺在一起揉压,根据喜好放糖或放盐,将糅好的捏成长条或圆形,有模子的还可以印模子,蒸熟即食,就算搁冷,也还可以吃。
卓亦忱比较喜欢淡黄栗子糕,栗子本身就带香甜,且甜而不腻,无需加糖让栗子的甜味原汁原味释放就好。而卓昀最喜欢的是藕粉糖糕,入屉锅蒸前,他要撒一大把糖,直甜得发腻。卓亦忱尝过一口后,再也不敢让卓昀替他加调料了。
“大爷,你负责吃就行,别拖我后腿好吗,”卓亦忱说,“还有,这一笼藕粉糖糕你自个都吃了吧,估计除了你也没人敢吃。”
卓昀再次被嫌弃后,发现自己唯一的用途就是揉米团,因为他力气够大。卓昀掰下一小团,捏成扁平的长条形,又拿捣好的梅花汁在洁白的糕面上点上,他把这个拿给哥哥看,还说“雪地红梅。”
这个不靠谱的食名让卓亦忱想到几日前的事,顿时脸上微微一红,低头道“别闹”
“哥,你前日说要补偿我,那话可还作数其实”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了避免卓昀的荤话,卓亦忱只得红着脸打断他,“你正儿八经地说食名我保证能做出来,但你尽跟我鬼扯。”
卓昀笑了笑,把手上沾的白米粉涂在哥哥鼻尖上。
卓亦忱瞪他一眼,又抬手将米粉抹掉。卓昀笑着凑过去,在他鼻翼上亲了一口,“先欠着,以后你再补给我。”
卓亦忱低下头,弯了弯嘴角,没再说话。俩人又开始相互配合地操持起来。研粉揉压,印糕蒸饼。卓亦忱在捏窝头时,轻声道,“其实面食类,我倒知道一样别致的。待我们回相爷府,我再做给你。”
“怎么个别致法”
卓亦忱卖了个关子,“待我做出来你便知道。”
申时。钦赐的车辇将卓父卓母从宫内送回客栈,卓父元月初便要接管京外大营,那时他要带着妻子迁到外城府邸去。皇帝自然跟卓廷焕提到卓家二子的去向,圣上只想寥寥几语带过,但卓廷焕却很是不放心,斗胆连连追问。
他道,“小儿卓昀性情冲动鲁莽,不知轻重,岂能有幸进太子宫当差大儿子体弱多病又愚钝木讷,何必让他也跟着进宫卑职恳请皇上撤旨啊。”
卓廷焕带兵多年,确不擅长朝堂之事,恳求天子撤旨这样的话是万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皇帝自不会计较这些,道“天子之言,不能朝令夕改。让他们留下吧,朕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倘若不顺,朕再把他们给你送回去,怎么样”
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天子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实在是莫大的恩宠。卓廷焕不敢顶撞违抗,起身跪地谢恩,略有忧心地应了下来。
皇帝从御座上起身,缓步下阶,“你知道先前卓家为什么失势吗”
“臣知道,是臣诬陷庄相有谋逆之意。”
“你没有诬陷庄氏,庄衍他确有不臣之心,早晚必反。你看此次不就反了么。”
“此次不是靖王”
“靖王只是面上的噱头,一时鬼迷心窍。”
“皇上请皇上明示”
“朕知道你们卓家,在前朝是先帝的忠臣功臣。削爵抄府一事朕也知道,但那时候左相之子手握兵权,拥兵自重,朕不能动庄氏。只能让你们失势,换取朝中三个月的安宁。事后,朕必为你卓家平反,让你的后代加官进爵,子孙光宗耀祖”
卓廷焕霍然跪地,神情庄重正气,“为朝堂之太平,臣万死不辞。当初,臣已是抱了必死决心。是圣恩浩荡,卓家才有今日”
皇帝笑道“卓将军,你果然是肝胆照人。”圣上亲自将人从玉阶下扶起,“将军,你还敢为朕除贼吗”
卓廷焕双手抱拳,义正言辞,“臣本是必死之人,圣恩眷顾才能活到今日。又有何不敢”
“好。”皇帝点头,“当然庄氏为翦除异己,将你们卓家拖下水。如今,朕封你这个军位,让你和庄氏分兵权,就是让你敲山震虎,看看那个镇西将军到底是何居心,你临机行事,竭力削权,你能做到吗”
卓廷焕赫然道“臣遵旨”
“敢问皇上,倘若庄氏不肯自削兵权,那臣”
“不肯”皇帝微微冷笑,“劝降不成就逼降,逼降不成还可以剿灭”
“谨遵圣训”
卓父回到客栈,心里还反复琢磨着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应该如何办置,他本想多多训诫两个儿子谨小慎微,这下都抛到脑后了。
临别之时,母亲对两个儿子耳提面命让他们处处小心,而后又抹着泪花依依惜别。
卓昀先前还觉得父亲不太同意入宫之事,正想如何劝解。但卓父回来后就不提及此事,也没有不同意,反倒叮嘱安分守己万事小心。卓昀猜测可能是皇帝同卓父说了些宽心话,否则卓父也不会放下心来。
一家人用过晚膳,兄弟俩直把双亲的马车送出城门,再依依饯别。彼时,已到傍晚,天色渐暗。卓昀说“哥,我们直接回宫吧,那十几个御林军还在相府等着护驾呢。”
卓亦忱像是没有听到卓昀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城门方向。
卓昀握住哥哥的手,手指在他手背轻轻摩挲。
“哥,你还有我。”
卓亦忱轻轻眨眼,怅然所失地点点头。
俩人坐上马车往相府赶去,再由御林军护着,天黑之前兴许能抵达皇宫。代表皇子身份的腰间玉佩和太子印信全都留在宫里,若不是御林军护驾和皇帝的旨意,卓昀也是进不去皇宫的。
离开相府时,老相爷携赵府上上下下的亲眷家奴辞别,老相爷一直把孙女往太子面前推,但赵菡和卓昀是不可能看对眼的,俩人平静地寒暄几句,各自撤了。老相爷还觉得自个孙女太不争气。
兄弟俩乘辇赶去皇宫,半路上卓亦忱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让御林军调转方向,先去靖王府一趟。
卓昀拦住他,疑惑地问“去王府干什么”
“有件事我还不明白。”
“有关靖王的事,你大可置之不理,离他远点避开他以后别再跟他扯上关系。”
卓昀这话里的醋意,卓亦忱岂会听不出。他笑道“此事和靖王无关。”
卓昀这下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去靖王府”
“你忘了雌雄同体的事那种畸形的鱼究竟如何养出来的还有双性的娈童,是因为有那种罪恶的药,还是别的”
卓昀笑道“哥,你真是劳碌命。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如果真有这种药,咱们必须毁掉才行。一旦流入民间或是达官贵戚手中,不好”
卓昀点点头,也跟着严肃起来,立即下令调转靖王府。
“不过我担心,咱们去了也是白去。”
卓亦忱不解,“什么意思”
“那日解救人质搜查王府,并未发现什么娈童。靖王连王妃都没有。”
“这样”卓亦忱面色一凛,“那咱们更要去弄清楚,雌雄同体究竟从何而来。”
、第三十六章 双性一族
靖王府已然被封锁彻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卓昀依仗着太子身份与御林军,看守侍卫放他们进去,但停留的时间不宜太长。王府里头正在进行一场清底似的搜查,翻出好些与朝廷重臣、将领军士往来的书信,但书信里并未涉及一丝一毫逆谋之计,皇帝本想通过书信作为罪证,将这些反臣一窝端地牵出来处置,但却发现靖王并没有。王府被清个彻底,但军印并未被搜出来。
王府的家丁家奴全被扣留在后院南边,关在房间里不得出去。
卓亦忱询问守门侍卫,“王府中可曾找到侍房的女子或是男子”
侍卫回道“东亭那块儿是丫鬟住的地方,除了那儿,王府上下并无女眷,也无侍房男子。”
卓亦忱想了想又道“劳烦侍卫大哥让我们见见年轻的家丁可好”
侍卫有些犹豫和为难,“看押之地不得轻易入内,敢问这位小爷是奉何人之令查探可有手谕符令啊。”
卓亦忱不是奉公办事,自然没有这些东西,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接口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还要查看手谕和符令吗你让进便是”
那守卫一听“太子”这下终于点点头,摆出一个笑脸,将卓亦忱一行人带到关押家奴的房屋前,躬身摆了个请。
“靖王被抓,王府里的家丁家奴情绪可大了,闹天闹地的。虽然人都绑起来了,就怕还有人闹事,请小爷万万小心。”
卓亦忱推门进去,房里头黑黢黢的,侍卫立刻提了盏灯进来,接着外头的月光和烛光,他终于可以看清屋里的景象。被押在此处的人,他们大多年轻,看衣着就是普通不过的家丁而已。一间房子里统共关押了几十个人,有些拥挤,他们或站着或靠着或席地而坐,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卓亦忱一进来,就感到一股抵触的敌意。尤其是那些人都是冷冰冰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或许是身为现代人的直觉,卓亦忱在见到这些家丁的第一眼,心里便肯定了。
他对身后的御林军和侍卫说,“你们都下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小人担心这些不服的刁民会伤及您,还是让咱们跟着吧。”
“他们手脚都被铐起来了,不会伤人的。倘若真有事,我再叫你们进来。”
“这”
卓亦忱朝身侧的御林军示意,那人立刻喝道“让你退下就退下,走吧门外候着”御林军将灯盏留下,一把架起那两个侍卫径直拖走,末了轻轻带上门。屋里骤然寂静下来。
大抵是看出了卓亦忱的维护和无恶意,那些人的敌意似乎松缓了那么分毫,但依旧冰冷抵触。卓亦忱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思忖片刻,道“靖王没有带兵起乱,他不会死,你们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无人应声。
“靖王府里的一切都要处置,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
依旧无人理会。卓亦忱理解他们的防备和抵触,因而并不在意这些,就算是唱独角戏他也要把自己的话讲出来。
“你们大抵要被押去大理寺,先被审查,确认无罪后,被遣散。你们是打算继续留在京城找别的活干,还是回到家乡我奉劝你们回老家去,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一旦”
这下子终于有人肯理会他,尽管语气不太友善,那名家丁冷声反问“家乡在边疆,那里早被满戎夷为平地,族人几乎死绝,叫我们如何回去”
卓亦忱留意到对方话语无意透露的重要信息边疆,族人。他又问“是靖王把你们从边疆带回来的”
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急切问道“王爷王爷他何时才能回”
卓亦忱说“他可能回不来靖王府了,至少短时间内回不来,你们没见王府各门上都贴了封条么”
那名少年当即眼底泛起泪意,小身板儿像受不住似的一直颤。旁边的人见了,立即将少年拉到身后,训斥道“像什么样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别给王爷丢脸。王爷若是回不来,咱们自绝于此之前已经死了那么多族人,如今,不差咱们几个”
卓亦忱静待对方说完这番话,缓缓开口,“你们知道我为何专程找来”
无人应答,不过有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聚过来。卓亦忱继续说,“靖王让我烹制一条鲀鱼,经过处理后明明是无毒,后来却又变成有毒。原来,竟是无毒的公巢里面还裹了一副剧毒的母巢。”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仔细地察言观色。底下一众人的神情凝重起来,一个个紧紧蹙着眉头,还有人霍然起身,镣铐拖动发出一阵刺耳响声,厉声喝问“你此话何意”
“我绝无恶意,否则我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语气温和,又抬头直迎上对方凌厉的目光,“我只是想弄清楚究竟为何是不是靖王逼你们用药”
闻此言,对方略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充满敌意的凝重脸色终于稍有一丝和缓,声音慢慢沉了下来,“是是王爷把我们从边疆带回,怎会逼我们用药。”
话说到这,卓亦忱便明了,原以为是靖王违背伦常滥用毒药,但靖王并没有。大抵是这些人天生如此。而且他们之前又提到“族人”,卓亦忱觉得,他们应该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殊族群。
他又问“你们的族人,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个”
他们还是警惕地看着卓亦忱,卓亦忱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耐心等着。僵持半响,那人终于点点头。
“可那种雌那种毒而不显的鲀鱼,又是怎么养出来的”
对方又沉默。卓亦忱知道他们还对自己怀疑不定,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细细思量。因而他也不急,只让对方慢慢想,慢慢对自己放下心来。
半响,对方开言,“是血,以血饲之”
卓亦忱闻言,将眉心紧蹙,“靖王竟让你们做这种事”
“不是王爷,”那人缓缓摇头,“王爷是后来才知此事,那时,剧毒鲀鱼已经饲好,由杨起供奉给王爷,只说这外阳内阴的鲀鱼是河督敬奉。”
“等等,你方才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卓亦忱心中无不惊诧,紧紧揪住那个熟悉的名字,“你说那人叫杨起模样可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对方点了点头,“是”
卓亦忱的脸色顿时比方才沉了好几分,愈发凝重肃穆。
“这个杨起竟不是邵府的人,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靖王的人,恐怕是”
对方听到他这番的话,心下惊疑不定,立即问道“难道王爷是被杨起害的”
“没有被害,是被彻头彻尾地利用。”卓亦忱敛眸,又转向面前的人,“你们也是,被利用。”
他又想到“以血饲之”四个字,脑海中浮现一池血水的画面,顿觉腥重残忍。要知道,鲀鱼的体型虽不大但并不似金鱼能被养在小小鱼缸中。饲养那么些畸形鲀鱼几乎需要一池水
卓亦忱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怎么愿意用自己的血去”
那人沉默了下,缓缓道“杨起说,王爷以后自会用得上,还带来王爷口谕,那我们必然得帮。”
卓亦忱低叹一声,正欲再问几句。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看守侍卫的声音也传来。
“小爷啊,你可赶紧出来吧在里头呆久了奴才不好当差啊”
“知道,我这就出去。”他飞快地回了一句,复又半跪下来转向方才那人,利落地叮嘱道“记住,关押在大理寺受审时,切不可提及此事,你们没有谋反更没有罪过。因而不要说你们是听从杨起的指使,就当就当你们压根不知此事,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眉心紧蹙,静静地看了卓亦忱片刻,目光中还是存有犹疑不定。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戴着镣铐的双手抱拳在胸前,“是。”
卓亦忱点点头,立即离开了。
另一边,卓昀也仔细查完靖王的往来书信,并未找到能够作为庄氏罪证的信件,他收手后信步从书房一路直达侍卫严加把守的后院,正好同哥哥碰上,他立即问,“怎么样”
卓亦忱刚刚明白一切原委,心中种种情绪尚未平复,也顾不得旁边有守卫在。他一手与卓昀十指相扣,直将人拖到墙角边,急切地吩咐道,“去邵府抓人那个叫杨起的家奴,快把他抓回来”
“怎会牵扯到邵府的人”
“不,他不是邵府的人,也不是王府的人,他应该是庄氏的人。”卓亦忱急急地,立刻把方才得知的真相同卓昀说了。
卓昀冷哼一声,“处处安插探子,可真是庄氏惯用的伎俩。”
卓亦忱问“那你能不能下令让皇帝派下来的这些人去把人抓回来”
“侍卫抓人,按规矩必要送到大理寺受审,但没有证据审不出真东西,更何况,大理寺有庄衍的门人,断不会重审杨起。”
卓亦忱双眉紧蹙,“难不成只能放任他们”
“人必须抓”卓昀双眼一眯,身上散发出几分寒意,“该死,如此利用善意,其心可诛要私底下抓,动刑审。”
有了卓昀这句话,卓亦忱心底乍然一松,但下一刻他又有些忧心,“王府的家丁都在大理寺受审,要承受酷刑”
“不,大理寺不能用刑。只有犯了大罪被关进宗人府或是皇帝直接下诏狱用刑逼供。”卓昀安抚道,“你放心,受审一事我自会派人上下打点,他们大抵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卓亦忱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手终于松懈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和卓昀十指相扣,而庭院里还站了一群守卫。他赶紧松开手。
卓昀被他放开后,便从背后伸手搂住他的腰,“这里不宜久留,以免落人口实,我们还是赶紧走。”
再次乘上回宫的辇车,卓昀把人抱在怀中,又将卓亦忱的衣袍一再裹紧怕他再受凉。这么紧紧抱着,卓昀就感觉哥哥比之前瘦了些。他原本就算不上强壮,好不容易身板结实点,又养出点圆润的肉,这下子又给消磨了。
卓昀暗暗决定,回宫后一定要将人养得圆润起来。他低下头,将怀里的人密密拥住,在那乌黑的发上落下一个轻吻。
、第三十七章 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