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炖煮的过程中,还能保持精巢的完好无损,这已经是相当之难极少有人做到,只要火候稍微过了一丁点或是搅拌的力道稍大,细嫩的脏器就会破掉,卵巢的毒素便倾泻而出。
而且,母巢跟公巢外观相似,辨识就靠里面是否有鱼籽。但双性鱼的卵巢产卵极少,鱼籽细小,就算把公巢细细切开了也极难发现里面母巢的鱼籽。除非,是已经知晓畸鱼实情的人刻意为之,保住公巢,否则这汤从一开始便是剧毒卓亦忱在处理食材和煨汤时都是万分谨慎,竟误打误撞做到了这一点。但,这也让靖王肯定了对他的猜疑。
和双性人的道理一样,雌雄同体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生殖系统畸形。卓亦忱是现代人,对于雌雄同体,他比卓昀更能接受一点。这种食之入毒的法子十分隐蔽却又诡谲阴损,谁会想到这条鱼竟是雌雄同体呢就连卓亦忱都没有想到,他是根据食物的毒性一步步推测出这个结果。要是没有系统君的助力,他或许也会进套。
能猜测到会是这个但让卓亦忱依然感到奇怪的一点就是,双性的概率在自然界中极低极低,可能上万条河鲀中也难以出现这样一条双性种,怎么偏偏靖王手头就有很可能是刻意喂养成这种畸形
卓昀的接受度明显不如卓亦忱,他心头直涌上一阵恶心和嫌恶,甚至一想到自己竟是误食这种诡怪又畸形的玩意才死的,他就觉得简直难以忍受
以后都不能好好享用美食了
“这个靖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太变态太丧病。
卓昀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早年我还在宫里,就听说过他府上养着几个娈童,甚至私传那些娈童是可男可女之身。当时听来只觉甚是荒谬,如今”卓昀脸色都白了几分,只觉得心里简直堵得慌
卓亦忱问“那些人是天生如此,还是”
“私传宫闱秘阁有一种剧毒之药,倘若长期服用雌雄可易。”
卓亦忱听到卓昀这么说,当即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竟有这种泯灭人性的药
卓亦忱心下不安,“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心头再如何舍不得,也必须离开这里。
“既然靖王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人,那他肯定会逼问邵府,邵大人断不会说,但难免靖王会抓到些蛛丝马迹,然后寻来这里。我之前还在集市上摆摊不少时日,指不定有人认识我还记得我,若是被靖王逮着问出来”
卓亦忱说着说着便抬起头担忧地望向身边的卓昀,却惊觉卓昀正深深地看着他,那样幽沉的目光里透着痴迷和急切,那竟是含情之态。
卓亦忱忙垂下眼睛不敢再对视,他的心跳快了几拍,同时又产生了几许不安和慌乱,低着头问道“你、你怎么跟魔障了似的。”
但垂下眼睛就能避开卓昀么
卓昀伸出手,想把卓亦忱揽到自己怀里,但卓亦忱却站着不动。卓昀也不勉强,只将双手轻轻搭在他腰侧,低头凑到他耳根处,缓缓道“你方才自己都说了,你是我的人。”
卓亦忱怔了怔,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忘了,大抵不就是说此地不安全,不宜久留么还有这么一句
待要剔除杂念再议逃离一事,却听到一道满含情致,不复清朗的声音“亦忱,你是我的”
、第二十五章 启程回京
卓亦忱是个直脑筋的人,所以到现在都没摸透“色品值”原委。但他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每次“色品值”诡异地飞快飙升,卓昀就不太正常。
比如此刻。
卓亦忱知道他现在不能后退,一退卓昀就会压得更近,还会抱住他,最后他会被压在案几与卓昀之间。卓亦忱轻咳几声,在狭小空间里侧过身,把面前的卓昀稍稍推开。
“别耽搁时间,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
卓昀反过头拉住卓亦忱双手,五指用力,牢牢攥在掌中。
“亦忱,我想要你”
卓亦忱惊骇地睁大双眼,没听错吧这句只在情人蜜意缠绵时出现的经典台词
“想要你再与我说一次。”
嗯什么卓亦忱愣愣地眨眼,略反应不过来。
半响,脑子好不容易转个弯,卓亦忱稍稍回过神,喃喃道“你、你要我说说什么”
卓昀顺势抬起头,低低唤了声“亦忱”,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
“你是我的。”卓昀轻声重复,嘴唇几乎要粘上卓亦忱柔软的耳廓。
难不成卓昀是要他说这句卓亦忱心头一跳。
卓昀在他颊边轻轻厮磨,耳边更是吹过阵阵温热气息,这一举动竟带了些非要不可的意味。
卓亦忱想说拣宝啊,你就不能抓抓重点么你哥要表达的意思是
哎,算了,跟孩子计较什么。卓亦忱轻轻叹了声。他被这么对方抱着,也没有挣开。半响后,他伸出手但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拍了拍卓昀的肩,“昀儿,你先放开吧,还是”
卓昀却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先前他还只是虚虚地环着卓亦忱的身子,因为怕哥哥生气,这下子他才真是把人搂紧了。
“亦忱。”语气里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意味。
卓亦忱心道这下可好,连哥哥都不叫了,一直唤他的名字。某种异样的情愫在卓亦忱心底缓缓蔓延,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心一软竟纵容地遂了卓昀的愿。
“我、我是你你的”
他的声音很小,还有些断断续续,但卓昀已经听得很清清楚楚,而且也终于心满意足了。他这才徐徐松开双臂,目光灼灼地看向怀中之人。
卓亦忱脸上微红,垂下头。
不过一句话而已、不过一句话而已、不过一句话而已
卓亦忱把脑中七七八八的念想统统赶走,他悄悄地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言归正传。
“咳行了,咱们真得赶紧收拾家当,等爹娘回来就赶紧走吧,再耗下去可真要耽搁时辰了。如今咱还不知道要到哪里落脚,还是早点动身赶在天黑之前寻一处偏僻的客栈”
卓昀笑道,“你不必费心这些,我自必知晓要带你们上哪。”
卓亦忱稍稍放下心,“那我们要在哪落脚”
“外城。”
他们如今是在内城,外城岂不更远离禁宫
“我须得安置你们在万无一失的处所才能安心地进城除贼。”当卓昀手中还握有实权时,他便在外城偏远之处建下一处十分机密的云义山庄,养了一批效忠的死士。云义山庄重重防守,应该能保住卓家人的安危。重生后,卓昀手中无权,他根本出不了外城,但如今有了太常寺卿的腰牌相助,他们全家可伪装成食祭司的随行,便可从稻门出外城。把家人安置好,卓昀再带上一两名死士进京,正三品文官腰牌能让他一路直达皇城。一旦进入皇城,便可见提督和赵相,虽然这两派未必会竭尽全力地帮助自己,但仍可依靠自己,毕竟皇城离禁城只剩一重城门了。
卓昀按照设想好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开办。现如今卓父卓母还未回,卓亦忱便同卓昀一起整拾家当,等到双亲归来,便可驾马车离去。
卓府被抄之后,所剩的贵重物品无几。卓夫收藏了宝剑一把,弓箭一副,还有几帖珍贵的字画;卓母只有嫁妆首饰,还有一两套年轻时做的却从未穿过的锦缎华服。卓亦忱只带上那把玄铁厨刀。兄弟俩把这些物品扎在两个大包裹里,扔到马车里头,再带上些干粮。卓亦忱在偏卧的箱子里取了一两件厚实的棉衣,以备路上御寒。在箱子里翻找衣物时他发现了那块凤玉石。竟还在箱子里搁着。想来是那晚之后,卓昀便再也没有碰过它了。这东西或许还有用,卓亦忱把凤玉石收进了怀里。
爹娘还未归来,卓昀略有焦急。兄弟俩一合计,决定出门分头去找,卓亦忱去屋后农地查看,卓昀找周边的农户询问。卓亦忱在农地里问了几个劳作的人,对方回答未时下午三点还曾同卓夫一起锄地。如今酉时下午六点才到,父亲应当没离开多久才是。卓亦忱问了一圈人后终于稍稍放下心,折回家中。而卓昀询问出的结果也是双亲应该没走远,没离开多久。兄弟俩只好搬个凳子坐在前院,等着爹娘回家。
卓亦忱似有忧色,他朝卓昀问道“拣宝,你打算只身进宫”看这架势便是想把家人藏好,然后自己独自入险境。
“你们就算同我一起去,凭借腰牌未必能入禁宫,到时候不但没见成皇帝,反倒让靖王抓住了。你们一旦被抓,靖王就有了向我威胁的筹码,到那时可能会为人鱼肉啊”还有一点卓昀未说出来。此番进皇城必定有凶险,倘若被逼无奈,卓昀定会毫不留情地动手,怎么能让文弱的母亲和哥哥看到这种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
卓亦忱能感觉到卓昀比之前稳重了些,藏住了一些刺人的锋芒,也不再全凭一腔热血乱来。现下,这个策略大抵是最佳的,但卓亦忱心中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爹呢让爹跟你一起进宫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卓昀摇头,“爹要留下来照顾你和娘亲,不能把你们孤儿寡母扔在庄里吧而且卓家已倒,爹的身份不如以前,进不了禁城。倘若圣上开恩念及旧功臣,或许会将父亲请进宫,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卓昀自己想见皇帝怕是还得靠着赵相的助力才得。
这番话让卓亦忱更能理解卓昀的态度与作法。卓亦忱虽不是皇族人,但多少也了解皇族的作风。皇权至高无上,无可超越。哪怕即使是卓昀出面,也不是轻轻巧巧能拿下此事的。他要忌惮之处太多了
卓亦忱垂下眉目,敛住眸中苦诣微黯之色。他神色平静清明,似乎昭示了他可以理解卓昀的心意,唯有眉心一道浅浅竖痕显出他心底的担忧顾虑。
卓昀把凳子拉近了些,又伸手抚去哥哥眉间的竖纹。同时,他说了一句话。
“十五日。”
卓亦忱神情不动,等着接下来的话。
“十五日之内,我定亲自来接你,回宫。”
卓亦忱轻叹,“皇宫是你的家,却并不是我的家。”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
卓昀拢住哥哥微凉的手心,又将那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有我在,不行么”
这下卓亦忱忍不住笑了,“怎么,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家了你啊”
卓昀划拉着哥哥的手心,“难道不是么我便是因着你在,才愿意等着。”
“我原本打算等你在名刀会上博得头筹,然后被圣上钦点,拿下御厨之位,彼时,我也可以复位,将你名正言顺地留在宫里。谁知,靖王冒出来横插一脚,把事情搅得一团浑。我不得不出手,归宫一事也不得不提前。否则,哥哥的安稳日子也可以过得长一点。”
交谈之间,时间过得飞快,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卓昀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大,平日里爹娘也时常迟回,但总归在天黑之前得回来吃饭。
卓昀越想越觉不妙,朝哥哥问道“这几日可曾有人跟你提及咱爹娘”
卓亦忱细想了一阵,“没人,连靖王都没有跟我提,他倒是一直在提及你。”
“等等,”卓昀的脸色微变,语气也不免有些急切,“你、你已经见过靖王了”
卓亦忱说“是,那只畸形的鱼也是他让我”
卓昀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特意去见你,却放你离开了”
这句话让卓亦忱立即反应过来。靖王既敢上邵府如此肆无忌惮地试探,那必定同时在派人彻查,他怕是已经知晓了卓父卓母,而这栋宅子怕也是已经暴露了。
卓昀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未时,爹娘还在地里农耕劳作,那便说明那时还未被靖王的人找到。如今酉时却不在,怕正是这期间被找出来的。靖王在邵府试探卓亦忱时,同时也在派人急寻。正是那时候,卓父卓母就被靖王的人找出并且带走了。卓昀当时还在学堂未归,因此才躲过一劫。
但靖王手中已经有了筹码,难道还怕卓昀不现身么他便悠哉地收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卓亦忱的脸色苍白了好几分,“爹娘不会有事吧”
卓昀立刻答道“绝对不会。靖王是逼着让我见他。”卓昀想了想,又道“靖王并没有暴虐滥杀之名,此人很看重身前名声,不会让自己留下骂名。”
卓亦忱心底一凉,“我从邵府离开,靖王怕就是那时抓了爹娘,他是故意放我回来的,让我来给你报信”
卓昀此时将归宫这件大事都抛诸脑后,只想受牵连的卓父卓母。他面上还保持着镇静,抬头看了眼全黑下来的天色,一再抓紧了卓亦忱的手。
“靖王怕也是在等天黑动手,此地怕已经是暴露了哥,咱们快走”
马车还是太慢,卓昀直接拿剑斩断了车马相连的粗绳,单把骏马牵出来。兄弟俩各背一个重重的包裹,而车里的干粮、御寒衣物都无法带走了。
卓昀扶着卓亦忱上马让他坐在前面,俩人坐稳之后,卓昀就飞快地抖开缰绳,纵马在小道上奔驰起来。他必不会走原路,那样的话兴许没跑多远就正好和靖王派来的兵迎头撞上,自己送上门。
原本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皇帝、靖王、卓昀各有各的倚重和打算,其中的利害关系纠纠缠缠,各方势力到底是敌是友也根本不清晰,卓昀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十六章 乔装改扮
天色愈暗,冷风越发肆虐,俩人的衣摆被吹得烈烈作响。卓昀一直控制着骏马发力之势,没有策鞭让马儿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卓亦忱感觉四肢都麻得无法动弹了,俩人也终于骑马抵达了开阔的官道,一到官道,卓昀便绾住缰绳。
卓亦忱正要开口,却发现被冷风吹得脸上僵硬,连张开嘴都有些困难。
勒绳,卓昀下马,又用双臂环住哥哥,将人从马上稳稳地端下来。卓亦忱的双脚才沾地,就被卓昀压进怀里。
他将脑袋靠在对方胸膛上紧贴片刻,让脸上沾些热气,复又从卓昀怀里抬起头。
“接着上路吧”
卓昀轻轻摇头,伸手抚着哥哥的脸颊,“太冷了,你会受不了。而且”
冷风阵阵,卓昀又把哥哥的脑袋按下去。彼时,那阵阵马蹄声越发明显,卓昀举目望去,不远处正有一行人骑着马走过来。他蹙起眉,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也不让卓亦忱抬起头。
卓昀已牵着马退居官道一侧,中间浩浩荡荡地经过那一支兵队。
靖王最初是镇守边关南疆一带的亲王,因而手下的死忠将士有一部分留在京城外。篡位万不可少了强有力的外援,倘若逆谋得成,亲信将士也能成为拥帝的重流。但皇帝已决心除掉靖王,必定紧急调整京城布防,封锁内外城门,更不会让靖王的大批军师涌进京城。因而真正入城的只是常年驻扎在帝都,地位极高的军官和精挑细选的亲卫。人数不多,约莫几百,但各个身骑骏马,整齐划一,细麟甲衣,威严赫赫,盔甲一路映着日光,杀气森然。
卓昀眉间的竖纹越来越深。靖王的铁甲精兵不好对付,不知朝廷又出何策。卓昀又记起邵宁中在“直谏书”上阐述圣上已密调五万精兵入城戒备,禁城守卫蓄势待发,思及此,卓昀这才稍有安心。
铜头铁臂的将士浩浩经过,更有不少将士朝卓昀这边投来扫视的目光。卓昀微微低下头,一再收紧手臂,几乎把卓亦忱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怀里。见此,众将士只以为是摸黑偷欢的小情人儿,粗粗扫一眼便过去了。
白白送上手的绝佳人质,众将士无一人察觉到。
卓亦忱被卓昀勒得如此紧密严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光听这阵声响隐隐觉得不妙,但卓昀的手臂压着他的脑袋,让他紧紧贴在胸膛上,卓亦忱压根动不了,更别想抬头看看外头究竟发生什么事况。
卓昀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他伏在哥哥耳边轻声说,“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卓亦忱再担心也只能闷在卓昀怀里,他只好伸出手缓缓攥紧了卓昀的衣角。
那波声势越去越远,兵刃马蹄声渐渐消散,卓昀才将人缓缓松开。卓亦忱立刻从对方怀里仰起头,瞭目看着兵马行戈的正前方,依稀还能瞧见行走在最尾处的铠甲兵将。他正想问这是哪一派势力的人马,而卓昀堪忧的脸色已经无声地给出了回答。
卓亦忱轻叹一声,双手轻轻握住卓昀的手,“昀儿,动身吧。”
卓昀深知或有一番恶战,但事已至此唯有迎头直上见招拆招。卓昀扶着哥哥上马,拉起缰绳。兄弟俩远远地跟着那行队伍之后。终于野外进了集市,就快要抵达入皇城的把守城门。
朝廷采取内紧外松之策,表面无事,暗中增添守卫,而真正知晓形势之危机的不过是参与此番除贼的人。内城老百姓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城内一片安逸,偶有打更、路人经过,瞧见那戎装铠甲的兵将还会跑上前十分好奇地瞅上几眼。
皇城城门处,守门兵卫已然换了一批精湛的,不再是那日蛮横无用狐假虎威的奴才。想要进入皇城的兵将们无一例外地被城门守卫一一拦下。
守城的卫兵统领往前大跨一步,拱了拱手大声道,“大人留步。奴才等奉令行事,调整城内布防,封锁城门。内臣无符令不得入城,外官无旨意不得进京。违者将以反叛论处。”
带兵的将领只得勒马出列,那人居高临下地轻蔑道,“本大人自有御赐符令。”言语间,已朝城门守卫奴才扔下了一块金闪闪的腰牌。
御赐腰牌竟被这样示威似的随手扔下来,这根本是藐视皇威。但守城卫兵还是用双手捧着稳稳地接住了,然后恭恭敬敬地呈给他们统领过目。
“左翼护军统领”那名卫兵统领将腰牌放到一边,意味难明地笑了笑,“敢问李大人进城所为何事”
那名将领却像被冒犯一样竖眉瞪眼,厉声怒喝,“一介奴才,胆敢质问本大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卫兵统领并没急着生气,而是拱了拱手,“李大人,臣下为圣上办事而自称奴才。但论起官衔,卑职这个皇城禁卫统领似乎是和李大人平起平坐的。怎地李大人在朝多年,竟不知这一点”
那将领气结,一时竟无话可说,他跟着靖王征战多年,只知砍杀,哪懂官场规矩,将领大喝一声,“本大人是不屑与你这等贱籍为伍我此番进城自有要紧事,你快给我开城门本大人是奉命进宫护驾。一旦耽搁了,凭你这条贱命可赔不起,要株连九族”
卫兵统领不但不气,反而大笑。
“敢问大人,您是奉何人的旨意,又护何人的驾”
将领噎了噎,才拱手道“必是当今圣上”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不情不愿。
卫兵统领微微冷笑。
进皇城却稳坐马背不下,还将御牌从马上扔下。他虽无法断定这就是靖王派来进援的将兵,但眼前此人显然不会是正牌的护军李大人。统领细细观察着眼前的阵仗,估摸着以目前的守卫和兵力,暂且还拿不下这拨精兵,万一真把这群虎狼之辈激怒了,怕是会杀得头破血流。城门统领打算以抚慰胁迫之策将这拨精兵逼回。
统领笑了笑,朝作威作福的将领一拱手,“李大人,奴才是奉皇上旨意看守城门,须有圣上圣旨才可进入。李大人可有啊”
底下一众兵将沉默着,可见是没有。
“倘若没有圣旨,那奴才还请李大人回罢,这城门可过不了。”
被三番四次阻挠,那将领已略有不耐,他给左右侧的精兵头各使眼色,竟是打算直接闯进去守卫的统领一直死死盯着眼前此人,任何动作都小心留意,岂能不明敌方硬闯之意。
见一众骑马精兵竟然都开始蠢蠢欲动,他立即大喝一声,“开势”
高高的城门之上,早有兵备候令,一听此令,城门上便冒出一排密密麻麻的甲士,纷纷在高处拉开弓箭,蓄势待发。
那名将领气得怒不可遏,指着守卫的奴才,大骂,“你竟敢叫人拿弓箭指着本将”
守卫统领面色不改,跪地恭敬道“李大人,还请恕罪奴才只不过秉公办事,圣意万万不可违李大人若要进城,便拿了圣旨再来吧,奴才定跪送大人进城”
一派将士无计可施,又忌惮那密密麻麻的弓箭,这下子竟只得原路撤回。他们原以为只要有朝中符令便可畅行无阻,谁知又冒出圣旨奉行早知如此,当初伪造一封圣旨便是这帮将士还不知是守门统领刻意阻拦,就算有假圣旨他也会寻别的由头阻挠。殊不知正是那御赐腰牌让守门统领怀疑眼前的“李大人”并不是其人,因而才必定拦下
卓亦忱和卓昀早已下马,俩人不露声色地站在最近的巷口处,将眼前的境况看得清清楚楚。
“看守如此严密,我们还能进城吗”卓亦忱略微思忖,“若要身令相符,那咱们只得是太常寺卿府上的人。我便说自己是邵府的厨子,事实相符,这样成吗”
“肯定不行,他若问你,一介厨子为何要进皇城你该如何回答若非京城内臣,还必须凭旨意入京。但如今咱们已有内臣符令,假扮一次也无妨。”
卓亦忱垂目继续思索。
卓昀又道“太常寺卿,同他远道而来的堂兄,这两个身份可行。”卓昀再一细想,便将要说什么话都想好,他嘱咐道,“待会儿咱们牵着马一起走上前去,我便说你是我远房表哥,也是此次祭祀的法师。法家无言,你大可不必说话,他们也无从发问和怀疑你,一切都交予我来圆说”
卓昀分析利弊,侃侃而谈,卓亦忱却并未接话,而是敛着眉目,不知想着什么。卓昀便停下来,转而问道“哥,你有何顾虑”
卓亦忱抬眸,轻轻摇头,“邵大人并无兄弟,万一被拆穿,还以为我们是图谋不轨。咱们既要借邵大人的身份入城,那就得扮地让人挑不出破绽。”
“你的意思是”
卓亦忱缓缓道“邵大人的正房妻子是三品诰命夫人,时常同丈夫出入皇城办事。”
卓昀怔忡片刻,立即会意。
、第二十七章 蒙混过关
如今是紧急时分,兄弟俩无暇顾及其他,他们之间原本就无繁琐礼数、规矩的约束,就算假扮邵氏夫妻又如何,只要能进皇城,直逼靖王府,平安接出父母,这才是头等大事
卓亦忱立刻把身上背的包裹卸下来,那里面装着一两套锦服和贵重的嫁妆。兄弟俩起初弃车而走,连御寒衣物和干粮都弃掉,只带上双亲无价之信物,没想到竟在此时派上大用场
卓亦忱飞快地拎出那套苍蓝色的锦服,上面绣有银线仙鹤,几乎是崭新的。卓亦忱犹豫了几分。而卓昀见哥哥有所踟蹰,便丝毫不推脱很主动地接过那件锦袍,笑道“我来罢”
虽说卓昀私心想看哥哥着上,但若不愿意,他也断不会勉强。假扮邵夫人而已,还是钦点的正三品诰命夫人,卓昀也并未觉着折辱身份。这要是换做以前,卓昀或许不会屈尊行此,但退避宫闱流落在外这么久,从骄纵狂傲到无可奈何再到淡然处之,身上那股恃骄傲气早已被磨地所剩无几。卓昀哪还理会这么多七七八八的
卓昀二话不说地解下外赏,他一边换一边朝卓亦忱嘱咐道,“你携上父亲的宝剑,守卫查看腰牌时,务必躬身双手呈上。他若是问起此行目的,你便说又到年末冬祭,皇亲国戚接祀而至,太常寺的官员都要忙里忙外,而你身为寺卿必得亲身督之”
卓亦忱一听头都大了,什么冬祭接祀他完全不懂,万一自己稍有不慎露出马脚,那岂不是把俩人都给坑了。
他将卓昀麻利的换衣动作挡下来,劝道“要不,还是你同他们交代吧。”
卓昀果断道“好”简直再好不过
他立刻把换到一半的锦袍解下,转而给哥哥穿戴上,又利落地系好衣带和腰间的锦绦,再将卓亦忱转个身,对着哥哥微赧的脸,叮嘱道“你一说话可就露馅了,千万不要说话,一切有我。”
既然卓昀都这么正儿八经,卓亦忱也就放下心中那点异样,恢复了原本淡然镇定的神色,他朝卓昀郑重地点点头。
卓昀看到哥哥这样子实在耐不住心痒,但他也只能在自个心底偷笑一声,面上还得保持严肃正经,“咱们势在必得,走吧”
语毕,卓昀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哥哥,朝城门走去。迈出几步,卓昀忽又停下。卓亦忱原是低头跟随卓昀的步伐,身旁的人一停,他便也停了,抬头朝卓昀投去询问的眼神。
卓昀笑了笑,松开一只手抬起,卸掉了卓亦忱的挽髻。满把长发从他掌中滑落,如流水般泄到卓亦忱背上。卓昀又从包裹里探出一根精细编织的发带,又将那发丝重挽起,拿发带系住。漆黑的发丝垂在脸侧,可微微挡住脸。
兴许是那件锦袍长年塞在箱底被香囊侵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而卓亦忱低头敛目,眉宇间沉静如常。
卓昀赶紧压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凉气,复又轻轻挽起卓亦忱的手,紧紧扣在自己身侧,携着人继续往前走。
离城门越近,卓昀反倒愈发平静,被守卫拦下,他便恭敬地双手呈上腰牌。皇城卓昀已万般熟悉而且也是他本该去的地方,他只当是回家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理直气壮之势,光在气势上就不容他人置疑。但他身后的卓亦忱却有些微微紧张,他一直低着头生怕叫人看出端倪。
守卫见太常寺卿腰牌,再打量着眼前俩人,他虽觉得这位邵大人略显年轻,但此人言行举止颇为温和稳重没什么破绽,倒像是官场的人,他便暂且一信,拱手道“请邵大人、尊夫人安。”
卓昀沉稳地点头,又拱手回礼。他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寒暄道“统领大人在寒夜如此尽忠职守,真真一片丹心。待下官进宫面圣,定为大人多多美言。”
“不敢不敢,这都是卑职职责所在,哪敢在圣上面前邀功。此次年末祭祀,但求托着邵大人屈尊,也为小人祈祈薄福。”话是这么客套,但在御前沾光的机会实属不多,倘若真有人能在御前美言,那必是再好不过。
卓昀先回一礼,再恭谦地答道“何来屈尊一说,有生之年能掌仪为朝廷文武百官祈福实乃邵某之大幸,大人这话真是高抬下官了,万不敢当。统领大人请放心,但凡是朝廷命官,邵某时时刻刻念及在心,未敢有忘。”
这番话说得很合礼数,不谄媚也不虚应,听着颇为熨帖。
城门统领大笑着点头,命人打开城门,“邵大人,请吧。”
卓亦忱笑着拱手,“多谢。”
卓亦忱也跟着松了口气,开始庆幸自己只是假扮邵夫人。否则,他压根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的官话来。还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自己怕是压根开不了口。
卓昀又回身挽着“夫人”的手,眉目间含情脉脉,他伸手轻轻拂了拂“夫人”耳边的发丝,温言道“一切妥当,咱们进城吧。”
卓亦忱略点了下头,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卓昀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依借着卓昀微微挡住自己的脸。
城门统领似若无意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儿,尊夫人也随大人一起办差”
一听提到自己,卓亦忱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卓昀轻轻按了按哥哥的手,示意他不必惊慌害怕,又转向统领,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夫人可是下官的贤内助,论起法事来,她可比下官还要懂,每回都少不得她帮着提点。否则啊,准会出错。”
闻言,统领粗粗地扫了卓亦忱一眼,视线未敢作过多停留,否则与礼数不符。他只觉那位夫人模样清淡周正,姿态也低微谦逊,倒不似一般达官显贵家的妇人。
统领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职未曾见过邵大人和尊夫人,方才的问话中若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他又拱手朝向卓亦忱,“夫人,卑职见您始终不肯言语,心下惶恐,不知夫人可是生气,是气恼卑职以下犯上问了不该问的”
卓亦忱觉得按此情景他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才对,但偏偏不能开口,他只能轻轻地摇头。
卓昀立刻接道“夫人怎么会无端气恼只是因着偶染风寒,一开口便咳嗽,怕是会冲撞统领大人。”
一听这话,卓亦忱非常应景地咳了几声,用金丝暗纹边的宽袖掩着口唇。那统领看了他一眼,卓亦忱朝他摆摆手,目光清远柔和,示意无碍。
统领神色一凛,立刻后退一步,恭敬地垂身,“卑职多有得罪,还请邵大人、尊夫人恕罪”
卓昀但笑不语,在袖里紧紧拢着卓亦忱柔软的掌心,还在上面轻轻捏了一把。
统领站直立声,“恭送邵大人、尊夫人”
一声令下,高耸的城楼下,三尺宽只通行人不通兵马的侧门终于缓缓打开,透过去似乎都能瞧见皇城里头繁盛之景。卓昀再躬身做最后一揖,便亲密地挽着“夫人”,不慌不忙地进入城内。
待俩人入城之后,那侧门便再次轰然紧闭。
脚下踏着坚实的地面,卓亦忱举目望向处处恢弘的府衙殿阁,较之内城的喧闹安逸,这里处处透着静谧肃穆,这让他恍恍有一抹不真切之感。皇亲国戚簇拥的皇城,他们可算是到了
卓亦忱不禁后退一步,卓昀顺势从背后抱住他,将人端上马背。卓亦忱还没来得及缓上一缓,这就要踏上新的征途。卓昀利落地翻身跨马,扬手将缰绳一抖,马儿再度绝尘而去。
“哥,对不住,事情紧急,咱们来不及歇会儿。等到了赵相府,你再好生歇着”
卓亦忱默默地配合,并不问赵相是何人,为何又要去相府。如今既已大致抵达卓昀的势力范围内,他便只管全心全意地听从他,信任他。
卓昀双眉一轩,将怀里的人又搂紧几分,他的双腿一再夹紧马腹,手里缰绳也是一紧再紧。
现已夜半三更午夜十二点,禁宫城门必已落锁下钥。皇宫暂且回不去,卓昀这才风急火燎地奔向右相府。
卓亦忱是第一次来皇城,也不懂这里头原本应该是怎样的,只是觉得行人特别稀少,衙门府邸竟都大门紧闭,好似一座空城。卓昀知道,这是因为皇城内的高官多多少少知晓近期要闹出大事,况且还和禁城挨得近,城门失火必定殃及池鱼。因此大门紧闭拒不见客。
卓昀还留意到皇城内巡视的守卫增添不少,每隔一条官道便能见着一支细鳞铠甲的护卫军,光是皇城的兵力守卫,怕就是以前的两三倍果真是蓄势待发。
卓昀深吸一口气,把游移的视线收回,专心赶路,越快赶到赵相府,哥哥也能少受一分罪。
卓亦忱被颠簸许久,直到那马平稳下来。卓昀勒住缰绳,抱着哥哥下马。
双脚一沾地,卓亦忱只觉腰部以下都麻了。
卓昀扶着他一步步上台阶,俩人在厚重的红木大门前站定,卓昀用力地拍那硕大的铜锁,唤里头的人来应。
好半响才有个门童慢悠悠地过来开门,他睁着惺忪的睡眼,歪歪地举着支烛台,瓮声道“谁啊”
卓昀平静地说“东宫求见。”
那门童觉是醒了大半,却是烦躁不已地“嗤”了声,断然不以为真。嘴里还喃喃骂道“这么晚竟胆敢来相爷府闹事,哪里来的贱民,真是不懂规矩”
卓昀眉头一蹙,正待言语,可那门童竟“砰”一下重重关上门,很不客气地直接将俩人挡在了外边。
、第二十八章 起驾王府
卓昀面露愠色,心下又焦急。卓亦忱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别动怒。卓昀敛下怒意,再次抬手,用力地拍门。那副铜锁直响,可就是不见再有人来。
被挡在门外的卓昀厉声道“如今形势危急,求见赵相必有事商议,可他竟缩着不出来成何体统开门”
最后,那门童被催得烦了,终于将门打开一个缝只探出脑袋,不耐烦地骂道“去去去我家老爷卧病,概不见客,管你是谁人皇帝的早朝都不上了,还忌讳东宫哼,太子真来了也不见”
卓昀风驰电掣地揪住那门童的衣襟,硬将人从高高的门槛里拖到面前来。
“你你想干什么”
卓昀双眉紧蹙,一字一句地下命令“禀报赵相,太子求见。”
那门童被这么一胁迫,已经屈服,但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好汉你饶了我吧,别逼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我家大人再三吩咐过,概不见客。白天求见的人更多,我家老爷一概不理,您逼我也没用啊”
卓亦忱上前,轻轻拉住卓昀的手,劝道“还是罢了”
“哥你不知道,”卓昀愠怒的脸色慢慢变得冷然,“这是在装聋作哑”
既然都逼到皇城来了,他怎么能轻易罢手
“朝中除了皇帝靖王,权力最大最有威信的就数右相赵泓之,唯独他还能压得住左相庄衍和一派反党。皇帝和靖王必有一战,而在形势如此危急之刻,赵相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自从我自从东宫告病,他也称病不上朝,避世避祸”
门童被硬拖出来之后,只能似懂非懂地听着俩人对话,他心中惊恐只觉不可思议,若不是看这俩人模样还算正常俊朗,他可真要把这俩人当成疯子简直太大胆了
卓昀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凌厉的神色终是和缓下来。他敛住方才的戾气,朝向那门童平静地吩咐道“劳烦你去禀报一声,太子亲、自求见赵相。倘若,赵相还是不见,那我们便离开,再不打扰”
那门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还东张西望了几下,“可可可太子殿下在哪呢不是在宫里养病么怎么会来宫外难不成殿下真、真的来了”
卓昀皱起眉,压根不想多说一句话,也根本无从解释。
卓亦忱想了想,总觉得相府的人也没那么好糊弄。他立刻从自己怀里掏出那块尊贵不凡的凤玉石。其实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东宫身份,但他觉着这块玉石对卓昀来说意义不同寻常,或许能作为信物
他将这块玉石交予门童手中,“务必让赵大人看看这个。”
门童犹豫片刻终是接过,留下一句“你们在此候着”终于肯进去通报。
兄弟俩还是被挡在高高的门外。磨人的等待中,卓昀说起“他们顶多能认出那是元皇后的信物。”
卓亦忱应道“但你间接代表了皇后,他们定能想到是你。”
“但愿吧”卓昀不知道赵相又了解多少事实真相,更不能肯定此人真会帮助自己。卓昀转目间正和哥哥投来的目光相接,卓亦忱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卓昀心头一热,说不出地熨帖安心,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就总能让他镇静不少。
卓昀温柔地笑了笑,“幸亏你还记着替我带上。”
卓亦忱问起,“倘若,相爷不承认你的身份,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哥哥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倘若赵府不应,咱们还有退路。”
赵相若情愿为他们打开大门,那卓昀便信他,将赵氏视作自己人,用人不疑。倘若赵相决意规避,不闻不问。那卓昀就带哥哥去提督府衙,以太子之名直接借兵,他已经管不了皇帝的猜疑了,更无法安定如常地等下去,定要将被无辜牵连的人从靖王府安然无恙地要回来不可
卓昀起初未曾察觉身份地位多么来之不易,因为他一直在皇宫中居高位,而如今却是切身体会到等级之森严,处事之艰辛。将耀眼的东宫名讳一抹掉,真心实意和狼子野心便渐渐区辨分明。当他还在宫中,靖王恭敬、殷切,不无昭示他是一名好皇叔,但实际上却暗中谋害。皇帝待他可谓亲信,但却处处提防着这个未曾进宫的胞弟皇子。
也罢
卓昀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的雕漆朱门。
卓亦忱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去拉卓昀的手,面前的大门竟出人意料地轰然打开而且,不仅是这一扇正门,连旁边的两个侧面也都一一敞开。
这是迎接贵客的架势
兄弟俩目光相接,卓昀先笑了笑,他自然懂得这架势意味着什么。然后他徐徐握住了卓亦忱的手,扶着人退了几步。
宅邸里透出冉冉明亮火光,密密麻麻的守卫整齐划一地站在两列,高举着火把。
赵相之子赵廷箴身穿冠服,神情庄严郑重,他几步上前并跨出门槛,在卓昀跟前停下。赵廷箴一见其人,心下一凛,连忙跪倒在阶前,双手伏地行过叩拜大礼。他身后领着一排家奴,纷纷下跪,莫敢抬头。
赵廷箴铿锵掷言,“臣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无妨。”卓昀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便握着哥哥的手,携他一起进去。
卓亦忱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宏大的阵势。只见偌大的庭院被高举火把的守卫包围,正中央跪着一排排人,而为首的那人身着冠服,此刻他正低着头,双手却是举高,恭敬地呈着那块田黄凤玉石。
“老臣赵泓之叩见太子殿下。”
卓昀走到跟前,将人徐徐扶起,“赵相不必行此大礼。”
待赵相起身后,底下一众人也缓缓站起。
卓昀举目四望,直盯着眼前满壁的守卫、火光,他脑中只来回闪动一个念头终于做到了
一行人进了正堂,卓昀和赵相落座,其他人还站着。
卓昀淡笑道“甭客气,都坐吧。”赵廷箴方才入座。
“怎么样,相爷病可好些”
“有劳殿下惦记。老臣有罪啊,眼下正是朝政忙碌之时,老臣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卓昀笑着望向老相爷,目光平静温和,“这里都是自己人,相爷说话大可不必顾虑。”
赵相这就不装傻了,捋捋胡须,笑道“老臣虽是病了,不过太子殿下驾到,屈尊下士,老臣这病啊,只怕该好了。”
卓昀见赵相已承认,便也顺着给了台阶下,“不过啊这上了岁数,总有个不舒坦的时候,相爷好生调养。”
“殿下可更要保重龙体啊东宫告病如此之久,真叫老臣惶惶不安。”
卓昀笑道,“东宫告病是有原因的,不然引不出狼子野心的人啊。相爷大可不必不安,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特意来看您了。”
赵相见太子已毫不遮掩地亲口说出真相,便是把赵氏当成自己人,赵相这才敢于大发感慨,“殿下啊,老臣实在不想病,可有时候不病不行啊”
卓昀低头喝了口供上来的茶,意有所指地调笑道“依我看啊,怕没人比相爷更精明。”
赵相自然能听出此话的含义,他应道“老臣的确是老了,这病也病够了,精明”他兀自笑了笑,却并未否认。可不是么,但倘若不精明,赵氏居如此高位,那要如何在暗潮激涌中自保他原以为东宫告病暗明太子避祸之意,既然连太子都选择在皇帝和靖王相争中避祸,那他赵氏何必挑头便安心理得地退避三舍。
卓昀放下手里的杯子,万分郑重地缓缓道“危急时刻,东宫岂能独善其身先前的告病不过是诱饵罢了,您看,我现在亲自来求您了。”卓昀肃然起身,似要行礼。
赵相立刻跟着站起来,虚扶一把,诚惶诚恐道“殿下,老臣万万受不起。老臣存心自保,已犯下了不臣不忠之罪,还能得殿下垂怜,已是万幸”
“相爷,”卓昀眼疾手快反握住赵相的手,目光灼然而锋锐,带上了逼人的气势,“您知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吧”
赵相神色凛然,“只要殿下一声吩咐,赵氏上下任凭差遣就算赵府的守卫不够,那还有家丁家奴候令”
“好”
卓昀淡笑一声松开手,面色威严整肃。他挺直腰身,扬手叫道“备马备兵,起驾靖王府”
赵相略有担忧,“殿下不再观望一阵”
卓昀坚定地摇头,“相爷,倘若父皇问起,皆我一人之事,你赵氏只有立功之劳靖王手里有人质,等不得”卓昀的目光中大有肃杀之意,放开赵相便往外走,步履生风,竟走出几分杀伐之气。
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前卓昀忽又停下,他看看自己的衣袖笑了笑,“本殿下可不能穿这身去见靖王”他转向赵廷箴,“赵大人,我怕是要借你府上的衣物一用。”
赵廷箴会意,他虽觉得太子从宫中出来竟穿这一身麻布衣裳是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很可能是殿下为了掩人耳目才这么做。
赵廷箴躬身摆出一个恭敬的姿势,“殿下这边请。”
卓昀朝还站在原地的哥哥笑了笑,招招手,“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卓亦忱心头还回荡着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可能这才是真实的卓昀吧”他怔愣了片刻,这才堪堪收回目光,低下头,迈出略显僵硬缓慢的步伐。
卓昀干脆又走回哥哥身边,轻轻拉过他的手。
、第二十九章 不伤一人
赵廷箴见俩人动作如此熟悉自然,心下一转,暗自猜测这位究竟是何人。殿下身边没带贴身侍卫或太监,怎么带了一位女子
彼时,卓亦忱身上的锦袍还未换下。赵廷箴觉得眼前这位应该应该是位小姐。他拱手道,“殿下,这位这位还是留在府上为好,若要一起跟着过,这安危可不能保证啊”
卓昀点点头,心下早已了然。他断不会让卓亦忱跟去靖王府涉险。他伏在卓亦忱耳边低声道“你先在赵府歇下。”
还不等卓亦忱回答,赵廷箴就立刻接过话头,“微臣这就安排下去。”他示意跟在身侧的两名侍女,“你们带这位小姐去厢房歇下,好生伺候着。”
两名侍女福了一福,便走到卓亦忱身侧。
卓亦忱感觉很不自然。
卓昀笑着解释“你们不要叫小姐,他可是位公子。”
闻言,卓亦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咳几声。但旁的几个人倒没多大讶异的反应,就算有也不会表现出来。赵廷箴好歹在官场摸爬打滚多年,心下再诧异也不会形于色,更何况此人是太子带来的,岂能鲁莽冲撞。而两名侍女只管伺候人,更加没什么反应。
卓亦忱感觉稍微好点了。
卓昀把那块玉石重新塞回哥哥怀里,未多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让那两名侍女带着人下去。
卓亦忱被带着离开时,忍不住连连回头。
火光映照之下,卓昀的神色并无平日里的张扬勃发,却显得极为镇定尊贵,威严不可冒犯。他微扬着头看向赵廷箴“备纸笔,去王府之前我写两份信。这两封信请赵大人务必快马加鞭地送去。”
这第一封信,是给九门提督任北尧。卓昀策马而来的路上已察觉到靖王派来援兵精兵,虽被皇城守卫挡下,但那群虎狼之辈到底停留在内城,一旦动乱免不了牵连无辜性命,让任北尧务必小心包围。其次,精兵暂时无法进城,必定想法设法让靖王得以知晓此事,他们很可能要放出探子进城禀报,务必加派人手仔细巡查。任何通消息的都必须拦下,哪怕是天上的一只信鸽
卓昀飞快地写完这封信搁下笔,一旁的赵廷箴正要来接,却见殿下低头咬破食指,鲜血一下子从指尖冒出来。
赵廷箴连连慌张道“殿下这是作甚何必自伤”
卓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随后,他便在纸上用自己的血水抹下两个作为暗号的字“燕归”。
“送到提督府衙,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