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严九为何会去红梅坛行封赏?”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行封赏?他说去红梅坛只是向十二借人手。”严三皱眉道,“此事我会再查。”
“老九最近怎么样?”严长老问严三。
“九弟回来之后一直在养病……只是团年宴时来过。”严三似乎也不太清楚严九的动向。
我问“元宵节晚上,看到千重雪的传讯筒,严九来了吗?”
虽然严九中的那一箭可能有一半得算在我头上,可我至今没有见过严九,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识。
“……他来了。”严三说,“那天就是他点的十二的x,ue道。”
我又问“我来总坛那天他在吗?”
“他没来……说是病了,从元宵那日之后我也没有见过他。”
段三论恐怕是被严九收买的,只是不知严九为何要私自许诺他坛主之位替自己找碎玉?可现在碎玉又不差那一块,李行云很可能也是为了脱身摆了段三论一道。
我冷汗都要下来了,手指不停地抠着椅子扶手上的漆,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直到严三派去查探严九行踪的人回报,说严九元宵节过后第二天便出门,至今未归时,整个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九弟他……”严三声音都弱了好几分,没能把话说下去。
“我现在就准备回去。”我立刻站起来。
“阿凛你现在回去太危险了!如果能派别人去的话……对吧,爹!”我娘下意识就想拦住我。
“如果我不去,那除非娘去,否则我敢保证我哥根本不会听人说话。”就夏煜那个多疑的xi,ng格,我去了他都不一定信我,陌生人说要救他,他能信才有鬼了。
“那就我去……”
“娘还要去找爹啊。”我苦笑道。
要是我能不去,我才不会不自量力地上赶着去当累赘,只是严九多半已经传出去了两条很致命的消息李行云被千重雪所杀,以及夏煜没有杀死我。
宋明光应该是个重名誉的人,夏煜行得正坐得端,很难给他动手的把柄,可若是知道他作为仗剑者还放过我,就凭这一点,宋明光完全可以说夏煜包庇我,让他立刻去死!那老秃子不是正缺个祭笔的人么!
但我最怕的其实是夏煜自己根本没打算活了。现在想来他喝了酒说的那些胡话,恐怕都是些绝望的真心话。
严长老还算沉得住气,他看着我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想好了“让我拿真的鸿雁笔去找宋明光换我哥。我知道这最后一块在哪了。”
严长老眼睛眯起来,似乎要将我看得更仔细“这是我半辈子费尽心思才得来的。”
“所以,到了开启密宝的时候,钥匙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看到严长老嘴角也扬起隐秘笑意,就知道我们此刻的想法应当是不谋而合。
我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夏煜那边交给我,最后的地点是?”
“西山雪峰。”
我对严长老行了晚辈跪拜礼,我很感谢他信任我。
“起来吧,”严长老眼神也柔软下来,没了方才谋划时的严肃,“无论从哪方来看,你也得叫我一声爷爷的。”
“爷爷!”我叫得毫不犹豫。
“哎!”严长老答得也很干脆。
“你们祖孙相认,倒是把我晾在一边儿了!我可还没同意呢!”我娘叉着腰。
“娘——!”我这声娘喊得七弯八拐,尾音绕了十八里山路,完全就是在撒娇。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娘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你现在内力全无,遇到危险要如何自保?”
“没事,我一向机智过人!就算遇到鸿雁书的人,我有把握让他们不杀我……”我有执笔者的身份,还手握真正的鸿雁笔,无论如何是有保命符的,活着见到夏煜应该没问题。
“你知道怎么从这儿回九山派吗?”
“不……”
“路上遇到山贼打劫怎么办?”
“我……”
“你这身体现在能骑马奔波吗,马车你会驾吗?”
“……”
我的雄心壮志刚刚膨胀一点儿,就被我娘三连问无情地戳破了,没人打我脸,却觉得脸有点疼。
“让十二和你一起去,他现在挺闲的,武功也还不错。”严三说。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很烦人还对我心怀不轨!我不想和他一起去!
“除了我和父亲,恐怕千重雪没人能打得过夏煜,也就十二从前还能和他打个平手,我和父亲都走不开,以防起冲突,十二最合适。”严三是在认真地为我分析,但我听了还是很绝望。
“把十二叫来!”严长老吩咐道。
李行川满手满脸都是墨水,还捏着那张写着“我严十二真乃天下第一傻”的信纸。
严长老非常嫌弃地没让他进门,以免碰到他书房里挂的画。
我看到李行川听见他要和我一起去九山派找夏煜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点头点得恨不得把头给甩飞。
我看傻子的眼神里就又多了几分无奈。
第86章 流水行云无觅处
明日我就要启程,和李行川一起去九山派。
“我们去街上买点东西也顺便逛逛怎么样?”我诚心诚意地邀请李行川去给我当个挑夫。
李行川当然不会拒绝我,只是一上街,我就悠然飘进了一家茶馆,打发他去买其他东西。
“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我陪你听完这出再一起去买。”李行川不走。
“我怎么不安全了?”我只是听个说书还能有什么事?
“你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
呸!他还真有脸说!
今日这先生说的是两兄弟的故事,才听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就知道这话本儿绝对是出自扶风先生之手,他的行文风格我再熟悉不过,说的故事也就是夏煜和我在青云台上那一段,倒是把当时的场面描绘得分外详尽,比我知道的细节还要多,只是不知何真何假,比如“哥哥方才且刺这一剑,也好似扎在自己心尖,瞧着怀里的人竟是泫然欲泣。”
夏煜掉眼泪这样的场面太可怕了,我简直听不下去,后面的故事却是弟弟变成鬼魂回去找哥哥说明真相,兄弟二人合力除去陷害他们的坏人之类,也就不必再听。
这冯大福大约还是够朋友的,或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些许真相?
我起身离去,李行川跟着我走出茶馆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人讲的什么,不如你讲的好听。”
我白他一眼,觉得他不懂欣赏“我都是乱讲,人家却是吃这口饭的,自然更好。”
李行川说“那不一样,你说故事的时候,整个人会发光。”
“啊?”我发什么光?我又不是宋明光的头。
“真的!你讲故事的时候特别好看!”李行川跳到我面前,面对我在大街上倒着走,“平时你总是对我冷着脸,但讲故事的时候你就会笑,会挑眉,会眨眼,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神采飞扬!我喜欢看你那个样子。”
“……”
我突然就陷入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境地,心里又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心跳的节奏往前赶了一拍,仿佛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就踩了自己脚后跟。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我被严十踹倒在地后李行川要和我一起坐牢时?
“哎,你脸红了!”李行川一声笑都没憋住。
“是你眼瞎了!”我转过身去从旁边卖糖葫芦的一大束草棍儿上拔下两串,又对李行川说,“给钱!”
看着李行川掏钱,我就先走了,边走边咬了一大口。
李行川追上来“说真的,你这个人就是……”
我恶狠狠地用另一串糖葫芦堵住了他的嘴。
“你喜欢吃糖葫芦?我小时候也挺喜欢的。”李行川把糖葫芦从嘴里拿出来,还是要说话,“整条街的糖葫芦都被我偷过……”
哦,偷东西你还很骄傲?
“你把这糖葫芦吃了,我也算是言而有信。”我抬眼看去,这条街的尽头,便是那日灯会李行云的血浇灌过的那棵大树。
“什么?”李行川听了这话,三两口就吃完了那串糖葫芦,满嘴的糖衣被他咬得嘎嘣响。
“你师兄,曾经跟我说他的遗愿就是给你送一串糖葫芦。”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
“……他真这么说?”李行川诧异。
“嗯。”我也在嚼糖衣,这儿的糖葫芦上头裹着的糖比九山派山脚下镇子里卖的好吃些。
“你知道为什么那天他会在那里吗?”李行川说。
“执行任务吧。”他不是第六章章首么。
“我觉得他大概在想燕燕,燕燕的老家就是这儿。”李行川说,“可惜他的燕燕从一开始就是千重雪的人。”
“……他的夫人是你们派去的?”我还真想不到。
“三哥派的人,因为据说李家是藏着碎玉的,原本只想让她把玉偷出来,没想到后来她自己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系。”李行川说,“三哥没办法就让我去了,反正他们李家不仁不义,也怪不得我。”
“……比武偷袭那次,还是你不对好吗?”我忍不住纠正他。
“没这么简单……不久前三哥才替我查到,他们杀我是为了我娘留给我的那块玉,以为那是碎玉其中一块。当时我只知道师父想让我把我娘唯一的遗物交给他们,我自然不肯,师兄也一直和师父闹,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师父为了脸面就不好对我动手。所以那场比武我犯的错大概是个机会,是师父名正言顺清理门户的理由。可是那天师兄偏偏在场,我就想不通原先他是护着我,为什么突然又放弃我甚至看着他们杀我?我把他关在地牢也就是想问明白这件事,可他永远只说他错了他错了!分个对错有什么用,我们这样谁欠谁哪里说得清?”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我们干脆也不走了,站在河边看着结冰的河面,冰下流水不停,只有表面平静罢了。
“那……你现在怎么想呢?”我问。
“没什么好想的,他死都死了,我再怎么想也没用。”李行川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给我起名叫李行川吗?因为他们当年是在河边捡到我的,在那之前我都跟着个老乞丐,偷偷东西要要饭。我师父说要收养我,从此有吃有穿当然好,不过练武很累,规矩也多,我能坚持这么久都没跑,大概也是觉得师兄对我好吧。曾经我觉得这世上或许没人能比他对我更好了,回想起那时,总还是想他好的时候多,但身在千重雪的我分明又比那时更好,从前我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无缘无故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就想和他较劲,现在人没了,劲也就落空了。”
李行川这时候居然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这件事,或许李行云的死,也将他的遗恨或是别的执念一起带走了,他从此可以放下了吗?
“都过去了,能放下是最好。”我干巴巴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不该问的,我又不会安慰人,还要惹人不痛快。
“阿凛是在关心我?”
我扭头一看,旁边分明是张看起来十分欠揍的笑脸。
“……没有,你想多了。”他这自作多情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你给我起的名字真好啊,不恨不恨,我就真的能如愿以偿放下这件事。”李行川抬头看天,没有太阳的日子,天光依旧明亮。
我想了想,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叫他李行川了,心里也不叫了,他姓严,名十二,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字不恨。